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矢神社里，靠着众人献上的无数祭品，三口之家的年夜饭一如既往地丰盛，神奈子畅快地大口喝酒，可是早苗却有些心神不宁。
“又在想灵梦吗？”青蛙子关切地说。其实她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了，其实连看起来粗心大意的神奈子也一样知道。
与十年前相比，早苗的相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身影变得有些飘忽。十年前，她是以人类的躯体得到神之信仰的现人神，而现在，她不再具有人类的躯体，而是得到了信仰的亡灵。
神奈子和青蛙子永远也不想回忆起那天，永琳站在早苗的躯体旁，悲哀地摇着头望向她们的眼神。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得到了几乎整个幻想乡的信仰，却因为悬崖边几块结了冰的岩石而失去了生命。有那么多信仰又有什么用，有那么多所谓的子孙后代又有什么用，如果能和早苗在一起，就算自己完全没有信仰而消失，那也没关系啊。
想到这些，神奈子的神情也显得有些悲哀了。早苗...早苗能在现在以亡灵的身份待在自己身边，应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可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神奈子虽然想享受一下这种天伦之乐，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犯罪感包围了。亡灵——人类死后，如果因为一些完全无法抛开的牵挂而无法安心地离开这个世界，才会成为亡灵吧。早苗与她们、与这里的人们之间有再多的羁绊，也不会到这种程度。让她留在这里的，只会是那个人...
当初真不应该这么做的，早就该为早苗的幸福考虑了...神奈子轻声叹了口气，现在在早苗的面前，说什么话当然也于事无补。青蛙子温暖的小手轻轻搭在了她肩上，她明白就好——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不论当初如何，到了现在这点默契总是有的。
“山下那个好吃懒做的巫女真是固执啊，明明自己的神明得不到信仰，那为什么不接受我们呢。”初来幻想乡的早苗，还在受着常识束缚的时候，就总是叽叽喳喳地说起灵梦。
“这就是反面教材的意义啦。”当时神奈子淡淡的一句话居然让早苗红了眼圈，她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去追究——可是一个女孩子的母亲明明应该更明白的，她不明白，那就说明她从来就没有成为早苗母亲的资格吧。
“博丽神社好像又冷清了一点呢，总觉得那里的巫女有点可怜啊。”她们在幻想乡刚刚扎稳脚跟时，早苗好几次这么说起。
“只要她同意挂上守矢的牌子，我们就能让那里热闹起来。可是这个红白巫女那么暴力那么不可理喻，你也别老是去掺和了，被人看见了也不太合适。”这是神奈子当初的回答。不合适...这个词是在公事牵扯到恋爱之类问题的时候比较容易出现吧，可是神奈子那时想到过早苗的恋爱问题吗？回想起来，几乎没有吧；就算有，大概也是青蛙子的直觉传染给她的那一点，可是既然她们都没有因为这种直觉而去做什么，直觉的存在便毫无意义。那时对早苗的恋爱毫无感觉的自己，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只会一味地去阻止吧。
“灵梦……她怎么可以把我这样赶出来呢，那么冷的天……”那是青蛙子印象中第一次见到早苗这么哭泣。前所未有的寒冷气候刚刚降临，早苗去博丽神社是想把暖气管道修过去，可是却被她野蛮地用扫把赶了回来。
“她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能强迫人家啦，毕竟她也有她的骄傲呢。”青蛙子轻声安慰着，可是她也不觉得这样的安慰会有什么用。
“可是这样下去她会冻死的……不，我要去把她接来，不然我一个人在这里孵暖气也安不下心啊。”
“你也知道她不会肯来的，再被打了怎么办？另外，既然没做成好朋友，也不要老是灵梦灵梦地叫了，叫博丽巫女才比较合适吧……尽管她恐怕连巫女都算不上了……”神奈子插话进来，她其实很想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之类的狠话，可是看着哭得满脸红肿的早苗，她说不出口。
“我总觉得，我们似乎对不起一个人……”核能取暖工程终于完成，庆功宴会也开完了，正在两位大神庆贺着自己终于摆脱信仰危机的时候，早苗却这么说了一句不太合时宜的话。自从神奈子上次的训斥以后，早苗再没向她们说过灵梦这个名字，就算偶尔提到她，也是小心翼翼地用“这个人”指代。不需要那么敬畏我们的啊，能有今天大部分不都是你的功劳嘛，神明夫妇独处的时候常常打算着要这么对早苗说，可是却一直没有说出来。
“好啦，哪天她愿意了，我们也帮她装暖气吧……尽管单独安装的开销是会高出不少……”神奈子感觉自己还是第一次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说话。
“全幻想乡只有她没来宴会了，早苗大概有些失望吧。”青蛙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没关系的。让你们担心了，晚安。”早苗的回答就只有这些。
那是两位神明第一次发现早苗已经不再是初到幻想乡时的那个少女，她的一举一动之中，多了某种沉重的东西。也许，她们对那个人真的做得太绝了一点，后来的那场飞来横祸，大概就是报应吧。可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当时又该如何是好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便注定会不可收拾呢？
“你……喜欢她吧？”早苗以亡灵身份出现在她们面前的那天晚上，青蛙子终于说出了早该去问的问题。
“她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害的，我怎么还有脸去……”
“不是你的错，是我们错了。”神奈子说着，接着便是沉默。
“你去找她吧，你觉得内疚的话，这也是补偿的机会啊。”几个月后的一天，神奈子这么说到。
“可是……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亡灵，一旦愿望得到满足，就会消失的……”
神奈子沉默了。她不能失去早苗，即使她永远都作为亡灵陪伴在自己身边也好——尽管她知道这样是自私到不可原谅的行为。
“我跟神奈子商量过了，对我们来说，你就像是亲生女儿一样，我们做母亲的不能妨碍女儿的幸福啊。”又过了几个月，这次是青蛙子在说，一脸的寂寞。
早苗沉默了一会儿，又轻轻摇了摇头。
“我已经没有以前那个人类的躯体了，我不能像人类女孩子那样拥抱她、亲吻她了，甚至连妖怪都比不上……”
“胡说……对我们来说，你还跟以前一样珍贵——不，是比以前更珍贵的存在。而且不只是我们，你看现在山上的大家，对你的信仰丝毫也没有减少呢。”
“可是我的拥抱和亲吻只能给她虚空和冰冷的感觉……她……她本来就已经冷得快冻僵了……”早苗的泪水再一次让大家不忍心说下去。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左右，神奈子终于觉得，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她也许并不在乎这些呢。亡灵又不是不能结婚，幽幽子跟妖梦不是在一起过得挺好吗？谈恋爱，总要有人果断表白的啊，再这样畏畏缩缩下去，你会伤心，她也会啊。”神奈子带着一份决然说着，“想想我当年是怎么得到青蛙子的。”
那分明是强抢。青蛙子当年爱上了一位人类的铁匠并与他结了婚，早苗的祖先也就是他们的孩子——然后神奈子攻陷了青蛙子的国家，也杀害了那位铁匠。可即使是这样一个无理的开始，经过了那么多年，两个人的婚姻居然还算幸福，就连青蛙子自己，也常常把这段历史拿出来当作笑谈。
早苗这次的回答是这样的：“可是就算我能跟她结婚，愿望实现以后也就要消失了。有这样的事情吗，第一天是幸福的新娘，第二天就成了寡妇，这太惨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