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几次不算愉快的会面

梅纽因老夫人病逝于新历509年的夏天。

在那个夜里，祖母的高烧终于退去了，布兰修从未在祖母的脸上看到过这样虚弱而温柔的神情，老人眼神清澈地看向在窗前守候多时的聆忏神官：“得了，还没轮到你，先让我和我孙女说说话！”

待神官离开后，一向强硬的祖母眨眨眼睛，布兰修似乎在老人的眼角看到了一点泪光，她终于完全被老人空前的软弱给吓坏了，当场不能自己地抽泣了起来，搅得老人不得不收拾起人生最后那点伤感，气流穿过衰老脆弱的喉管发出一种很不耐烦的动静。

这位老人还无法完全卸下强硬的习惯，面无表情吩咐道：“记住我们之前的谈话，布兰修。”

“记，记住了。”年轻的继承人用尽全力想做出个让人安心的表情。

老人枯柴的手指缓缓抚过已然佩戴在布兰修手上的那枚当家人印章扳指，然后居然异常轻松地抬起手腕，拍了拍孙女年轻的满是泪痕的脸蛋：“抱歉，布兰修…抱歉。”老妇人最终说，“能干点。”

布兰修·梅对祖母的敬畏向来远远多于亲近，但确实从未想过有一天祖母会与她永别。普绪克岛上最古老城堡的主人，居然会是布兰修！

从此在这世上她就是孤单一人了，没有人会来帮助她，在那段时间她终于开始意识到看似严厉的祖母其实非常宠溺自己——实际上这么多年下来她被娇惯成了一位可以被写进教科书里的无能贵族，她几乎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而且内向怯懦，除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城堡，她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痛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在发出正式讣告前，她分别接见了地方官列普奥尔（他转达了一封宫廷慰问函）、当地银行办事员、以及自家那傲慢的代理人，虽然“抱歉，或许这不合时宜”，但这一系列来客还是再次向她详细阐述了伽兰的相关法律、梅家从476开始的负债情况（“到512年8月21日为止如果您还不能偿还欠款，依律，债权方崔西丹瑟家族即伽兰王室将获得负债方梅纽茵家族的现存全部财产，包括这座城堡，以及里面的所有物件。”“圣崔西丹瑟仁慈，为您在克雷西特尔郊外留了一处房产，您可以在那里生活。”）

祖母早早就预言了这一切，在那次长谈中，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布兰修：勿需担心，佩拉瑟卡家族将为我们支付全部欠款。我同汐王·佩拉瑟卡都谈妥了，他愿意娶你，你将成为佩拉瑟卡夫人，从而捍卫梅纽因！

这消息无疑来得太过突然，同时似乎也是一件早决定好了的事，据祖母的态度看来，布兰修当然该为自己即将扮演的角色感到自豪。很显然作为新一任的当家人，她没有拒绝它的权利，因为除了这莫名其妙的联姻，她没本事保住这个破败的家族。

在祖母葬礼那一天，她终于见到了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夫的男人——来自海德茨的联盟巨贾，年轻的汐王·佩拉瑟卡。

那个男人，正如传言所述，年轻英俊、富有倨傲，赞美圣徒他还是位心口如一直截了当的君子。由此布兰修轻易就知道他对自己很不满意。在会客室里，阿尔塔西人特有的琥珀色眼睛直直定在女孩儿的脸上估量一番，意兴阑珊，以一种让人不痛快的语调表示：“遗憾！遗憾！”

经佩拉瑟卡先生的介绍，布兰修首次真正详尽了解到了这笔所谓的生意——

大约在十多年前，两家共同的朋友克列西雅·塔图女爵士曾向初次海上行船便遭遇温都尔赞海盗群艇的佩拉瑟卡少爷提供无私帮助，而按照《阿尔塔西海上商会非常规交易默认法则》的规定，女爵士有权在佩拉瑟卡的船上任意选择一样东西作为报酬，受惠人，年少的佩拉瑟卡则不能拒绝她——很显然女爵士很有眼光，她挑走了最好的，那件东西正是象征无上荣光的重要家族信物，佩拉瑟卡大家长们随后致函请求塔图归还这件礼物，并许诺会满足塔图的一个心愿以为补偿。

经协商，慷慨的塔图女爵士，将那件信物和特权都无偿转让给了陷于债务危机的梅家。梅家老夫人随即便向佩拉瑟卡提出了一个心愿：由他们帮助梅纽因解决债务问题。

而按照联盟法律，婚姻是两家共享债务的唯一办法。同时老夫人还提出了不少额外的条件——她要求男人以家族之名保证她的孙女健康长寿，体面终生。

“我不想对死者不敬，但是您的祖母，得寸进尺。”那位年轻的先生指出：“不开玩笑地说，佩拉瑟卡家族一直都非常厌恶被别人、尤其是女人算计。可最终我还是同意了她提出的全部要求，如今看起来，我将不得不为我的家族……”他停下思忖了会儿，总算掂量出合适的词：“买回一个空前平庸的女人。”

布兰修庆幸他不再看她一眼，这个陌生人没有看到她有生以来最窘迫软弱的一刻。她试图反驳什么，但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一个指环隔着长桌被丢过来，正落在她的裙子上。

那男人当着她的面戴上了一个同款的订婚戒指，随后便利落起身，他的贴身管家立刻上前服侍他穿上外套，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位女士的反应，“我们将会在明年春天的《联盟报》上发布联姻公告，半年前您的祖母已经预先替您盖过章了。”

男人以手杖轻压了压帽檐，算是道别致意：“小姐，请准备好那件指定的嫁妆。两年后的今天，我来这里履行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