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深夜,阿尔托莉亚在房中踱步,她已经绕房间百多回,每次想踏出房门,一听到卫兵的敬礼,便又尴尬地说了几句王的警示,然后缩回房里。她犹豫着今晚要不要去找格琳薇亚,但昨晚已在王后那里过夜,今晚又连续下去的话,在贵族眼底只会变成王被美色所惑、糜烂堕落的印象。
有时她真是无法理解贵族的想法,他们既催促着王与王后尽快生下继承人──好像那是她跟格琳薇亚可以控制的事──又会在王与王后太过黏呼呼的时候露出谴责眼神。
再说了,“黏呼呼”是什么意思?
阿尔托莉亚的注意力被无关紧要的名词研究给转移。
她从没跟任何人“黏呼呼”过。就算格琳薇亚从小就与她相识,她也只在每隔几年才去探望罢了,就连结婚后的那段日子,两人相处也如朋友伙伴,格琳薇亚在温柔之余也一直表现出讲究微妙距离的礼节,究竟为什么她会在今天突然说,她对王……对阿尔托莉亚有了感情?是爱情吗?还是依赖的亲情?那种感情跟与蓝斯洛特相比,哪种才是她真正的渴望呢?
“──我深陷煎熬──”
格琳薇亚今日挣扎的泣诉,想起来仍令人震撼与心疼,那就是为什么最近她似乎如此脆弱、时常哭泣的原因吗?那就是爱或私情给女人带来的影响吗?
阿尔托莉亚的脸色沉了下来。
但我不能像这个样子,当一个陷入爱河的女人,被感情影响而变得“弱小”。
已经舍弃许多东西,才把不列颠建造成如今的模样,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不受外界动摇的亚瑟王形象……。
不能在这个时候变回女人。
──本来了。
阿尔托莉亚自嘲一笑。
我从来就不是个女人。
「──陛下!」卫兵看到王第五次走了出来,挺直腰杆行礼,可是这次王往前方越走越远。「陛下、您要去哪里?」
「去向主祷告。」骑士王没有回头,音调如今晚气候,令人发寒。
其实阿尔托莉亚对帝国的创世神并无太大信仰,但这个系统支配不列颠好几百年,早已融入人民生活中,婴儿受洗、结婚仪式、死去祷词……等,全与此有关,坎美乐也有不少教堂和修道院,她有时会去王城南方的教堂坐一会儿,沉淀思绪。
城堡王道每隔一段路就燃着灯油,使坎美乐在夜晚更是光芒万丈,有许多吟游诗人单单赞颂这座城堡的辉煌,就足够让他们维持生计。阿尔托莉亚想起出访各国时,仍有很多城池墙壁磨损、建筑破烂,一到晚上只能点蜡烛摸黑了事,便愈发觉得像这样的光景是不能被打破的。
如果只有王才能拯救国家,她就必须当个最坚毅的王,不受私情影响,亦不能因爱人喜乐而忧愁。
但是,格琳薇亚……。
她叹了口气。
不可能对王后冷淡。现在才提要保持距离也太没说服力了,更何况格琳薇亚什么也没做错,若真要说她的错误,也只是让阿尔托莉亚尝到爱恋的滋味罢了,明显的,亚瑟王不能用这个理由惩罚她。
────嗯?
打断烦恼的是,不远处那个可疑的黑色斗篷身影。
绿眼眯起,审视着人影移动的样子。
………怎么看都是格琳薇亚。
那个方向是……马房吗?
阿尔托莉亚走近她身后,迅雷不及掩耳,一手摀住她的嘴巴,一手环抱她的腰际。
「!!唔……!!」
「妳知道我怎么惩罚王城中的宵小之辈吗?」凑近耳边,唇瓣轻贴耳垂,闇闇呢喃:「我把他们关起来,夜夜审问,我会看到他们的灵魂,就像他们的裸身──」
斗篷人躯体柔软芬芳,在怀中虽有些挣扎,最后却只是回头,用那双半羞半恼的蓝眼望过来。
「──他们通常就会把罪恶一五一十交待出来了。」阿尔托莉亚微微一笑,手放开斗篷人的嘴,却仍旧拥着对方。
「阿尔托莉亚……!」格琳薇亚的发丝些微落在颊边,泄忿似地拍打环着腰际的手,那张娇红的脸,如繁花艳色。她低低抱怨:「妳差点吓死我了!」
「妳才吓到我。」阿尔托莉亚语气转为低和,轻问:「这么晚还如此打扮,不怕被城墙弓箭手射成窟窿吗?」
「我也是不想惊动任何人才……」格琳薇亚低头,斗篷落了下来,她的后耳因先前的害怕与现在的极度亲密而瑰红。「马房侍从来说,布狄卡很不安顺,它以前从不会这样,我很担心,想去看看……」
阿尔托莉亚无奈地望向夜空。在今晚因为首度获得爱人而夜无好眠时,她的王后满脑子只想着那只世间最美的马。
「妳应该找个护卫相伴。」
「我本来想找蓝斯洛特──」话语嘎然止息,格琳薇亚瞄了身后人一眼,因为提起黑骑士而突生不自在的气氛,她抿抿唇,勉强说:「我想只要让布狄卡在附近跑一跑消耗精力就好了,不需要护卫。」
阿尔托莉亚放开她,一边为她整理落在肩膀的斗篷,一边说:「我陪妳去。」
格琳薇亚望着王在微光下的脸庞,想起刚才那段玩笑性的暧昧言语,不由得有些紧张,觉得好像两个夜晚幽会的情人。
「陛下,您甫回王城,晨日已没机会休息了,夜里更不该浪费时间陪我做这种事。」
「格琳薇亚,」阿尔托莉亚的神情不像刚才霸道轻松,变得羞涩而年幼。「今天发生那些事……妳真认为我今晚没妳的陪伴会睡得着吗?」
蓝眼因惊讶而眨了眨,好不容易理解意思,格琳薇亚却是双手放在胸口保护自己。「但、但是,我不知道──我是说、我没准备──而且我今天沐浴时没要女侍们涂抹香粉!我现在还要去马房,身上都是马的味道!我的头发也没整理过,还有、还有──」
「格琳薇亚、格琳薇亚……!」阿尔托莉亚啼笑皆非地拍拍她的肩。「请妳冷静点,我的王后,我并不打算今晚与妳亲密,我只是想……与妳在一起。」
「哦。」格琳薇亚顿了顿,反应不太过来,之后,她的脸瞬间全红了。「哦……哦!我……非常抱歉!陛下,我……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想我们都知道妳在想什么。」
「那不是──我不是──」羞愧地摀住脸,格琳薇亚发出悲鸣。「只是最近发生太多事了,您的事、蓝斯洛特的事、贵族们一直说着怀孕的事、还有那些……」
她长长叹息,没办法解释这份矛盾心情。
「──陛下,在我因太过羞耻而死之前,快去看看布狄卡吧,我是真的很担心。」
格琳薇亚喃喃自语,低头就开始往马房走去,阿尔托莉亚跟上前,不禁轻轻笑着。
王后陛下听到了,自尊心让她忍住不回头。
到了马房,布狄卡果然正在发脾气,头和脚都不安地动着,格琳薇亚带它到城中郊林奔跑,跑了几圈下来,布狄卡还是甩头不让人亲近。
在马背上的格琳薇亚,担忧地抚着它的鬃毛。「你是怎么了呢……」
阿尔托莉亚检查完它的脚蹄,并没发现有刺物扎肉的现象,改为轻轻抚摸布狄卡的头,望着它的眼睛和鼻子。「会不会是吃了不喜欢的东西?它以前也曾这样过。」
「以前也有过吗?」
「啊,在我把它送给妳之前。」
「这么说来,马房侍从是前几日新来的孩子……」
阿尔托莉亚随手摘了片长形叶子,拍掉上面的薄冰,接着便把树叶贴在唇瓣。
树笛音只能完成非常简单的旋律,毫不花俏而实在,格琳薇亚听着王吹出的曲子,不禁浅笑开来。
布狄卡的脾气逐渐沉静,间或发出弱弱低鸣。
「以前我就是这么训练它的。」结束树笛音,阿尔托莉亚拍着马背。
格琳薇亚轻柔地问:「这是什么曲子?」
「是过去养育我成长的老骑士常哼的歌……不过我没机会询问歌名。」阿尔托莉亚缅怀的侧脸,在星空下像极了思亲少女。「有些东西,总让人感觉永远会在身边,妳可能正在做某件事情,这些东西就会突然浮现脑海,等妳想要回忆时,却发现记忆总是不完整──然后妳就会领悟,并没有永恒的事物。」
「即使是星光,或是今夜照耀我们的月光……」
「还有,即使是坎美乐。」
格琳薇亚静静望着她的王,骑士唇边一抹落寞的笑。
「嗳,我知道,虽然我说过理想乡这样的梦,但是……就算是我也知道,坎美乐或是不列颠,无论我如何保护,它们也无法永远存在。所有国家的历史已告诉我们这个结果,曾经征服世界的帝国,如今它的衰落也正在为我们印证。」
阿尔托莉亚是在想什么呢,风吹起金色鬓发,遮掩了表情。
格琳薇亚想下马,想去抱她,却发现自己只能安静聆听她的声音,就像王城下那些人民,也是这样听着王的教诲。
王的孤高,王的无私,如此地遥远,伸手无能触及。
就算花上一辈子,拚命追随亚瑟王的脚步,恐怕也跟不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继续向前。
「可是──正因为终有结局,才更不能放弃。」
至少,不要崩灭结果发生在自己眼前。
至少,不要是自己,导致国家的灭亡。
至少,不要由于自己的愚蠢,让珍惜的人们受到伤害。
「陛下……」
格琳薇亚好不容易伸出手,怜惜地抚着阿尔托莉亚的脸颊,骑士随后仰头一笑,至纯而美丽的笑容。
国王仰高双臂,将王后抱下马。
双脚尚未触地前,格琳薇亚已低头吻着阿尔托莉亚,双手轻揽她的后颈,感觉得到被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契合的温暖,微热肌肤的相触,在吻中呼吸的热气和小小的声音。
感觉得到……。
类似达努山顶、就在生命之泉旁,那令人疼痛的吻。
──这个画面十分奇妙。
金发的王,拥抱一名身穿斗篷的黑衣女人,女人黑耀色的发在夜下飞舞,彷佛来自闇夜国度。
这个时候──吟游诗人总会这么说──正直的骑士,被魔女所蛊惑了。
于是骑士需要跨越无数试验,战胜邪恶。
骑士需要找回仁爱的初衷,走向正道。
骑士需要亲手杀掉魔女,为世间除害。
然后,就是幸福快乐的结局。
没有一个吟游诗人会吟唱,关于骑士与魔女的故事。
「……布狄卡看来已经没事。」阿尔托莉亚让人安稳站在地面后,抚开她颊边的发。「妳也该回去休息了。」
「陛下,」格琳薇亚压下羞耻心,柔柔地问:「您今晚……想与我在一起吗?」
「我若这么做,妳知道教会和贵族会怎么说。」阿尔托莉亚吻了她的嘴角。「下次……我期待下次的同房,王后。」
格琳薇亚听出弦外之音,将脸埋入骑士的臂膀里,等着夜风吹凉发烫肌肤。
***
莱拉迷惑地看着女主人坐在床头发呆的样子。
她已经这样观察女主人一整个下午了。
席拉蒂卡很快就放弃无趣的观察活动,在没事可做的时候去厨房找同龄女侍聊天。
刚才,一只小鸟从窗口飞了进来,把呆然不动的女主人当成柱子,惬意地停在她头上整理羽毛,满意之后又拍拍翅膀走了。
莱拉为女主人把发间的羽毛拿下时,对方终于有反应。
「──呐、能问妳一些事吗?」
「是,我的王后陛下。」莱拉必恭必敬地跪在床铺边。
如果是平时的女主人,一定会先要她起来再说,但今日女主人好像周围什么事物都不在意,只一心沉溺在困扰她的想法中。
「妳……妳以前可有……」女主人脸红地转移视线,越说越小声。
莱拉望着她,觉得她真是清纯又惹人爱怜的女性,跟蓝斯洛特爵士的不伦传言,应该只是一时的迷恋吧,但另一方面,在嫁给骑士王后还能保有这股纯洁气质,是不是太奇怪了呢?
有时候,莱拉甚至怀疑她的女主人仍是处子之身。
骑士王待在王城的时间过于短暂,连续七日的婚礼也都花在迎接宾客、与人民同乐喝酒上,若说不列颠的王与王后尚未有过亲密关系,倒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在莱拉印象中,有许多贵族丈夫,在婚礼当夜喝醉就直接与妓女同睡,妻子则在别处藏着情人,他们看起来似乎也不像不幸福。
「我的王后陛下,您想问什么?」
问话的人咬咬下唇,决定一鼓作气。
「妳曾对女性……活用过妳的技巧吗?」莱拉静静地睁着那双漂亮的金棕色眸子,眼神让人十分紧张,于是格琳薇亚觉得自己应该解释点什么:「妳、妳在最初不是说……说要服侍我?那是否表示妳……妳知道该如何……取悦女性?」
「如您所言,我的王后陛下。」莱拉点头。
「那个……跟女人,和跟男人……不一样吗?」
在格琳薇亚的婚礼前,老妇人自然会说明与丈夫如何进行床事,虽然大部分内容都被用“躺在那里就好,交给妳的丈夫来做”给带过,但听多了贵族间的风流韵事,就算只靠想像也知道男女之间脱了衣服后是怎么回事。
──虽然,大部分贵族行房是不脱衣服的。
格琳薇亚还记得少女时期,威尔斯的同龄玩伴曾偷偷带来几张画,描绘男女行房的样子,由于作者是王廷绘师,所描自然是贵族夫妻的状况。
而那些图让她大笑出声。
丈夫只脱下裤子,头埋在衣衫完好的妇人裙底,蓬松宽大的裙把丈夫全给遮住,格琳薇亚笑着对玩伴说,这应该是窒息图不是春宫图,就连玩伴也一头雾水反问,男人把头埋在裙中还能看到什么?
“我可不想这么做。”玩伴当时说:“如果我是妳,就要嫁给那位俊美的骑士王了,怎么忍心不看着他的脸,反而把他憋坏呢?”
“但我们别无选择。老妇人总说──”
“──乖乖躺在床上,其他交给丈夫去做。”
两名少女背书似的,异口同声把将来作为妻子的义务诵出。
如此的简单,如此的毫无感情。
但那是那时,事情已经不同了。
格琳薇亚的丈夫并非男人,而她也对阿尔托莉亚有了感情。
「王后陛下,男性与女性当然不一样。」莱拉慢慢说明:「与女性在一起,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和体力,她们的要求相对较多。男性的话……我想王后陛下应该也清楚。」
「是啊,说得没错。」格琳薇亚随口胡诌几句,把话题带离自己。「还有其他一些特殊的情况吗?我只要听女人的部份就好。」
「大部分女人喜欢缓慢和轻柔,少部份女人喜欢快速而略微粗暴。」微抬眼帘,莱拉凝视她的女主人。「我想王后陛下应该是属于前者。」
格琳薇亚无言地回望女仆,确实如莱拉所说,她最先被阿尔托莉亚吸引的特质,正是那无边无际的包容和温柔。但是,当想起达努山上与蓝斯洛特的亲吻,那种痛彻骨髓的激情又让人难以忘怀,余韵犹存。
她羞恼地半掩脸庞,都不知道该怎么骂自己的三心二意了。
等稳定情绪后,格琳薇亚才继续问:「有什么……步骤吗?我是说,做任何事都有步骤吧?有什么一定得做吗?或是不能做的?要怎么样才能真正取悦一个女人呢?还有──」
「──也许,」莱拉站了起来,金棕眼瞳微亮而幽媚。「王后陛下会想亲自感受?」
格琳薇亚不清楚她的意思,女仆也没给她时间摸索。眨眼之间,莱拉已跨坐在腿上,她低头望着格琳薇亚,神情超脱十岁女孩的性感,红金色发丝落在肩前,被窗外日照衬得隐隐发光。
「莱拉──」被吓得忘记移动了,只能睁大眼睛看她。
「我的王后陛下,」莱拉的双手捧着女主人的脸,手掌很小,大拇指来回轻抚肌肤,微微触及唇角。她的身体贴紧格琳薇亚,软棉的腰与臀像按照旋律,缓慢地上下摩擦。「这就是您跟女性在一起时的感觉……您把全身交出去,您的眼睛也无法离开对方……」
呢喃指示,莱拉的额头触着格琳薇亚,鼻尖如幼儿、又似宠物般地磨蹭脸颊,她的唇与格琳薇亚十分接近,说话的气息暖而稍热。
「莎芙的诗曾这么描述,我的王后陛下──」一脚膝盖落在双腿间,莱拉那对仍嫌娇小的胸脯紧贴已然成熟丰满的体态。「“妳那甜蜜的低语,迷人的笑声,令我心跳加速。如果我突然遇见妳,我将无法言语——我的舌头断裂;稀薄的火焰在皮肤下奔涌;我将失明──在这样的时刻,死亡离我不远……”」
「妳知道莎芙的诗?」格琳薇亚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迎合,蓝眼闪烁温和与喜悦的光。「妳识字吗,莱拉?」
「是的,我的王后陛下。」莱拉甜甜笑着。「我曾是国王的奴隶,王的妻妾时常命我在她们床边念诗,她们憧憬爱情的甜蜜与苦涩,却无法在人生中获得。」
「这首诗我也相当喜欢。」格琳薇亚柔和地接着:「“他不只是一个英雄,他是我眼中的神——那个被许可,能坐在妳身边的男人——”」
「就如同您一样,王后陛下。」语气沉稳,莱拉的神态不再有着挑逗迷媚。「在您身边的男人,不只是一个英雄……骑士王是不列颠人民心中的神。背叛神,永远不会有好下场。」
格琳薇亚凝视她片刻,不让情绪表现在脸上,最后轻声下令:「我想喝杯茶了,莱拉。」
女仆离开女主人的大腿,低头行礼。「是的,王后陛下,请稍等。」
***
王城广场,今日正举办能加入圆桌骑士的比武会。亚瑟王派遣太多圆桌骑士出外找寻圣杯,为了补足空位,势必得在短期内进行人才选拔,也为了尽速填补武力上的空洞,这次的骑士比武规则与过去不同。本来,一般骑士必须经过候补骑士的训练,在领主麾下效忠,累积功勳、学习礼节,才能一步一步来到王廷,等他们的名声、威望、武勇都达到人民共知共闻的地步,最后就能获得亚瑟王的加冕,进入圆桌骑士之列。
既然时机不同,规则就该改改了,这次选拔的比武骑士,皆是圆桌骑士推荐而出的优秀人物,虽然可能默默无闻,亦没适当教养,但只要能力达到要求,这些都是能事后慢慢教导的事。
阿尔托莉亚坐在王位上,脸色不佳地看着比武进行。葛温前几日向她推举一名铁面骑士,说他剑术突出且天生神力,对不列颠和王都存有极大忠心,适合当作圆桌骑士候补来考虑。阿尔托莉亚今日就在比武场中见到那个铁面人,他确实如葛温所言,速度、剑术和武斗技巧皆非常人水准,但他的残酷也非常人能比。
与铁面人交手的骑士,一个一个被折断右手臂或刺破眼球,血流满地。他弄得像是比武时不可避免的意外,阿尔托莉亚却看穿了他的恶劣。
这时,侍从呼唤“王后陛下”的声音让她转移视线,格琳薇亚正从后方走来。
阿尔托莉亚微微一笑,伸手握住王后,让她坐在身旁椅上。「妳的出现无疑是让人安慰的景像。」
「怎么了?」格琳薇亚望了望比武会场。「没有出色的骑士吗?」
「出色的骑士不少,乡野间能有这些人才,我也十分讶异。」
「但您看起来并不开心。」
「或许只是因为没有足以让我开心的事吧。」阿尔托莉亚望向远处的铁面人,以她的视力,如此距离仍能看仔细他的移动习惯,绿瞳转为阴沉寒冷。转向格琳薇亚时,她又露出浅笑,眼底温润。「妳怎么会想来看比武?」
「我听说领主之妻要教导骑士礼节,虽然他们省略了这个步骤,但将来进入圆桌骑士之列,也是要由国王的妻子来教授礼仪吧?」格琳薇亚回以笑容。「先来看看我未来的学生也不坏。」
感染到王后笑意中的温情,阿尔托莉亚脸上严厉的线条褪去不少,偏偏这时又让她看到铁面人把一名骑士打飞出去,从那吐血的程度判断,内脏肯定坏了。
「──已经够了。」阿尔托莉亚站起身,对葛温说:「停止比武,我看够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葛温,很快就明白王不悦的原因。他想为这个难得的人才缓颊,便说:「陛下,莫德雷得只是因为有您在场,才会急于表现自己的能力。」
莫德雷得──。格琳薇亚心底嗑噔一声。
虽然只听过一次这个名字,但那时印象太深,实在不可能忘记。
「我很清楚他的能力了,包括他的品格。」阿尔托莉亚不耐烦地挥了手,自己下令比武停止。她转身向格琳薇亚勾起手臂,轻声问:「我们走吧,王后?」
「如您所愿,我的王。」格琳薇亚优雅地迎合她,离席前,忍不住再瞄了铁面人一眼。
那日的小男孩和今日的青年,虽然是不同人,却同样让她心底不平稳。
看来她的王也有同感。
远处,铁面人遥望亚瑟王,王与王后携手而去的画面刺痛了他的心。
他重重喘气,渴望能上前,就走到王位旁,向亚瑟王宣示永恒忠诚。
几日后,铁面人在城外小酒馆中喝酒。
他才刚看到城墙的通报,他失败了,王没选他加入圆桌骑士,王没有认可他。
是因为我还不够强。铁面人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麦酒,懊恼自己的表现无法让王赏识。
这时,另一桌同样失利的骑士们,喝了酒后大声喧闹,让他十分厌恶,本想就此离开,却听到一名骑士说:「我怎么可能不够格加入圆桌骑士!亚瑟王的眼光也贫弱了!」
「不是王的错。」他的同伴也是一脸愤恨之色。「比武当日,王后格琳薇亚不是出现了吗?通常王后是不会出现的,那天一定是她跟王说了什么,王才会动怒结束比武!」
「真的?那王不是对王后言听计从了吗?」
「威尔斯的女人,既是娼妓又是魔女!」最初的骑士口无遮拦地骂着:「她不是跟某个圆桌骑士通奸吗?据说坎美乐的贵族都在流传了,那种女人……!」
「王终年不在王城,王后又是那么美丽的女人,这也难怪了。」
「难怪了!」
「难怪了!」
骑士们爆出粗俗的嘲笑,又各自要老板换上新的酒桶。
铁面人沉默地走出酒馆。
──难怪了。
他的脑中响着这句话。
威尔斯的魔女,玷污了王的威仪。
注释;
莎芙(Sappho),六世纪初希腊Lesbo岛上有名的女诗人,诗歌以女人的情欲与对女性的爱恋为主,在罗马帝国的文学研究中相当受到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