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botasiki 于 2011-6-20 11:2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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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人目光黯淡地望着她对面的墙壁,咀嚼吞咽我给她拿来的面包,我想这时给她吃什么在她嘴里都跟嚼蜡没分别。
房间里是有窗户的,但从窗里望出去只能看到地底的磷火啥的,没蓝天白云可以舒缓人的心情。
“突然来打扰,很抱歉。”
我停下搅拌着奶茶的调羹,看向她。
冷静下来的蓬莱人,确实能明显感觉到那种活了千年的沧桑气息。
“不用道歉。”
这样鲁莽闯进来很失礼,但每日待在这里也挺无聊,来个人乐意让我解闷也是不错的乐子,她和半兽的故事我能看很久。
不过说起半兽……
“那个半兽……死了是吗?”
说出后我有点后悔,是不是用“去世”、“离开”那类婉转的词会好点,因为蓬莱人听到我问的话后立刻止住咀嚼,身子僵硬在那里,整个人如雕像似得静止了。
好一会她才回过神,含糊地“嗯”了一声。
“觉得痛苦的话不用勉强,我也能帮你把记忆消除——”
“不,不用,没关系,不需要。”
她语气平淡,却一连用了四个否定。
“……是吗。”
既然本人都这么说我也就不多干涉,举起茶杯,温润的奶茶滑过舌尖流进喉咙,我和她都不再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杯中的奶茶将见底的时候,她抬起头问我:
“你有纸和笔吗?”
“……有,怎么?”
我放下茶杯。
“能给我拿一些吗,纸最好是成簿的。”
“你等等。”
我出去翻了几本未使用的本子和笔,回房间递给她。
“谢谢。”
她翻开本子摊在腿上,举笔写了起来,间中闭眼思索一会,后继续写。
“写什么?”
“记忆。”
“不是才看过么?”
“会忘记吧。”
“这样。”
只要读一下心她思考的事情我轻而易举便能知道,但那未免太无趣,我更喜欢交谈。
看她好像要记录很久,我站起身。
“写完早点休息。”
地底是没有太阳的,但我喜欢和地上妖怪们的作息时间保持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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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地点与蓬莱人住的地方不一样,房间的三面皆被书柜所占据,窗边的一小块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水墨画,大概是出自半兽的手笔吧。
撇开蓬莱人身上伤药散发的药味,房间里还有种淡淡的墨香,这里估计是那个半兽的书房,蓬莱人还在地上临时铺的被褥上躺着,我走到其中一个书柜前随意抽出了一本书。
翻开是没有一个字的空白……我才想起来这里是记忆中的场景。
合上书本,我又将书放回了原处。
在读心时我的行动会根据被读心者的情况受到或多或少的限制,就比如说现在,蓬莱人对于自己身处地的了解就仅仅只有那么点,我虽然可以看到房间的门,但是我是没法通过那个门去别的房间。
再就是书本,她只看到了堆在书架上书本的书脊,而不知道内容,我也就看不到书里写的是什么了。
“啊,你醒来了。”
正当我放回书的时候,半兽打开拉开和式房门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棕色的药箱。
她是看不见我的,所以我只是继续将书插回书架,之后看着她在蓬莱人边上坐下。
“……你看到的吧,我不是人类。”
蓬莱人散发出强烈的敌意瞪着打开药箱拿出绷带和药品的半兽,后者并不为这话所动,冷静地掀开她的被子,手伸到她的脖颈后。
“坐起来,我帮你换药。”
“……我说我不是人类,你没听到吗!”
蓬莱人变得很生气,对她怒吼着,未愈合的伤口又被她这么一弄扯开,血液从她身上缠着的绷带中渗出来。
“那又怎样。”
啊。
我看了半天才发现忘记读心,怎么搞得,注意力没法集中……
休息的时候梦见自己变成了蓬莱人,被捉起后绑在树上,一箭射穿了胸口——那场景我在读心的时候见过。
好了,继续。
稳定下情绪,我开始读取蓬莱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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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样。”
什么……
那双棕色的眸子直视向我,我被她这么冷静的反应弄得说不出话。
还在与人类接触的几百年里,只有极少数——三四个,年迈到一脚都踏进棺材的老人,在我告诉他们我是蓬莱人的时候,才会惊讶一会,露出一幅羡慕又无奈的表情说“那又怎样”。
他们能够那么平静是因为知道自己过不久就会撒手人寰,世上的纷扰都将与他们无关,我是什么东西又和他们有什么关联。
但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
为什么?
我无法理解她得知我是不死人怎么会如此镇定。
“你是不死之躯又如何呢?”
她的手掌轻抚上我的脸颊,微微用力掰过我的脸——我……居然在躲闪她的目光?……
那认真的眼神令我不自觉地去避开。
——我是不死人,是妖怪。
脑中浮现出记不太清晰的影像,在人们疯狂的呐喊中被吊起来绞刑,喝下如数千只蚂蚁在啃噬内脏却死不掉的毒药,捆住手脚头被执行以车裂……
“……有什么人…会愿意和不死人待在一块呢……”
——你怎么会懂,你怎么可能懂。
我以为她会大声地反驳,就像很久以前一个对我说“不会的我不在意”,最后却把我的所在告诉官府的女人,又或是露出同情的虚假嘴脸来安慰我,说些好听又无关痛痒的话。
但她两个都没做,只是眨了眨那沉静的棕色眼眸,嘴角上扬起一道浅浅的弧线,朝我微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的眼睛似乎在无声地对我说“我理解的”那种感觉,直觉告诉我那似乎不是装出来的。
“先换药吧,你看,伤口都被你弄开了。”
她转开话题,语气里带上一丝嗔怪,拿起剪刀开始剪开我身上的绷带。
“不用你管,这种伤很快就会好——”
“会痛吗?”
她的声音明明不是很重,我的话却被压回了喉咙。
“…………”
“我知道放着不管也会痊愈,但二次感染的话会很难受,发烧、呕吐、腹泻都有可能。”
剪刀咔嚓咔嚓地剪开绷带,她一边说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剥离开皮肤与绷带因为凝结的血块粘连的部分。
“被碗口粗的竹子刺穿胸口,光是想想都觉得很痛……”
温暖的手掌轻柔地覆在我的胸口,她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垂下眼帘,喃喃地说着。
心跳……好像一瞬间漏掉了一个节拍。
“虽然是不死身,但还是会像人类一样会饿,会觉得痛……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吧……?”
若在平时我定会火起,说这种话的人根本不懂无法死去是多么痛苦绝望的事,但此时我却一句话都讲不出。
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喉头颤动了下,她觉察到我的紧张,抱歉地笑笑,挪开手。
“对不起,说了这种话。”
“……没关系。”
“但……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
“…………”
“幻想乡和外面不一样,大家都会接纳你的。”
她像是在鼓励我,换了轻快的语调对我说,我却隐约觉得她好像在掩饰什么,不过没多在意。
“肚子饿吗?换好药我去做中饭,一起吃吧。”
我没有做出回应,但之后她还是端来了饭菜,还说受了伤别乱动会扯开伤口,硬是拿勺子喂我吃饭。
“来,张嘴。”
那种感觉……很微妙,说不清楚,但不讨厌。
……她做的饭菜,是我千年以来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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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方面来说这算是很好的回忆吧,蓬莱人算是初步接纳了闯进自己生活的半兽。
关闭读心之眼,我习惯性地看向蓬莱人,她半坐在床上,脸上挂着微笑,能记起这段回忆她一定很高兴。
可逐渐地,我看不下去她的那种表情了,那种一面是回忆起从前两人感情的初始,另一面却是半兽已经不在人世的现实……
“我出去了,中饭时间到了我给你拿来饭菜。”
我快步离开房间,甩掉身后那压抑地令人透不过气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