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香料魔女与追忆的冬日 II

新学期开学前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下。当时，依璐维正和往常一样因为那个**自己的女人所说的再会而失眠。她远在帕加索斯（飞马）星系的故乡，气候向来比较温和，水也一直作为女子柔情的代表被人喜爱，所以她做梦都想不到雨还能下得这么气派，一点招呼不打，突然间就像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水箱爆了一样轰地就开始了，还有电弧撕裂云层，点燃了整个夜空。这般群魔乱舞的景象深深吸引了她，就这么傻乎乎地趴在窗台上一直看一直看……（雷雨期间还是远离金属窗比较稳妥，网也最好不要上，有个熟人网卡就被劈坏过）

再被闹钟闹起来时发现自己由原来的坐姿变成躺着了，身上多了条毛毯，床角放着崭新的校服。显然昨天夜里有什么人来过，不过估计也就是某个奉命监视自己的情报人员，共和国当然是有利可图才会赦免一个杀人犯，不过这么大的雨也真是难为了那位还挺照顾人的老兄，如果真是跪坐着一晚上，估计腿也要不成了。

湿度对卷头发的人来说是个大问题，依璐维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仪表收拾利落，拉拉衣角拂平裙子，深吸一口气，锁门出发。

昨夜的那场暴雨让原本难熬的盛夏迤逦清爽，玻璃上晶亮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的湿气，脚下闪烁的积水，现实中也有了童话的光斑，真让人幸福。

高中第二年转入的学生找遍全校也就依璐维一个，加上欲盖弥彰的抢眼外形，不仅同学大呼小叫，就连老师都频频侧目，依璐维觉得自己的脸此时一定红得和头发一样，热闹非凡的高中生活由此开始。

转校生依璐维·李同学婉拒了班主任的好心，毕竟她对自己的身高还有自知之明，坐在前排会给后面的同学带来诸多不便，于是选择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可以不用在意身后的目光安心上课……当然还有发呆。

就在她拉开座椅的一霎那，一股幻觉风暴般袭来。

本该陌生的座位和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了，就像不久前自己曾存在于这里一样。是一个星期都没有睡好觉终于产生幻觉了吗？不对！依璐维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前排那个女生。

怎么改头换面依璐维也不可能忘记她散发出的芳泽，这般绯色梦境是只会讨好消费者的现代香水制造商永远不会懂的，这种宁静的神秘，就如置身于故乡的蘑菇森林里一样。

那个人兑现了诺言，以另一种姿态出现了。

印象中是凭着华丽外形处处留情的情场杀手，突然间就变成了如同她的名字——林叶一样随处可见的普通东方女生，年龄缩了一大截，妖气不见了，取代的是校服的灰霾；旧款式翻盖手机（猜猜哪来的），卡通发卡圆珠笔，白色球鞋戴眼镜，处处都在说明这是一个好孩子，纯得甚至跟这道德滑坡的时代都有些脱节。

但深知背叛滋味的依璐维绝不承认表象。弥漫在空气里的香薰和偶尔交汇的眼神让她意乱情迷，更加确认了这位品学兼优的学习委员就是那时在洗手台非礼自己的都市女变态！老家神神叨叨的外婆曾经说过，揭开迷雾，你将获知事物的本质。

于是选美皇后（男生封的）转校生依璐维·李同学，和品学兼优学习委员林叶同学，正式卯上了。

借着靠发育积极的身体和努力装出来的开朗性格在男生女生那里赚来的人气，依璐维四处探听这位学委的事情，得到的答案令人啼笑皆非：有的说她是大法官和犯人的私生女，有的说她和姐姐一起被央企老总包养，有的说她是校长的情人，男生更是幽默，个个拍着胸脯说林叶和他们谈过对象，因为被抛弃而变成现在这付整天落落寡欢的模样……天方夜谭依璐维当然不信，不过倒是让她发现了林叶作为完美女生标杆的背后，人缘可真不怎么样，当然依璐维也知道这不能都怪她，漂亮加臭拽，自然人神共愤。不过当事人看上去倒颇为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她在注视着什么？她会是和自己一样有着尘封记忆的人吗？她的心，到底会对谁敞开？

依璐维决定撬开林叶的嘴。

主动出击不会是个好办法，因为以往的每次眼神交锋都会败下阵来，看着她写板书的右手就会想起身体被摸弄的感觉，光是对林叶的背影都能心跳不已的依璐维某种意义上说就已经输了。

于是她想了一辄：不交作业。“好学生”林叶一定会不辱班委的使命自己送上门，到时候只要高姿态地摆上造型等着就好。对了，她好像对自己的胸部特别感兴趣，那就再解开两只纽扣好了（贞操掉一地了～）。

计策成功了，在讲台上清点完作业本后，林叶抬起她金贵的屁股向依璐维这边走来。教室里没什么人，加上主场光环，当是天时地利，绝好的机会。

依璐维低着头假装看书，其实耳朵竖得可高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林叶的白色球鞋出现在视野中，然后是花格子群、白色运动外套……

“李同学，全班只有你一个人没交作业。”

目光相接时，依璐维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气氛！

金色余辉的空教室，放学后独处的二人，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上演告白+初吻的情节。而且在洗手间那种狗屁气氛都没有的地方亦能对自己上下其手的人狼，耐得住现在？

“同学？同学？”林叶摇摇李同学的肩膀，“同学你脸好红，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

依璐维莫名其妙地点头同意了。

手拉着手来到医务室，值班老师不在。林叶让“病人”老实坐着，自己则披挂上阵。掐着表量了体温，像模像样地搭了脉，最后，“医生”正准备把听诊器伸进“病人”衣领做进一步检查时，被依璐维连人带椅子哗地一下推开好远。

被依璐维用宁死也要为贞操顽抗的眼神瞪着，林叶只是笑笑。

“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不过你是外星人，我看还是观察一段时间比较稳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这么拧到了依璐维的伤口，涌出回忆的血水让心疼得好像破了一样。书上都说时间残酷，可过去根本没有过去。大受欢迎的转校生李同学哪是什么向往先进文明的进步青年，哪是什么家世显赫的外国王族，她本和同龄人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外星人这三个字，她现在一定在接妹妹回家的路上，当着同学的面曝妹妹小时候出过的洋相。

可现在，她失去了最宝贵的亲人，双手又沾满了鲜血，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你去躺会儿吧，我陪你。”

欸？……对！这个人，不就是为了再看她一眼才来到学校的吗？

依璐维眼泪汪汪地爬上医务室惨白惨白的病床，林叶搬来椅子坐在一边，看依璐维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了，就又开始捣鼓她的手机。

依璐维强迫自己不去想过去，把注意力放到林叶身上。

“你……”

“嗯？”

“会用听诊器呢……”

“我妈妈算是医生，看得多自然会些。”

“我的事情……知道？”

“是。”

“全部？”

“听说过‘伟大舰队’理论吗？”

“没……”

“大约五万年前，一支庞大的舰队来到了这个银河系，在一个适合生存的星球上，一部分人登陆了。他们在此繁衍、进化，这就是我们的祖先。”

“哦……”依璐维莫名其妙，觉得林叶是在胡言乱语。

“这支舰队继续在星间航行，来到了帕加索斯星系，又有一部分人登陆了，在那里繁衍，形成文明。”

依璐维转过脑袋看着她。

“只是他们运气不佳，这颗星球气候不仅恶劣，重力也很强，随着漫长的岁月流逝，他们磨练出了强大的身体，坚韧的意志和根深蒂固的家庭观念。”

“虽然不知道在这悠久的岁月里伟大舰队以及我们之间为什么没有联系，但最初我们都曾在一起生活过，所谓同胞，就是如此。”

“真的……这样吗？”依璐维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不敢相信。

“如果告诉你这是军事机密，你还会怀疑吗？”

依璐维闭嘴了，谈话内容重大深远，涉及到民族、政治、人性，但对一个高中生来说没有一点现实意义。相比较下，这是她和神秘的林叶第一次心平气和对话，她心存感激。林叶对自己是外星人的事情坦然接受，不管是出于优良的家教还是现代人的冷漠，依璐维都在心里谢了她一万遍。况且林叶外貌出众涵养齐备，优秀到招来漫天的非议，而她仍然按部就班，谁都想有这样一个体面的朋友，依璐维发誓以后再也不找她任何麻烦，好好相处。

“心思想完了没？李同学？”

天哪读心术都会！

“谢谢，我没事了。”

林叶合上手机，放平翘着的大腿，优美地站起来，“没事了就回去吧，我送你。”

“真没事了，谢谢你。”

林叶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于是，依璐维在楼下看见林叶推来一辆挺大的自行车。

坐在后座上，依璐维就想，以后一定要自己买辆车，很大的车，而且要有充沛的动力，不用再让这瘦小的身体受累。

之后的每天，林叶都会和依璐维一起回家，然后上楼坐个几分钟，偶尔还会不作声地留下吃个饭。

气温渐渐走低，依璐维对林叶的好奇心也渐渐冷却。习惯了林叶的寡言少语后，依璐维发现这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平时疲于应付那些女生男生，放学后林叶就成了她的宁静港湾。尽管她还有很多迷，但依璐维不想打破眼下的幸福，也没法阻止叫林叶的毒药在自己心中蔓延，冬季来临时能有个人陪着要好上万倍。

期末考试结束了，同学们迎来了深冬里的狂欢，依璐维却有些迷茫。

本来自己住的清冷公寓是现成的，当然是共和国政府给安排的，但从上星期起，房东的态度突然变得奇差，时不时冒出些“趁早滚蛋”之类的话。记得不久前，房东的儿子企图对自己毛手毛脚，这唤醒了依璐维内心的仇恨，一出手就打断了该男子七根骨头，包括头盖骨。不过不仅警方没有任何反应，就连老头子都笑眯眯地上门道歉，现如今这态度转变耐人寻味。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来自于上方的压力消失了，换句话说就是安排自己日常生活的共和国情报部门变卦了！经费、权力斗争都有可能让原先的计划化为泡影，自己也无非就是普通的外星公民，就算是解刨了也得不到啥重大情报……

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住的地方。账户里每月定期打来的金额今后也可能会消失甚至整个账户都被冻结，依璐维紧早取出了账户里所有的钱，真是不小的一笔，但想必和情报部门骗到的拨款比不值一提。

依璐维没有被白花花的钞票冲昏头脑，她懂得坐吃山空的道理，于是找了一间能租到的最便宜的房子——学校宿舍。

首都的冬季气温并不很低，但湿度大，阴得人骨头发寒。依璐维呵着气小跑到学工部楼下。一群本应该在改卷子的教职工围着一辆崭新的宝蓝色跑车七嘴八舌。那是一辆非常高级的汽车，必须使用特种型号的燃料才能驱动它发出尖啸的发动机（百度语音的，4.7L V8 450hp,8C作为跑车来说动力表现一般化）。依璐维不自觉地停下多看了几眼，但这个迟疑让她足足后悔了……十五分钟。

远处昏暗的路灯下，一只危险的小恶魔踩着摄人心魄的猫步朝这边走来：成熟魅惑的短风衣、魔爪般翘起的发梢——当褪去好孩子外衣的林叶以真正的姿态登场时，镇住了所有人。

依璐维视力很好，林叶一直在盯着自己这边她不可能看错，想避开，可眼睛就像被吸进去了一样。

镇痛药和毒品，两者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平日里不知不觉把林叶当成了依赖的依璐维，再想摆脱已经迟了。

高级汽车车门自动打开，林叶爬进副驾驶座。

好学生林叶的这一连串行为给了全校师生茶余饭后的素材，同时也让依璐维清醒地意识到她们二人的贫富差距与阶级仇恨：林叶原来是个大小姐，伪善、任性，傲慢自大、徒有虚表，对她们来说一个乡下来的土气女生只不过是酒足饭饱之后的消遣，纸醉金迷以外的刺激，彰显自己高贵灵魂的一张试纸，何况她们是同性……

希冀泯灭，依璐维扭头走进行政大楼。

学工部的办公室里，依璐维发现一个打扮颇为成熟，行为傻气的女青年。此人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还晃来晃去东张西望，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时不时朝楼下招招手。

暗地里仔细观察，依璐维发现这是一位典型的东方女性，个子不高身体单薄，脸很秀气，细细的眉小小的嘴，及肩的黑发更是衬得脸白，表情有点呆但配上彰显气质的长衫长裤和米色风衣正正好，让人看着就心情愉快。可惜依璐维要找的不是这个像空气清新剂一样的可爱女人，而是那个永远只会盯着自己胸部的矮个秃顶男性校方人员。

女人主动朝依璐维走去，舞动的风衣把混合着青草味的香气全都扇到她脸上。依璐维觉得这怡人的香味挺熟悉的，应该是在哪里闻到过。

“你好。”

女人笑起来眼里就像有泪水一样，看着挺惹人怜的，加上彼此的身高差，保护欲一浪一浪地击打着依璐维的深处。

“您、您好。”

“请问是李同学吗？”

一个认识自己的陌生人，依璐维提高了警惕，“是。”

“和传闻中的一样高呢……我一直在等你，我叫林雅文。”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防线崩溃，依璐维不自觉地伸出了手。

可能是因为一直都插在口袋里，女人的手很热。背井离乡后，依璐维以为自己不再会有表情，但林叶就曾轻而易举地扰乱她的心，现在又是这个自称林雅文的女人。

林雅文指指依璐维手上的住宿申请，依璐维想都没想就给了她。林雅文接过表单揉揉烂，放进茶杯，拿出一支精致的女式打火机将其付之一炬。

“驳回李同学的留校申请，今天你得，跟我走。”

说实在的从林雅文此刻的表情里依璐维看不出恶意，但毕竟这事儿她是做了，东西她是烧了，又关系到自己的住房保障问题，依璐维不得不紧张起来。

难道说是自己不再被情报部门需要来灭口的吗？依璐维下意识地想到逃跑。再打谅一番面前这个女人，典型的弱女子应该拦不住她，也是很好的人质，再看看她身后的窗子——二楼，直接跳下去也不会怎么样。

“需要我出示逮捕令吗？”林雅文歪歪脑袋顺着依璐维的视线也看向窗户，然后咧嘴笑得跟只玩具娃娃似的，“我跟你开玩笑的李同学，你不是没有地方去吗？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林雅文颇为得意地晃晃手中的车钥匙。

依璐维也算是大风大浪颠沛流离才到的共和国，神经敏感性绝不亚于普通特工，林雅文既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又知道自己无处可去，加上有脸蛋有风衣，还懂得如何能让人卸下防备，一个女间谍该具备的她都具备了，难道说她就是政府派来监视自己的特工？房子是她租的？学校是她安排的？生活费是她打进账户的？依璐维忽然有一种找到了亲人般的感动，稀里糊涂地就跟着香气宜人的林雅文下了楼。

回到楼下时，那些为人师表嘴里的流言蜚语已经把林叶描述得面目全非，依璐维有些故意避开的意思，但林雅文却执意向那个方向走去。

车门再次开启，林叶跳下车一路小跑过来，挽上林雅文的胳膊，婉儿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妈，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