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三十一章 潘朵拉的盒子 Pandora’s Box

作者:orange
更新时间:2011-03-25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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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orange 于 2011-3-27 11:17 编辑


姬子在姐姐的懷裡毫無反應。我開始後悔,不該讓姬子進入這房間。這樣,她也不會受到如此大的衝擊。「姬子,姬子,別放棄,別放棄…」姐姐親吻她,呼喚她,要她堅持。這…不是件容易的事,絕對不是。對飽讀詩書的姐姐而言,絕不容易。對上帝信仰虔誠的爺爺,更是不容易。儘管,我可以確定姐姐一定撐得住。我相信,姐姐一定早已發覺不對勁,也明白答案絕不輕鬆。聰明如她,沒有自己找答案,說明她的恐懼。而且,恐懼萬分。儘管恐懼,但她一定挺得住。為了姬子,她一定會挺住。但是,姬子呢?我相信她也會撐過去,只是需要時間。膽小如她,可以為了姐姐堅強。任何姐姐想作的,她都會為她完成。即便是遍體鱗傷。姐姐再次輕喚她。「…姬子,姬子,不舒服嗎?」姐姐低頭聽了她的心跳,手伸向腰間拿出一劑藥。情況已經危急到姐姐得隨身帶上她的藥…。接著拿出刀片,割下瓶口,注射筒汲出藥水,動作十分熟捻。然後,慢慢將它注入姬子手肘上的軟針。軟針頭一直留在姬子的左手肘,為的是讓藥劑可以更快速的進入體內。如此,無須反覆受針紮之苦。完後,姐姐依然緊擁著她。我知道,姐姐不會放棄她。我很高興是這樣的結果。只是,很令人心酸。

方才進門的爺爺坐在一旁,靜靜看著姐姐的動作。「這樣的答案,可以嗎?」他朝姐姐說。那也是爺爺無法讓姬子離開的原因。姬子是他的孫女,身上流的是姬宮家的血。

姐姐充滿淚水,沒有理會爺爺。她的手巾擦拭姬子的淚水,餵她喝水,注意她的呼吸。對姐姐而言,姬子仍是她唯一關注的。

「妳還想跟她,妳的妹妹在一起嗎?」爺爺又問,也不管姬子現在的狀況。

「爺爺,夠了!」我出聲,覺得他不應該在這時候問這個問題。

他的臉轉向我,「這沒妳的事。」

「對,沒我的事。反正,我身上流的也不是姬宮家的血。」我的話,有些自暴自棄。

「我不是這個意思。」爺爺回答。我知道,我說得太過份了。但是,我就是忍不住。

姬子在姐姐的懷裡探出頭來,有些喘,樣子看起來好一些了。「我很高興是這樣的答案。」姐姐看著她說著,親吻她,緊張神情稍微緩和。

「她是妳的親妹妹啊!」爺爺重複同樣的話。

「無論她是誰,都是我最愛的人。之前,我不知道我還有個妹妹。我愛上她,好愛好愛。愛上她,無關她是我的姊妹與否。今天,我明白一切。答案很沈重,卻也讓我感到高興。如果,因為答案很沈重。所以,我不愛她。那是騙人的。事實的真相是…我依然愛她。而且,會更愛她。知道她是如此愛我,為我承受不可言喻之苦,在還沒出生之前,便開始守護我。如果,我不回應她的愛,我必是膽小卑鄙之人。那麼姬子也不值得為我勇敢。能夠讓她作出如此大犧牲的,必定是更為高貴的事。」姐姐撫摸她的臉龐,對她微笑,在她的額頭覆上一個又一個的吻。「我得為她的犧牲而勇敢,而更加無懼。如此,才可不負於她。」姬子無聲的眼淚,仰著頭望著姐姐。「所以,現在,換我來守護她,很堅定的守護她,不管是誰,都無法阻止。我寧可背棄眾人,但,絕不會背棄她。我可以背負世人之罪,但,絕不讓她委屈。這就是我的答案,爺爺!」姐姐拂去她的眼淚。我知道,不管幾世,只要她流淚,姐姐都會為她拭去。姐姐的答案,很勇敢。我微笑,為她感到驕傲。

「千歌音,妳…」爺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他無法相信姬宮家最引以為傲的姐姐,居然願意背負如此沈重的罪。但是,姐姐一定會背負的。不然,她也不值得我驕傲了。

「爺爺,很抱歉,我知道,這個答案不是您所期待的。」姐姐對上他的眼。

「胡說,胡說!這是不行的,不行的。」

「爺爺,不管行不行,我都會這麼做。」姐姐看了爺爺一眼,目光又望向懷裡的姬子,對她微笑。「姬子,謝謝妳這麼愛我。」再次親吻她。

她的答案,很令我驕傲不已。我對她豎起大拇指,她向我點頭。

「爺爺這事沒那麼難啊,你就當作自己多了一個孫女,不就好了嗎?」我輕鬆的說。雖然,事實沒那麼簡單。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眼淚也滑了下來。「我說過,真相往往令人難以接受。我是該開心多個孫女的,我何嘗不這麼期望過?可是,她出現了,妳姐姐口口聲聲說愛著她。要我敞開心胸接納自己的孫女相愛?我是人,不是神…」爺爺的情緒激動。「我也明白,我無法將她從妳姐姐身邊奪走,這樣也會把我逼上絕路。妳們有沒有想過,我該以何種心情來面對妳們?姊妹?還是戀人?」我明白,真相的確無比沈重,不是堅強就可以承受。但是,她們相愛,不可改變的事實,在出生之時。或許,出生之前也相愛著。而倫理說穿了,是人類規範自己的。然後說,神也是這麼認為。不然,你可以去問你家的寵物,看牠知不知道這些?這樣說,不是把人與動物混為一談。我知道人之所以高貴,是因為靈魂,有道德、有倫理。但是,如果人類不那麼推崇自己,那麼人類不過是動物而已,不是嗎?這樣說,也不是作賤自己,也不是要人類放棄倫理道德。至少,我不會輕言放棄。只是,今天,我動搖了。因為,我看到了一些事,倫理道德之外的事,肉眼所見不到的東西,卻無比高貴,也足以令人心碎。

「爺爺,很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姐姐道歉,明知不會得到爺爺的諒解。

「不用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爺爺像洩了氣的氣球說著。

姐姐握起姬子的右手,輕輕的吻著,很溫柔。「爺爺,昏迷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一個黑暗的房間。我的手裡有一隻手,一隻可以讓我安心的手。我想帶她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一直等著,一直等著。等到我幾乎感覺不到她。但是,她還在,我知道。後來,有人帶我離開那房間,她鬆開我的手,我不放,依然緊緊握住。我告訴她,我會救她,我一定會救她。今天,我明白了,那不是夢,是真實存在的,只是被我遺忘了。她身上的每一個傷口,刻著我的生命,說著心跳所說不出的事。她的右手,被我弄傷了。現在,她的肝也在我的身體裡。你說,我如何不愛她?」姬子說的沒錯,她用她的方式守護姐姐,還沒出生就開始了。我不明白,神為何作這樣的安排,又要我遵守倫理道德?

「…」爺爺沒有回應,只是閉上眼睛。


「爺爺…」出現很小的聲音。隨著那聲音,我看到姬子吃力的挺身,離開姐姐的懷抱,站了起來。我知道,她得用上不少力氣。姐姐也站了起來,雙手護著她,怕她跌落,

「…」爺爺靜靜的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爺爺,很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姬子向爺爺鞠躬道歉。虛弱的體力,讓她險些跌倒。姐姐扶住她。

「…」爺爺還是看著她,眼角浮著淚水。

姬子向爺爺走去,很慢。姐姐想攙扶她,姬子示意她留在原地。然後,姬子慢慢的走,慢慢的走。最後,在爺爺的面前蹲下,擁抱他。「對不起,爺爺,讓您這麼痛苦…對不起,對不起…」姬子拼命的道歉流淚。

「妳…」爺爺不知所措,眼睛直盯著姬子。「…恨我嗎?」結結巴巴的擠出幾個字。

「恨?沒有恨的,爺爺。我本來就是…該死之人。還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我就下了這樣的決定,不是嗎?爺爺這麼做也是為了千歌音,跟我是一樣的,一樣愛著千歌音,一樣的…一樣愛著的…」如同上次一樣,姬子再次拋棄自己,緊緊的抱著爺爺。「我好高興爺爺這樣愛著千歌音。爺爺,謝謝你…。我知道,即使沒有我,爺爺還是會繼續守護千歌音。所以,爺爺…我真的好感謝你,真的、真的好謝謝你…」這是她寬厚的心,無人能及。任何愛姐姐的人,她都感謝。換個方式想,是不是因為寬厚,所以上帝總是特別喜歡?這麼想,我對上帝又有了疑問,那惡人留在世上的目的是什麼?懲罰善人?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全世界的人都當惡人好了。那這樣也不需要法律,也不需要正義公理。當然,倫理道德也不需要了。

「…」爺爺沒有回應她,撇過臉,手掩著。

「爺爺,千歌音的夢,我也作過。夢裡,有一個人,我看不清楚她,不知道她是誰。只知道,我很愛她,我告訴她,我把我所有的愛都給了她,要她飛翔。即使沒有我的陪伴,她都要飛得高高的。我告訴她,不要傷心,不要難過。因為,我都在她身邊,化成風的在她身邊。我鬆開手,卻被緊緊的握住,她怎麼也不放…」姬子回過頭,望著姐姐。姐姐對她微笑。「夢裡,我的心好痛。曾經,我很痛苦,以為夢裡的是別人。現在,我知道那不是夢,它確實存在,只是被我忘記了。那個人,是千歌音,是千歌音。我好開心是她,真的好開心…」原來如此,她們的確可以感覺到彼此。還在她們母親的子宮裡,就如此。我想,那一定是她們彼此的呼喚過於強烈,才無視二十六年的時間、萬里之外的距離。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胡說!」爺爺瞳孔瞬間縮小,說明他不相信。

爺爺的反應,讓姐姐快速姐姐移動到姬子身後,攬她入懷,不讓她受到驚嚇。姬子歪了頭,想了一下。「這是潘朵拉的盒子(Pandora’s Box)…」她開始說故事。她的故事都很簡單,但,都值得令人深思。「眾神之王宙斯(Zeus)為了懲罰盜火給人類,也是代表先知的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命令火神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製造一位女性。赫菲斯托斯於是以黏土依女神的形象,製造出人類第一位女性。宙斯給了她生命,為她命名為潘朵拉(Pandora)。宙斯同時命令眾神給予潘朵拉禮物。使神荷米斯(Hermes)給了潘朵拉虛偽與說謊作為禮物;愛神阿芙羅黛蒂(Aphrodite)給予潘朵拉美貌與魅力;太陽神阿波羅(Apollo)賜予她音樂天賦…。潘朵拉也被贈予聰慧、技藝,還有最重要的—強烈的好奇心。『潘朵拉』的意思就是擁有一切天賦 (all-gifted) 的女人。宙斯又送了潘朵拉一個盒子,卻告誡她千萬不可以打開它。然後,宙斯將美麗的潘朵拉當成禮物,送給普羅米修斯的弟弟,耶皮米修斯(Epimetheus)。耶皮米修斯也代表後知。象徵先知的普羅米修斯警告代表後知的耶皮米修斯,千萬不要接受任何宙斯的禮物。但是,耶皮米修斯無法抵擋潘朵拉的美麗,接受了潘朵拉。一日,潘朵拉抗拒不了好奇心,打開了宙斯給予的盒子。於是,盒子裡,代表人世間一切愛恨情仇的戰爭、嫉妒、仇恨、貧困、災害、疾病、幸福、愛情…全都跑出來了。潘朵拉懊悔莫及的趕緊把盒子蓋上。但是,一切都太遲了。跑出來的祝福與詛咒無法再次被放回盒內。」故事很簡單,每個人都讀過。爺爺表情不屑。但是,很快的,他會知道他錯了。

姬子停了一下,喘了幾口氣。姐姐端了水給她,姬子喝一小口水,繼續說。「今天潘朵拉的盒子打翻了,所有的幸福與詛咒都跑了出來。我知道,我有愛我母親、父親,雖然我們沒有機會見面。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心頭暖暖的幸福。我知道,我的養父母、外婆守護摯友的孩子,是堅定友情的幸福。我知道婆婆對外婆的忠誠,也守護我,是忠貞不移的幸福。我還有一個爺爺,跟我心意相通的愛著同一個人,以及莉狄雅的陪伴、幫助與支持,是親情手足、無可取代的幸福。我知道,即使是萬劫不復,千歌音也會與我同在,是高貴的愛情與無價的幸福。」姬子停了下來,喘息。身子向前蹲,纖弱的雙手緊握著爺爺的手。爺爺難以置信的表情,搖著頭。他無法接受。「跟千歌音同為孿生姊妹,是詛咒。戀上她,是萬惡不赦的罪。讓父親、母親離我們而去,是災禍。讓爺爺做出痛苦的選擇,是折磨。詛咒也好,罪惡也好,災禍也好,折磨也罷,都是潘朵拉所打翻盒子所致。但是,潘朵拉的盒子裡,還有一個寶物沒有被打翻出來。有人說是智慧女神雅典娜(Athena),偷偷放入宙斯的盒子裡的。那就是,希望。」她回過頭微笑,看著姐姐。姐姐的唇輕觸她的前額。爺爺的雙唇微顫。

「因為,『希望』在盒子裡,沒有被打翻。沒有人知道『希望』是什麼樣子?什麼時候到來?於是,人類在絕望之時,總是懷抱『希望』。認為絕望之後,便是『希望』。人類因為懷抱『希望』,所以總是勇敢面對生命中一切的苦難。是的,『希望』撫平生命中所有的痛苦與不幸,多麼棒的禮物啊!宙斯給予潘朵拉眾多的詛咒、苦難。但是,雅典娜給予了『希望』,無窮的力量!只要有『希望』,苦難就微不足道了。」她又停了一下,喘了幾口氣。今天她說太多話了。「父親辭世前,心裡惦記的一定是爺爺、母親,還有母親肚子裡的我們。希望我們沒有他,也會很幸福。母親離我們而去時,也是希望千歌音和我可以平安的長大,爺爺也無須擔心繼承人的問題。爺爺也有希望不是嗎?」姬子看著爺爺,又望向姐姐,又望向我。「爺爺把所有的期望都寄託給千歌音,希望她可以光耀姬宮家…」爺爺靜靜的看著姬子。「爺爺,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母親所說的輪迴這件事。但是,我想或許有吧!我相信,我與千歌音就如同母親說的,我們前世就相識,也或許早已相識幾個輪迴了。這樣說來,我與千歌音同為孿生姊妹或許就不是詛咒了。我想,我們一定很希望可以永遠在一起。永遠,永遠都可以相互陪伴對方。就像現在一樣,我多麼的希望可以跟千歌音一起走完這輩子…。這樣的渴望,讓我們跟神許下願望,我們想要永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就是我們所希望的!」姬子的解釋很合理。因為,我也是如此認為。她們同為姊妹,又彼此深愛對方,絕不是偶然。

「胡說,上帝才不會做這種安排…」爺爺微顫的雙唇說著。

「爺爺,你怎麼知道是上帝?如果是佛陀呢?」我插嘴。天主教是沒有輪迴之說的。但是,在東方,佛教與其他分支,是相信輪迴的。「那就沒上帝的事了。」這句話,以前我也說過。

「嗯!我相信。千歌音的左手,我的右手…」姬子右手伸向姐姐,姐姐的左手回應的握住她。「有一種思念,在心底的最深處,在腦海的最角落,即使被鎖住,也不會消逝…。有一種愛,超越生命,凌駕靈魂,歷經千年萬世,它的熱情也不會褪去…。有一種羈絆,無論多遠,無論多久,即便我們曾經將彼此相互遺忘了二十六年,也不會把心交給對方以外的人…。我相信,這就是我們的愛情,只有愛,如此而已。我愛千歌音,好愛好愛…」姐姐將她擁入懷裡,來回吻著她的臉頰。最後,深深的吻上她的唇。淚水劃過我的雙頰。雖然,我不明白她們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可以讓彼此的思念、情感、羈絆,超越時空,連神都無法阻擾。但是,她們辦到了。姬子說的都是真的,我明白。只有愛,只有愛,只有愛,如此而已…。


沒有人發聲,房間裡靜悄悄的。我走向窗邊,拉開窗簾,陽光射了進來。窗外的風徐徐吹著,房裡凝結的氣氛逐漸散開。我想藉由溫暖的陽光、徐徐的春風,帶走令人厭煩的問題。


姬子在姐姐的懷裡,雙眼緊閉,胸口喘著。今天,她太過激動了,應該耗掉不少體力。不久,姐姐抱起她離開。房裡剩下我和爺爺。


「姬子…她很不可思議吧!爺爺。」我問。爺爺低著頭,坐在沙發上不語。我知道,這樣的結果令他難以接受。但又如何?他無法讓姬子離開姐姐,永遠都沒有辦法。上次在新加坡的醫院,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也知道,如果再強硬一些,會兩敗俱傷。

「希臘神話是不是讓你覺得道德淪喪、卑鄙下流?人可以愛上公牛,子娶母,子弒父,妻殺夫,連神都會**?」

「哼!」他哼了一聲,我不予理會。

「伯母以為妮克沒有給予雅典娜祝福。不是,不是的。妮克把給予雅典娜的祝福,一刀一劃的…刻在自己身上。」我鼻酸,喉嚨開始哽咽。姐姐說的沒錯,姬子身上的每一道傷口,說的都是她,說的都是她…。她們母親的疑問,我也有。究竟是怎麼樣的感情,可以將愛…刻畫在自己身上?不是我不夠勇敢,我也可以為了姐姐,在身上劃下記號。只是,我不知道,當我也是個胎兒時,是否也有相同的信念?我知道,我差姬子太多了,也太遠了…。「妮克始終沒有忘記她的使命。即使犧牲自己,妮克的最後一個呼吸…祝福的…依然是雅典娜…。只是,妮克怎麼也沒想到,失去妮克的雅典娜,終將無力守護希臘。」說這句話的時候,鼻涕混著我的淚水,忽的滴下。我不想歷史重演。實際上,歷史也不會重演。只是,歷史總是相似,總是相似…。我無力抵擋…。我不禁想知道,如果希臘人沒有折斷妮克的雙翼,希臘歷史是否會改寫?

「穿鑿附會…」他說,眼神不在我身上。雖然,他十分不以為然。但是,我知道,他跟我一樣害怕。害怕智慧之神不再守護我們的王國。


「十三週的胎兒,手指才剛成形,就彼此緊握著。明明是健康的胎兒,卻毫無理由的放棄自己,現代科學也無法解釋的現象。爺爺,很難解釋不是嗎?」

他沒有說話。

「爺爺,知道嗎?姬子曾經說過,她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就是守護姐姐…」我停了一下,吞了哽在喉嚨的心酸,擦拭淚水。「聽到這句話,爺爺,你是否跟我一樣,感到心痛?」爺爺沒有回答。「還有,夢。她們都做了相同的夢。一個決定用自己的性命守護另一個胎兒,一個下定決心要拯救她…」這絕不是巧合,絕對不是。

「只是個夢,那是巧合、巧合。」

「爺爺這樣說,我並不訝異。但是,爺爺應該知道,這樣的機率有多渺小。所以,我的解讀是…那不是夢。」我看著他,他轉頭望著我。「那是真實存在的,在還沒出生的時候。她們一直可以感覺到彼此,在她們母親的肚子裡。只是,她們遺忘了。」我試著讓他知道,她們成為孿生姊妹,又相愛,不是巧合,是經過安排的,是需要強大意念的。「你以為姬子無法存活,沒想到二十六年後,姐姐遇到她。是遇到她?還是有某種力量安排她們相遇?讓姐姐一定得找到她?爺爺,你說這麼多巧合嗎?」

爺爺的手搓揉臉頰,不語。

「爺爺,姬子逃不了這一關了。你應該清楚。」說著句話的時候,我的唇是顫抖的。但是,那凹陷的雙頰,蒼白憔悴的臉,虛弱的氣息…,說明了一切。我知道,姐姐也一定明白。「二十七年前,她用自己的生命,換得姐姐的健康。來到這世上後,努力掙扎,求得自己的生存。二十六年後,她遇上姐姐,與她相戀。卻在短短一年間,快速凋零…。爺爺,你說,這是為什麼?」

「所以,她應該知足,她多活了二十七年。」他癱在沙發上,語氣平淡。

「爺爺這麼說,我一點也不意外。但是,我看到的跟爺爺不一樣。」我知道,接下來我所說的,姐姐也明瞭。「伯母說的沒錯,被送走的姬子,努力的想活下去。那麼小的嬰兒,生命垂危,掛念的是姐姐。所以,她的右手總是找尋姐姐的左手,那可以讓她拋棄一切的手。可是,出生後,卻無法感受她的存在。於是,想確認,她想自己確認。於是,她得活。然後,她活了二十六年。有一天,她們相遇了。她發現,終於找到思念二十六年的手。那手依然健康。於是,她安心了。於是,她的心臟可以休息了。」我的淚已潰堤,但我沒有哭出聲音。「爺爺,你說的對。姬子一定很知足。我知道,她總是很知足。可是,爺爺,難道你不想問問上帝嗎?」

「不是上帝。」

「對,不是上帝,不是上帝。因為…我也覺得不是祂。所以,我說,沒有上帝的事。爺爺就不要陷入那泥沼之中。」我知道,這句話會讓他生氣。

爺爺憤怒的眼神。「莉狄雅,不要說這樣的話。妳要知道,天主教、基督教是不允許這類不倫之戀的。佛教也是。在回教世界,是可以被處以極刑的。」

「所以,爺爺是害怕懲罰?」

「莉狄雅,夠了,不要扭曲我的意思,也不要試圖改變全世界。」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我可以讀出他的憤怒。

「我並不想改變全世界,我只是希望我們家安定下來。」這的確是我現在的希望。只是,很渺茫。「爺爺,妳有一位勇敢的孫女。要是我,我會為她驕傲,也會為她喝采。」無所謂了,有沒有他的支持,都無所謂了。


然後,我聽到螺璇槳的聲音。頭探出窗外,我看到姐姐抱著姬子上直升機。我的心,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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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子,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很開心是這樣的答案。因為,我相信我們的確許過這樣的願望。而且,神也允許了。所以,我更勇敢了。因為,我還可以見到千歌音。


離開令人窒息的房間,我依偎在千歌音的懷裡,臉埋入她的頸肩。好喜歡,好喜歡這樣的感覺。我不去想惱人的問題。因為,那不是我該擔憂的,不該是讓我擔憂的…。讓我掛心的是另一件事…。好徬徨…好徬徨…。我閉上眼睛,努力的記下她的味道,記下她溫柔的微笑,記下她溫暖的懷抱。我會更勇敢,因為,還可以感受到她。螺璇槳規律的拍打著,我不需要知道它要飛往何處,只要千歌音與我同在,就可以了。

千歌音吻醒我,我抬起頭看看腳下的窗外,是翡翠島。第一次在白天看它。原來,它長得跟地圖上一模一樣,但大很多。木村先生把直升機飛得很低,我可以看到石島先生的牳蠣場,可以看到東邊的沿岸,西邊的沙灘。螺旋槳的聲音讓底下的人抬頭看,我吃力的朝他們揮揮手,他們也很快的認出我。木村先生找到一處較為平坦的地勢,降落,與安娜合力卸下兩部機車。千歌音抱我反坐在機車上,好讓我倚靠著她。她又替我披上風衣,好擋下一些空氣。她緩慢前進,我可以聽到她的心跳,我好珍惜,那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然後,她停了下來。捧起我的臉,「姬子還記得這地方嗎?」她看著我,目光轉向大海。

我抬起頭,往左右兩旁瞧去,看到一旁的草叢。「…誒…這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臉朝向她。

「嗯…真的記得呢!」她笑著說,吻了我的頭髮。

「嗯,記得。那時,還把我嚇了一大跳呢!」我想起那個寒冷的清晨,天都還沒亮。「差點死在安娜手下…」我看著後方的安娜。她聳聳肩,微笑。

「呵呵…」雙手緊緊的擁抱我。「妳這麼善良,安娜才捨不得傷妳…」


逗留一下,我們又繼續前進。我依然緊靠著她,閉眼,隨時注意心跳與呼吸。我似乎睡著了,因為,當千歌音停車的時候,我並沒有發覺。她抱著我,往一棟樓走去。這是一棟三層樓的房子,在我跟婆婆住的街上的盡頭。房子很漂亮,大門是鍛鑄的,很氣派。大門之後,有一個花圃,裡面種滿了花,色彩繽紛,生意盎然。天色還沒黑,屋子裡頭的燈已經全打開了。

「好棒啊!千歌音,這裡是哪裡?」

「這是姬子喜歡的翡翠島。是為姬子想看海的時候、想看星星的時候準備的。」她說。此時,屋內出來幾個人。

「大小姐,姬子!」為首的是井藤管家,她從清井澤過來了。

「好久不見,井藤管家!」我跟她打招呼。

「姬子,姬子,怎麼變成這樣?」井藤管家皺眉,神情慌張。

「沒事的,井藤管家。不好意思,讓妳看到我這個樣子。」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糟。

「沒關係,沒關係,我準備了姬子最喜歡的菜。快快,快進來。」井藤太太轉身入內。同時,要身後的幾名傭人趕緊忙去。

此時,外頭又有些聲音。「是姬子嗎?是姬子嗎?」

千歌音抱著我轉身,我看到許久未見的臉孔。「是福原太太、石島夫婦啊!好久不見,你們好嗎?」

他們沒有回應我的問候,「怎麼了?姬子,怎麼了?」我知道,他們一定很訝異。

我對著千歌音說,「讓我下來好嗎?千歌音。」

千歌音放下我,但手仍支撐著我的身體。「各位,不要緊張,我很高興可以再見到你們。」

石島先生朝著千歌音,「姬子到底怎麼了?離開翡翠島的時候,她還好好的。」石島先生的口氣不大好。

「別生氣,石島先生。是我不好,千歌音…她盡力了。」我對他們微笑。

福原太太落下淚,握著我的手。「怎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事實一直存在,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喘了口氣。「很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我的身體往後傾,腳步退了一步,千歌音抱起我。

「我知道你們有諸多的疑問。但是,我無法一一答覆。姬子需要休息,很抱歉。」千歌音對大家深深的點頭。然後,抱我進屋內。



再次醒來,已經是隔日傍晚。大概是昨天過多的情緒,還有說了太多的話,讓我疲憊不堪。井藤太太準備了我喜歡的晚餐,我用了一些。然後,千歌音問我,想不想看星星?我點頭,跟她說,我知道有個好地方。


一到曦日溫泉,安娜、管理員已在入口處等候。遊客紛紛離場。讓他們掃興而歸,我感到抱歉。


「姬子,真的要在這裡嗎?」看著面對太平洋的溫泉,千歌音憂心的問。

「嗯!我想,很久以前就這麼想了。」

「很久以前?」千歌音有些訝異。

我親吻她,擔心她會自責。「是的,很久以前。那時還沒認識千歌音…」對著她微笑。「那時,我夢想著有一天跟心愛的人一起泡溫泉、看星星、迎曙光。那個人,就是妳,千歌音。」

千歌音注視著我,微微一笑,輕輕的在我的前額吻上。「我知道了。只是,姬子,要先等一下哦!」我在一旁看著她。她觀察了六個池子的水溫。其實,她大可不必這麼做的。因為,以前我也曾經在這裡兼差過。我很清楚這六個池子的溫度。

她向我走來,抱起我,往其中一個水池走去。「姬子,不可以泡太熱,也不可以坐太深,不可以超過心臟。」她踏入水池,慢慢的放我在池裡的石階上。「這池子的水溫比較適合。」

「吶…千歌音,這樣會冷耶。」上半身幾乎在空氣中,池子的水也不很熱。我知道,她擔心過熱的水溫,會加速我的心跳。

千歌音取來浴巾,從後方擁抱我。「呵呵,這樣就不冷了。」

轉身雙手環住她的頸子,覆上自己的雙唇。「呵呵,有千歌音就不冷了。」她輕輕的回吻,我凝望著她,身體往後仰,頭自然的朝向夜空,她的手撐住我的背。「吶,千歌音,妳看今晚的星星好美!好多呀!多到我都覺得好重呀!」仰著頭就可以看到,滿天閃爍的繁星。

「是啊!真的好多呢!東京都看不到這麼多的星星。」她將我拉回她的懷裡。「姬子,知道北極星嗎?」

「書上看過,只是在這麼多星星的夜空下,很難找吧!」我皺了眉看她。

「來,現在要上課囉!姬宮老師開課可是很貴的,要注意聽哦!」她朝我眨了眼,隨後將我轉身,讓我的背倚著她。她的聲音從耳後傳來。「春天的時候,要先找大熊星座,最亮的七顆星,在東方又被稱為北斗七星。在…那個方向…」她手指著前方天頂,「形狀像個杓子,將杓口的兩顆星延伸五倍,就是北極星。」她的手指往下滑動。「夏季、秋季時,大熊星座並不明顯。這時候要找仙后座,形狀像個皇冠,皇冠頂往上延伸可以找到北極星。冬天要找獵戶星座…中間腰帶最為明顯…」她低頭看我是否聽著。

我轉過身,雙手抱緊她,頭埋入她的頸肩。

「姬子…不想聽嗎?」她停了下來。

「聽不懂…」

她撫摸我的頭髮。「傷腦筋,那該怎麼辦?母親要我教妳看北極星…」

「把千歌音抱緊緊的話,就不用找北極星了…」我知道有些耍賴。但是,我就是無法記那麼多東西。

「呵呵…也是個好方法。」一個吻落在我的額上。

「有一天,我也會變成一顆星星。那樣,我也不需要找北極星了。因為,我只注視著千歌音。」我手指著夜空。

感覺到她雙頰下濕熱的液體。「哦!那我就不可以做壞事了!呵呵!」她笑著,我的心…好疼。

「不哭,千歌音!千歌音最堅強了。」我的手擦拭她的眼淚。雖然,我總是要她不要哭,要她堅強。但是,看她堅強,我的心,會更疼。「我愛妳,千歌音。我也謝謝妳這麼愛我,與妳相愛是最幸福的一件事了。我知道,我再也無法找到像妳這般愛我的人。不管千歌音是誰,都是我最愛最愛的千歌音…」我吻上她,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吻她。

「別擔心,姬子,我的愛,別擔心。」我的臉藏入她的頸肩,她的聲音依舊溫柔。

「吶…千歌音,我…想回家…想回家。」我輕吻她的頸。「千歌音,妳說,爺爺會不會不歡迎我?」

她撫摸我的頭髮,緩緩的說。「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對不起,千歌音,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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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本大介半夜召來各科醫師來到自由之丘,醫護士在姐姐的房裡來回進出。乙羽、結衣也從她們的住處趕過來,在大半夜。羅傑、詹姆士,來到前庭等候。所有的護衛,執勤的、休假的,通通回到工作崗位。我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我渾身發抖。然後,直升機螺璇槳急迫降落在前院。先跳下直升機的是安娜,提著姬子的東西,往屋內奔來。姐姐抱著姬子迅速的跳下直升機,往房裡跑去。她流淚,神情卻是異常冷靜。我跟著她們的方向移動,每一個步伐都讓我搖搖欲墜。姐姐輕輕的將姬子放在床上。宮本大介取出強心針。我摀著嘴,不敢相信,強心針這麼快就出現。一旁準備好的電擊設備已派不上用場。那只表示一件事…心跳已停止。宮本大介為她做心臟按摩,一次一次的重壓、放鬆,重壓再放鬆。現在只能這樣做了。但是,更令我害怕的是,姐姐已做過多少次了?在直升機上。宮本大介還是奮力的重壓、放鬆,重壓、放鬆。我摀住嘴,淚不停的流,在心中乞求著。『拜託,只要跳一下就好,跳一下就好…,姬子,拜託!跳一下。然後電擊,心跳恢復…』


十多分鐘過去,宮本大介滿頭是汗。換了另一位醫師,繼續方才的動作。然後,又換回宮本大介。只是,姬子依然沒有反應。站在一旁的姐姐突然拍拍宮本大介的肩。「夠了!」宮本大介停下。姐姐俯身整理姬子的衣服,撫摸她的臉龐。「對不起,姬子,對不起…不痛了,不痛了。」她緊擁她,慟哭失聲。


我討厭半夜,討厭半夜,討厭半夜,真的很討厭…。


「不可能,不可能!」我聲嘶力竭的喊,雙腳用力跳著。「不可以,不可以!宮本大介,再試啊!再試啊!你說過,你有義務維持她的心跳。你說過的。」我對著宮本大介嘶吼。他轉身,背對著床,背對著大家,雙肩抖動抽蓄。

乙羽抱住我,「安靜!安靜!少小姐!」我感覺到她的眼淚。

安娜望著手中的十字架發呆,雙唇顫抖,拼命吞口水。結衣癱跪在地,淚流滿面。外頭公爵學狼嚎,聲音淒濿,連牠也懂。詹姆士衝了出去,拿著衝鋒槍,朝夜空中掃射。「我盡力了,我盡力了,那祢呢?那祢呢?該死,祢沒說一句話,就帶走我的父母、我的妹妹、我的奶奶。我依然信祢,深信不疑。詹姆士‧帕克,十一歲開始殺人。十二歲埋地雷。十三歲作掉一隊班兵,八個人;炸掉兩個村莊,死傷未知。十四歲炸掉一個連隊,三十二條人命。雙手沾滿血腥的是詹姆士‧帕克,祢留下他。他們什麼都沒做,祢卻帶走他們。該死,該死。祢要找的人是我,是我…。把她還來,把她還來,把來栖川姬子給我還來…。聽到沒?聽到沒?可惡!可惡!!」又是一陣瘋狂掃射。詹姆士一樣吵,連哭都很吵。但是,沒有人制止他。因為,我們都知道,換成自己,也會如此瘋狂。羅傑的人,值勤的,身子依然直挺。但是,經過他們身邊,可以聽到抽蓄的呼吸聲。輪休的,圍住整個房子。乙羽說過,『他們是最有鬥志的護衛。』



妮克殞落……。

大火席捲雅典娜帕德嫩神殿,西元前165年。

希臘併入羅馬共和國,西元前146年。

故事,早就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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