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季节 之《夏都的拖轮》

文/石答

很长一段时间波恩都在思考她与般若之间那状似微妙的联系到底称不称得上爱情。她对她撒娇任性无理取闹，她们拥抱亲吻寻欢作乐，她们彼此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待命，她们的相处模式就如同恋人一般，却似乎总是少了点什么。

少了的究竟是什么呢？波恩咬着手指想到今早的第一条短信一如既往是自己先发的，今天的GOODBYE KISS一如既往也还是自己索求的，只有每一天的晚安才会是般若最先提出的。

叹了口气波恩想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公平而感情问题更是清官难断，就好像当年寇日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一句“波恩其实你真的很伤人”，现在想起来波恩也还是会鼻尖发酸但仍不会改变决定。

寇日是波恩的第一任情人，整整八年的时间她宠她爱她有求必应，波恩时常会说寇日啊上辈子你一定欠我很多所以这辈子才要为我做牛做马。每每听到波恩这么说的时候寇日总会埋头沉思一番，然后佯装正经的说那我一定要对你更好，好到还清了上辈子的债还不够，还要你倒欠我的。这时候波恩就会嘟起嘴来说不许不许，要比我上辈子的少那么一点点，然后下辈子还能继续宠我。她们嬉笑着扭成一团，最后总是寇日轻抚着波恩细软的发说什么都听你的。

寇日对波恩是那样的好，以至于当波恩决定离开寇日的时候几乎成为了世界公敌。人们说波恩实在是不知惜福她这辈子再难找到像寇日这样对她的人，人们说波恩总会后悔的就怕她回头的时候寇日已经不在原地了，人们说人果然是犯贱的啊就像波恩爱上般若而离弃那个最爱她的人一样。

波恩在寇日面前细数着人们的言辞然后大笑着说他们说的都对。寇日一如往常宠溺的摸她的头然后说正好上辈子没还清的下辈子再接着还。波恩本来不想哭的却在那一瞬间全线崩溃，她把头埋进寇日的胸口然后将眼泪蹭在她清爽的白衬衣上，她说寇日啊我选择般若是因为我爱她尽管她未必爱我，我选择离开你也是因为我爱你可惜那不是爱情。

寇日抱着怀里那个哭得跟孩子一样的女子，轻轻的说我知道你很勇敢。波恩偷偷的撇了撇嘴然后哭得更凶，她想这辈子不会再有人像寇日那样懂她，可惜她们就要各奔东西。

那个晚上寇日还是像往常一样让波恩伏在自己的膝上睡觉。从前波恩不小心流口水的时候总会适时惊醒，寇日笑说就像坏孩子在课堂里偷睡被抓的模样，然后掏出裤子口袋里的棉手帕替波恩把脸擦干净。那块手帕是波恩来了以后才有的，上面的图案是波恩最喜欢的向日葵。这个时候波恩呼吸均匀俨然已是酣然入梦，寇日看着她熟悉的睡颜心想这个自己用了八年时间用心疼爱的女子终于还是要走了，带着她的爱情。

她轻轻的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说，波恩其实你真的很伤人。然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继续轻轻抚摸她的头。

波恩想当爱情到来的时候理智神马的就都是浮云了。那一天般若扎着马尾穿着蓝格子衬衫闯进她的视野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劫难逃了。

那一天般若无疑是聚会场上的焦点，她精美的五官潇洒的气质云淡风轻的笑容甚至是低沉温婉的中音，无一不成为这群单身女人眼中趋之若鹜的上等极品。很久以后当波恩问般若说为什么当时独独看上了她的时候，般若说因为那个时侯，她需要阳光。

般若曾指着电脑荧幕中色彩失真却依旧明丽饱满的莫里斯•德•弗拉芒克的《夏都的拖轮》，她拉着波恩的手告诉她，这就是你。彼时波恩莫名其妙的回望着那个年轻的艺术家，般若告诉她弗拉芒克的色彩中有太阳一般的生命，就像是波恩的笑容。然后她轻轻的吻了吻波恩的额头，那是记忆中般若第一次主动亲吻波恩。

般若说她的上一个女朋友死于突发性心脏病，她看着她捂着胸口扭曲抽搐一直到了无生气一动不动，过程是这样的触目惊心以至于她恐怕一辈子也忘记不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无助感。她时常觉得人类的生命脆弱得如同任何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像饱受风雨摧袭的花骨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折断，在还来不及怒放前便香消玉殒。

波恩抱着这个敏感脆弱的女人忍不住思考自己是否有这样强大的热量足以供给她的需求。她本来是被人细心疼爱的一朵温室小花，却在撞遇自己爱情的时候成为了他人汲取温暖的港口。她想这个世界上说不定真有诸如现世报之类的什么。

闲暇的时候波恩还是会去找寇日聊天喝茶又或者吃一顿毫无营养的快餐。寇日看着波恩的眼神还是一样的温柔宠溺只是不再轻易去触碰波恩柔软的发。波恩吃冰淇淋的时候还是毫无节制狼吞虎咽再去抢寇日的，寇日总是无奈的挑挑眉头然后恭恭敬敬的送上自己的那份，笑着看波恩占为己有而后露出自鸣得意的淘气神情。

波恩看来还和从前一样爽朗开怀大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没心没肺，只是对她和般若的生活只字不提。某次寇日试图关心的时候被波恩一勺子冰淇淋塞得满嘴冰凉以致牙疼，波恩看着寇日皱起眉头捂着腮帮子的模样笑得更加恣意张狂，抬起头来的时候不小心被窗外大好的阳光晃疼了眼。

寇日的向日葵手帕依旧随身携带，她总觉得在未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它仍有用武之地。而她的第六感从来不准。

般若带波恩去为逝者扫墓的那天波恩缺心眼的买了向日葵。般若意味深长的看着那一簇金黄说墓地里的那个女子曾经疯狂的迷恋梵高的《向日葵》，而她却总觉得那画里的植物姿态更接近于奄奄一息。波恩笑着回答说自己并不认识梵高或者弗拉芒克这些人，迄今为止她生命中的艺术家只有般若一个人，她与艺术的缘分浅薄得只有这么一点点。那时候波恩的笑容明亮到让她揪心的疼。

般若记忆中的波恩永远阳光明媚如同燃烧不尽的小小太阳。她时常会看着波恩灰色的头像怔怔发呆，一直到波恩轻快上线对她发出第一个笑脸。至今为止她仍然不知道波恩爱吃的冰淇淋口味究竟是巧克力还是香草，不知道波恩的皮鞋尺寸是36还是37，不知道那个让波恩看着手机就能露出安心笑容的人到底是谁。但波恩也有不知道的事，那就是她爱她。当般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波恩时常喜欢缠着般若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测试，然后夸张的叫嚷说般若啊原来你出轨的几率这么高我可真是遇人不淑啊！有一阵子波恩迷恋手相的时候天天抓着般若的手翻来覆去，专注的模样就好似一些江湖卖艺的神棍，然后她一本正经的说这位兄台看你感情纹直入食指下方应当是十分注重精神恋爱，恰好小女子人品好心灵美又尊敬上古哲人柏拉图，兄台若是神志清明必当倍加珍惜。说罢挤眉弄眼一番笑得猥琐无限。

偶尔般若还是会梦到那个可怕的场景而夜不能寐，她还是习惯性的看看手机里的通信名单然后长久的定格在波恩的名字上，却永远不曾拨出。她想有一些爱不必言说。

波恩还是会约了寇日聊天喝茶自然还要吃一顿毫无营养的快餐。他们的言谈中开始偶尔出现般若的名字，波恩提到的时候总是带了一点少女的羞涩，寇日笑得欣慰但心中难免还是带点苦涩。

这一天他们分别的时候波恩突然张开双臂向寇日索求拥抱，在人潮拥挤的快餐店门口寇日承认当时她有些微手足无措。还在犹豫的时候波恩已经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头抵在从前的高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行人投来或诧异或鄙夷的目光，寇日也只好视而不见，她想无论如何自己也学不会拒绝波恩。

拥抱过后波恩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说上辈子欠我的都还清了现在放你自由。波恩的大眼睛里蒙了一层晶亮亮的雾霭，里面盛满了感情却极力克制着不让它们溢出。她说寇日其实我很自私，欠多还少或者欠少还多都比两清来得好，我想要下辈子还能和你遇见无论是我们谁欠谁的。分手后寇日第一次摸了摸波恩的小脑袋说会再见的，我想了想我付出的实在太多现在已经开始心有不甘了。她还是那样对她温柔的笑，从以前到现在。

以后那家毫无营养的快餐店里更多出现的对象变成了般若，般若习惯于一次买三份冰淇淋也免得自己意犹未尽。波恩嘟着嘴说我想要的是强占他人的快意嘛剩下的你来解决，于是后来般若还是买两份冰淇淋但是努力吃得和波恩一样快。般若显然不如寇日那般宠着波恩，但这却是波恩自己选择的爱情。

每年固定的日子般若还是会带着手捧向日葵的波恩去扫墓，般若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蹦出些艺术名人的名字例如莫奈啊高更啊野兽派啊或者后印象主义。波恩依旧笑得一脸无辜坚持自己能记住的只有般若。般若的忧郁越来越淡连蓝格子衬衫也被洗的泛白，最后她终于拉着波恩的手说从今往后只许记得我。波恩笑着说好。

般若和寇日始终也没有见面，尽管他们熟知彼此的存在。波恩隔三差五的还是要和寇日聊上半天当然剩余的时间都在陪般若。很久很久以后寇日才找了一个新女友，身上没有波恩半点影子，这让波恩深感欣慰又不免有点小失落。其实寇日知道自己再没有办法像爱波恩那样再去爱另一个女子，只是生活仍要继续这辈子先让波恩和般若两清了再说。

波恩和般若三五不时会有小争吵一番，波恩始终是温室里的小花而般若也仍是敏感脆弱的艺术女青年。后来般若习惯在家中常备着塑料向日葵以便在赌气过后好给波恩道歉。渐渐的波恩的向日葵越积越多于是在每年固定的某个日子她俩再一起献给那位长眠于地下的革命战友。

不得不说，这其实真是幸福。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