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魁艶紅 - 離 -

作者:Dorchadas
更新时间:2011-09-17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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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Dorchadas 于 2011-9-17 13:39 编辑


元政十七年弥生——


整条街道被樱花气息温柔地拥抱着。

渐渐由深蓝光线覆盖的,平凡的吉原之夜。


高濑屋的门庭若市一如既往地展示这条街的辉煌。

数百名各色的客人,乃至混着掩起身份的大名之人。

但将这高濑屋擦拭出夺目光彩的功臣,却不在迎客列中。


内堂里,嘉门紧张地望着中条医师面色凝重。

那双拯救过无数游女的手,苍白地伏在天音的腕上。

静卧着熟睡的,这吉原最耀眼的大轮之花。

「红丝疔。」

中条医师指着天音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线。

「只是这样的话用针灸疗法就可以解决了。」

看着天音的眼睛,有些犹豫的停顿。

「但恐怕还有…毒血症。」

听见这话的嘉门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诺大的江户,却找不到能够医治此症的方法。

「其中感染途径是…」

中条医师将手附上天音的小腹暗示着。

「那天音…剩下的寿命是多久?」

「只有数个月而已。所以…绝对不能再继续游女的生活了。」

嘉门的双眼像是失去了光彩,只是木然地点点头。

中条安静地收拾好行李,缓缓地起身。

身为医者,已经见惯无可奈何的离别。

「明天我会去一趟白河,拜访我的师父。」

她轻轻地拍了拍嘉门的肩膀。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至少让她最后可以…」

「嗯。」

悲伤的嘉门,只是紧紧地握着天音的手。

「抱歉…」

一遍一遍,低沉而重复的短句。

如同扪心自问发出的钝重审判。


「已经过了子时三刻了哦,老爷。」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边传来冰笹的声音。

和平常一样,右手拿着烟斗有些慵懒地靠在门上。

溢出红影的灯火照出恍如日常的光景。

仿佛失去支柱的嘉门,听不见冰笹难能的温柔。

「明天信大名不是要来嘛,还不去休息早上怎么开门呐。」

冰笹猛吸了一口烟,往嘉门的脸上吹去。

「这里就交给我吧,有些话想给天音说。」

关节变得有些不灵活的高濑屋楼主,被推搡着出门。

「你只有几个时辰可以振作哦,在她醒来之前。」

冰笹的温柔笑容,永远都是涂满悲伤的刀刃。

这一刻也是,嘉门似乎听见了心脏四分五裂的声音。

「拜托了…冰笹。」

对着那样仅仅盛开过一次的荆棘,无奈被猛然痛醒。


「早就醒来了吧。」

冰笹坐在天音的身旁,声音柔和如同烟云。

天音咬着嘴唇慢慢坐起身,似乎想挣脱被握在冰笹手中的温度。

冰笹只是猛地拉过天音的手,顺势将她的头埋进自己的怀中。

「这里谁都看不见,不要再忍耐了。」

天音的抽泣声一下一下判若尖利的琉璃碎片,怀抱之人也有了痛感。

诚然经受过几千苦难,冰笹依然无法体会到面对死亡的感觉。

「很痛苦吧,身体的每一寸。」

带着悲伤笑容的主人,只是紧紧拥住这团颤抖着的嫣红。

「我知道的。」

天音的哭声越加放纵,沾满眼泪的脸已经不是传说中的吉原之花。

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于江户的孱弱女子而已。


近半个时辰过去,天音的嗓子逐渐变得沙哑。

「这样就好,不要害怕了。」

冰笹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两人身上的香气完全融为一体。

「呐,天音。你后悔所走过的人生吗?」

天音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双手有些用力地抓住她背后的丝绸。

冰笹依然是努力地镇定微笑着,虽然怀中的人并不能看见。

「不要后悔哟。天音所经历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生呢。」

天音的手突然松缓开来,手指下意识的动作似乎想要抚平褶皱。

「就连舍弃大奥之事也是,即使是错的,也不要后悔。」

在天音发际穿行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并且一直拼命地、拼命地努力着。」

冰笹轻轻抬起天音的脸,用缠绕在手臂的绸缎擦拭着她的眼角。

「天音成为了想要成为的自己,不是很好吗。」

「冰笹姐…」

「既然游女生活结束了…回家乡吧。真正的旅行,再为自己而活一次。」

「那样的话…高濑屋和老爷岂不是…」

冰笹突然摆出有些生气的表情。

「在你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是有名的太夫了哟。」

看着天音有些慌乱的脸,冰笹不禁有些舒心地笑出声来。

这就是让江户之夜发出光芒的天音太夫。

仅仅是看着,就能够给人带来快乐的存在。

「我虽然是日落西山了,但是这里还有花染和珠琴她们哪。」

冰笹露出的安心笑容,似乎在感谢天音这些年的付出。

因为她的努力,陆续有了多位绝顶的太夫出现在嘉门名下。

如今的高濑屋,早就不是需要冰笹担心的那个小世界了。

「就要到卯月了,决定的话就尽快启程吧,我会去对老爷解释的。」

「冰笹姐…」

「嗯?」

「谢谢你。」

听见这话的冰笹脸上,又重回那风情万种的笑容。

「晚安。」


合上帘门之后的冰笹,美艳的面容开始扭曲地发抖。

缓缓地走出内堂的回廊,突然浑身无力般靠着墙角滑落。

伸出双手捂住颤动的嘴唇,发出低沉的饮泣声。

一哭为天音,一哭为自己。

为生于吉原之上,千万的游女。



元政十七年卯月——


「老爷,请最后一次,像从前那样陪我走在这条街上吧。」

这第二次含着眼泪的请求,嘉门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

在天音背后撑起伞的嘉门,强装平静地在清晨的街道前行。

空无一人的吉原之街,在他们无数次漫步过的这条风华之街。

眼中这朵大轮之花的背影,渐渐模糊、离散。

因为自以为早就失去了爱她的资格,努力地远离着。

为了尊重她选择的道路,为了保护她的人生。

为了自己多年前的愚蠢和无知赎罪。

「不管有多少理由,你这亡八还是个懦夫啊。」

冰笹那时的话也一直印在嘉门心中从未磨灭。

「我是个八德沦丧的行尸。」

「我是这游廓的主人。」

过去的七年,他常常这样对自己说。

楼主与游女,哪怕是曾经只属于他的太夫。

也仅仅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老爷…」

天音突然转过身,轻柔地拭去嘉门的泪水。

「谢谢你…让我度过了并不后悔的人生。」


注视着承载着天音离去的马车,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跪倒在地,任凭眼泪汹涌而出,尽情地哭喊着。

「对不起…对不起啊…天音…」



元政十七年皋月——


两月平淡的旅行,天音并不能太习惯这样的自由。

吉原之外是非常安静的,安静到让她无所适从。

世界有着更丰富的雨雪阴晴,却都是过目就忘的风景。

白河郡,已经是北方的地区。

路旁的茶点屋,突然勾起了记忆里久远的味道。

自从双亲亡故,被游廓先主收留,便再也不曾想到过外面的色彩。

只是想着能够活下去,报高濑之恩,一直努力地活着。

这份强烈而简单的心愿,让她在三年之间,成为了太夫。

原本一无所有的弱女子,渐渐化身照亮江户的花。


亡八懦弱的高瀬屋楼主,居然甘愿为她献出头颅;

不屑流血的征夷大将军,竟可不觉为她流下眼泪。

那夜之后,嘉门就对那段记忆绝口不提,德川家宗也再没有出现。

只是听说高濑屋从此陆陆续续收到幕府的支持,嘉门也愈加努力。

两个非常特别的男人,用自己的方式为世上最美的太夫献出过所有。

「真的是,很美妙的人生呢。」

天音举起手,变得暗红的丝线已经蔓延过手腕。

「继续向北的话,能看见雪吗。」

车轮没有犹豫地飞转带起尘埃,似乎在诉说着渐去渐远的告别。



元政十七年水無月——


蝦夷北方靠海的小镇,并不是年中六月该有的颜色。

白、白、白。

仿佛没有生命气息,大雪冰封的蛮荒之地。

可是她的确生于此处,纯白色的家乡。

马夫毕恭毕敬地接过沉甸甸的谢礼,转身踏上归途。

窗外只有苍茫飞雪,南来北往交叠的细小罅隙中奏出风的琴声。

天音举起右手,由指甲尖逐渐开始呈现黑色,向上发展成细长的直线。

「大概,就快要结束了呢。」

抚摸着那象征为死亡临近的线,脸上满是平静的笑容。


她的眼前再开始出现幼时父母的笑容,在雪中奔跑的自己。

花魁道中时在身后为他撑起伞的嘉门,数以千记围观的游人。

以及在月例出行总能在攒动的人群里看见的,那个人的幻影。

这段旅行,真的让她体会到了自由。

也有了足够多的时间去细数记忆里的珍馐。


忽然耳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天音?你在吗?」

「!德川大将军?」

天音强忍着内脏快要爆裂的疼痛缓缓地坐起身。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难以置信的面容;

忘掉礼节几乎破门而入、浑身落雪的男子。

「不是什么大将军,是德川家宗。」

男子脸上挂着复杂的神情,却依然强硬而冷静。

「可是德川大人怎么会…」

「听到你离开高濑屋的消息之后我就追来了。」

说着用他那有力的双臂将天音拥入怀中。

「从这里到南方的江户城,正好是这九年来与你的距离…」

由于天意差的这一步,两人将永远再次隔着三千三百里。

「先和我回去江户城吧,不管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

家宗虽然这样说着,抱着天音虚弱的身体,依然有些颤抖。

「天音的生命已经要终止了呢,所以…」

用那双被染黑指甲的纤手,轻轻环住了家宗背后。

「德川大人,天音…已经很幸福了。」

最后一次的哭泣,终于还是无法忍耐。

「不要胡说…你将会嫁给我,成为德川家宗唯一的妻子…」

「我们还要一步一步走完,这些年分离的三千三百里…」

「如果天音不喜欢大奥的话,我们就去其他地方吧…」

听着家宗颤抖的话语,透出喉咙干涸的气息。

渐渐,两人都不再能发出完整的声音。


她已经明白了一直以来不敢奢望的感觉。

深爱。

九年来在人群中见到的家宗,并不是幻影。

舍弃一国之中最高的尊严,用最屈辱的方式保护着她。

不离不弃千里的追寻是那样的义无反顾。

他真的为她献出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天音倾倒出最后的力气紧紧抱住家宗哭泣着。

仿佛要把此世的悲伤连同生命一起流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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