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就好像被人打趴之后第一次站起来了, 第二次也同样的可以站起来.

第五章 –Dislocated-

清晨, 七点半. 欧阳染放下电话, 管凡站在旁边.

她脸肿了, 左眼旁有黑青色的淤青, 嘴唇破皮了, 身上也是黑黑紫紫的, 看不到一块原来的肤色.

“ I hope you feel better and come back soon, everyone’s worried about you.” (我希望你很快的好起来, 其他人都很担心你.)

班上的那位黑髮老师的话残留在了脑子里. 欧阳染想笑, 但是嘴唇稍微动一下便扯着整张脸, 痛得她眼睛瞬间湿润.

就班上那群人? 平时就算她坐在班上也只是会被无视, 会担心自己? 还有三个多月才是愚人节.

“ 老师怎么说??” 站在身旁的母亲问, 语气充满了关心, 欧阳染瞬间有了 ‘母亲在关心自己’的错觉.

“ 她说希望我快点好起来.” 欧阳染回答, 声音很轻, 也有些嘶哑. 她昨晚喉咙被父亲掐了很久, 现在说话很痛, 刚才她跟老师请假的时候一直忍着不想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过于怪异.

但是即使对方发觉了也或许会认为是自己哮喘了吧??

或许她现在应该庆幸她有哮喘??

“ 那就好, 那就好.” 管凡鬆开了之前环在胸前的双臂, 点头着往卧室走去.

“没有被发现就好.”

亲生母亲的话被说得很轻, 很柔.

像是忽然之间解脱了似的.

‘母亲在关心自己’的这个错觉. 但是她比谁都清楚这隻是错觉而已, 一个她逼着自己去相信的错觉.

来到客厅, 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闪入眼中的是灰白色的白点. 她一直转着频道, 但是每个频道都是如此. 好不容易遇见几个有画面的却因为信号太差所以完全看不清楚内容.

对了, 家裡没有安卫星电视, 根本接受不了讯号, 平时没电视看的.

此时欧阳染才想起父亲根本没在家裡安接收频道.

平时上课, 大部份时间并不是呆在家裡所以对这点并不是很在意, 但是今天无所事事的呆在家裡时才发现, 原来在家裡的日子这么无聊.

不能出门, 没有朋友, 没有电视, 没有电脑, 没人陪伴, 毫无交流.

这是她的生活. 这是她母亲的生活.

结果,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看着电视银屏上的雪花画面, 玻璃上反射出了欧阳染自己的脸, 她忽然间开始迷茫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没有开头, 没有结尾. 每天提心吊胆的过着, 不管多么想要看透却仍然看不到前方到底有什么.

但是无论如何, 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活下去, 作为一个人活下去.

活下去, 然后, 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 这个真实到可怕的梦境便会消失. 说不定某一天她醒来时发现父慈母爱, 发现其实这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个不怎么不美好的梦.

活下去, 然后那样的一天真的会到来.

并不是很想看书, 又没有电视看, 母亲今天没出门所以也没报纸看. 后来欧阳染只是坐在沙发上做了一早上的白日梦. 她很喜欢发呆, 虽然放空期间到底想了些什么连她也记不清楚, 但是她却仍然喜欢发呆.

将自己投入到幻想之中, 或许这样做会让她在现实生活中的痛苦稍微褪去一些, 至少她是如此想的. 她会幻想忽然有一天父亲会早早的回家, 然后告诉她们其实他会这样做是因为他压力太大了, 然后父亲会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如此对待她们. 母亲会抱着她然后告她其实自己一直都很爱她这个女儿, 告诉她“妈妈不能保护你是妈妈的错, 但是染染在妈妈心中永远都是妈妈最珍惜的宝贝.”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他们会过上童话般的生活. 不会有争吵, 不会有殴打, 不会有哭泣. 大家每天都会笑的很开心, 她会坐在父亲的大腿上, 母亲会牵着她的手然后三个人一起看新出的电影.

正当欧阳染半躺在沙发上发呆的时候厨房的电话响起了, 欧阳染瞬间被惊醒, 整个人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她愣了半秒才发现时电话铃声, 一边用手按着胸口心脏处一边去厨房接电话.

单手按着黑色的家庭电话, 看了看来电显示发现是一个800开头的陌生电话, 犹豫了片刻她才决定接电话.

“ Hello?”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说, 然后便是下颚处的异样, 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下巴与头骨的连接处那裡, 让她合不上嘴.

“ Good morning, this is Con edison electric department calling, is Mr. P Ou there?(早上好, 这是爱迪生电力提供公司, 请问欧平先生在吗?)” 电话另外一方的女声说道, 欧阳染想说话, 但是她单手拖着下巴想要发声有点困难.

对方等了两秒没有听见欧阳染回覆, 又 “hello”了好几声, 直到欧阳染挂上电话才彻底的隔绝了她的声音.

欧阳染托着下巴来到洗手间, 面对着盥洗台上方的镜子缓缓的将手放下, 看见下巴还没掉下来时她轻轻的鬆了一口气, 但是看见整个下巴完全歪向一旁时还是皱眉了. 下巴歪了, 合不上的嘴角流下一些唾液, 看起来跟个老年痴呆一样.

她以前下巴从来没脱臼过, 是昨晚父亲打她脸的时候打歪了吗?? 但是明明一晚都没事…

快步走到卧室, 管凡正躺床上在给小提琴调音.

“ 我下滑活臼了(我下巴脱臼了).” 管凡手缓慢的扭转着琴脖子上的弦轴, 大拇指不停拨琴弦在指板尾端上试音, 根本没心思听欧阳染说话.

“ 我下滑活臼了.” 欧阳染又重複了一次, 这次管凡才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儿.

“你说话好好说.” 她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让她心情有点差.

欧阳染指指自己的脸, 然后摇摇头, 然后张开嘴又往里面指.

管凡看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将她自己的那把琴放床上, 下床朝欧阳染走去. 半蹲着, 管凡与欧阳染平视, 她看着女儿显得有点不正常的嘴跟她嘴旁边流出的口水.

“活臼了.” 欧阳染又开口.

“ 脱臼了?” 这次管凡总算是听清楚了. “ 脱臼了也没办法, 不可能带你去看医生.” 她是这样回答欧阳染的.

牵着欧阳染的手来到厨房, 管凡打开冰箱上层, 从里面拿出蓝色的塑料制冰格然后递给欧阳染.

“ 放嘴裡.” 留下这句话之后管凡又回房间继续调音去了.

欧阳染低头看着手裡的制冰格. 因为长期放在冷冻柜里所以制冰格外层已经积满了一层霜, 制冰格放在手里冷的像是要将皮肤冻破开一样, 她尝试着移动手掌, 却发现拿着制冰格的这么几秒她手心上的皮肤居然跟蓝色塑料的表层粘在一起了.

泡到水池那裡用空出的那之后拧开水管往手里冲了一点水之后她的手心才与塑料分开.

关掉水, 她办了几下才将冰块弄出来, 拿着有点湿润的冰块往嘴裡塞, 但是发现她的嘴太小塞不下冰块, 而下巴根本不能张开, 无奈只有拿出刀砸了几下将冰块砸碎了才一颗一颗的放嘴裡.

冰放嘴裡一分多钟之后欧阳染发现下颚的绷紧度稍微柔和了点, 她尝试着动了动嘴, 发现虽然仍然不能全力张合可是比起刚才已经好很多了.

跑去洗手间, 对着盥洗台上的镜子, 她用拇指拖着下颚连接处, 然后轻轻地往上推, 连续试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听见了一声轻微的 “咔嚓”声.

“ 啊.” 缓慢的张开嘴,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口腔内部. “ 啊~~” 又动了几下, 发现下巴已经接回去了.

看着镜子里面的那个满脸伤痕的小孩, 欧阳染忽然笑了.

只是几声很平常的笑声, 就跟平常的八岁小孩没什么区别, 声音清脆天真.

欧阳染很开心, 她刚才独自一个人完成了一件事, 这样做挺好的, 因为即使是这个软弱的她也能独自一人做些什么.

即使她没有选择, 因为除了自己以外根本不会有谁会帮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