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疾风
当初遇见时,她和她都还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那天的景物,如今似乎仍然历历在目。
喧闹的市集中,车水马龙,日光像是灿金色的金急雨花一般洒在人们脸上,焕发着一层无法说清的喜悦。天空刚刚放晴,淡灰色的云纱缓缓向东逃离,赤裸的晴空就像是一枚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月光石。
那时的她漫无目的而又欣喜地随着吵杂拥挤的人流向某一个方向前进着。而后,迎面走来的,便是她。
温顺得像是初升月亮一般色泽的发丝柔和地垂在肩上,冷漠而精致的容颜,赤红得没有一丝情感,意外深邃的红色眸子。
一个完完整整的她。
一袭黑衣,仿佛与尘世的嘈杂格格不入一般的淡漠气息。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没有一丝可以调动的思绪。
只是觉得,这个人好漂亮。
谁知,她就停在了她面前。
樱唇轻启,冷漠的声线便覆盖了灿烂的阳光。
“我是夜天庄庄主,黎明的终结者,琳芙斯。你,是八神疾风么?”
相遇如此唐突,以至于她没来得及做淡妆浓抹的准备。
那一天,直到永远,
铭记她心的,就是一个冰冷而柔和的名字,以及一个同样冰冷而柔和的女子。
琳芙斯。
就这样,意外唐突地,她成为了夜天庄的主人。
被琳芙斯牵着,在不大的庄园里与四位骑士相见。
被她牵着,冰冷的体温让她迷恋得不能放开。
琳芙斯尊称她为主人,而后,虽然在她一再坚持下称呼了她的名字,可是,依旧不愿放弃“主人”的后缀。
于是,“疾风主人”便成为了她对她的唯一称呼。
出入夜天庄,她还什么都不懂。
除了和西格纳姆练习剑道,或是和夏马尔专研治疗外,
她对于琳芙斯所提到的“夜天之书”以及“苍”一窍不通。
于是,依旧是不带一丝感情地,以一个称职的仆人身份,琳芙斯开始对她讲述夜天庄以及“苍”的本质。
她认真地听着,无比认真地在一树落翘下安静地听着。
最后,被偶尔路过的夏马尔戏称“很少看见疾风这么安静地听人讲话。”
素不知,她安静是为了可以更加仔细地端详对面银发赤眸的女子。
而后,在一个没有云纱的清澈初晨,依旧是在琳芙斯面前,
她猛然惊醒。
自己一直抱着的,对面前女子抱着的,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啊!”
不自禁地大声喊出。
琳芙斯抬起头,看着激动得突然立起的她,一脸不解。
对上冷漠而温和的视线,她头一次嗖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坐下。
样子活像是一只即将被打包带走的小狸猫,
琳芙斯头一次笑了,伸出纤长的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呆住了。
原来,她笑的时候是那么温柔。
日后渐行渐远的岁月里,像是无法留恋的长风一般划过。
她在夜天庄里度过了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渐渐从一个孩子长大。
不知不觉地,在一天又一天向着琳芙斯撒娇中,她的个头已经快要跟上那人了。
她很快乐,和她一起的日子很快乐。
但她依旧摸不清这个冷漠的女子,她到底,快乐吗?
和自己在一起的话。
“呐,琳芙斯,你有什么愿望呢?”
某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坐在郊外的原野,听着身边草丛里不断的虫鸣。她痴痴地看着隐隐交替着光芒的星斗,不经意对身边的女子吐出一句。
“愿望啊....疾风主人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琳芙斯将目光从星宇移到身边少女身上。
“因为啊,我想要实现琳芙斯的愿望啊。”
理所当然地回答着,直视那微微泛着蓝光的赤色眸子。
“如果我说我想要天上的星星落到地上呢?”略带笑意的回答,她知道她不是认真的。
眨眨眼,随即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一下子从坐着的地方弹起,无视对方惊异的目光,独自跑进远方的草丛,窸窣一阵,从某处抬起头,对着依旧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琳芙斯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蓝眸微微眯起,脚下射出蜘蛛网一般的气场,惊得草丛中潜伏屏息的萤火虫腾空而起,一点两点,蔓延了整个原野。像是身处梦中一般,落在地上的不是虫子和草地,而是无穷无尽的天宇和星光。
“这样子可以吗?”张开双手,她背后印衬着美丽的萤火,笑着问错愕的琳芙斯。
她殊不知,自己的笑容到底有多么灿烂。
“....”琳芙斯微微眯起眼,轻盈地来到她身边,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
她嗖地红了脸。
“我的愿望啊...”琳芙斯轻轻笑着,眼里是无尽的温柔。“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度过一生哦。”
轻轻抱住她的身躯,落在她肩膀的是,有些沉重的脑袋。
“可是,已经无法实现了吧。”
最后一句闷闷的,打在她心里。
不久,就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就被皇宫招去了。
成为了当时皇子的侍卫。
郊止的皇子有着一头柔顺的灿金色长发,和琳芙斯一般深邃的赤色眸子。
她承认,在那个皇子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冷漠,隐隐流露着悲哀,却又温柔无比。
菲特·泰斯特罗沙。
莫名地,她忽然感到这个名字好悲伤。
入宫不久,西格纳姆和夏马尔也来了。
不过带来的,却是琳芙斯即将离去的消息。
她愕然了,不顾阻拦,飞奔会夜天庄。
她到达那时,琳芙斯在收拾行装。
依旧是一身黑衣,红色的眸子不带一丝感情,只是在看见她时,闪现出一丝惊愕。
“为什么要走?”她不解。
“.....这是历代夜天庄的规矩,当新任的庄主能够被郊止所用,旧任庄主必须离开....”
没有一丝犹豫,有些悲哀地吐出一句,安静得像是谈论着兵书卷轴。
“不,不可以!你不能走!我会辞去皇宫的工作的!”
琳芙斯只是平静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她,轻轻摇了摇头。
“注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裙纱轻摇,她来到她跟前,双手扶上她的肩膀。
“疾风....”头一次,琳芙斯用那温柔而冷漠的声线呼唤了她的名字。
而后,她感到额上印上了冰冷而潮湿的唇。
不等反应,就已经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容着。
“我的愿望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度过一生....”落在她耳边的声音有些破碎。
“可是,已经无法实现了啊....”
心,似乎被什么割碎了,痛不可当。她失去了言语,只能环过那纤细的腰身,紧紧搂着琳芙斯。
搂着,她的世界。
“对不起....疾风....还有,我爱你。”
落在那冷漠而温和的声线中,她终于哭了,几乎已经瘫痪在对方的怀里。
没有再见,没有告别。
只有淡漠如水的告白。
却是,比酒更为浓烈的感情。
琳芙斯留下了一本书,褐色封面,金色十字。
里面,有个孩子,我和疾风的孩子。
那人是这么说了。
于是,在某日早晨,当她看着那银发蓝眸的孩子从苍灰色光芒中醒来时,
泣不成声。
郊止的皇子没有将她当做部下,而是朋友。
冷漠如月的表面下,她知道,那是一颗易碎而善良的心。
菲特知道琳芙斯的事,没有过多安慰,只是为她叹了口气。
她和她一般,在对方的世界中,依旧如初,
担当着守望者和当局者的角色。
一日重复一日,轮回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无聊戏码。
那时,她知道菲特那声叹气的意味。
问世间情是何物,自古以来不知沦落多少万枯骨。
只是,
如今,在她淡淡掩藏了自己那份感情的如今。
那冷漠而温柔的皇子,一向波澜不惊,
偏偏被一段看不清摸不透的情迷了双眼。
只是,她不是菲特,不会在情去时才发出一声叹息。
她,不会让她步上自己的后尘。
东方泛出一丝微微的惨白,疾风伸了伸懒腰,从床上跃起。
好了好了,回忆结束了。
现在,应该好好准备一天的行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