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同学
但凡人多的地方,骆贤便格外沉默。九月初三,洛州城解禁。九月初四,骆贤陪着顾三莲应平靖小侯爷的邀请登高赏秋,便安安静静坐在席上,几乎一声不出。顾三莲起初坐在她身边,骆贤看在她面上,还对其他人漫不经心应对几句,等顾三莲被那些个文人清客邀去谈文论画,她那心思更是只放在顾三莲身上,对旁人的寒暄一律是个听而未闻闻而不答,几位晚来了几刻没碰上骆贤开口的女眷,几乎疑心骆贤虽然长得灵秀好看,骨子里其实是个傻子或哑巴。
其实在骆贤心里,除了一个顾三莲外实在没有可交谈的对象,故此只是个依旧充耳不闻,她拣了几块点心吃着,突然一只手斟了碗茶递到她面前,骆贤怔了怔抬起头,却是郑栖燕。
郑栖燕这一日穿了件绯色夹衣,桃花面上神采飞扬,将茶碗塞进骆贤手里,她亲亲热热搂住骆贤低声埋怨:“怎么在上清观里呆了那么多天,也不给我回一封信?有了表姐,我这个结拜的,就不算数了?”
骆贤知道郑栖燕这些天派人往上清观送了许多吃食衣物,都被自己随手转送了那两个女道童,信更是随见随丢一封没回,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她就继续敷衍:“我的字太丑,怕你看不起。”
“你不嫌我的字难看就不错了,”郑栖燕扑哧一笑,“我怎么会看不起你?”随手将一碟子剥好的核桃放在骆贤案上,她上下仔细打量骆贤,觉得她脸颊丰润了不少,就是还有些过于苍白似的,“还是顾大家会照顾人,你以后可乖乖待在她身边,别再四处乱跑了啊!”
“嗯。”骆贤应了一声,悄悄自郑栖燕的手臂里挣出来,却被郑栖燕觉察,玩笑似地一伸手又捏了捏骆贤的脸蛋,“怎么,看今天人多,害羞了?刚刚我听好几家小姐说话,都快把你当成哑巴了!”
“不是,”骆贤摇头,一张小脸上依旧冷冷淡淡,“我跟她们没什么可谈的。”
郑栖燕心有戚戚地点头:“是没什么好谈的。但是,”她接着就把刚从郑夫人那里听来的训话搬出来教训骆贤,“你也得学着跟那些人说说话,不然日后你成了亲,对着婆婆姑嫂,总也不能没话说。”
“成亲”两个字让骆贤心里一动,迟疑了一会儿,她开了口:“听说你要成亲了?”
“是啊,就在年底,等他的孝期满了,”郑栖燕虽然自诩不让须眉,但毕竟是大家小姐,从未听过这么直截了当的问话,朝她故作无事地一笑,那脸却红了,“哎,这段时候可不能打人了,我手痒着呢!”
骆贤一张小脸认真起来:“成亲,该怎么做?”
“什么!”郑栖燕那一张脸红透了,狼狈地朝四处看看,羞恼地又捏了捏骆贤脸蛋,“你看上哪家公子了,姐姐替你做媒,到时候,你就知道怎么做了!”
“不是,”骆贤垂下眼睛,“我一直听人说三书六礼,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个,”郑栖燕松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官媒傧相都知道该怎么办,而且也没什么意思,其实家里就准备回礼送过去就行了。”
“哦。”骆贤想了想,“那和我家里的风俗倒是一样。”
郑栖燕并不知道青龙寨那丢下一包银子一柄刀,掳了人上马就走的做派,故此就坦然点头:“天下都是一样的,你家肯定也是。”
“那,你家里出了多少银子?”
这话其实有些忌讳了,但郑栖燕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而且知道骆贤并非那等长舌的三姑六婆,故此就压低声音,把那些林林总总的东西给她说了一遍,最后总结:“算上城外的庄子,也就一千两出头吧。”
“哦。”骆贤面无表情地把那些个东西记在心里,同时就开始腹诽:郑栖燕不好意思把那些东西的寓意用场说出来,骆贤也就以纯粹实用的眼光去挑剔,结果就觉得一样都派不上用场,干果海味顾三莲是不缺的,也不特别喜欢红枣花生柿饼,龙凤烛更是纯粹的摆设,在心里挑挑拣拣,最后她觉得就干脆都折成银子给顾三莲算了——反正只要有钱,什么买不来?还可以让她自己挑些真正心爱的吃食玩物。
骆贤拿定主意抬起眼睛,小脸对着郑栖燕时就是个前所未见的善意笑容:“多谢。”
郑栖燕看得怔了怔,伸手又是一捏骆贤脸蛋,同时感叹:“你呀,确实也不用多说话,只要这么多对人笑笑,就足够了!”
骆贤并不躲闪,她不讨厌郑栖燕,知道她是个对自己心存善意的好人,但就是这些好意让她觉得不适,好在她如今也明白,等脱离了骆十八的身份,就必须和各色正常人等打交道了,自己是该照顾顾三莲的,难道还要像现在这样哑巴一样在她身后不说话?
骆贤不喜欢和外人说话,但也知道该说的话必须要说,故此就试试探探地和郑栖燕聊了起来,一边聊一边观察郑栖燕的神态举止——她觉得自己日后是变不成那些个大家闺秀的,做到郑栖燕这样,也就足够用了。
郑栖燕并不知道骆贤的想法,见骆贤难得热络了几分,更是说了个眉飞色舞。她是真心喜欢骆贤,因为觉得骆贤长得惹人疼爱,心思眼光又和自己合拍,本身还安静喜欢听人说话,正是个心目中的小妹模样,便把自己知道的一概倾囊而授。
“哎,”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你知道咱们知府老爷为什么撤消了封城令吗?”
骆贤不动声色地试探:“听说是骆十八在淮州又做下案子了?”
“明面上是这个,实际上,”郑栖燕的声音更低,“我听我爹说,那淮州的案子不是骆十八做的?”
“不是骆十八,”骆贤仿佛有了兴趣似地凑近她,“那是谁?”
“不知道。但听说诚王新进请了几位异士,就是那几位异士断定了那人刀法和骆十八不是一路。故此朝廷下旨让知府老爷开城,就是要骆十八误以为朝廷已经中了他的圈套,再外松内紧地细细查访。”
“那可不一定,”骆贤想了想,“要是一开城骆十八就跑了呢?”
“听那几位异士说,从,从什么心里分析,那骆十八自视甚高,来洛州城也另有目的,没得手之前,绝不会轻易离开。所以这一次,知府老爷连那几位异士都请了来,全权由他们筹划。”
“这说法倒是新鲜,”骆贤觉得这些话有些似曾相识,故此就声色不动继续试探,“那几位异士你见过?”
“三个人里我只见过一个,就是那位女异士,其他倒也没什么,就是头发短不短长不长地不僧不俗,名讳似乎是方,方静。另外两位异士,听说也和常人一样,就是头发也一样不僧不俗的长短,一个姓陈,一个姓徐,其他就不知道了。”
“方静”这个名字入耳,骆贤心底豁然开朗,郑栖燕不清楚,她却知道剩下那两个,一个应该是陈强,一个是徐涛——抬起眼睛望着天空,她想起一件她知道,却从未在意过的事:苏晓晨山洞探险,莫名其妙来了这里,并非一个人——和她一起进洞的,是她的五个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