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途把一个一指长的盒子递给齐娴,笑眯眯的示意她打开,齐娴指尖刚触及盒子便闻到一股药材味,心下略想,掀开盒盖,手上一抖盒子掉了地,盒中装着竟是一只耳朵!失了血色的白色耳朵,在染血的药材沫中格外分明“这,是谁的?”掩住心中怯意,齐娴直视眼前人。
莫三途在齐娴脱手的一刹那打开折扇反手将盒子接于扇面,盒中的药材沫微洒。
“猜猜这是谁的?”莫三途收回纸扇合上盖子。
齐娴冷静下来,乍一看是属于女人的耳朵,想到那人,失了冷静,现一想,断然不能是那人的。齐娴安心下来,回想刚才看过的耳朵,耳廓比她的略大一些,耳垂却似乎小了一点,没有含在唇齿间的饱满,最不同的是那只耳朵没有耳洞。齐娴为之前的自己感到恼怒,心浮意乱乃大忌。想起润池,心中百味陈杂,忍不住想见她,却又记恨于她的背叛,不忍伤她,却难克怒气,思来想去,只得不见。
莫三途见齐娴神游已久,轻咳一声,齐娴回神,“明嫣?”
莫三途颔首“孺子可教也”
齐娴面无改色,心中却有些不忍杂夹着愧疚,脑中突然闪过木窗上的腰带,又有些释然。
莫三途打量着齐娴的神色,眉行目间隐隐着赞许。
换了轻松的口气“这可是道催命符”
齐娴刚想问去,莫三途却抬了白扇竖于唇前,笑着离开了。
润池睁开眼,没有看到明嫣,心中一松,腹中饥渴,双手被绑在床头倒是没了知觉不嫌疼痛下|体却疼痛难忍。甚至连并拢双腿这一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到。润池试着活动手臂,无法移动半分,意识渐渐模糊,就这样结束了吧,再不用忍受那些羞辱,再没有那些疼痛,真的,无法再忍受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日复一日的折磨,小娴,也是厌倦了我吧,她再也不想看到我了吧,这样的母亲,她终于觉得厌恶了吧。就这样都结束吧,带着那些秘密,埋葬过去吧,再也不必担心小娴知道那些不堪的过去,再也不必担忧看到小娴厌恶的眼神了,就这样结束在开始之前吧。
“你可不能现在死”熟悉的声音拉回一分神智,润池再度睁开眼,是莫三途。想起自己还赤|裸着身子,润池挣扎着想拿些衣物遮掩,奈何仍是无法移动手臂半分。
莫三途上前一步拉过薄被,又转身倒了杯温茶,白扇划过床头,绳子松了下来。扶着润池坐起身来,递上茶杯。待润池喝完,眼神明亮许多,缓缓开口“当日你说结草相报,那么便把宁儿嫁于我算作两清。”
落地惊雷。
润池抖着唇,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莫三途抬手稳住杯子,“岳母可是嫌小婿告之仓促?”
“小娴,同意了?”吐出的每个字仿佛都化成悬在心之上的冰棱,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插入心脉。
莫三途展扇掩住唇角,笑意仍是洋洋而出“那是自然”
润池捏着被角,低着头,长发散开,自垂而落,指节泛白,小娴答应了他。是了,小娴迟早要嫁人的。不是未曾想过这一天,只不过是这一天来的太快,太急。依偎在自己怀中习书认字的小娴仿佛还在昨日,今日却有人告诉即将两隔。
思绪千回百折,却始终吐不出阻止之词。
莫三途难掩心中快意,“有些事,不说比说出来好。不过事到如今,我希望你能离开宁儿”
润池垂得更低,“是小娴让你和我说的吗?”低低的声音,压抑着酸涩。
“宁儿怎么能开口”莫三途盯着润池开始颤抖的身子,不够,还不够!
是了,小娴怎么会开口说。她一定是厌恶了,所以才不会来,不想看到自己,所以才想嫁人而离开。小娴,要离开了。
紧攥着薄被,润池抬头,本应跌落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我要见小娴”
莫三途轻轻一笑“你大可去找她”
润池黯然。
齐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没有来找我。赌气的翻身躺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那口闷气挤压出去。明明是她不对,明明是她不对。齐娴又想起那天的窗棂,恼怒的砸着床板。
门发出声响,齐娴转头正对上润池的眼睛,烛光跳动的闪烁,黑色的眸子燃着晕黄的光,润池拘谨的走到齐娴床边,齐娴猛的坐起身,瞪着润池,润池垂下眼帘,不敢相对。
“你来干什么?”齐娴发难,语气更是不善。
“小娴”润池低声念着,没了下句。
“可是明嫣抛了你另寻她欢?”齐娴抬起润池的头,润池闭上眼,咬紧唇瓣。
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齐娴怒火更烧。
“说,你来干什么?”齐娴推开润池,下床穿鞋。
身子本就乏力,被人一推,润池搀扶不及倒在地上,发出闷哼。
齐娴心中一悔,又硬下心肠不去搀扶。
地上虽铺着毯子,凉意却逐渐入骨,小娴,当真是厌恶了。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润池慢慢起身,心中却仍是不舍,这样纠缠不休的人,小娴会更加厌恶的,心,却不受管教,润池听见自己说“宁儿,我一年来看你一次可好?”这是燃起的最后一丝烛火“我悄悄的来,不会让你困扰的。”别拒绝,求求你别拒绝。
齐娴皱眉。
润池慌张起来,“三年也好,三年,三年好不好?”
齐娴冷哼一声“你要去哪里”
润池急切的看着齐娴“哪里都好,你说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眉头微微舒展“我为什么要让你走”
“你”润池顿了下,还是说出了口“不是厌恶我了吗”
再次想起,齐娴反而笑了出来“所以你更要留下来赎罪”
润池抬起头,看见齐娴冰冷带着怒气的眸子,安下心来“好”小娴,终究还是念了血缘之情吧。只要不离开小娴,如何都好。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纵使是内藏利刃,也绝不会放手。
齐娴笑了,带着血戾,“那么,你要如何赎罪呢?”
润池低下头“如何都好”
齐娴面露鄙夷“你还真是不知何为羞耻”
润池猛然抬头,眼中尽是灰然。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无论如何在心里祈求不要发生,最终还是发生了。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自客栈那一晚后,就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来的太早,太早,早到还没有做好准备,早到自己还以为可以凭借着血缘之情再迟些的时候。润池捏紧衣袖,“我会走,可是你的身子还没好”
“我已经厌倦了”齐娴转过身,“请你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以后莫大哥会照顾我,你不必再打着担心我的借口了”
润池跌跌撞撞跑出宅子,也顾不得方向,不知跑了多久,脑后一疼,再无知觉。
再次醒来便看见小娴坐在床边,脑中立即响起割人的话语,难堪,悔恨袭来,不禁蜷起身子想藏住身子。
“你还有赎罪的机会”齐娴见润池醒来,淡淡的说。
夜深寒重,上行山路诸多不便,齐娴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润池,轻功虽不济倒也有些用处。
微弱的烛光晃动着,是唯一的指向,润池晃神的想着小娴要带她去哪里。
天色微明,齐娴停下脚步。润池抬头寻看四周并无异样。齐娴吹灭灯笼,上前几步拨弄树枝,掀开了石板,一个仅够一人大小的洞口便出现眼前,向润池招招手,齐娴跳了下去,润池急忙跟着跳了下去。
齐娴已点了烛火,润池打量着这隐蔽的洞穴。
洞内居然是岩石打造的,空荡的洞内仅有一张床,床边有一半高的箱子,一根上下贯通的铁柱突兀的立在床边,铁柱被铸炼的通体光滑,在半腰偏低的地方却有一圆孔。
润池想不明白这铁柱是作何用处,却背冒凉意,被铁链的声音吸引了注意,润池转过头,发现齐娴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根铁链,烛火下的齐娴脸上是令人恐惧的笑,润池不禁缩起身子,被齐娴毫不客气的抓过身边,未来得及做出抗拒之举,颈上一凉,伸手摸去,已被扣上了铁环。
“小娴,你这是作何?”润池惊恐的看着齐娴。
“你不是要赎罪吗?”齐娴将铁链扣上铁环,另一端穿过铁柱的圆孔,锁了起来,贯以内力。
润池咬着唇,不再做声。
铁链很长,拖在地上,每走一步便会发出声响。洞穴里有风,却不知自哪里吹来。黑暗中看不见任何,摸索着吃了些箱子里的食物,冰冷的馒头有些发硬,水也有了些异味,木刺刺入指中,花了小许时间才弄出。润池慢慢的嚼着馒头,脖子上的铁圈磨着锁骨,略有动作便会磨下皮肤。屈辱感不断上涌。摸着铁链,冰冷的触感,小娴,我不会有丝毫抗意。想着小娴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润池放下手中的食物,小娴,你若是想要我死,何必如此周折。
不知过了多久,润池被石头被挪开的声音惊醒,阳光自小小的入口散入,一个人影跳了下来。
“小娴”润池惊喜的叫了出来。
人影没有说话,脚步声听出似乎来者不止一个。
落地的脚步声稍大一些,有一个人跳了下来。
“你还真是让三哥一阵好找呢”来人拍拍手上的灰,提了袖子走上前来。
不是小娴,润池睁大眼睛。久居暗室的眼睛无法很快适应光线,可因此而灵敏的耳朵还是察觉到了。虽然声音柔缓,但较为低沉,尾处上扬的音节是小娴无论如何都不会发出的。润池向后退去,链子拖在石板地上发出急切的声响。
“怎么,许久未见你不认识我了?”来人几步追上,拉住了润池脖子上的铁链。
铁环卡住脖子,润池双手努力想打开铁环,却发现无法做到。炙热的吐息突然贴近脸颊,润池推开靠近的身子,看清了来人。
“是你”
白颜笑了笑,突然发力拉紧了铁链,润池一个不稳跌进白颜怀中“怎么,莫三途玩够了?”
润池挣扎着推开白颜,白颜顺势松开,抓住铁链。
“你要干什么?”润池盯着白颜,逃跑无路,只能智取。
“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白颜打量着洞穴,“看来你没有让莫三途满意啊”
一直在洞口沉默的人影开了口,稳重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小弟,此地不宜久留,话还是等之后再说吧。”
白颜点点头,“都听三哥的”
白桓走到铁柱前,打量着铁柱,寒铁铸的东西果然牢固。目光转向铁链,虽是角铁,却被人灌了内力,但要是切断,也不是麻烦事。
“小弟,把剑给我”
白颜的剑是大哥给的,寒铁十铸,家中最好的剑给了武功最差的小弟,也算是弥补吧。
注气灌剑,剑锋上隐隐起了白光,白颜翻腕一挥,铁链应声而断。
若有所思的递回剑,白桓上前点了润池的穴位,润池昏睡过去。白桓一把抓起润池的领口,运功出了洞穴。
润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脖子上依旧是沉重的铁环,身上衣物还在,刚想下床,就听见一个清脆的童音“四少爷说了,您要是醒来就把药喝了”
润池转头看见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丫鬟,梳着小辫,正端着碗跪在床边。
“快起来”润池急忙起身,铁链发出声响,顺着看去,铁链的另一头锁在窗棂一角。
“您先把药喝了吧”小丫鬟低头看着碗,捧着碗的手微微颤抖,黑色的药汁掀起漪涟。
润池犹豫,这药……
“四少爷说了,要是您不喝,就让我一直跪着”小丫鬟抬起头看着润池,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委屈。
恍惚间,润池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拉着自己的手,十二三的年纪,却已出落有致。白净的小人,瘪着嘴看着自己,委屈的声音透过一张一合的嘴巴传送到心间“母亲,父亲为什么不来看宁儿了?”
待到一阵剧痛,润池回过神,有些晕眩的感觉让润池有些看不清,闭上眼睛又睁开,发现手中拿着的药碗已空,疼痛似浪袭,帘卷漫天。
“宁儿,大事即近,你可不要出什么差错啊”莫三途滤过茶叶,瞥了一眼仍在武场习剑的影子。
影子顿了顿,“与其担心没有的,不如想想怎么把她找回来”
莫三途眯着眼睛“时间到了她自会出来”
齐娴划着剑招,一点为一顿,“最好不过”
润池感觉到有人碰触着敏感之处,慌忙伸手阻止,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不要!”落地无声。润池感觉干硬的手有了无法阻止的动作,只能向后躲着身子。沉默的屋子慢慢有了愈发急促的喘气声,混乱的记忆涌来,无法抗拒的手肆意的游走,润池闭上眼,放弃了抵抗。
“怎么,不反抗了?”白颜握紧润池脖颈处的铁链。
润池抿着唇不出一声。无法视物反而让皮囊更加敏感,疼痛也是加倍的袭来。
“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吗?”白颜用食指摩挲着润池的下颚。
润池睁开眼睛,黑黑的眸子无法聚光。
“眼睛”润池被迫仰着头,干涩的吐出字节。
“你只能属于我,明白了吗?”白颜提了提铁链,看着因为被动的姿势而被迫送上前的苍白脸颊,伸手揽过润池的腰,将润池抱在怀中。
毫无反应的,仿佛木偶一般,润池仰着头,一言不发。
“你越是这副样子,我就越想把你留在身边,看看到底什么能让你动容”白颜拉开润池的前襟,探手进去。
西向的屋子有风刮来,吹动窗棂带动铁链磨着地面发出了哀嚎。
阳昔靠在明嫣怀中,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的姐姐突然没了耳朵。“不要不开心了,阳昔把耳朵给姐姐吧”
明嫣摸摸阳昔的头,看着阳昔纯净的眼睛却无法言明。
“阳昔会长大保护姐姐的,所以姐姐不要不开心”阳昔攥着拳头,小小的脸上全是坚定。
明嫣突然想向谁倾诉一下,即使对方只是一个懵懂的小孩子。思忖良久,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只留一声叹息。
摸摸阳昔的耳朵,明嫣轻叹一声“人心,真是贪婪啊”
诸成西行刚入弘都,就遇到官家执了画像前来寻找,被官家领着进了府邸,才发现找自己的人正是打算前去拜访西陵。
西陵自前厅饮茶,见到诸成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却还是抑制住内心的迫切说了些冠冕之词,不着痕迹的询问着诸成。诸成虽有些戒备,但还是照实答了话。将幼时说了个通遍,两人细谈,不觉,已是执烛时分,诸成被带着去了客房歇息。半夜醒来想起背囊落在前厅,门口的小厮谁的酣甜,不忍打搅,循着记忆来到前厅,却发现前厅灯火通明,烛光透过门缝洒下一道明线,诸成暗自思索,终是伏身自门板处细听,只听一男子轻缓的声音“小弟之事劳您烦心,这点谢礼不成敬意”
木头相碰的声音过后许久,西陵的声音像蝮蛇一般卷起,“她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