chapter 5.
郁金香,有红色,有橙色,有紫色,有黑色。
而悬崖下的郁金香,却在紫色中氤氲了妖姬蓝。
“乔,为什么它们会是蓝色的?”娜美喜爱这种变异的蓝色,却不知为何这里会长出蓝色的郁金香。
依旧是沉默,每当说到郁金香的话题时乔就会不知道想什么很久才能回过神来。就在娜美要放弃等待准备另起话题时,却听到乔缓缓开口:
“塔西图河是一条缄默的河流。传说,所有掉进这条河里的东西,无论是羽毛、落叶、石子还是风带来的低语,都会打着旋沉入河底,蚀化成泥。包括,一段又一段的故事。”
“缄默的塔西图河床里,淤积了很多故事,河流有多么古老,故事就积堆了多久。然而每一个故事都是有重量的,需要不停歇地流淌的塔西图河承载不了这么多重量,于是它把这沉重的负担转移给了河岸边的郁金香,让这些花儿替它守护这些故事。”
“所以,每当塔西图河默默听完一个故事,河岸边就会多开放一朵郁金香。故事里包含的情感融入了花的灵魂,便呈现出这种禁忌般的蓝色郁金香。”
“是吗...”娜美看着那一片蓝色的海洋,风吹乱了额前细碎的刘海。“我想去听听这些花儿守护的故事。”
“乔,可以吗?”
“嗯,树林边有一条小路通往崖底,虽然很陡,不过可以下去。那里有座桥应该还没坏,从那里可以到河对面去。”看到娜美期待的眼神,乔起身向背后坐在树下看书的罗宾走去,他知道她刚刚在听。
“罗宾,娜美想去河对面。”
罗宾放下书点了点头,站起来走到娜美面前小心地把她从轮椅上抱入怀中,然后嘴角勾起微笑对乔扬了扬眉,意思再明显不过:先生,带路?
将轮椅折叠,拎起,乔带着罗宾走到树林边,走上通往崖下的小路。路面上遍布沙砾与嶙峋的岩体,陡峭崎岖,却也不是难以行走。
来到崖底的浅滩,平时总藏匿在崖壁阴影之下的河段此时一览无余——与其它河段一样,毫无区别——踏上年久失修的木板桥,脚下的塔西图河在嘎吱的鸣奏中安静流淌。
然后便步入了铺天盖地的妖异之蓝中。
乔把轮椅支起放好,罗宾将娜美轻轻安置在轮椅之上,动作轻柔,像虔诚的信徒将手放在《圣经》上那般专注安详。
“我先上去了,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叫我一声。”乔指了指崖顶,悬崖并不高,如果在下面喊,上面可以听到。
乔走出蓝色世界,走上嘎吱作响的木板,走到悬崖底部。
他不喜欢融入这片异蓝中的感觉,太过妖艳太过摄人心魄,纯净的紫沾染了世间尘惹,才形成这种带着浓稠重量感的堕落之蓝。
变异的蓝色郁金香,变调的神圣。
充斥了讽刺的守护。
(PS:郁金香花语之一—神圣)
chapter 6.
沿着小路向崖顶走去,半途中不经意地,转头看了看那一大片妖娆的蓝。
乔不会忘记,那一瞥所带来的景象。
那是地狱中的圣洁,还是神的堕落?
他看到罗宾单膝跪下,轻柔地捧起娜美的左手亲吻,不,也许是在亲吻左手上的戒指。比祀奉上帝的神甫更虔诚,比幽暗中露出笑容的巫师更大胆,身边萦绕的是带着邪魅蓝色的神圣郁金香,在风中摇曳生姿。腐朽与纯净,伤痛与安宁,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约定与承诺,本就是这个世界最不可靠的存在。我和罗宾早已舍弃了责任与爱,是信仰,将我们紧紧缔结。”
倏然地,乔想起了娜美曾说的这句话。
他仿佛看到坠落天使路西法虔诚地向着神祈祷,六翼黑羽遮盖了天空,却被圣洁浸透。
背负着黑暗的羽翼闪烁着光,神圣洁的笑容里隐藏着暗。
黑暗信仰着光明,而光明为了拥抱黑暗,将神圣变异。
乔以为,他看到了奇迹。
这是,四天前。
chapter 7.
乔坐在郁金香花丛中。
月光下的蓝色郁金香泛着冷冷的色调,风淌过平原,一束束蓝在黑暗的衬托下绽放得诡异。泥土里有尘腐的味道,也许是那些积攒了千年的故事。
乔呆愣愣地坐在花海中,呆愣愣地看着悬崖上狰狞的黑色树影。他手里抓着一只手机,屏幕保护的黑色之下是电子邮件的界面。
“Game should be over”
风透过单薄的外套将乔的体温一点点驱赶,他感觉自己现在的表情定是苦涩至及。
这样的坚持到底有何意义?从一开始就清晰地知道,想凭一己之力改变既定的结局是毫无可能的。
“滴”手机报时的声音,晚上九点。
然后乔听到爆炸声,崖上树林里腾起明亮的火光,击退了周边的黑暗。明亮的火舌刺痛了乔的眼眸,他不明白为何如此温暖的橘色火焰会让自己感觉像坠入了冰窖。
借着火光,乔清晰地看见悬崖边缘出现了罗宾的身影,她手里抱着娜美。
罗宾把娜美放在悬崖边,示意娜美从悬崖上跳下去。她蹲下来快速地拥抱了一下娜美,随即放开,准备起身,却被娜美紧紧地扯扯住衣袖。
罗宾试图抽回手,娜美却攥得很紧,不住地摇头。
又一声爆炸声传来,火舌从离两人更近的地方窜出。罗宾重新蹲下,面对着娜美,似乎是想给娜美拭泪。乔看到罗宾纤长的手指大幅度地晃动着,她在颤抖。
然后,罗宾狠狠挥了娜美一个耳光。
“滚!快滚啊!”
乔听到罗宾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嘶哑的嗓音伴随着令人不舒服的摩擦感,就像堕天使黑色羽翼被一片片撕裂的声音,带着血与罪恶。
那是乔,第一次听到罗宾开口说话。
娜美愣愣地抚上自己的脸颊,紧抓衣袖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垂到身侧,砸在泥土之上。
不再犹豫,罗宾一把抱起娜美,将她从悬崖顶端扔下。
“噗通”重物入水的声音。
罗宾面对着崖下平原的大片花海,逆着火光的她让乔看不清她的表情。随后,罗宾转身向火光处走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乔知道,罗宾刚刚在看他。纵使看不清表情,他却能感受到那墨蓝的眸子里传递出来的信任。
四周几近无声,只有风在不紧不慢地划过花丛,只有崖上的火光不安地跃动。不远处,稍显杂乱的水声打破了河水流动的和谐韵律。
这是,今晚。
сhapter 8 .
乔与娜美坐在塔西图河畔,且听风吟。
背靠着坚硬的岩体,悬崖的阴影很好地隐藏了躲在崖底的两人。
发梢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浸湿的衬衣紧紧吸附在皮肤上,带来不算舒适的感觉。湿透的乔看了看身旁一样狼狈的娜美,将唯一还算干燥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崖底的风顺着嶙峋岩体,摩擦出尖利的呼啸声,感觉在嘲弄着什么。
娜美看着河对岸妖异的蓝色海洋,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的澄澈液体从她的脸颊上滴落。冷冷的泪渗进泥土,最终会顺着土层流入眼前那条奔流着的冷冷的河。
良久,乔听到娜美开口,声音发颤。
“帮我们在那儿种两朵郁金香吧!我用一个故事作交换。”
乔点了点头。
“我出生在瑞典南部的一个小村庄,10岁那年,我目睹了组织的一次行动,于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准备灭口。可是即使是一个孩子,面对死亡时也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我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具体干了什么,总之,我被他们带来意大利被迫加入了组织。那些‘先生’说,我有做杀手的天赋。”
“对,那是个有一定势力的****。在那里,我遇到了罗宾,她是我的训练导师。”
“我在组织里待了8年,8年里受过各种折磨和虐待,组织对待成员很严格,完成不了任务就必须受到惩罚。我受过很多次惩罚,而罗宾,受到的责罚比我还要多。罗宾是组织里的精英,大家从没看她失过手,而她身上却经常伤痕累累。那是因为…因为那个笨蛋总是毫不犹豫地要替我受罚!”
娜美激动地喊出声,停顿了一下,她扬起自嘲的笑。
“我不止一次地问罗宾为什么,她说,我是她的信仰,信徒为了保护神而受到磨练,理所应当。她还说,看到我,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救赎的光。”
“我总是会做一个梦,梦到我站在悬崖上听风,俯视崖下青苍的平原或者大片花海,远处有河流静静地流淌着。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对罗宾说:‘我想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安静地听风吹过山谷的声音。’当时罗宾看着我,淡淡开口:‘会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的,一定会。’”
“而我,只把这当作一句苍白的安慰。”
“生日过后的第一天,罗宾就消失了。直到一周之后再次见到她时我才知道,罗宾因为窥见了组织的机密,被BOSS下令‘收声’了。”
“要让一个人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便是杀了他。可是罗宾是组织的精英,那些‘先生’舍不得损失一个重要力量,所以他们…给罗宾强行灌下了一块烧红的木炭。”
娜美闭上眼睛,神情痛苦,“我至今都不敢想象,罗宾当时的感受。”
“你应该发现了,罗宾从来不说话。那是因为自那以后,罗宾的声带就被完全烧毁了。我十八岁生日时那句‘会找到的,一定会。’成了她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声带毁掉后,我对罗宾提出要跟她一起逃离那个鬼地方,可是她再一次拒绝了--我对她说过很多次要逃出去,但她每一次都不同意--并不是罗宾甘愿做一只被囚禁的鸟,她对自由的渴望比我还要强烈。只是,她对组织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了。”
娜美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声音变得干涩起来。
“罗宾的母亲曾试图带着她离开组织,可是失败了。八岁的罗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极其残忍的手法杀害。这件事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而组织就是用这种方式,让罗宾丝毫不敢再有逃走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无法再忍受那漫无天日的黑暗生活,娜美宁愿被组织追杀,也不愿作一只被铁链拴住的家猫。所以在又一次提出逃离被拒绝后,我扔下罗宾,试图一个人叛逃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现在想起来,我变成这个样子是上苍在惩罚我吧。神竟然把自己的信徒抛弃在地狱,妄想自己离开。”娜美看着自己的双腿,笑得无奈而悲凉,“我怎么会天真地认为,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离开那里?所以理所当然的,我被抓了回去。”
“组织对待叛逃者从来都毫不留情,我被带到了那些‘先生’面前接受惩罚。意识模糊前,我听到其中一人用一种阴凉低哑的声音对我说:“你说,贼猫失去了四肢后会怎么样呢?”
“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我知道,定是因为发生了那种事罗宾才最终下定决心带着我离开。那个虔诚的信徒为了保护她所谓的神,甘愿承受一切痛苦。更让我意外的是,她竟然,真的找到了只有在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地方。”
月光淋漓在流动的河水上,被切割成一片一片闪耀的碎屑,风声小了很多,从嘲笑变成了呜咽。乔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河对岸,泛着冷冷的蓝。
“乔,你为什么不杀我?这样你还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务。“娜美看着乔,笑得坦然。
“娜美,你要知道,一个感性的人是不适合当杀手的。”
乔没有再说话,他觉得十分疲惫。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了娜美用一种近乎失了灵魂的声音说:
“乔,失去了信徒,神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这是,刚才。
chapter 9.
乔醒来时,身边没有人。
他走到通往崖顶的小路底端时,看到那里有点点鲜血的印迹。
越往上走,染血的地方便越多,到最后,已经分明变成两道醒目的血迹艰难地向上蜿蜒着。泥土被腥红浸泡,泛出的红褐让乔感到一阵眩晕,尖锐的岩石上血液已经凝固,像长了一块块难看的斑点。
这条路虽然崎岖,但不是很难走,然而这是对于有着健全双腿的人来说的。乔无法想象娜美是怎样拖着两条废腿,一点一点从这条陡峭的小路爬上去。
乔走上崖顶,他看到了罗宾。
皮肤已经有零星的溃烂,嘴角残留着已经风干了的白沫,浑身上下遍布了针眼:她是因被注射了大量毒品,在极度的痛苦和肌肉无法抑制的抽搐中离开人世的。
平时蕴涵了复杂情感的眸此时已经涣散无光,罗宾睁着双眼,嘴角留下一抹已然僵硬的微笑。注射过量会导致人产生幻觉,那么,罗宾在死神来临的那一刻看到了什么?乔无从知晓。
罗宾的身边,伏着娜美。
两腿和手肘已经血肉模糊,指甲劈开的残损的双手紧紧抓着罗宾的衣袖,像昨晚在悬崖顶上那样。
双手的手腕处各有一道狰狞着的深深伤口,皮肉毫无顾忌地向外翻露,狰狞可怖。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块已经染红了的尖锐石块。
用粗糙的石头一下一下磨开皮肤与肌肉,是比用锋利的刀刃要痛苦得多了吧。
乔看到娜美左手上那枚戒指在阳光下微弱地闪耀点点白光,上面似乎刻着什么,却被凝固的血污遮盖了大半。
他突然回想起那句话--“乔,失去了信徒,神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乔感到大脑一片混乱,他不可遏制地干呕着,眼泪放肆地流个不停。他见过比这更可怖的尸体,但这一次,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死因很明显,失血过多。
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娜美身上的外套里找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拍照功能,对准地上那个躺在如绽放的红蔷薇中的孩子,颤抖地按下拍照键。
编辑邮件,上传照片,输入内容,“‘Wild Cat’ Nami,Game Over.by:Joe--level C (“贼猫”娜美,已确认死亡。完成者:C级杀手乔)”,发送。
乔知道自己该回到组织接受惩罚了,一个月前便可以完成的任务被他拖到现在,直到组织再也无耐心等下去而派出另一批杀手。
可是,罗宾和娜美绝对不能在乔的手上死去。这是他一个月前在那个残阳如血的日暮所下的,莫名其妙的决定。
果然,感性的人不适合作杀手啊。乔自嘲地笑笑,小心地从娜美手上褪下那枚戒指,远远地将它抛入崖下平原那一片妖异的蓝色中。
塔西图河,为她们长出两朵郁金香吧。
树林隐藏了乔渐行渐远的身影,塔西图河静静流淌,在某个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地方,它将汇入另一条河,直至流到大海。
悬崖上,不再有听风者。
这是,结束。
(Ps:关于那句英文...只是意译,请别做深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