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ass 于 2011-5-5 17:03 编辑
無論是第幾次看見梓落淚,唯都無法習慣她傷心的模樣。
她匆促地在口袋裡摸索手帕,摸索不著,才想到昨天洗完澡之後,不小心把它跟換下來的待洗衣物一起收進背包了,而背包目前正鎖在巨蛋附近的寄物櫃裡。
幸好梓的舅舅及時將放在茶几上的面紙盒悄悄地遞了過來。
唯立刻伸出手,動作比誰都還快地抽了幾張,一邊替梓擦拭眼淚,一邊看梓咬住嘴唇、無聲而迅速地用手背抹掉湧出來的淚水,察覺到一件事──
雖然相較於唯,血濃於水的親人跟梓的關係更為親近,但是,比起唯,梓好像更不想讓親人看見她的哭臉……
為什麼呢?
沒有多餘的時間感到奇怪或是去探究原因,唯在注意到梓的心思之後就馬上付諸行動,用身體盡可能地替梓遮住了來自於梓親人的視線。
梓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她,難以自制地低聲抽噎。
看著梓可憐兮兮的模樣,唯一瞬間感到非常難過,還沒有能替她好好化開心結,情緒就先被梓徹底感染了。
胸口悶痛、呼吸困難,眼角也不自覺濕潤了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忍耐不斷湧現出來的淚意,克制將梓用力抱入懷裡的衝動,努力讓自己在梓面前看起來像個值得依靠的人,才輕聲地叫喚了梓的名字。
「梓。」
但唯不小心忽略了,被純粹的溫柔包圍著,只會讓一個本來就想哭的人,防線徹底潰堤。
…………
……
當兩人都好不容易整理好紊亂的心情之後,梓的外婆再為她們倒了一杯熱茶,並將盛有和果子的瓷盤擺到了她們面前。
梓用雙手捧著茶杯,從陶製杯身傳遞到手心的溫度讓人感到平靜,淡淡的麥香,隨著熱氣飄散漫溢在她漸漸平復下來的呼吸之間。
應該要先說什麼呢?
即使是面對著自己的母親,但有太多的疑惑不解堵塞在梓的思緒裡,讓她沒有辦法馬上找到一個適合的問題。
「唔~這個好好吃!」
唯突如其來的讚嘆聲引走了梓的注意力,她微微轉眸一看,果然如她所預期地看見了唯每次吃點心時都會露出的笑臉。
彷彿被她那不知道該說是不合時宜、或是時機恰到好處的愉快表情所點醒,梓的舅舅愣了一下,說著『我就說吧』並露出了笑容。
而梓的外婆也跟著朝她們慈愛地笑了笑。
「小梓,妳還記得嗎?這家點心屋是妳以前來的時候很愛吃的,雖然過了很多年,味道還是沒怎麼變哦!」
「對啊、小梓,那時候看妳好像還想再吃的樣子,我還把自己的份分給妳了呢!來,配著熱騰騰的麥茶一起吃,味道更棒喔!」
「啊,是……」
梓趕緊放下茶杯,忙不迭地拿起擺在瓷盤上的小叉子,正在物色想吃的點心時,唯說著『啊──』並叉著一小塊羊羹湊近她的嘴邊。
梓反射性地張開口,讓她將點心餵進了自己嘴裡,慢慢地咀嚼,這才猛然想起親人就在她們面前。
不過並沒有人因此而懷疑什麼,梓的母親反而微弱地笑了一下,很困難地從半張的嘴唇裡發出了一些聲音。
梓的外婆低下頭仔細聆聽之後,笑著轉述給大家聽。
「小唯,這些日子以來,小梓都麻煩妳照顧了呢。」
「……不、其實都是梓在照顧我。」
唯乾笑了幾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邊說邊心虛地望回梓的眼裡,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梓在此之前都還不知道,唯昨天下午向她道歉的真正原因,並不單是因為她清楚梓的母親身患重病,也是因為她幫著其他人將梓瞞在鼓裡。
但梓在知情之後,並沒有像漫畫或電視劇裡的女主角一樣對唯的隱瞞發脾氣,反而帶有深意的看了唯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回到母親那邊。
由外婆代替沒有辦法說太多話的母親,輕聲交代了過去梓所不知道的事情。
梓的母親在梓上中學之前,發現手指和腿部的肌肉偶爾會不受控制,告知中野家的家庭醫生後,聽從他的建議,瞞著梓和梓的父親到醫院去做了精密檢查。
結果被判定為『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症』,也就是俗稱的『漸凍症』的其中一種。
聽說這種病症在部份病例中還出現了遺傳性,也就是說,患者的下一代也有可能會發作。
她嚇得返回娘家追問,這才知道跟丈夫的婚姻會被強烈反對,正是因為她是帶原者。
隔了十幾年,回想懷孕當時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不跟家人聯絡的情形,她嚇出一身冷汗。
不斷慶幸當時有乖乖聽從警告做過篩檢、確定梓的基因正常才將梓生下來,才沒有讓梓必須懷著對未來的恐懼過生活。
如果家人事先對她說清楚,那麼,她至少會先做好心理準備,優柔寡斷的家人卻猶豫著沒有將事實說出口。
他們那不適當的溫柔,反而讓一向堅強的她,在明白自己的病不僅無法治癒、還會越來越嚴重直到呼吸衰竭死亡後,重重地跌進了絕望深淵裡。
直到梓中學開學那一天,她請假跟丈夫一起去參加儀式,在回程路途中,望著同樣孩子氣的丈夫和女兒,忽然驚覺有幾件迫在眉睫的重要大事得先去完成。
教給梓所有媽媽該教給女兒知道的事。
替丈夫找到能繼續陪他走完一生的人。
還有……
讓他們脫離對於自己的依賴。
決定好目標後,就沒有沮喪的時間了。
她強迫自己振作起來,趁著還能活動的時候,一個一個去實踐了目標。
教完梓所有料理和家事技巧,看著她一樣樣都能自己做好之後,開始對丈夫沒來由地歇斯底里發作。
吵架,摔盤子,分居。
一切都如她所料,進展得十分順利。
當獨缺女方簽名的離婚協議書被轉交到家裡時,她正坐在輪椅上,看著家人為她打造出來的美麗庭院,想像女兒穿著櫻丘高中的制服是什麼樣子。
雖然不能為準備上學的女兒熨平制服的縐摺,不能為正要出門的丈夫打好領帶,不能為他們做一頓活力滿滿的美味早餐,讓她深深地感到遺憾。
可是,不需要擔心。
他們一定會被她溫柔善良又體貼的高中學妹,照顧得很好、很好……。
……
「──所以我就說了啊!拋下女兒跑去國外玩什麼的太過份啦!」
「對了,妳們帶來的那兩個包裡裝的是吉他吧?來參加樂器街那邊辦的活動嗎?」
梓的舅舅正如照片中給人的印象其實是個開朗健談的人,一打開話匣子就說個沒完沒了。
即使沒有人接話,他也有辦法滔滔不絕地自己說下去,跳話題也跳得比翻書還快。
幸好,在唯和梓都感到無法招架之前,梓的母親提出了想聽聽她們所彈的吉他的要求。
於是,兩人揹著吉他,站到了客廳的正中央。
梓握著琴頸考慮彈什麼比較適合,唯湊到她耳邊提出了意見。
她點點頭,調整了一下姿勢後,安靜地等待唯低聲給出節拍。
「1、2。」
3還沒有出來,聲音戛然而止。
梓收住準備撥弦的動作,疑惑地轉頭看唯。
唯哎嘿嘿地傻笑一聲,對在場三位聽眾舉起了拿著撥片的右手。
『忘記先自我介紹了……我們是『唯梓』!』
話音剛落,身前響起了讓人聽起來很難相信現場只有三位聽眾的熱烈鼓掌聲。
梓環視著用溫柔眼神看著自己的三位家人,突然低下眼眸,將視線移到『木炭』身上。
夾著撥片的右手,在唯重新數起的三聲節拍之後,輕輕地撩動了琴弦──
跟唯一起,將『唯梓』的第一次公開演出,獻給母親作為祝福。
……
『明天要飛去美國治療了,暫時會先住在那邊。』
『其實妳媽媽的狀況越來越好了哦!』
『說不定這次治療後就能恢復右手的活動,以後就可以自己寫信給妳啦!』
坐在回程的新幹線上,梓望著車窗外,回想跟家人告別的情景。
外婆忙著將一大堆點心打包給她們時,舅舅一直在跟她交代母親的狀況。
梓對著再度自顧自說個沒完的舅舅問了一下,原來之前的信都是由他臨摹母親的筆跡寫的,難怪內容都差不多。
寄出明信片的理由更簡單了,梓的母親說想給梓看看庭園的景色,梓的舅舅就拍了照片,又因為只放照片會讓人誤以為別有目的而做了明信片。
梓不由得認為,之前自己果然是想得太多了。
(……對了,唯前輩那時候跟媽媽說了什麼呢?)
梓邊想著邊偷偷地覷向坐在靠走道一側的唯,發覺她正在左張右望。
「……前輩?請問妳在找什麼嗎?」
「不,沒有哦~」唯搖搖頭,將微笑的臉轉回她這邊。「我在看這節車廂裡,好像都沒有什麼人。」
「哎?怎麼會?」
梓立刻站起來,往車廂的前後都看了看。
果然,除了幾個坐在最前方、看起來應該是在睡覺的旅客,車廂裡就沒有其他人了。
「奇怪,這個時間為什麼會沒有人呢……」
「寧為雞首、勿為牛後!」
「……我想,如果前輩妳是想說大家都趕在天黑前回去了,用這句話不太適合哦。」
梓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邊坐回位子上,忽然想起了剛才的疑問。
「話說回來,唯前輩,我們離開之前,妳跟我媽媽說了什麼呢?」
「唔?跟阿姨?」
唯似乎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頓了一下,笑咪咪地回答。
「……請放心把梓交給我~!」
梓的表情一瞬間僵住,在短暫的沉默過後,不敢置信地發出聲音。
「妳、妳說什麼?」
唯好像嫌她驚訝得還不夠似地,再度笑著拋出震撼彈。
「阿姨的回答是『梓就麻煩妳了』哦。」
「連媽媽也!?──不、不對,媽媽只是請妳幫忙照顧我的生活而已吧?」
「嗯?」唯疑惑的望著她,既好奇又無辜地發問。「除了照顧以外,還可以有什麼別的意思嗎?」
「嗚。」梓在無言以對中,被唯那純真到閃閃發亮的眼神,看得臉色微微泛紅起來。
明明她也沒有想很多,只是覺得那好像是女婿會對丈母娘說的話,為什麼非要感到害羞不可呢?
「──梓喵抱抱!」
「哇!」
「蹭~蹭蹭蹭~~!」
一不留神又被撲過來的唯給抱住了,梓下意識想推開她,唯立刻用腦袋在她胸前亂蹭一通,害她癢到邊笑邊流失了掙扎的力氣。
還好現在附近沒有人,不然一定會引起注意。
等唯蹭到心滿意足並將頭抬起來之後,梓擦掉眼角邊笑出來的眼淚,一邊伸手替她整理亂掉的頭髮,一邊小聲地說。
「老是像小孩子一樣……前輩妳才是需要被照顧的那一邊吧?」
「那我想要梓喵的照顧!」
「才不要呢。」梓想也不想地回答,雙手努力地想擺平唯亂翹的柔軟髮絲。
看她沒有好像說下去的打算,唯輕聲開口追問,「為什麼?」
「因為不用我照顧,也會有很多人想要照顧前輩的。」
梓想通了什麼,倏地收回了手,從背包裡拿出梳子,正想繼續替唯梳理頭髮時,手腕被唯輕輕握住了。
「梓喵。」
望著唯突然變得一板正經的表情,梓遲疑了許久才出聲回應。「是?」
「我現在要抱妳哦!」唯認真地宣佈。
「哎?」梓愣了一下。「為什麼特別跟我說?」
沒有再回答梓的問題,唯伸出手抱住了她。
只是抱住而已,沒有做別的動作,梓偷偷鬆了一口氣,然而……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隨著時間不斷流逝,被固定在唯懷裡的梓開始覺得不太對勁。
「那個,唯前輩。」
「哼嗯?」
「請妳放開我。」
「不放!」
「…………」
四分鐘。
五分鐘。
六分鐘。
梓掙扎未果,再度發問。
「請問,前輩一直抱著我做什麼?」
「在等著梓喵投降哦~~」
「…………」
七分鐘。
八分鐘。
九分鐘。
梓終於察覺到唯對她的事情特別有耐心和毅力,邊在心裡嘆氣邊開了口。
「……我投降了。」
「耶!太好了~!」
「那麼,有什麼條件嗎?」
「哎?啊、對哦!」唯一頭霧水的用食指搔了搔臉頰。「我的條件是什麼?」
她困惑無比的發問,讓梓忍俊不住地輕聲笑了起來。
唯注視梓難得坦率流露出來的情緒,一邊跟著微笑,一邊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好漂亮吶……」
「咦?」梓愣了一下。
「梓喵笑起來的樣子,很漂亮哦。」唯很誠實地說出內心的想法。
「…………是、是嗎?」
「嗯!」
聽到唯毫不猶豫的回答,梓害羞地低下頭,感到心頭發熱。
若是其他人這麼說,梓肯定就不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無論心理或是生理,好像都很輕易地被唯前輩的一言一行控制了……她正胡亂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時,忽然感覺到唯的呼吸拂過了她的臉頰,這才發現唯將嘴唇湊到了她的耳邊。
兩個人的腦袋之間靠得太近,讓她雙頰上的紅暈在意識到將可能發生的親密行為時,變得更深了一些。
「梓喵臉紅紅的樣子,也很可愛哦~」
梓用一秒鐘的沉默強迫自己不去在意耳邊傳來的搔癢感,隨後小聲地嘀咕。
「為什麼又變回『可愛』了……」
「因為妳現在板起臉來了嘛。」唯微笑著回答。「梓喵的表情,看起來總是很正經呢~」
「不是每個人都有辦法像唯前輩那樣,說笑就──」
梓說到一半轉過了頭,注意到唯慢慢湊近過來,剩下的話語就那麼永遠地凝滯在了她對唯的注視裡。
會被親嗎?剛這麼想,唯的嘴唇就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就算梓喵不笑,我也最喜歡了哦。」
再次聽見了唯吐露出來的心聲,梓壓低了頭,計算著自己能為她臉紅心跳到什麼樣的程度,無意中說出了口是心非的話。
「都說過請別隨便親人家的……」
「哎嘿嘿、對不起~」
唯的傻笑聲聽起來有點無力,梓抬起眼眸看她,注意到她的笑容並不如以往明朗,反而混有一絲難過的情緒。
對於她為什麼會這樣,梓心裡有數,既害羞又雀躍的心情很快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只留下蓄勢待發已久的勇氣。
「唯前輩。」梓一邊叫喚,一邊朝唯伸出手。
本來目標是臉頰,但看到唯疑惑的神情後,梓一不做二不休地將手繞到了唯的頸後。
準備開口表白的心意,在她詫異地感覺到手指傳來微燙的溫度,並將唯臉色的變化全數納入眼簾時,悄悄地變質了。
像被唯罕見的害羞模樣牽引著,梓學著她之前所做的動作,湊近她微微泛紅的臉頰。
兩人在很近的距離裡呼吸到彼此的氣息時,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
唇瓣,輕輕地相疊在了一起。
「…………」
在一個蜻蜓點水的淺吻過後,梓的力氣似乎和勇氣一併被消耗完畢,將再度紅起來的臉頰埋進了唯的肩窩。
怦咚、怦咚、怦咚……
唯的心跳聲,聽起來跟她的一樣快。
梓忍不住想再看看唯臉紅的表情而將頭抬了起來,忽然被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唇上奪走了一個吻。
「哎嘿嘿。」
唯的笑容看起來很從容不迫,卻被微微發顫的聲音出賣了。
想要再回敬她的梓沒有付諸行動的勇氣,只能無力地假意埋怨一句。
「真是的……」
不知道是看穿了梓的心思,抑或是被她所發出的柔弱氣音所誘惑──
唯再度撲上去抱住了梓的肩膀,吻上了她的唇瓣。
稍微有些強勢的行為讓梓吃了一驚,從唇邊洩漏出了分不清究竟是「嗚」或是「嗯」的可愛聲音。
那讓唯下意識舔了一下她的嘴唇,而梓也不自覺地張開了嘴。
以此為契機,唯本能地探入了梓的口中,當彼此的舌頭碰觸在一起時,毫無經驗的兩人都嚇了一跳。
不過,比起錯愕,唯的心情更像是驚喜。
「梓喵的舌頭也好可愛哦。」
「前輩,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哦。」
唯笑著傾身向前,手指貪戀地撫摸著她光滑柔軟的臉頰。
「……好喜歡妳……」
低聲喃喃地說了一句,唯再次吻上了梓的嘴唇。
梓的後腦勺往後靠上了窗戶玻璃,在反覆的親吻中,靜靜閉上了眼睛。
雖然有點擔心被唯按住親吻的畫面會被經過走道的人看見,但那過於美妙的幸福感讓她完全無法推開唯。
車窗外頭隱沒於幽黑夜色裡的景物,依然不斷往後方飛逝。
而兩人的關係,終於在告白一個月後,真正地前進了一大步。
(第四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