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抽屉里の抽屉 于 2011-6-17 14:21 编辑
一百零四、子非鱼
涟漪收到了燕七的信。
收信的渠道是隐在曲陌的情报网。信突然出现在客栈,并且附有暗记。笔迹是燕七的。她不是什么人物,想来也没什么人想害她。这信的真实度倒是没必要去怀疑。
信里提到沐雨在桑迁出现了,她被另一个人背着入住了商横的客栈。关于这个人,信里用了一个脚注——与你相似。
发信人虽然是燕七,涟漪可以肯定这封信是端木齐授意的。因为信里的情报燕七还拿不到手。不属于同一个部门,也没有权利要求特别关注沐雨行踪。
信的末尾叮嘱一切小心。
——很明显。这是封假公济私的信件。涟漪忽然笑了。她笑她自己此刻想到的第一句居然是这个。
新月族按理说已经肃清,难不成还有在外边的人?涟漪捏着信,一眼扫到最后那句一切小心。这看来不是客套话。
既然这世上存在涟漪楼羽这样的人,又怎么确定新月族外没有人?另外竹林那边至少也有一个新月族人。新月族的长相秘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桑迁这边端木齐虽然懂,但是已经封锁了这个消息。曲陌那边也就是叶莘墨浅知道,但这人是当年的四人小队其之一,不会向曲陌泄露这些消息。单江的确是给沐雨地图的人,可他也没进去过,曲陌方面就算真的有这情报,肯定也是只在少数人手上的。飞廉就更不必担心了,各大族有自己的情报网,互不往来,要行动也只是单独行动。
信里还说,这人后来不知去向。可以肯定,这人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避过所有人的耳目,但是他还是出现了,而且出现在商横——距离竹林所在的林原道只有三十里。
这在知晓一部分内情的人看来,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并且这人还是背着沐雨出现的。光凭这一点,涟漪就可以有八成的把握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来吧来吧来竹林吧。
说白了就是这么个意思。她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没人理会的小人物呢?
这人的举动究竟被多少人看在心里,没准与他一道的沐雨也要被调查一番——
涟漪让小二牵了马,该来的总是跑不了。她不喜欢心里堵着什么活下去的感觉,也做不来沐雨的洒脱,所以只好去面对了。
“汀儿,走吧。去接你爹。”
“嗯。”
竹林祭坛。沐雨盘腿坐着,对面是昨天给她讲故事自称活了七百多年的男子。
实在话她心里现在满当当的全是后悔。
那时她丢开朴刀才跑了不远,忽然一道褐影冲到眼前,那张与涟漪相似的脸亮出灿烂的欠扁的笑:“你怎么在这?”
——你就装傻吧!我知道你是从祭坛那个方向过来的!
虽然心里已经忍不住这样吼了,但沐雨也只能站着,然后配合地装傻:“嗯……我迷路了。”
“那正好。其实我刚想去找你。”那人笑着:“昨天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那……”
“里面可以坐,就在里面说吧。”他伸手指了指身后。
“……”
——她后悔死了。当时不如就在药池跑路或者干脆推门进去。前者自己会有比较高的几率成功脱逃,后者自己也不会显得那么窝囊。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果然她这辈子是注定成不了个人物。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豁出去了,沐雨咬咬牙,道:“那么。七禅蛊后来怎样了?”
“后来嘛……我想想,这要怎么说好呢……”那人一手支着下巴,苦思冥想的样子。
此刻二人就坐在祭坛高台的柱子旁边,沐雨看着眼前的人,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日给她三生的褐衣人——这个地点,又是几乎同样的装束。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了。但竹林主人为什么要把三生给她?
——人活得太久了,谁懂他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沐雨垂下脑袋,这问题实在难以解释,不如先听听那人的故事罢。
“历史总是相似的,因为人心是相似的。”那人从怀里取出一个酒壶,“虽然有着差别,在本质上,却是没什么区别。即使已经因为七禅蛊死去了这样多的人,仍是有人不死心。这长生已然触怒了上天,却仍是有人痴心妄想。
王死后,新王又被炸死,整个朝政陷入混乱,同时,王族末裔只剩下了那些被捉去充当试验的人。他们没有自由的意志,从未学习过知识,虽然是人,也可以说不是人了。这些人的处置,暂时也没有人去搭理。王族的事平民禁止谈论,知道七禅蛊的,也只有接近王的一些大臣,但那场爆炸里,他们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除了,旧王的近侍。
你知道现在飞廉的制度,就该知道在飞廉,氏族的地位是如何了。这次王朝大洗牌,实际上也影响到了现今的飞廉权利分割。大族的地位难以撼动。”那人说着微举酒壶喝了一口。
沐雨点头,“但七百年了,纵使大族也该洗牌了吧。”
“那只是一个抬头的机会。”那人举着酒壶摇了摇头,“你不是飞廉人,不会明白血缘的分割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是怎样的。上等人下等人,而今虽然大部分地区不再说这些了,家族仍然是一个飞廉人最重要的信息。人们最在乎的不是你是谁,而是你背后的家族是谁。个人在家族面前不值一提。所以而今的飞廉才最终只是联盟而不会是一个完整的国家。
不过。也好。每一个地区的人价值观都是不一样的。虽然旁人难以接受,里面的人,也自有他们的生存方式。”
“……”沐雨虽然对飞廉这样抹杀个人存在的价值观难以认可,她还是能理解的。曲陌很强调集体利益,她在叛逆期离开了曲陌,跟着师父四处走,对她而言,集体已经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了,没有什么真实的归属感。曲陌、流光、桑迁、东昆、飞廉。这些年都走过,各种各样的想法各种各样的环境,唯一能觉得踏实的只有自己。不过各人总有各人的活法:“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那人赞赏地点了点头,“强烈到几乎偏执的归属感与排外心态,就是那时的飞廉人。当时大势所趋,洗牌是必然的。王族已经失势,飞廉几大族重创,已经没有那个氏族能撑起飞廉那个场面了。当时飞廉的制度,也和联盟差不多罢,但是又不一样,与现在飞廉头十把交椅互相牵制的局面不同,大族虽然也有权,但也受到王族制约,又有些类似曲陌和桑迁了。七百年过去,飞廉人也摸索出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虽然我仍然觉得太慢了。”
“人心难猜……要组成联盟势必要有人牵头,这人的用心又……”沐雨张口道,然而自己对这些也不甚了解。
“这世间最难猜的就是心,谁的心都一样。”那人道,“旧王被封死后,其近侍是唯一知晓那个地方的人了。王族的血脉到底要如何处置,各大族吵的不可开交。但当时最被关注的并不是他们所在争论的这个问题,只不过以此为契机互相攻击罢了。这场混乱高峰持续了三十多年,而后几族偏安一方互不干扰,连涉足领域都相互错开。生怕被削弱势力被别族乘虚而入。而后七百年,当年留下来仍然居于飞廉大族行列的只剩下两族人。”
“那两族?”
“你猜猜?”那人却似起了玩心。
“……”沐雨想了想,忆起封神石的事,试探道:“丁府?”
“没错。”那人一笑,“那么另一族呢?”
“……”沐雨实在想不出来,只得随口道:“江家?”
那人摇头:“江家是后来水贼起家,并不是那年留下的古老氏族。”
“那是哪个?”
“是辛家。”那人不再卖关子:“如今飞廉信道与一半以上矿脉的掌控者,辛氏一族。”
“……”这个答案说意外也不算特别意外,沐雨一时唯有以沉默对应。
“七百年前,飞廉氏族都有封号,封号与族徽相互对应。与地名不同,多以世间存在的事物命名。王族当年号新月,虽然是新月,可因为王族用了,与月相关的也就全不能用了。后来这习俗因为王族的不存在,渐渐被人淡忘。现在留下来的也就只有丁府一个。丁家封号柘桑,七百年前并非以机关术闻名,而是为各大族制作兵器,更多的则是木器,虽也称得上大族,却从未涉足政治,这才支撑了七百年,今日变数,不知是好是坏……
辛家封号碧玺,不过在官方上,已经没有这个说法了。封号和现在的势力没什么关系,是因为祖上被赐过一块碧玺。本来算不上大族,跟着王族沾了光。这一族就是当年守护王族的那一族人的分支。虽然血缘会决定飞廉大部分的事,但是族内的分歧依然存在。其中一脉血缘浅的,觉得大势已去,为了族人好,还是另谋出路,居矿山另起炉灶那就是很后来的事了。
总之,没走的那部分碧玺族人,也是唯一知道王族末裔所在地的知情者,大部分都是碧玺族内的领导人物,他们的意见产生很大的分歧。但秘密并不允许被流出,一部分人被杀掉了。留下的这部分人刚想做什么行动,情报就泄露了。也许是被杀的那部分人泄露的,总之,那是场大围杀。侥幸逃出来的几百人分成好几拨,过了些年才渐渐聚在一起,这时离那场洗牌已经过了百年。”
“被淡忘了?”沐雨见他停了下来,问道。
“几大族领导人换了一批,忙着抢地盘,没空理会他们。碧玺族人聚在一起,同时有人潜入已经毁坏的王宫旧址,得到了当年医者给王的报告书。七禅蛊让所有人都兴奋了。碧玺族那时也换过几批领导人,王族的事都有上一代说给下一代听,而今在他们心里看重的不再是长生蛊也不是王族末裔,而王无敌军队的设想。只是不知道王族末裔经过百年是否还存在。商量过后,决定派一个小分队,去查探王族,但仍是对下面人宣称,王会带领他们复国,用无敌天下的七禅蛊。”
“谁没有私心呢?”沐雨感慨,她已经看过这个分支最后的下场。
“在确定事实前,没人会把这份私心放在太阳底下晒。”那人放下酒壶,“但那个小分队再也没有回来。又派了些人,仍是没有回来。几个人不得不亲自率亲信前去,然后……”
“然后没有一个人回来?”沐雨恍然,无怪乎那时那位族长的说法,被留下的,都是不知情的留守人员。说是族长,不过是代族长罢了。
“他们都死了。”那人道:“死在圈养王族人的秘地。”
“……”沐雨沉默。这人在当时,到底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看他的模样,她以为他是新月族人,但他为何又知道如此之多碧玺族的事?莫非去丹朱那批人,都是被他杀掉的?情报也是从那些人口中得到的?“死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杀死他们的,就是新月族人。而我,当时也在现场。”
“……”沐雨脊背一凉,她不知道要怎么把话题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