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闲歌 『其五 谷雨 』(上)

作者:少年爱丽斯
更新时间:2011-06-23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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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北谒族的规矩,有人去世时便要放一盏用油布和竹芊制成的河灯,照亮往生轮回之路。若是善终,就放白色的,若是屈死,便是红色。那年三月,十九里长的北谒河上漂满了红色的河灯。荧荧灯火起起伏伏…


那一年,东陆军屠城,不久后他们便将剩下的妇孺分类装车运往各地贩卖。




记忆中在北谒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碎骨用那根巫仗穿透了大祭司的身体,白发苍苍的大祭司像个没有重量的稻草人,被他轻易地举了起来,狠狠地甩到了囚车边上……




等悲上心头时,视野中已经没有了熟悉的田地和人群,囚车里的孩子们或相互抱着或蜷缩着身体哭成一片,我擦擦眼泪,却看到手上沾了血迹,也许是大祭司的,也许是父母的,或者是妹妹的,想到这里才嚎啕大哭起来,好像我哭得厉害了他们就会心疼我,会重新跟我在一起似的。




这段经历日后成了被白叶鄙视的段子之一,理由是我反应不但慢好几拍,还很冷血。我告诉她,嘲笑别人悲惨的童年遭遇是不对的,再者,唱词话本里都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杀手一旦热血也表示他离便当不远了,就像花魁动了真情,和尚起了杀心,都是魔障。


白叶大笑,说我触那家伙霉头也不拐弯儿!


她说的“那家伙”就是我们一言堂堂主,兼职白胖大和尚,法号大乘。


不过她大概不知道,我老咒那家伙死不是因为我讨厌他,仅仅因为白叶讨厌而已。




当年我被运到西都,因生得好筋骨外加好脸皮,不幸被垄断杀手市场的一言堂的人看中,更不幸被一言堂的朱雀大人看中,从一个火坑跌进另一个大火坑。印证了在毛子中广为流传的一句话: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必定还会为你关上另一扇窗。




我成了朱雀的执剑后,天天做着贴身保镖兼暖床的工作,八个时辰的工作时间,剩下四个时辰随时可能无偿加班。在一言堂惨无人道的训练时期,我认识了日后情同手足的白叶。白叶自称侠肝义胆但是不幸入错行,一腔热血无处抛洒,慢慢就冷掉了。但在我看来她是个十足的投机分子,执行危险任务时总是默默地在优秀同事的两肋上插刀,直接导致了我们俩的杀手排名一路飙升。


幸好,我是同期生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她插死的人。她拍着我的肩说我们经过了上天的考验,已是生死之交。虽然我对于她爱当老天爷这种嗜好十分不满,但后来她果然没有再默默地插我,而是屡次支援,我自然也就不计前嫌。毕竟,淘汰赛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也间接帮我解决了不少对手。




某天,她满身酒气抱着两坛她最爱喝的谷雨把我拖到房顶上说要我跟她回老家结婚。我们俩躺在全西都最高的东皇楼楼顶上,身下是咯死人的琉璃瓦,身上是仿佛触手可及的漫天星辰,风吹动檐角的铜铃,铃声清脆悦耳,好像连腥风血雨的乱世也变得安逸起来。我翘着二郎腿说好啊好啊,你老家在哪里?她愣了愣……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的样子,很难看,原本清秀的五官都拧在了一块儿,而且一哭就哭了一整夜,害得我也不得已陪她一起掉眼泪。我们俩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晚上,任凭刺杀对象的马车大摇大摆地驶出华泽门。于是第二天,我们就作为消极怠工的典型案例被四堂公审,遭到轮番毒打,碍于朱雀的情面才勉强拣回条小命。




朱雀偶尔告诫我们,能杀死一个高端杀手的只有三样东西:亲情、友情、爱情。我觉得她这话旗帜举太高,官腔打太足,通常符合这两点说出来的话都是废话。世上本不外乎这三情,当然**等除外。然而同其他三座的领导人一样,她的这些废话也只限于在应付视察的场合说说。私下里,她惜字如金,冷艳得不得了,从来是做的比说的多。比如我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她一个人帮我解决了三个月刺杀任务,又不眠不休照顾我。虽然我是她的执剑,但是她这样偏袒我难免会有流言蜚语。好在她是个无视别人看法的人,该偏袒的继续偏袒,该照顾的决计不含糊,让我十年如一日地得意洋洋恃宠而骄。


于是当朱雀不再满足于盖棉被纯聊天,而提出滚床单的要求时,我并没有觉得突兀。要知道那些谣言都已经前传番外女女生子了,当事人才终于升华到十八禁,已经算是十分之循序渐进,恪守传统了。横竖都暖了十年的床,如今只是持续改进罢了。在滚床单之前我对于朱雀的感情十分复杂,滚床单之后根本成了一团乱麻。




在我一团乱麻之际,白叶接了个长期且十分危险的漠北任务,一去便杳无音信。当然杳无音信单纯是对我,一言堂从来不会让工具离开他们的掌控。随着白叶的离去,关于我和朱雀的流言也像被风吹散了,因为大家好像都默契地认定我是下一任的朱雀,毕竟白叶之前是最被看好的候选人,是我最大的对手,她的离开就等于选择了放弃。对于下一位继任者,大家的面子功夫还是得做好的。




某天,朱雀欲言又止,我从未见她这般踌躇,未了避免我的那团乱麻更乱麻,我强烈建议她想推就推,想说就说。于是她告诉我她替我完成的任务之一,就是我和白叶醉酒那天的刺杀对象——端王府一家,包括所有随车侍从,而侍从中有一位女子长得和我十分相像……




朱雀没有说下去,因为之后的故事大多数人都会猜得到。十几年来我设想过很多种妹妹的遭遇,可能衣食无忧,可能过得不太好,也可能早已夭折,偶尔也会担心那些狗血话本里常写的姐妹反目手足相残云云,毕竟现在兵荒马乱命运多舛,一切皆有可能。我没有动去找她的心思是因为明白一言堂在用亲人牵制和抹杀与外界的任何牵绊之间往往会选择后者。却没料到我和她会在那晚错过,也没想到朱雀会亲手杀了我的孪生妹妹,而如果不是我的错过,结局不是妹妹死,就是我和她都得死,怎样都会是一个让人唏嘘的故事。如今白叶和朱雀替我选择了一个轻松点的结局,让我可以继续自己的苟且,继续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我和妹妹一同出生,生在东陆军屠杀周边所谓蛮族的时代,一时的相见不如怀念,终究变成了一世的相见不如怀念。到最后也只能我走我的阎王道,她过我她的奈何桥。




……




接下来的一次任务我失手了。显然世界没有常胜将军,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我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即使每次与死亡走得很近,想着去赌一赌也许就不会死。没想到走的不寻常路,到头来还是得殊途同归。




当对手的长剑穿过我的身体时,我仿佛又回到了五岁时的那个场景——像纸人一样被贯穿的大祭司,在乱世里,生命轻贱得很没重量。倒地的那刻我想到了朱雀,到最后我都不忍心说出来,她梦里喊的名字,不是我。也不知道,是怕对她太残忍,还是对我。


我觉得自己很悲催,如果能满血复活的话,我真想死一死。




老天成全了我。




印象里我只受过两次重伤,一次是和白叶一起被罚,还有就是这次了。早知道醒着这么痛,我宁愿一直晕着直到伤好,可这时老天又不愿成全我了。模糊中看到一个人影,对方显然听到了我嘤嘤两声,于是凑到跟前询问:“……你想说什么?”


“草塔马的痛死了……”


“……重点?”


“……这里是哪里……”


“漠北,龙门。”


“……”




果然……白叶还是改不掉她爱当老天爷的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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