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看你看,是輪椅耶~那就是傳說中的新生吧?」
「唉,真可惜這麼可愛的女孩居然是跛了腿的。」
「祈求上天保佑,希望那女孩千萬不要跟我一班啊,不然剛好要我照顧她,那就麻煩了!」
今天,小鎮內的櫻丘女子高中變得比平常熱鬧嘈吵。
雖然距離上課時間還有一些空隙,但一眾身穿齊整校服的女生,都紛紛停留在學校大門旁,又或聚在窗前,對某位剛進校門的女孩投以注目禮。
傳說中的新生。
雙腿跛了的轉校生。
父母因交通事故身亡的女孩。
即使是刻意壓低了聲線,那個輪椅上的女孩依然把四周的竊竊私語聽得一清二楚。
因為,她從小就被父母有意無意的訓練聽力。
「梓,這裡就是妳的新學校了。」
一直在後頭推動著輪椅的女士,微笑著的俯前說道。
「……嗯。」不習慣成為別人焦點的女孩,全程都害羞地低著充血的頭顱,連回應都是聲細如蚊。
收養梓的這位遠房親戚並沒注意到任何異樣,只是繼續將她推到辦事處辦理最後的手續。
真的,好羞人。梓想。
她咬住唇,極力克制自己因緊張而顫抖不已的身體。
還有因那些可憐同情不屑歧視好奇嘲諷的背景聲音,所誘發出來的陣陣怒火。
為什麼非得要讓她到這裡來,當個沉默的展覽品?
她,恨那些閒言閒語的人。
她,也恨這個「新家」所在的小鎮。
到了班上,同班同學的議論聲更是源源不絕。
「大、大家好,我叫中野梓,請多多指教!」
即使是坐在輪椅上,中野梓認真的性格還是令她行了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
這令原本吵鬧的班房突然變得安靜。
因為聽說是從大城市來的,所以大家都以為這個轉校生鐵定是目中無人。
雖然腿是跛了,但這或許會令對方氣焰更盛也說不定。
因此,如此出乎意料的有禮,反倒令那些同學們措手不及。
然而寂靜中,卻傳來了如此的評語。
「哼,裝模作樣。」
電擊般的震撼,使梓猛然抬頭察看,尋找那個帶有惡意的評價者。
但對方就像消失於空氣中,連足跡也沒有遺下。
班房裡,只剩下一雙雙混雜著疑惑與厭惡感情的目光,回應著梓的尋探。
雖然他們都只是高一生,可赤裸而銳利的目光,一點都不比社會上的「大人」遜色。
甚至,還有點過之而無不及。
無比鋒利的刀刃,散法出陣陣的冷氣。
面對這種刺透入心的惡寒,梓的毛髮全都豎起。
她的胸口被擠壓著,肺部伸展不能。
被日光所祝福的暖意和空氣,也因而進不到梓的氣喉。
混濁的氣息被逼停留在她的體內,為心房建上無形的城牆,微弱地抵抗著整堆尖銳的長矛攻擊。
可是,防線快將失守。
故此,梓選擇低下頭,挪開視線──而這也似乎是最好的迴避政策。
狠盯著輪椅上的灰藍裙襬,這種彷彿與外界隔絕的孤寂感,似乎更讓她感到輕鬆自在。
只不過,很冷。
「咳、咳。」輕咳兩聲,這個班的班主任試圖打破這種令人不適的磁場。
同時,這也算是要求其他同學收歛惡意的訊號。
「那,中野同學,妳就到最後排近窗邊的位子吧。」
老師如此說道,並幫忙把梓推出班房門外。
櫻高的每個班房都有兩扇門扉,各佔班房的兩個極端。
從輪椅的方便程度來看,能自後方的門口直接走到的最後排位子,實在是最理想的──這既能讓梓毋需經過桌與桌間那狹隘的空間,又能盡量減少其他同學的不便。
又或者說,這「應該」是為了盡量替梓減少麻煩。
但無論是哪個原因,梓都不會在意。
並不是因為她練成了目空一切的能力,只是她單純地認為,能夠獨自存在於最不起眼的角落裡,這已是最好不過的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需計較其他的事情?因為……
只要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就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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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梓確實是打算呆在班房裡的角落,沉默地當一個裝飾品,但自己小小的心願似乎也是不被允許。
不被他人允許,也不被上天所允。
世界,彷彿誓要與她背道而馳似的……
「別、別擠啊!」
「我看不到啦,前面快讓開一點!」
……就像這樣。
班房門外盡是塞了一大堆來圍觀奇珍異物的遊人,爭先恐後的想要目睹她的芳容。
門內,則是充斥著滿懷敵意的目光,毫不忌諱的打量著她。
房裡房外,竊竊私語的討論聲從沒間斷過。
好辛苦。
為了忽視各種不同的視線,梓最後選擇了凝望窗外,叫自己不要在意。
即使這只是鴕鳥般的逃避,也總比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刺殺自己的好。
然而容忍,終究會超過上限,徹底爆發出來。
只是沒人想過,事情會來得如此快速。
「什麼!原來『那個中野』的父母是搞那種破樂團的?」
毫不掩飾的音量,從走廊那邊滲透進來。
這令梓靈敏的雙耳不自覺地拉起。
膝上的裙擺也被兩手握緊至皺。
「你不知道嗎?聽說因為搞得不好,財政方面陷入困境,所以才攜同女兒自殺。」
呼吸管道再次收緊。
感覺,快要窒息。
「這麼說來,那個中野不就是死剩……」
聲音,被主人強制中止。
只是沒說出來的話語,又有誰猜不到?
此刻,中野梓的眼前,只看見一片烏黑。
周遭的空氣,只餘下絕對的壓迫。
一片死寂。
從走廊踏入課室的三人,終於察覺到自己幹了什麼蠢事。
大家都一臉尷尬的停下各種討論,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事情的下一步發展。
「笨、笨蛋!」
三人中較矮的少女眼見情況一直僵化,只好輕扁自己的朋友,並打眼色的要她道歉。
從聲音聽來,這位少女是剛才唯一沒加入討論的一位。
至少,沒被其他人聽到。
可惜無辜被扁的短髮女生,卻不服氣的反駁:「我、我又沒說錯!為什麼要我道歉!」
「你真的是笨蛋嗎!」較矮的少女焦急起來。
她有注意到角落處的雙馬尾女孩,身體正在擅抖著。
是憤怒得擅抖,還是什麼?
少女猜不到。
「大家都是這樣說的啦!為什麼我說就不行!」短髮女生為了壯強氣勢,便順道把班上的其他同學都扯進來,害得眾人的神色更是尷尬。
而一起尷尬之餘,他們也極有默契地向短髮女生施以責備眼神。
此刻,後者這才開始被盯得心虛起來。
「中野同……學……?」
人群中,終於走出了一位金髮的女生,和善地上前探問。
啪!
桌面發出一聲巨響。
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只是緊握著雙拳,緊咬牙關。
牙縫中,一絲微弱,卻叫全部人都聽得清楚的說話被硬塞出來。
痛恨,憤怒,悲絕,受傷,無力,恐懼。
僅僅是四個字的句子,已足以令在場的各位感受到上述的種種情緒。
一股名為愧疚的心情迅速滲進各人的心窩。
「妳們夠了……」
那,彷彿是最後一聲的抵抗。
彷彿是最後防線被狠狠戳破的喊叫。
人群,終於散去。
暫且裝著回復日常的少女們,誰也沒再注意梓。
沒人留意到她雙唇發白,抱著的拳頭被指甲刺得快要出血。
或者說,即使有人憂心仲仲地看著她,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因為,名為「中野梓」的少女眼神空洞。
靈魂好像已被抽走了般。
同時,也沒人注意到,剛才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位,在踏進課室後再也沒有發言。
她,只是袖手旁觀地欣賞整齣戲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