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时间永远不会改变. 就如同我们的过去一样.
第一章 -Prologue-
今天放学时, 补习社裡的学生如同以往一样像是漏斗的出口一样涌了出去, 住得远的人要坐课后补习社的车回家, 有些住得近的则被家长领回家了.
走在最后的, 是欧阳染. 一个个子比同龄人明显矮小上很多的中国小女孩.
她站在课后补习社的门口, 门外的水泥地上累计上了一层几近黑色的污泥, 冬天的冷风带着像是沙尘似的雪从门外灌入, 她的手下意识的缩紧了一下.
她穿着的是一件很大的羽绒服, 粉蓝色的. 衣服手臂的袖口髒了, 变成了灰黑色. 欧阳染脚下穿的是廉价的Payless鞋, 鞋底被她磨平了一大载, 特别是鞋的外侧, 被磨得很光滑, 看得出她走路有些外八字, 但是她此时的双脚却是脚尖朝内的摆着, 不仔细看她的鞋的话或许会误以为她是内八字.
即使外面在下雪, 而最近每天都是零下几度, 她也仍然没带手套跟帽子. 天生的自然卷发随意的用平时的99cents店一块钱就能买一把的橡筋绑着, 从侧面看起来她的卷发显得她的马尾像一个加大号的白菜.
欧阳染看着外面的大雪, 并没有跨步走出去, 只是站在门口发呆而已, 也不管她自己正站在风口上.
Mr. Lee送完其他小孩之后一回来便看到站在门口的欧阳染, 他扬起微笑轻声问: “ Archer, 你没事吧? 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你父母让他们来接你?”
欧阳染这是才从之前的痴呆状态中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位明明年龄没超过三十岁却已经满头灰髮的补习社校长.
“ No, thank you. I’m ok.” 对于Mr. Lee的问候她也只是轻声的说了句, 然后向校长回以笑容便拖着书包离开了补习社.
十二月的纽约是寒冷的, 听说今年是近五十年来最冷的一年. 欧阳染只穿了一条牛仔裤, 没有手套没有围巾没有帽子, 她的书包是滑轮书包, 必须要像旅行箱那样拉着走, 所以她并不能把手放进羽绒服口袋里.
六点了, 天已经黑了. 风很大, 她只能半闭着眼睛走, 然后儘量把脸遮在领口下面, 可是额头却暴露在空气中.
欧阳染一直认为冬天的风就好像是会飞舞的刀片一样, 而此时此刻她更是对于这种想法更加确信了, 因为她真的觉得额头正在被刀片割着.
只不过值得庆倖的是她的家里补习社并不远, IP补习社在十八大道76街, 她的家在十八大道79街, 也只不过是几条街的距离, 当时父亲会选择在这里也是因为离家近的缘故.
矮小的她拖着书包走在路上, 雪下得很大, 她能够看到面前的路被铺成了白色, 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排脚印跟两道滑轮的痕迹. 雪可能刚开始下, 所以并不是很深, 马路旁的雪因为有车辆经过所以很多已经变色了, 特别是马路中间的, 已经是黑色了.
明天的街道旁一定会有很多积雪吧?
欧阳染如此想到.
天很冷, 风很大雪却更大, 但是欧阳染却行走的很缓慢, 一部份原因是因为风太大她走路时总是被吹偏, 而另一部份…则是因为她并不是很想回家.
如果她现在身上有钱的话她可能会去路旁的Deli里面卖杯热饮, 或者是咖啡, 或许是一瓶25美分的廉价软性饮料.
只不过很遗憾的是, 她身上没钱, 所以她只能认命的往家裡的方向走去.
儘管她很费心很努力的想要在寒冷的风雪中拖慢脚步, 但是她还是回家了. 看着家裡的门牌, 欧阳染鬆开刚才握着书包的手, 看了看左手手腕上的表, 才六点零七分. 她还以为她至少在路上走了半个小时…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
法国梧桐跟雨篷遮住了大部份视线, 但是她仍然能够看到一小部份天空.
周围光线很暗, 但是天空却是一片灰白, 雪不停地掉下来打在她的脸上, 就好像要将抬头望向天空的她淹没般.
无名的恐惧毫无徵兆的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就好像心脏忽然被人用手握住了一样, 让人无法呼吸.
勐的吸一口气, 却无意中吸进了好几篇雪花块, 呛得她咳了好久.
又在外面站了一阵, 直到她知道她再也不能继续站在冷空气中时她才从书包裡拿出钥匙, 打黑色的铁门上楼. 进入室内的那一刻她便能够感觉到很明显的气温升高, 随即便是脸上血液活剧烈动后的麻木感.
她们家住在十八大道79街1777号的2R室里, 是父亲租的房间. 房东是台山人, 说的话口音让年幼的欧阳染有点听不懂, 听父亲说房东吴生(吴先生)是以前中国闹革命之后跑来纽约打天下的人, 也是比较早期一点的移民, 当时来的人好多都是台山人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日子纽约都是台山人的天下.
二楼的家裡开着暖气, 刚从外面进来的她将书包放在门口, 然后下意识的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她能够听见拍打的响声, 但是脸上却毫无知觉.
“ 你回来了啊.”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伴随着她的声音的则是锅铲在铁锅上轻轻滑过的尖锐声跟抽油烟机的声音.
“ 怎麽今天这麽晚?” 母亲没等她回答又问到.
欧阳染只是轻轻的恩了一声, 并没有解释她爲什么今天这麽晚才回来.
她拉开羽绒服的拉链, 但却因为速度太快了所以拉链跟衣角卡住了, 她试着解开好几次但却都没成功, 到最后她恼了, 直接像是脱毛衣一样把粉蓝色的羽绒服脱下来, 然后朝房间走去.
拐弯走进走廊时她发现洗手间的门是关着的, 门沿透视出的昏暗灯光跟里面的水声都在提醒着她, 里面有人.
家裡除了她跟母亲以外, 就只有…父亲了.
快速把羽绒服扔进房间里, 她小跑去厨房, 站在母亲身后, 然后细声的问: “ 父亲回来了…?”
在炒菜的母亲轻轻的哼了一声, 算得上是回答了欧阳染的问题.
今天父亲回来得好早. 太早了.
太早了…
今天大概会跟父亲一起吃饭了吧? 心中恐惧着, 但同时却又很开心.
平时欧平通常都是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 那时候欧阳染早就睡着了, 她每天八点准时上床睡觉, 这是她母亲管凡教的.
管凡说, 小孩子每天要睡至少十个小时, 所以欧阳染每天八点睡觉六点起床看书.
这样的时差让她平时完全与欧平隔离了起来, 只有早上她要比自己的父亲早起半个小时然后叫父亲起床以外, 他们平时除了星期天根本没什麽交集.
或许这样的父女关係的确有点澹薄了, 但是这就是大部份移民家庭的生活模式. 因为父母语言不通所以他们必须花很长时间在工作上, 而子女平时放学之后便被扔去课后补习社, 週末是去週末补习, 暑假去上暑假补习班.
家长工作的压力让他们意识到在异地生存的艰辛, 也更意识到了没有学历的艰辛, 所以他们便对自己的下一代要求很高, 通常很多中国的移民家庭都是父母工作压力大, 子女学习压力大, 大家互相相处的时间少了, 更别说亲子之间的交谈了, 到了最后子女因为得不到关心而变得叛逆, 父母伤心之际却也恨子不成材, 于是家庭暴力便出现了. 黄金棍下出好人, 这句话在现在的这个社会里却没有以前那麽有用了.
只不过很可惜, 欧阳染的家暴并不是因为学习压力大或者是缺乏亲子沟通引起的…
到底是因爲什么原因呢? 到底爲什么在这麽多家庭里偏偏是她自己的家里发生家暴呢?
这个问题一直徘徊在欧阳染脑子里, 并且在后来的十几二十年里一直挥散不去…
到底, 是爲什么呢?
又或者是, 这就是人生. 这就是人生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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