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我在想,是不是我總是錯過時間。
過早的在乎,過早的坦然。
我和時間總是差上那一步,對人的喜歡,對物的喜歡,對事的喜歡,似乎總是開始得太快,結束的太急,連懸念都遺落不下。
曾經期望有人能回頭看出我的在意,在不知不覺中變成被指控著從不在意每份情意。
曾經期望能握有喜歡的事物的機會,現在成了就在眼前而無停留的越過離去。
——妳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好久以前用盡力氣問出口的話,那時灼燙的雙耳溫度,依舊在記憶中散著羞怯的高溫。
——妳會不會一直都在?
這句話已經像冷水稀釋過的茶湯般只留下淺淺餘味。
以前說不出口的,現在就像在雨天遇上了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會順口說句『天氣何時能轉晴』,沒有特別期待答案的交際對應,只是遇上雨天,會詢問而已。
遇上哪個人,遇上妳,究竟對我有沒有軌跡改變的機會?
大學時後的相遇,那時的妳是小堂哥欣賞的對象,對妳的印象最初停留在小堂哥心儀的女孩,系上出眾的女生,在一牆之隔的隔壁班,一個可能會碰上但不會打招呼的同學。
大一,大二,從不參加學校交流的我,理所當然跟妳沒有軌道上的交集;大三,大四,我依然踏著原本脫離校園群眾的步伐,活在上課下課,翹課閒晃的生活。
是哪一天,我跟妳有了對話?現在打著這些文字,才發現記憶原來真的不可靠,時間果然善於沖淡那些以為一輩子不會遺忘的東西。
應該是某天忘了帶書又被教授催得緊,中堂休息托小堂哥幫忙張羅才跟妳有了對話,是這樣吧。
我們熟稔得很快,而我也在輾轉間得知妳與小堂哥有了磨擦,大一大二那段時間的感情似乎也隨著那件事成了過去。
大三時小堂哥常常慫恿我去喜歡妳,總是說很少見到我會跟人走這麼近;每當他這麼興致勃勃建議時,我總會搖頭說他有問題,而他卻說肥水不落外人田。
不過那時我很好奇,小堂哥是從哪裡看出我喜歡的是生理構造相同的女性,但他那副我早就知曉的揶揄眼光讓我摸摸鼻子放棄這個會被他吐槽的疑問。
人是感官動物,而我更是當中的忠誠份子。
妳很漂亮,這是毫無疑問的肯定句。
妳很認真,這是不容懷疑的直述句。
妳很善良,這是我偷偷觀察的結果。
所以,我真的喜歡上了妳,偷偷的。
不過有時我在想,大學時期我應該去做蛔蟲檢察,那我一定會檢查出肚子裡有一條很大很可惡的蛔蟲--從小寒暑假必定見面的小堂哥。
大三上學期快結束時,小堂哥某天問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妳了。
我錯愕了一段時間,找了理由逃開現場,在宿舍裡認認真真的發了一天呆,當天的課果然被教授們記為曠課,天知道我再無故缺席下去就得跟重修這門偉大的名詞掛上勾了。
隔天,我洩氣的跟那罪魁禍首坦承:「謝謝你的烏鴉嘴,你該去開攤鐵口直斷,借你的化工熱力學給我還來,我想你根本不需要用到!」
小堂哥耐人尋味地看了我一眼。
原來他還是對妳有感覺的,一時間我不知我的那句話,是對是錯。
寒假中期學校規定的選課日,我看向擺在滑鼠墊旁的手機,心想放假前曾用笨拙的演技演出一場狀似不經意地向妳詢問哪些課好修的戲,並在妳熱心建議時,霸道地向妳確定會在選課前與我確認妳打算選修的課有哪些。
我莽莽撞撞地像個國中生,在名為暗戀的這門選修課裡,拼命想引起講台上的妳的注意,卻又害怕被妳發現我的意圖。
妳,願不願意知道,我喜歡妳?
系上選課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半,我在電腦桌前看著還未解禁的電子選課單,有一點忐忑,卻也有一點心安。
至少我有盡力往妳的方向踏前一步,只是沒有緣份而已。
我想這樣就能對小堂哥交代;我用拙劣的彆腳藉口,擋去自己裹足不前不敢放手去喜歡人的悲哀,擋去不能對自己交代的心慌。
滑鼠游標隨著我漫無目地的亂移,其實選什麼都無所謂,系上請的教授普遍都不錯,選修課也都經過系辦擬討過,選課的系統也很人性化,基本上不會有衝堂的機會,只是,有那麼點想跟妳在同個教室同堂課見面而已。
十二點十五分在我打算自己排課時,螢幕視窗跳出妳的MSN對話窗口,一排選修清單,一串解釋剛選定課程的文字,一個鞠躬道歉的表情。
我定格了幾秒,點選頁面跳轉妳傳送過來的那些專業選修課程。
"纖維化學"、"光譜學"、"統計學"......很硬的課,出了名難修的課,當人率一半的課......
妳,很好,很強大......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坐在這裡!」大三第二學期,我坐在講桌下方,看著台上操著點日本口音介紹必須選修過高分子才能選這門纖維課程的教授,咬牙吐出這些只有自己聽得到話。隔壁坐著妳。
開學一星期,三門選修課,三門都讓我在內心張牙舞爪、撕牙裂嘴地對著授課教授警告,威脅他們最好讓我期末安全趴過,當然,只是在心裡這麼做而已。
三堂課都坐在我隔壁的妳,怎麼這麼......
我想起『紅顏禍水』這個歷史經典藉口了......
愛翹課是我的天性,愛曠課是我的習性,愛逃課是我的本性,我是一個糟糕的大學生。
而自從某一次遲到半堂課才踏入教室,讓專屬座位旁響起輕飄飄又溫柔的關心:「我還以為妳不來,翹課了。」天性、習性、本性突然拋棄我,自個去享受美好大學時光,留下我一人孤孤單單與溫柔善解人意的良人相伴......
所謂的溫柔善解人意的良人大概都會具備以下條件:
一、關心不會只單單關心有相交集的區域。
所以除了這三堂專業選修,妳也關心起我必修的上課狀況。
『怎麼剛剛你們班上課沒見到妳呀?』
『大概是我坐太裡面,所以妳沒看到,下次我坐前面一點。』
二、晚睡是不能被發現的。
所以自從一連一星期都在MSN對話視窗上看見:『好晚了,熬夜不好喔,明天還有課要上。』
我就此與大學生是日夜顛倒的公認定理劃清界線。
三、按時健康的進食是基本的。
所以星期一到五在對的時間去學生餐廳用餐成了必修技。
『妳怎麼這麼晚吃早餐,都九點了。』
『中午記得吃午餐喔,別又下午兩三點才吃東西。』
『這是妳的晚餐?晚餐吃零食不好吧。』
而吃健康的食物成了基本技。
從良,是那半學期,朋友同學對我的懷疑。
瘋了,是那半學期,我每天照鏡子必定對自己的肯定。
小堂哥則是很可惡地善盡揶揄職責,我捧著妳借我的課堂筆記,來回在小堂哥與筆記間翻白眼,這時,還是感染不上畢業分開步入社會分離情緒的大三下。
大四,該選修的專業選修都已選完,而妳的課程也與我錯開,妳在申請研究所的專題實驗與訓練系隊奔波,偶爾穿插校園親善大使的義務服務;我在打工與學校間徘徊,偶爾路上相遇,也只是匆匆點頭先行離開。
但還是會很習慣的,在星期二與星期五晚上找到妳,讓妳載我去車站。
這似乎成了唯一的連繫,我們,是朋友。
喜歡妳的人很多,系上男生、系上女生、他系男生、他系女生,都有。曾經還有別的學校的朋友問我,我的科系裡,是不是有個女生很多人喜歡,叫作......
有,有這個人,偶爾是我的專屬車伕,我在心裡回應。
某天,我決定避開妳,毫無理由,又理由充分的避開妳。
在畢業前,我得學會忘記曾經對一個人,有那麼點心動。
※ ※
學校很小,沒有鳳凰花,但畢業照還是得拍。
按照規定每位畢業生必須自備白色襯衫,班上的朋友託我跟妳借,我們的科系那一屆剛好女生特別少,在婉拒不成後,我在某天課後走向妳提起這個請求。
「好久不見,好呀,我明天帶給她。」妳爽快的答應。
我點點頭說謝謝,又很抱歉的對妳說等會要忙得先離開。
我們的大四,印象中最後一句話,好像,就是這個場景,這幾句因為他人拜託而構成的交集。
順利畢業後的一年,妳在一所很不錯的大學研究所裡成為研究生,我開完刀在學校所在的城市與大學朋友聚會,席間朋友給了我一個牛皮紙袋,我打開拿出來後不解的望向朋友。
她看出我的疑惑,捉著我的袖口說:『抱歉抱歉。』期間還伴隨小幅度的搖晃,一臉可憐的模樣。
「幫我還給那個隔壁班的女生,就妳跟她很要好的那個女生,這是照畢業照借的衣服,已經洗好了。」
我無語問蒼天的看著朋友,眼角抽蓄,心裡排腹:「妳當然洗好了!都一年多了,妳能不洗好嗎妳!」
我把衣服摺好放回牛皮紙袋,推向朋友,「跟她不同城市,怎麼可能會見到她?」我壓著隱隱跳動的太陽穴,十分不明白她怎麼會天才到認為我會遇見妳。
「總之不管啦,交給妳了,妳幫忙借再幫忙還呀。」又是這黑的能說成白的的慫恿功力,她不應該當工程師,應該當業務才對,一定很有前途和錢途。
我想我那時或許也有那麼點不是自己,不然怎麼會答應這個吃力不討好,又一點成功機率也沒有的拜託。
我在畢業後一年兩個月,又與妳有了一點點關連,因為妳的一件衣服被屯放在我的衣櫃裡。
※ ※
命運與緣份到底是什麼?
是否就是兩個沒有機會再見面的人,在一個毫無干係的城市月台也能見到面?
妳走在我的前方,我第一眼就認出妳,在反應過來前我已先喊了妳的名字。
「倪儀齊!」
月台的廣播聲與人海沖散我的聲音,妳沒有回頭的往前走。
我喊了兩次,幾乎要放棄時想起了一件事,從來,我只肯喊妳『齊小倪』因為只有我一個人這麼喊。
「齊小倪!」我像過去叫妳一樣。
妳止步回頭好像在找誰似的,之後看見了我。
我和妳一起往對方的方向靠近,伴隨一句很熟悉的話:「好久不見。」妳說。
妳問了我這段時間去哪裡了,怎麼都見不到人。
妳問了我這段時間怎麼都沒見到我上網。
我聽著妳的問話,才想起大四下換手機時,刻意忘記輸入妳的號碼,畢業後某天刻意換了MSN。
「沒有啦,就宅在家,也沒什麼特別的事要連絡呀。」我打斷妳的詢問。
妳好像很不滿的想說些什麼,要開口時我已早一步向妳說:「我現在有點忙,要先離開,以後有機會再聊喔,掰掰。」我揮手告別,那個有些皺眉無奈的模樣,與大四時的妳重疊在一起。
原來,那時妳也是皺眉的。
一次參加喪禮,見到了小堂哥,他問我與妳的後續。
「妳跟倪儀齊後來怎樣了?」竹蔭下,小堂哥這麼問我。
我看著陸續進入靈堂上香的人回應,『有見過一次面,在高雄的火車站。』
「後來呢?怎麼樣了?」
「後來,沒有後來呀。」我依然沒轉向他。
「妳又逃走了,我就知道。」他說。
「恩......」我把視線往上移,天空晴朗,只有淡淡的捲雲。
小堂哥從旁邊走到我的前方,「她幾乎不跟人走近,妳知道嗎?」
我隨手折下低垂的竹梢上的竹葉。
葬儀隊吹起的喪葬歌曲貫穿整個會場,人死後在鄉下似乎還是習慣熱熱鬧鬧。
我沒回應,小堂哥大概也放棄我這說不通的牛脾氣。
「輪到我們給堂伯婆上香了。」我說。
「她對妳很好。」小堂哥從旁超越我的步伐,「妳們那段時間很要好。」早我一步進入會場。
我知道。
我知道......
「我想,我不喜歡她了吧......」
向妳借的白色襯衫,被整齊摺好連著牛皮紙袋擱在房間裡衣櫃的一角,好像,在偷時間延續與妳的連繫。
從認識開始就在不知不覺中偷時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