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重阳

九月九重阳，骆贤跟着顾三莲进城了。顾三莲知道骆贤并不喜欢应酬，故此推了所有邀请，也不带从人，只和骆贤两人换了寻常打扮，悄悄进了洛州城。

这是两人第一次逛街，故此骆贤十分郑重其事，带了大把银票和散碎银两，但凡顾三莲对什么东西稍一注目，便抢先把它买下来。她出手的多了，小贩们见这位主顾阔绰，更是扯着喉咙向两人叫卖，顾三莲又好气又好笑，同时还有一丝心软，目不斜视地扯着骆贤转过一条街，才寻了个僻静角落低声教训：“阿洛，这些东西我只是看一看，又不是真的喜欢，不必买下来。”

“不喜欢？”骆贤自幼就养成了挥金如土的习惯，在怀王府里更没缺过钱，故此依旧是毫不在乎，把手里装着各样小玩意的包裹随手一扔，“那就不要了，咱们再买！”

“阿洛！”顾三莲板着脸一把捞住那包裹，真的生气了，“钱可不是这么糟蹋的！”

“我的钱来得容易。”

“哪里容易？”顾三莲放下包裹，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替她擦汗，神色里半是责怪半是心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钱都是出生入死的换来的？就算来得容易，这也不是过日子的做法，家有家规，以后咱们家得立起规矩了！”

“咱们家？”骆贤仰着脸笑盈盈地看着顾三莲，手按在了顾三莲手上，“谁是咱们家？”

“又说什么傻话？”顾三莲那手就势停在了骆贤脸上，“咱们两个不就是一家人家？”

骆贤依旧笑，看着顾三莲并不说话，顾三莲看着她，也就觉得心里喜庆安然。两个人对视一会儿，顾三莲弯腰一手捡起包裹，一手就拉住了骆贤的手：“去喝茶吃点心。”想想又加了一句，“不许再乱买东西了啊！”

骆贤果然并不再随便买东西，乖乖随着顾三莲拐进最热闹的主街，两人刚刚走到茶楼门口，对面四成楼二楼临窗的位子突然一左一右探出两个脑袋：“顾大家！阿洛！”

顾三莲抬起头，十分惊讶：“李公子？徐异士？”

“我们几个在这里小酌，还在感叹没请到人，想不到就碰到了，”李昌满脸喜气洋洋地喝令小厮，“还不快去请上来！”

顾三莲总觉得若非李昌郑栖燕两个把骆贤带到洛州来，她与骆贤就依旧见不到面，因而对两人别有一番感激，这时就也不再推辞，骆贤并不很愿意进四成楼，但她目光打量间一眼看见了立在一楼厨房门口的老郝，就悄无声息地把手自顾三莲手里抽出来，捧着包裹随在顾三莲身后，小丫鬟似地低眉垂目上了二楼。

她素来在旁人面前总是冷冷淡淡，故此顾三莲并不在意，上楼她刚刚寒暄了几句，一边郑栖燕已经扯住了骆贤的手，将碟桂花糕放在她面前：“这里的桂花糕是洛州一绝，阿洛，你尝尝！”

骆贤面无表情地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同时就避开了郑栖燕的亲近：“好吃，名不虚传。”

她那声音冷冷淡淡的，仿佛只是句敷衍，郑栖燕却并不在意，又替她斟茶。骆贤照例只埋头吃喝，只是这一回她避开了郑栖燕伸向她小脸的手。

郑栖燕本来就是开个玩笑，见骆贤不乐意也不生气，只朝她笑：“这回可真是变成大姑娘了！连碰都不让碰了！”

“你不也是大姑娘？”骆贤见席上只有徐涛、方静、李昌、郑栖燕几人，心中疑惑，她知道郑栖燕的性情，就直截了当地问，“我还以为你们都在自己府里，怎么反倒在这里？”

“这个嘛，”郑栖燕为难了一会儿，在骆贤耳边轻轻回答，“我们府里的人都有要事，已经出了城了！”

“出了城？”骆贤心里微微一紧，仰起脸来她同样附在郑栖燕耳边轻声回复，“骆十八？”

“阿洛聪明！”郑栖燕笑眯眯地夸了她一句，又喜气洋洋地低声告诉她，“那骆十八近来很是嚣张，在洛州边上又做了几起案子，只是他却不知道，官府里早就把各处关卡看得死紧，虽然任人出入，各处却都存下记录，每日专人核对，有几个形迹可疑的行脚商人，路程正与骆十八相合，如今已经把他们暗地里看紧，只等人手一齐，便要下手了！”

“哦，”骆贤望向徐涛和方静两人，“原来这几位异士倒不是来抓骆十八的？”

“要不是这几位在这里大张旗鼓，骆十八怎么会这么容易放松警惕？”郑栖燕一笑，“这主意正是徐异士出的！”

骆贤的目光在徐涛脸上静静一停，轻轻点头：“哦，原来如此。”

她与郑栖燕又随便聊了两句，就借口更衣下了楼。安安静静拐进一条长廊，老郝正在尽头的小屋里等她：“小掌柜，今天怎么过来了？”

“骆十八被人盯上了，”骆贤开门见山，“听说是邵云峰做出来的。”

“啊？”老郝神色一变，“小掌柜，这些话是——”

骆贤指了指头顶，轻飘飘吐出几个名字：“李昌，徐涛，方静，郑栖燕。”

老郝那神色立时沉重万分，瞬间额上就冒了汗：“这怎么好？”

“他们早安排了人，立时就要下手。”骆贤道，“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那就是——”老郝低声说了一半，又犹豫了，“可是邵云峰也是王爷得力之人，怎么就会突然反水了？”他思索了一会儿，猛然一拍大腿，“他妈的，他出身少林，平靖侯府的静休也出身少林！肯定是他们两个搭上线了，小掌柜，你说对不对？”

“他们几个倒没这么说。”骆贤知道这盆脏水已经结结实实泼到了邵云峰身上，却并不肯定，语气更是公平万分，“也不一定是因为这个。我只是听说这个人不可靠了，也不一定是真的。”

“要不然他们哪能这么容易掌握骆十八的行踪？”老郝冷笑一声，“这人知道王府机密不少，是个祸害，我立刻就急信禀报王爷，必定在官府动手之前，把他先给了断了！”

骆贤上楼又吃喝了一阵，便与顾三莲起身回青云观，路上她心里不住思索，安安静静也不出声，顾三莲拉着她走了一会儿，觉出她那份异样的安静，就低声问骆贤：“累了？”

“不累。”骆贤手紧了紧，朝她绽开一个笑脸，“今天我高兴。”

顾三莲一样冲她微笑：“我也高兴，要是以后年年都能这样就好了。”

骆贤那脸上笑容更是灿烂，冲着顾三莲点点头：“也不一定不能。”

她之所以要让邵云峰背这个黑锅，正是为了这个。她现在下了决心，只想和顾三莲过安稳日子，自然要把那骆十八的名头让给别人，郑栖燕给的消息正好成了她的机会，无论是怀王还是官府，只要杀了邵云峰，传出骆十八伏诛的消息，她自己就能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了。

怀王自然饶不了她，但怀王毕竟不是天子，只要骆贤带着顾三莲到北边躲上些时日，自然就没事了!

她对顾三莲外的人，包括自己，都不甚怜惜，何况知道邵云峰与自己一样是个亡命徒脾性，并不是个可信任的人物，那心里更是一丝愧疚都没有。不动声色又仔细把计划想了一遍又一遍，觉得没什么遗漏了，骆贤抬起头，却发现顾三莲已经拉着她到了小院门口，进门放下包裹，顾三莲拧了条毛巾出来给骆贤擦汗，同时就带着笑问：“路上想什么那么入神？”

骆贤一把抱住她：“没想什么，就想今天你说的话。”

“什么话？”

“咱们俩，”骆贤此刻满心里都是顾三莲，就把邵云峰抛到了九霄云外，那眼睛不由自主地笑成了两瓣月牙，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清脆的声音里快乐无限，“咱们两个以后就是一家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