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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幸福的定义有三项:吃得饱,睡得好,还有,远离医院。
很不幸,妮可·罗宾这三项都没有占到。
亚玛逊综合医院住院部五楼的VIP病房里,工作狂妮可·罗宾正坐在病床上,听着她的上司汉库克像宣布一条条罪状般的念着她的诊断书。
“长期的饮食不规律导致了慢性胃炎,原本就抱恙的胃部在近期大量饮用黑咖啡等刺激性食物后胃黏膜受损以致急性胃出血。再加上身体长期得不到休息,过度疲劳引起了低烧、四肢无力等并发症,建议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妮可·罗宾就算你自己不把自己当人我还要指望你给妾身打理好那个破公司呢!”黑发的漂亮女人脸色铁青地一把甩开诊断书,指着病床上一副无所谓模样的所谓病人鄙视状地怒吼着。
“话是这么说,你自己还不是一忙起来就几天几夜看不到人……”床上的人小声反驳。
“闭嘴!这几天你就在这儿给妾身老老实实待着,妾身今晚要飞去渥太华解决那个care,一星期后再来接你出院……”手机的铃声打断了喋喋不休,黑发的漂亮女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机,颇不情愿地拎起包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突然回过头来撂下一句:“别想着逃跑,我已经和护士长打好招呼了。”而后才心满意足地关上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骤然响起一串急促的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
连脚步声都这么凌厉啊……妮可·罗宾躺在床上腹诽着。五月的阳光开得正好,金色的暖意由窗户扑泄进病房。被阳光亲吻着的女人感到一阵倦意袭来,索性不再想什么,闭眼睡了过去。
窗外,绿草如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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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罗宾是个闲不住的主。
所以连续在病房里躺了两天的,终于耐不住这种待在床上长青霉素的生活的她在给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小护士打了招呼后,披了件外套便信步走出了大楼。
午后时分的阳光温婉而娴静,细腻调理着每一寸土地。妮可·罗宾踏上软软的青草地,不得不感叹这个亚玛逊综合医院的风格真是与投资建造它的亚玛逊·百合财团的总裁女士如出一辄地华贵与大气。
随意在角落处找了一个供人歇息的长凳,妮可·罗宾闭上眼,沉浸在青草和松香混合的,初夏的怡人气息中。
“不好意思,我可以坐在这儿吗?”一个轻快的声音打断了妮可·罗宾闭目养神的行为。
睁眼,妮可·罗宾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和自己穿着同样病号服的少女------左手扶着一个点滴室里挂药瓶的移动铁架,药瓶底端的输液管正连在她略显浮肿的左手上,宽大的病号服使得她看起来更加羸弱,整个人呈现出病人特有的苍白消瘦的感觉。倒是那双酒红色的眸子,却始终闪耀着一种别样的神采。
看着少女那一头略带凌乱的橙发,不知是那颜色过于温润,还是午后阳光甚是和煦。妮可·罗宾心里突然地就这么溢出了出离的暖意。
“坐吧。”她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较大的位置。
橙发的少女倒也不客气地直接坐下,两人看着面前的绿草如茵,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挑起话题。
各怀心思地沉默着,倒也相安无事了一下午。
太阳渐渐挪到了偏西的位置,天空被层层浸染,呈现出瑰丽与深沉交织的云霞。时间的尽头,总能美得惊心动魄。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少女突然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尔后朝妮可·罗宾璨然一笑,“我该回去了呢,不然又要挨护士长的训了。”
“和你一起晒太阳的感觉真好。我是302房的娜美,你呢?”
302……3楼?妮可·罗宾怔了怔,随即微微展露笑靥。
“罗宾,501房的妮可·罗宾。”她这么说着,站起身摸了摸少女凌乱的发,“走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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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茵绿草上恢复宁静未曾多久,再度响起了碎乱的脚步声。一位导师带着十几个新进的实习护士来到住院部楼下。
“这就是你们接下来一段时间工作的地方。”导师指着大楼里通明的灯光,不急不缓。
“生病住院的人在心理上多会出现寂寞与无助的情绪,因此他们会对于此时亲近并照顾自己的人产生一种强烈的依赖感,而这种依赖感经常会被误认为是爱。这将是你们在工作中不得不遇到却又必须处理好的问题。”
实习者们认真记下了导师的话。
这里,夕阳残血,绿草如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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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天的饱满睡眠让妮可·罗宾的精力无比充沛,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的她望着窗外的如钩弯月,倏然地就想到下午邂逅的橙发少女。
302房,娜美。
妮可·罗宾披上外套,悄悄走出病房。
站在3楼的2号病房门前,妮可·罗宾无奈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神差鬼使地就来到了这里。里面的小家伙大概早就睡着了吧。
犹豫着是否该转身回去,门却在此时被突然拉开。妮可·罗宾听到身后传来带着喜悦的声音:“罗宾,真的是你!”回头,便看到一脸惊喜的娜美站在病房门口。
“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么?”妮可·罗宾歉意地说着,同时跟随娜美走进病房,顺手带上了门。
“才没有呢。”娜美打开灯,坐在床上扁了扁嘴,“如果你没有来的话,我就准备溜到花园里散步,每天在这儿闷都闷死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妮可·罗宾又提出一个疑问。
“唔,因为下午从花园回来后,我就一直有种你会来找我的感觉。就在刚刚那种感觉尤为强烈,我就知道你真的来了。”少女吐着舌头,露出得意的神色,随即看到面前的女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出言询问:“怎么了,罗宾?”
“住在三楼,娜美你身体状况不太好吗?”妮可·罗宾试探着问出萦绕在脑海里一晚上的问题。她知道,3楼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在整个住院部里是最多的,因为他们要随时待命以便最快地把病人送进手术室。
看着女人紧张的神情,娜美不由得笑了起来。
“没什么啦,肾衰竭而已。反正配型也已经找到了,三天后进手术室。”
眼前这个孩子,风轻云淡地说着这些仿佛与她无关的事。其实,内心还是很恐惧的吧。妮可·罗宾心里忽而隐隐缠绕上了细小的疼痛,越勒越紧。
“家人呢?没人照顾你么?”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似乎被触到了痛处,娜美一直保持着笑容的面容暗淡下来。橙发的孩子低下头,嘟囔着:“只剩一个姐姐,已经断开联系很久了……”
妮可·罗宾看着娜美略微凌乱的橙发,突然抑制不住将它们抚平的冲动。她小心地,轻柔地把眼前羸弱的孩子抱进怀里,试图用自己微薄的温度来温暖这颗寂寞的心。娜美安静地倚着她,乖顺得像一只小猫。
沉默了许久,妮可·罗宾再度开口,缓慢而温和:“娜美,晚上不要一个人乱跑了,容易着凉。”
“以后,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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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罗宾说到做到。
她陪着娜美晒太阳,听着娜美讲小时候的事,或者给娜美讲自己童年的经历。
她陪着娜美看书,航海史与文明史。
她给娜美削苹果,或者是剥橘子。
娜美倚在妮可·罗宾的怀里说,你能陪着我吗?
妮可·罗宾环住娜美,柔声回答。
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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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罗宾入院的第五天晚上,娜美没有在病房里。
她看着空荡荡的床想了想,疾步走出了住院部,走到了那片初见时的草地。
晚风混合着青草与松香的气息,撩拨着每一个融入夜色的探密者的感官。月光皎洁着,覆盖过大片茫青。
清辉如沐,绿草如茵。
她看到了那个孩子,那个穿着宽大病号服的,有着亮橘碎发的孩子蜷缩在长凳一角,看上去是那么地无助,搏人心疼。
上前,轻柔地捧起少女的脸庞。妮可·罗宾看到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里了无以往的飞扬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深深印刻于灵魂的恐惧。
她环抱住她,她听到孩子在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
娜美说,她喜欢五月的阳光,因为她暖暖的,很柔和,就像小时候躲在家里橘子林中的阳光一样。
娜美说,罗宾,我好怕。
我好怕过了明天后,就再也不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了。
别怕,有我在。她这样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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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罗宾气喘吁吁地迎接娜美诧异的目光。
她微笑地拿出一个用软木塞封口的玻璃瓶,递给娜美。
“你看。”她说:“这里面,装了一公升的阳光。”
暖暖的,和煦的,属于娜美一个人的五月阳光。
橙发少女呆呆地看着微笑着的女人,呆呆地接过带着阳光温度的玻璃瓶,抱在怀里。
暖暖的,很安心。和小时候在橘子林里,和在长椅上晒太阳时,和在妮可·罗宾怀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娜美抱着这一公升的阳光,倏然地,泪水就这样滑落下来。
这天下午,娜美一直紧紧抓着妮可·罗宾的手,直至被推进手术室方才松开。
一同被推进手术室的,还有那满满一公升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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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美术后的第二天,妮可·罗宾出院。
她坚持去看望娜美,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
手术很成功,妮可·罗宾看着这个孩子的气色一天天好转起来。
一个月过去,来到302病房的妮可·罗宾发现病床旁边多了一个蓝色长发的少女在守候着。想必这就是她姐姐吧。妮可·罗宾微笑着向少女问候着,眉宇间舒缓了不少。
好像强加在身上的压力猝然被卸去般。
时间推循到三周后,妮可·罗宾突然被指派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为期一周。
登机前她想到或许该告诉娜美一声,却在编辑好短信后愣住------妮可·罗宾没有娜美的电话,也没有住址,她从未问过她,她也从未告诉过她。
名字是娜美,住在亚玛逊综合医院302病房。除了这些妮可·罗宾什么也不知道。
算了,回来后再去问她吧。这么想着,便也就释然。
然后有时候,人们就是这么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想当然的既定未来。纵使那向前的时间本不该被他们所掌控。
即便智慧如妮可·罗宾,也会在不确定前犯下这可笑的自负。
一周后再次踏入302病房,妮可·罗宾没有看到那抹鲜明的橙色。取而代之的是扑开的让人心悸的大片洁白------那个孩子就这么消失了,悄无声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名字是娜美。除了这妮可·罗宾什么也不知道。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妮可·罗宾有些失神。虽然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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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很多个五月流逝过去。
刚解决一个case,处理完繁杂的后续工作后,妮可·罗宾冲着自己的上司微微一笑。
“猫克,一起出去走走吧。”
黑发的漂亮女人狠狠地剜了她几眼,冷哼一声,最终还是认输般地拿起外套。
五月的阳光和煦如沐,妮可·罗宾和汉库克并肩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亚玛逊综合医院的所在之处。
妮可·罗宾怔了怔,走了进去。
依旧是那么华贵大气,丝毫未变。
记忆在脑海中穿梭着,殉逝着,直至她踏上那片绿草如茵。
她看到了那条熟悉的长凳,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颜色。看到了一旁伫立着的,陌生的金发少年。
妮可·罗宾慢慢走过去,尔后亲切而礼貌地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娜美。”
橙发少女回过头,惊讶的神色浮现而出。“啊,罗宾!”
“男朋友?”女人笑笑,指了指一旁的金发少年。她注意到少女脖子上戴着一个小小的,用软木塞封口的玻璃瓶。模样很是熟悉,却想不起来自己有在哪家饰品店看到过。
“嗯,他是山治。”少女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转向一旁,“这位是?”
“波雅,汉库克,我的薪水归她管。呵呵。”
她们就这样礼貌地交谈着无关痛痒的话题,交换了联系方式,互相说着再见,最后离开。
好似熟悉的陌生人。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妮可·罗宾隐隐有些失神,却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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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茵绿草上恢复宁静未曾多久,便再度响起了碎乱的脚步声。
依旧是那片绿草如茵,依旧是那位导师,只是跟在后面的数十为实习生已然换了面孔。
“这里就是你们接下来一段时间工作的地方。”导师指着住院部大楼里通明的灯光,重复着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讲述,不急不缓。
“生病住院的人在心理上多少会出现寂寞与无助的情绪,因此他们对于此时亲近并照顾自己的人产生一种强烈的依赖感,而这种依赖感经常会被误认为是爱。这将是你们在工作中不得不遇到却又必须处理好的问题。”
“但是也不需过于担心。这种依赖并眷恋的感情会在病人出院后随着生活的继续,而很快荡然无存。”
实习者们认真记下了导师的话。
残阳如血,绿草如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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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你爱,或者不爱。
仁者见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