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洪水

（一）

157世界。

库页号停泊在空中，全船的工作人员没有人留在舰舱，整艘船安静的出奇。

天空下，汪洋一片。曾经的村庄只剩下点点屋脊，污浊的水溢满田园，混杂着牲畜，纵情流淌，无边无际。

洪水来得汹涌，生命的消逝其实可以很简单。看着这满目疮痍，金发执行官的脸上褪去了温柔，显现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悲悯。

从一个月前的大雨开始，这个星球就没离开过泰芙努特的怀抱，连续不断的雨水冲刷着大地，摧毁了可以摧毁的一切。从接到命令到赶到这里，尽管来的路上一刻也没停歇，可是仍然回天乏术。

能做的，就是指挥人们巩固防洪堤，处理可能引起危险的管涌，以及打开防御罩保护幸存下来的人们。

魔法能在这里起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正在引导灾民领取救助粮的菲特，看着每个人不足半天的粮食，数不清第多少次的自责。

如果我能再早一点赶到，即使仍然改变不了什么，可至少能够用巴鲁迪修保护一片农田，哪怕只有一点。

如果我能再带多一点的粮食，如果我能把这里所有人都带到一个丰收的世界去……

如果能做到这些，菲特暗笑，恐怕就是神了。

那么，如果我做不到，能做到的神，现在又在哪里。

（二）

救灾初见成效，灾民被有效地保护和安置，临时房屋搭建的很快，如果一切顺利，明晚他们就可以住进新家，再不用忍受暴雨的折磨。

执行官看着下属在奔跑着忙碌，尽管狼狈不堪，疲惫不已，可没有一个人和自己说一声：我想休息。

拥有这样值得信任而能力出众的下属，执行官难得的骄傲自豪了一下。

远远地有人跑过来，菲特认出那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艾力奥。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那个小男孩已经成长为出色的见习执行官。

“怎么了，跑得这样急？”担忧的问，这里的所有工作人员已经近半月没有休息，高强度的工作让菲特十分担心部下的健康。

“报告执行官，”少年只有在工作之外才会直呼自己的名字，“刚刚总局发来了最近几天157世界的天气预报，明晚将有一场超大暴雨，持续时间大约六个小时。虽然这是洪水消退前最后一场大雨，可是……”他没有说下去，神情很难过。

已经被洪水肆虐的这里如果再有一场暴雨，会怎样。

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问题。

菲特的表情有些僵硬，她看着还在庆贺将要入住救助房的人们，那瞬间很无力。

下一秒，她镇定的对艾力奥说：“把地图拿来，还有测量工具，快，快，快！”

（三）

断断续续的雨一直没停，淅淅沥沥，使人心烦。

执行官已经飞翔了五个小时，将这个星球环绕了三圈。即使强大如菲特，眼神里也有难掩的疲惫。

手里的地图被金色的保护圈笼罩，保持着干洁。它的主人则早已浑身湿透。

最后一次俯视这里，对比着地图和实际情况，加之测量仪器的辅助，菲特做出了决定。

虽然万般不想如此做，可是为了保全人们的性命，别无他法。

泄洪。

（四）

告知全舰后，菲特将所有的居民召集在一起。

“大家，这些天都辛苦了。”菲特站在由几只木箱子搭建起来的简易高台上，注视着数天来为家园奋斗的人们。

“虽然粮食短缺，暴雨不停，但是大家经过努力还是守住了家园，事实证明，没有什么能打倒我们！”

人们在欢呼，为即将逝去的洪水，为即将入住的房子，为已经离开的家人。

等到安静一些，菲特才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们得到确切消息，明晚将有一场持续六小时的特大暴雨降临在这里，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恐怕，不得不采取泄洪的措施。”

一片沉默。

“先前我已经视察了这里所有地区，根据云层的运动和洪水的走向，泄洪地点，选择在，”她深吸了一口气，“斐巴里。”沉痛地说完，菲特等待着人们的反应。

执行官身后的船员默默站在一起，男船员则悄悄走到高台周围，防备可能的危险。当然，这些都是菲特不知道的。

当船员们听到斐巴里时，立刻就明白了为何执行官会有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

斐巴里，是这里最后未被破坏的粮仓所在地。就是依靠着这仅剩的粮食与库页号带来的物资，这里的人才能撑到现在。除了那里，这个星球再没有能够储存粮食的设施。

毁掉它，几乎就是在抹杀生存下去的希望。可是如果留住它，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消失在明晚的暴雨中。

他们懂得，这位温润善良的执行官做出的这个决定，背后隐藏着多少无奈与痛苦。所以此刻，为了防止人们的不理解而引发混乱造成长官受伤，他们选择站在她身前。

人群意料之中的暴乱。诅咒声，叫骂声连成一片，配上人们愤怒的神情，菲特想，这就是失控吧。如果不是部下在奋力挡住冲动的人们，自己恐怕早已淹没在人潮里。尽管部下的身上开始有伤口出现，可是他们仍然固守着警戒线，而且没有人使用武力。

这就是菲特•泰斯特罗莎•哈拉温带出的兵，坚强，坚韧，坚不可摧。

菲特被部下护在身后，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现在做什么都不能平息人们的愤怒，不动，对他们的行为不作回应，是停止骚乱最快的办法。

二十分钟过去，当人们发现无乱怎样努力都攻不破那层人墙，所有的军人却依然身形卓然的时候，声音渐渐变弱。

菲特直视着一双双忿恨怀疑的眼睛，她站在那里，神情坚定。

“我知道斐巴里对这里意味着什么，我和大家一样，想要活下去，想重新在这里建造家园。可是为了生存，有时候牺牲是必须的。我向大家保证，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库页号全体船员尽全力帮助大家重建家园，所以，请大家相信我们，去做泄洪的准备，拜托了！”字字句句都加入了魔力，在这个没有建筑阻隔的地方，菲特的声音传得很远。

人群反应很快。

“你拿什么保证泄洪之后会有粮食让我们活下去？”

“反正你们也有战舰，实在捱不下去了逃跑不就好了！”

“什么可以证明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尽管声音嘈杂，可是菲特还是听清了这些刻薄愤怒的话语。

她向前走了几步。拿出了巴鲁迪修。一道金色的亮光闪现，在这个午夜，撕开了阴霾许久的天空。

“就凭我是菲特•泰斯特罗莎•哈拉温，是时空管理局的魔导士，库页号的执行官，堵上我所有的荣誉，堵上我全部的生命，如果这里有任何一个人死于饥饿，我绝对不会活着离开！”一贯温和的脸上有着超然的决绝，何曾见过总局的王牌魔导士，以温柔亲切著称的哈拉温执行官也可以有这样肃杀的表情！

人群中再没有了声音，沉默是唯一的表达。

稍倾，响彻天际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作为证明，从现在到洪水结束，我不会再吃一点粮食，节省下来的分给老人和孩子。如果还是不可以获得你们的信任，那么，从此刻到一切结束之前，我仍然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着大家到最后一刻！”

金发在风中飘扬，许久未清洗的军服衬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干净地方的指挥官身上，竟然如此灿烂夺目。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神的存在，那么眼前的她，一定就是神的化身。

不只是同属库页号的军人，157世界的人们，心里也这样想。

而后是一天的忙碌，从动工到竣工，没有一个人抱怨辛苦，人们在共同努力。

因为相信。

暴雨准时来临。已经泄洪过后的大地迎接了最后的考验。

整整六个小时的降雨，超过数千毫升的雨量，脚下的大地在怒吼，天空中雷电齐鸣，所谓地狱，即是如此。

没有人被狂风刮伤，也没有人被雨水淋伤。没有人感冒，没有人发烧。因为在他们的头顶，有淡淡的金色光芒。

广域的防护罩，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救赎一般，安静的落在每个人的上空。而在它之上，有一抹更炫目的金色牢牢的浮在半空中。

那名有着清秀脸孔的年轻执行官，正在兑现着她的承诺。

她站在那里，雨下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防御罩就覆盖了多久。

在那样光辉的形象前，人们忽然就为先前自己的不信任而惭愧。

（五）

天空恢复了许久未见的湛蓝，河水在回归河道，一切都在回归平静。

在那场大暴雨后一周，满载粮食与救援物资的运输舰终于抵达了157世界。新的生活，已经开始。

人们怎样也想不到，将素不相识的他们紧紧连在一起的人，会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女孩子。在那一周里，人们自觉地照顾对方，彼此安慰，将仅有的食物留给老人和孩子。

没有一个人想要放弃。

那位执行官和她所有的部下没有动过一口食物，可是无论在哪里，都能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

生命在这一刻被无限升华。活下去，就是对生命最崇高的尊重。

（六）

交接工作进行了两天。总局派来了农业工业医疗等方面的专家，灾难过后，重建永远是欢笑与泪水并存的过程。属于157世界的人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而库页号能做的事情，也随之结束。全舰人员在运输舰到达后没有一刻松懈，将地面工作完整而详尽的部署到位。那位拯救了所有人的执行官更是没有休息一秒，新的援助房的建设，食物的发放，先前洪水中受伤的人们，到处都看到得那抹金色，像太阳一样。

她走到哪里，希望就被带到哪里。

而今天，她也要离开了。

晴空万里，是个离别的好日子。随着最后面的执行官登上战舰，库页号，即将离开。最后的最后，金发的女子还在用魔法修复先前受创的医院。

缓缓起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正等待着这艘赫赫有名的战舰。

“执行官，请看下面！”艾力奥急促的声音响起，满满的激动。

菲特低下头，从窗子向下看。

无数的人，站得很整齐，每个人都抬着头。

他们的右手，是相同的动作。手掌放平，对着太阳穴。

无数的军礼，诞生在离别的时刻。

这是最高尚的敬意，是最深刻的感谢。执行官有一瞬间的盈眶，许久没有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