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赢得这场战争。因此，我需要能打赢这场战争的力量……”

“契约成立。接受崭新的命运吧——”

在我和那只白色的生物当中，猛地绽放出赤红的闪光来。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的胸中分离而去，在闪光的中心构成新的形体……

不知是过了多久，闪光渐渐褪去，某个温热而小巧的物件飘落到我右手的掌心——从样子上来看，与普通的宝石别无二致；但半透明的轮廓内所包裹着的、翻飞着的炽红火粉却在提醒着我，它与眼前的生物一样，是来自这个世界之外的奇妙造物。

“哎呀哎呀。那就是你的灵魂宝石……托它的福，看来是引来了不得了的东西了呢。”

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白色的生物扭头环视着气温陡然升高的四周。

不知何时，场景从荒僻的野外切换成了燃烧着的教堂。火团不断地从天花板上掉落，而原本精美的彩色玻璃窗也被烈焰渐渐融化吞噬。

正对面的小祭坛上，异形的怪物向着我所在的方向痛苦地咆哮着——

“来得正好。这种程度的家伙、作为练手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我将手中的灵魂宝石轻轻地抛向空中。

下一瞬间，全副披挂的自己便闪现在燃烧着的怪物面前，用力挥出的长枪贯穿了它的心脏，连同钉着怪物的十字架一起打得粉碎。

以绝望地哀嚎着的怪物为中心，整个教堂开始急速地燃烧起来……当天顶最后一处壁画也被烧尽之时，我又回到了军营之外那个简陋的葬礼上。

连同那个白色的生物一起。

“还真是不听人把话说完的孩子呢。刚刚被你击败的那个，是名叫『魔女』的、由人类的诅咒与绝望汇聚而成的生物……而你们魔法少女的使命呢，就是消灭它们。”

一边说着，白色的生物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向随着教堂的消失，与我们一起回到现实中的某个像是有着圆球状装饰的金属发簪一般的黑色物体上。

“战斗的话、灵魂宝石就会渐渐变得污秽起来。而打倒魔女的报酬——也就是悲叹之种呢、可以净化灵魂宝石的污秽。某种意义上，你们魔法少女离开了这个可不行呢。”

在奇怪的生物的注视下，我捡起地上的悲叹之种，把它靠到自己的灵魂宝石一边。

几乎是片刻之间，火焰之中夹杂的黑色物质就被悲叹之种吸引过去，去除杂质的灵魂宝石之中，火焰欢快地跳动起来。

“原来如此。真是方便的能力呢——”

收回灵魂宝石的我，对着白色的生物微微一笑；而它却只是保持着那不变的表情注视着我的眼睛。

从那一天起，奇迹再一次降临了——

一天。

一周。

一个月。

无数的敌人——人类、抑或魔女——被我的长枪贯穿，然后化为灰烬。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侵略者就被我们的军队赶回了国境……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第二次的奇迹的代价是什么。

尽管自己的能力十分强大，但在不分昼夜的战斗之中，获得的补充还是赶不上消耗的速度的。

渐渐地，使用能力的时候，自身也会感受到灼烧般的反噬。

“真是的、你也太拼命了呢，女公爵大人……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如果灵魂宝石整个变黑的话，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深夜寂静的战场上，自称丘比的白色生物若无其事地蹲坐在士兵的尸体上，摇晃着蓬松的长尾向我说着。

“从你的语气上、可是看不出丝毫‘觉得可怕’这样的感情啊。没关系……再努力一下、坚持到战争结束的话……”

故意让灵魂宝石中的火焰烧得更旺的我，摆出一副坚强的样子不知是说给对面的它，还是说给自己听。

终于，在那之后不久……

就在我们准备把国内残存的敌人彻底赶出国境的时候，战争结束了。

来自两国首都的特使乘着最快的马车，把停战的捷报分别散发在各自的阵营。

很快地，停战仪式便在边境上的小城如期举行。

“贵邦的抵抗还真是顽强。看来、我们也该打消掉把你们彻底吞并的想法了呢。”

“那还真是荣幸之至。”

“不过可别忘了。与已然强弩之末的你们不同，我国还有着充足的后备力量。只要想要的话，随时可以把你们夺回的领土再一次划归帝国的地盘。”

“那么、就请大使阁下尽快开口，提出和平的价码吧——”

政治家们坐在木桌对面唇枪舌战地博弈，而他们的背后是松了一口气的军人们。

对方特使说的一点也没有错……我们虽然夺回了失地，但是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战争了。

就连我自己，都渐渐感觉到极限的来临。

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价码沉重的和平。

“那么，请贵国——”

“人口？土地？还是税收……？那些东西，我不需要。听说贵国最高的塔顶，住着某位风华绝代的佳人……我想要的、只是让那位公主成为我的东西！”

“皇、皇太子殿下——”

帝国特使的话，被人粗鲁地打断了。

一身戎装的年轻人推开将官们走到前列，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们。

在眼神扫过我的瞬间，他仿佛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你 能 打 赢 一 场 战 争，但 是 甚 至 救 不 了 一 个 女 人。

我没有考虑到，事情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牺牲一个女人的幸福，就可以换来来之不易的和平——真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价码啊，混蛋。

在或为欢呼、或为惊愕而沸腾的人群当中，呆然地任凭胸中怒火吞噬自己的我仿佛不存在一般。

会谈结束。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军营的我，身体感到一阵阵眩晕。

这里也好。

那里也好。

哪里都是在庆祝着和平。

但是，没有人对公主本人的境遇发表哪怕是半点关心。

“呐、你听说了么……马上就要不打仗了！”

“那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要交一大堆金银财宝给那些狗强盗们。到头来、饿死穷死的还是我们……”

“这次啊，听说对面的皇太子可真是个冤大头呢……皇太子阁下发话！‘其他条件一概免除、只要你们把公主殿下嫁过来就可以了！’”

“皇太子阁下万岁！喜好女色的无能之徒万岁！”

拖着脚在军营中漫无目的地绕行着的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围在火堆旁喝着酒的两名士兵面前。

看起来年长一些、手臂上布满了斑驳的花纹的老兵率先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谄媚地向我扬了扬手中的酒壶——

“女公爵大人、你也想要来喝一口么……？”

“喂。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即将出嫁的公主……以及她换来的和平。真是祥和呢……”

“诶……？大人、您……您是喝醉了么？”

“但是、有谁考虑过……公主……那孩子、她自身的感受呢？”

“又不是嫁我女人、管她是公主还是修女随她去了！”

“但是……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啊！想要周游四方、想要成为小说中那样的骑士……想要自由！那就是她的梦想啊！”

我用尽力气爆发出如同巨龙般的嘶吼……然后视线被鲜血模糊，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是熟悉的蓝天……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道。

“您终于醒来了、大人……已经像是这个样子、昏睡了五天之久了呢。”

看起来像是主治医生的女子，看到我的脸孔后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果然、战争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是太残酷了么……承受不住战场的血腥、精神崩溃什么的是常有的事情。别担心，你不会上军事法庭、也不会被剥夺封地什么的……我可是必须要给你的父亲一个交代呢。”

隔着一层布帘，头戴王冠的苍老男性慈爱地向我说道。

“……可是，我杀了人。”

“不用担心。那两名士兵的家人，都会获得相当丰厚的补偿……女公爵大人，细微的污点是无法掩盖您对祖国的功绩的。我们深切地以您为傲！”

另外一天，当躺在病床上的我虚弱地接过前来探视的副官递过来的汤药时。

表情毫无变化、如同磐石一般的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能够醒来、真的是太好了呢。”

“……”

之后的某一天，母亲前来探视的时候，向我道出了自己最关心，也是最恐惧的那个消息。

“好好休息的话、才能好得快哦……话说回来、明天公主大人就要嫁到邻国了呢。这么多年没见，你一定有很多想要和她说的吧？虽然还在恢复期，不过今天溜出去的话、是没问题的呢……”

“不用了，这样就好，母亲大人。”

看起来是把我的拒绝当成“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会”的信号，母亲只是微微颔首，便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虽然十分感谢她的特意安排……不过，我很清楚，自己的身心早已超越极限。

自从上次失去意识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像装饰品一样摆在床头的灵魂宝石之中，燃烧着的火焰一天天地黯淡下去；而我的意识也渐渐变得混浊起来。

送走了母亲之后，百无聊赖的我就这样注视着已经接近纯黑色的灵魂宝石之中仅存的几颗火星。

“终于、你也到极限了呢。”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丘比，依旧用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平淡地叙述着。

“呐……丘比。我们魔法少女、灵魂宝石变得彻底污浊的话……会死么？”

“谁知道呢。”

“你……是知道的吧？”

“成为魔女。那就是你们的归宿。”

丘比它所道出的事实，不知为何已经变得离我无比遥远，远到无法听见。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与她一起的童年记忆，一幕幕的在我脑海中出现……好久远。

真是久远到自己都想不起来的记忆呢。

“呐、奈纱酱……你知道么？在北边的群山里，有抓走公主的巨龙筑巢呢。”

“那种东西……”

“身为骑士，当然要去打败恶龙救出公主啊！”

“理解不了呢。公主又不好吃，也没法和龙结婚……那么、为什么龙总要抓公主呢？”

现在，我想自己已然窥知了儿时所提出的天真问题的答案。

如果不能让自己的公主逃出围困她的高塔的话，那么就不要做一名什么都办不到的骑士了。

只要成为巨龙的话，就可以带走她……了吧……

身体内流窜着灼热的疼痛，仿佛将要从体内涌出熔岩一般。

意识彻底飘散前，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七年前，露台上的那一瞬……

最后的最后，出现在我眼前的还是她雪白的天鹅绒斗篷和浅浅的笑颜。

Fafnir

巨龙的魔女。性质未知。

在历史记载的某一天突然在某国的首都上空出现，折断了皇宫的高塔，背负着塔尖——连同里面的公主一起，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再没有人看到巨龙。

亦没有人看到公主。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