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萌动
奈叶从来都没有在野外露宿过,最多也只是某天一时来兴在若昇后花园的回廊里睡了一个夜晚,结果第二天硬是被兄长扯着回到了房间。
所以,尽管现在依旧是月朗星稀,晴天万里,远方的黑夜像是一块平静得出奇的玉石。奈叶依旧是紧张地瞪着橘红色的柴火,在黑色的土地上吞噬着干裂树枝,发出类似求救的爆鸣声。
抓紧了自己的衣领,奈叶靠着尤诺,不敢看那似乎会吞噬一切的黑夜。
菲特没有坐在柴火边,她独自走到一旁,原因连自己也不那么清楚,或许想自己一人静一静,或许,还有其他不能说的理由。远离了火堆,直到明亮的火焰变成一个点,而后被黑暗吞没,树影婆娑中微微还能分辨出一缕迟钝的橘红。
很好,不要再走远了吧,要不然就要迷路了。
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菲特挠了挠金色的脑袋,视线游动在四周的黑暗里,而后,停在远方的某一点,清澈的目光瞬间就犀利起来,红眸中一片无色的寂静。
郊止,曾经的郊止。
与艾丽西亚约定的郊止。
早以不复存在。
“不知道,母后怎么样了。”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和着夜风的冷漠,化成了心里的无法捉住的痛楚。
一生一死,一起一灭。
万物之间,不过如此。
冥冥想起导师的话,菲特莫名的想要落泪,刚刚氤氲了雾气的红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啊拉,果然在这里呢。”
身后传出一阵带着苦涩笑意的声音。
菲特回过头,是疾风。
“我们的殿下在看郊止么?”轻盈地从一旁树上跳下,疾风的蓝眼温和得如初春的暖风。
“嗯,应该是吧。”菲特目光触碰到远处的橘红,眸子一淡,答道。
“奈叶睡着了哦。”疾风的头稍稍偏了偏,眼中明了。
而后,两人沉默不语,一同看着远方的黑色。
“西格纳姆她们怎么样了。”几许,菲特先吐出一句。
“嗯,已经叫她带着夏马尔回夜天庄了,我暂时不会回去,不过,我通知了她叫小琳过来。”疾风答道,眼睛一向没有离开地平线。
“小琳啊,也是呢,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菲特露出一个很怀念的表情。
“好了好了,回去睡觉吧。”疾风笑了,拍了拍菲特肩膀。
于是,二人并肩回到柴火边。
奈叶和尤诺已经睡着了。火焰还在吞噬着黑暗的四周,耀眼的光芒印在奈叶脸上,光影分明,柔顺的长发似乎在舞动,菲特有那么一瞬间岔了神。而后,看见奈叶的姿势是窝在尤诺怀里,心里也跟着一岔神,刺眼一般地扭开视线,落寞盈满眸子。
疾风看在眼里,暗自笑了。
谁说情是随着缘了,无论谁,还在尘世,都会陷入这个轮回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包括,一向冷漠的皇子殿下,也不过是个凡人啊。
丢下还在游移着视线的菲特,疾风选了一个最温暖的位置,心满意足地躺下了。
看着属下戏谑的笑容,菲特只能暗暗叹着气,也躺在地上,等待睡梦剥削自己的意识。
所有相遇,都是三生石上的旧梦前缘,
久别重逢,都是前世的慈悲种下的因果,
佛说,
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
我们都是被前因那支箭击中的人,
批过了宿命,
所以有了今生注定的果。
走过红尘道场,
愿看莲花次第开放。
这是哪本书上看过的话,奈叶已经记不清了。她不相信什么誓约和前缘,自然,至此至终她也不会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毕竟,只是当局者一厢情愿的事,哪天情淡了,自然就不记得见面时的心动了。
但是,在身处金急雨花香中时,她还是动摇了。
对上了赤红如夕阳的眸子,心里那根弦冥冥被拨动着;
看见了灿烂如凋谢金急雨花的长发,身体里沉寂着温暖的欲动;
最后,浸没在温柔的金急雨花香中,她心中平静的湖被涟漪打乱了。
晨光的明亮驱赶了睡梦的黑暗,奈叶习惯了早起,睁开如水晶一般的紫色眸子,带有一丝迷恋,微微眯起,沉思在对梦的思索中。
自己,隐隐约约地,总觉得睡在一片金急雨花香中。
一切都,好舒服。
嗅觉渐渐清醒了。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金黄色的灿烂。
唉?
哎哎唉?!!!
就说怪不得睡着的时候总是闻到金急雨花香,自己现在明明就是躺在菲特怀里的好吧!不过这也说的奇怪,在昨晚入睡的前一刻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是靠着尤诺的啊?那,现在他人呢?
奈叶微微从菲特怀里撑起身,小心避开一直被自己压着的手臂,四周看了一圈。
尤诺在前方两三尺的地方睡得正熟。
也不管是菲特先抱着自己还是自己钻进菲特怀里的了,发呆了半晌的奈叶脸一下子红个透顶,急急忙忙想从菲特身边离开,过大的动作还是吵醒了一直没怎么睡得深的菲特。赤红的眸子在阳光下迷迷糊糊地眯着,没有焦距,奇异地发着七色的光芒。
沉默了几许,红眸的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
奈叶感到心脏漏了一拍。
“额.....高町....奈叶....?”沉寂的声线吐出富有磁性的音节。
“唔...那个...这个....”奈叶红着脸,想要解释什么,原本迷蒙的红色眸子就先伶俐了起来。而后,菲特以迅雷不及之势一把拉起奈叶。
啪啪啪。
不等奈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站着的地方已经被透明的箭矢插满,隐隐约约在阳光下还能看见细长的尾羽中的符文。
术士。
这是奈叶脑海里唯一能与眼前状况对上的词语。
“是远程攻击啊,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辈,竟然在我面前耍猴呢?”
一丝懒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疾风揉着眼睛站在菲特面前。
“奈叶,你没事吧!”
接着,刚刚被吵醒的尤诺急切地来到奈叶面前,而后,看见菲特正搂着奈叶,脸上闪过一丝不定的阴暗。菲特不留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奈叶肩膀拿下,退离少女身边,没有看着尤诺。
“菲特,来吧。”疾风看在眼里,皱了皱眉,招呼一声。
“嗯。”没有再回头看着奈叶,菲特默默地来到疾风身边。
尤诺代替了菲特搂着奈叶。
只是,不知为什么,奈叶心里竟闪过一丝落寞。
“怎么看呢?对方似乎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踪了。”刻意向前走了两步,疾风看着菲特问。
“那还能怎么样?只好继续前进了吧。”菲特抬起手,稍稍遮住东方的阳光,转过头,看着依旧是紫色和钴蓝交织的西方,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一个人如初晨天空一般清澈的眸子。
“那好吧,我试着用幻术引开他们的注意好了,但是,”疾风挠了挠脑袋,顿了顿。
“但是,在术士使用法术时是需要全神贯注的,也就是说,除了平常的活动,施术期间我们的八神大人是没有对攻击的反抗能力的。”菲特轻笑。
“真是抱歉,这也就是我为什么适合后方的原因了。”疾风笑了笑。
“你尽管用吧,虽然有些勉强,但是我会尽力保护所有人的。”
似乎,斯克莱亚是靠不住的。
不知为什么,菲特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刚刚经历的战争的地区依旧蔓延着让人窒息的可怕气息。到处都传遍着雪狼食人果腹后满意的长啸,行走在无人的山间,四周的青翠杉树还是一般挺直,似乎对这个纷争的世界不屑,偶尔晨间的露珠会恋恋不舍地粘在行人的衣袖上,而后在初升的红日照射下化为没有影子的雾气,透明得让人再也找不到。
临水,靠山,隐逸,如同一座远离纷争的古寺,苍白的琉璃,苍白的围城。
这恐怕就是外人对夜天庄的唯一印象了。
300年前,还处于弱国的郊止就是凭靠着夜天庄渐渐富强起来的。传说,当年郊止国君为了请求夜天庄骑士出山,在桐木色的大门前整整跪了五天五夜。
当然,这也只是民间传述的故事,真正的缘由恐怕只有当年的国君以及当年的骑士知道了。
不过,自那以后,夜天骑士就一直为郊止国效力。
青色如黑夜启明天空一般的巨狼缓缓走进了夜天庄的大门,那就是人们所传说的夜天庄守护者,青之守护兽,狼人扎菲拉。
原本平静的夜天庄传出了一声格外稚嫩的吼叫。
“什么?!疾风向西去了?!”
一身红衣的女孩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啪地一声,平放在桌面的青瓷杯体无全肤地打碎在地上。然而当事人似乎对这事没兴趣,深蓝色的眸子直直盯着面前冷静坐着的紫发女子。
“西格纳姆,这是真的吗?!”
“维塔,不用这么激动,疾风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西格纳姆纵使没什么表情,但是紧紧拧成一团的眉头显示了主人的不安。
“我知道啊,可是,琳...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不就是已经告诫我们不能去西方的吗?”维塔依旧急切地说。
“对,西方没有一个像样的国家....有也只是...”西格纳姆的眉头越拧越紧。
西方,不是作为人类应该去的地方。
这是原本管辖着夜天庄的那个人所留下的唯一忠告。
“不行!我要去找疾风!”维塔说完,就向外走。
西格纳姆一把扯住那个直率的孩子。
“疾风有更重要的事要我们去做。”西格纳姆严肃地说。
“可是....”
“找疾风的事。”她没有放手,而是将脸转向一边。“小琳,麻烦你去一趟。”
“唉?!”与维塔一起,一直坐在屏风后面的不过十来岁的银发少女发出惊异的声音。
接着,一身雪白的女孩子从里面走出,与疾风一般湛蓝的眸子奇怪地看着西格纳姆。小琳,手执苍天之书,一直担任着八神疾风的左右手,虽然不过十多岁,熟练运用的法术却比疾风还要多些。然而,原本只是小孩子的她却有一个只有少数人认知的真实身份,被称为“黎明终结者”的力量——“苍”的操控权。
这次疾风传唤小琳,目的可想而知了——已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必须随时使用这股力量。
千万,千万不要轻易尝试释放“苍”的所有力量。
那个人曾经一直这么叮嘱着疾风。
“难道说是....”小琳隐隐约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俊秀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宜怠慢。”西格纳姆点点头。
“好!维塔和西格纳姆就去办疾风所吩咐的事吧。小琳去疾风身边。”
说完,小琳就一溜烟跑了。
“西格纳姆,小琳一个人去找疾风行吗?她只是小孩子啊!”维塔不放心地问。
“没事,小琳可是,那个人的‘孩子’哦。”而且,你也只是小孩子好吧。
西格纳姆呼出一口气,温热的气体融化在清晨的寒冷中。
“嗯,好吧。”维塔不甘心地不再追究。“那么,疾风拜托我们干什么?”
“找卡里姆。”
初升的太阳渐渐放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晨光渐渐变得犀利,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广阔的米德西部,除了像是衰老士兵一般残存立在残黄色的荒原上,显得毫无生机的荒芜。空气中弥漫了一层没有活力的气息,像是某些生不如死的东西呼出的气体,远方渐渐风化变得峥嵘的山脉更是显得西方绝对的死气沈沈。
一黑一红两匹马奔驰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带起的黄尘使原本毫无生机的地带覆上了一层更为消沉的死寂。枣红色骐骥上坐着尤诺,以及被护在怀里的奈叶,青黑色骐骥一直跟在他们旁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菲特和疾风一前一后地坐在上面。
疾风在保持着自身在马上的平衡的同时,蓝眼里闪烁着若隐若现的苍色——表明着术士在使用着法术。不时还有几枚找准了目标的透明箭矢从广阔的天空中射下,但都被菲特手中随时待命的金色雷光劈开。
渐渐地,随着阳光越来越明亮,箭矢也减少至零。最后,除了疾风还在默默使用着法术迷惑对方的攻击之外,菲特几乎已经不用防备上方的箭矢了。
两匹骐骥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奔驰在荒漠上。
奈叶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一直向着西方,在越来越荒芜的世界中渐行渐远。
自己什么也不能做的现实同时又令她感到满满的不甘。
到头来,自己什么都不能帮上忙,尤诺也好,疾风也罢,或是菲特——
都在保护着自己,像是一朵毫无抵抗力的脆弱花儿。
一点点也好,都想要帮上忙。
微微转了头,将灿烂的金发收入眼里。
“呼~”
菲特感到身后的疾风长长叹了一声,似乎是收了法术。
“怎么了?”
奇怪地问那个突然停止施法的人,她感觉到对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不用在迷惑那个小辈了。”疾风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轻松的意味。
“唉?”菲特不明地发出一声疑问。
“因为到了这里的话,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哦。”伸出手,指向远方地平线露出的城镇轮廓,在黄沙的屏障下显得诡异而不真实。
菲特先是看着那城镇一愣,而后会意一笑。
“鬼城啊。对哦,经过鬼城后我们的气息就能被西域的瘴气掩盖了。”这么说着,眼里却闪出一丝疑惑。“疾风,我们应该不只是为了逃避才来西域的吧。”
“哟,真不愧是皇子殿下。”身后传来一声赞叹。“到了鬼城,我慢慢告诉你来这里的原因吧。”疾风的话音中带着严肃的笑意。
“好吧。”菲特应着,抬起手向尤诺打了一个哑语。
而后,对上了一双纯净的紫色眸子后马上移开了视线。
远方的黑暗渐渐笼罩了刺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