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綁在樹上的小川原壹美，姿態和某個輪迴被綁在菓子魔女結界的我是一樣的。
不同之處只在於，小川原的頭髮散亂，清秀的臉上也濺了血，以憎恨的目光看著我與一眾魔法少女。
在金黃的緞帶之間，可以看見小川原壹美手臂上的靈魂寶石，已經將近完全變黑。
本來是血紅色的靈魂寶石，那是由誰的鮮血所凝結而成的呢？
是被小川原壹美所殺的人所凝成的血，還是小川原自己所流的血淚？
美國織莉子從QB那邊取來幾顆未使用的『悲嘆之種』，走到小川原壹美面前。「請讓我們幫你淨化靈魂寶石，好嗎？」
吳紀莉香突然一把拉開美國織莉子，然後聽見『咻』的一響，一把超小型的手裏劍從小川原壹美口中飛出，向松島梨乃等人的方向射去。
可是這手裏劍太小，又是從口中射出，威力不強。在美國織莉子稍後方的紺野奈緒子，也能輕易以臂盾擋開。
魔法少女嘩然，紛紛向後退了一兩步。圈子圍得更大，紺野奈緒子和瀧口唯歌護在松島梨乃面前；紗露也保護著受傷的麻美學姐退後，以樹木作掩護。只有月川黛還留在原地，也沒有收起自己的彎月刃武具，一直注視著小川原壹美。
不過經此一著，小川原的靈魂寶石也變得更黑。
「你不要太過份！織莉子小姐是來救你，你竟然恩將仇報！」田島優華怒道。
小川原壹美不屑地啐了一口：「誰要攻擊那偽善者？說起來我的願望本來就是要殺了松島梨乃；曉美焰討伐我，我輸了，讓她阻止了我的復仇也好、給她殺了也好，我心服口服，不需要你們這班人來可憐我！」
田島優華怒極；美國織莉子反而似乎不太在意，聳了聳肩，退後了幾步。
「你的靈魂寶石為甚麼黑成這樣子？」北川萌盈驚道。
「你多久沒淨化過靈魂寶石？」紺野奈緒子問道。
「不知道；大概自從看見松島梨乃開始吧。」小川原壹美咳了口血，被鮮血染紅的唇綻出冷笑，「反正她是最後一個了，只要殺了她，願望就實現了。到時我怎樣也不要緊了不是嗎？」
我心中一懍；難不成小川原壹美一早便想自盡？
「當然，我死了，就能洗雪我家族的恥辱了。」小川原壹美道。「不過就算我死，也要我的仇人給我陪葬！」
我反而笑了：「你果然是個魔女。」
這個少女，如此張狂邪惡，一如魔女一般。
不過說起來，如果那些時空輪迴中的魔女，有小川原的一半理性、一半思慮籌謀，我大概早就沒頂，也談不上面對瓦爾吉普斯之夜了。
「連你也這麼說，那殺了我啊。」小川原壹美道；連說起自身的死亡，也一副漫不在乎的樣子。「反正她們就是想我死啊；曉美焰，順應民心吧。」
吉葉千穗理在敷治我的小腿和臉上的傷，我搖搖頭。「我不殺你。」
「勸你別婦人之仁，你不殺我，我拼盡最後一口氣，也要討伐仇人到最後一刻！」小川原壹美道。
「我知道。」我說道。「而我亦會盡力阻止你。」
小川原壹美喘息著笑了兩聲：「你這是何苦來哉，殺了我免除後患不好？」
「我阻止你，只是為了我的願望。」我道。「就如你為了你的願望討伐松島一樣。」
我現在的願望，是守護圓所守護的魔法少女。魔法少女和魔法少女之間的私人恩怨，我沒有興趣理會。
所以，我阻止魔法少女的小川原殺人，但也不會殺她。
至於還要不要救她，她讓不讓別人救，也不在我的干涉範圍。
「你再不淨化靈魂寶石，可會被『圓環之理』所接收離開啊！」北川萌盈道。
雖然剛才小川原才和全體魔法少女對立，但看見她戰敗淪落，連北川萌盈也覺得不忍心。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情勢發展成這樣，也只有現在了斷她、與給她淨化靈魂寶石兩種選擇。
我的意見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剩下來就是其他魔法少女的決定。
「圓環之理？圓環之理？」小川原壹美歇斯底里地笑出聲來，「你們居然相信有這樣的神？死就死了，用得著包裝得那麼美好嗎？如果靈魂寶石完全變黑了就會死，不是稱了你們的願嗎？」
（只是死亡那麼簡單就好了。如果沒有『圓環之理』，靈魂寶石被絕望完全吞噬的後果，不是任何魔法少女承擔得起的。）
「如果這個世界有神，為甚麼讓我經歷這些、讓我的家人經歷這些，讓傷害我、毀滅我一生的女人逍遙自在，還可以實現那些毫無價值的所謂願望，得到超越常人的魔力？這樣公平嗎？這個神公平嗎？」
「如果連她們也可以得到超越常人的魔力、進一步壓榨別人；為甚麼我不可以立約，以我的靈魂為代價，取得報復的魔力？」
魔法少女們默然垂頭，沉默不語。
「你們救了我，然後要怎樣？制裁我？殺死我？」小川原壹美一邊咳一邊冷笑，鮮血底下的嘴唇已經變得雪白，「你們有資格麼？因為掌握了能操縱別人的力量，就把別人的性命視同螻蟻，為了自身利益而踐踏他人的人類，有資格制裁我麼？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手上；然後，以我的誓願，詛咒你們這些自私自利的人類、詛咒這好人沒好報的不公不義的世界！」
『是這樣嗎？』
空間的觸感突然改變，突然之間，我腳下的地面消失，我手上的武具也消失。
我呆了一瞬，隨即明白這是極深的『定』的狀態，又名『夢』或『精神世界』的神秘境界，是神出沒的地方。
進入這個狀態，也就是一切要結束了嗎？
小川原壹美身上的束縛也消失了；不過她的武具也不見了。
除了我和小川原壹美以外，只有美國織莉子、巴麻美和月川黛在。
（在以往的時空，美國織莉子和麻美學姐與圓也有非同尋常的因果關係在，她們比其他魔法少女更容易觀測到圓環之理。但月川黛，為甚麼她能直接觀測這一刻？她和圓環之理有甚麼關係？）
圓出現了。我的觀測是，她以我無比熟悉的粉紅**法少女裝束出現。
（不知道其他人觀測到甚麼畫面？）
圓對我微笑，伸出雙手。我再也按捺不住，『奔上前』去，和她緊緊擁抱。
那個體溫、那個觸感，和我無數時空輪迴的記憶一模一樣。
太好了。
圓是存在的。
圓伸手，輕撫我的臉：『小焰氣色還好呢，太好了。上一次看見我，是在（松谷）佑花的時候吧？真抱歉呢，那一次不能和你相聚。』
我笑了，閉上眼睛，感受圓的手掌的溫暖。
『辛苦你了呢，小焰。』
沒關係的，能這樣看見你、在『定』中碰觸你，就足夠了。
啊，對了，圓出現了；所以說，小川原壹美的終焉已經來到了嗎？
『能透過我的眼睛、看見因果之線的小焰啊，你知道一切的，不是嗎？』圓微笑，牽著我的手，另一隻手指向小川原壹美的方向。
『來見證小川原壹美的終焉吧。』
我回頭，看見另一個圓（其實是無處不在的圓，同時與我相聚和處理小川原壹美的事情，但為了敘述上的方便，即管當成是有兩個圓吧），穿著雪白的長裙，帶著玫瑰的弓箭，走到小川原壹美面前，伸出手來。
『我們走吧。』
小川原壹美顯然已經被圓環之理的出現驚得目瞪口呆。「你……」
『我是守候在魔法少女之終焉，靈魂寶石中絕望詛咒的最後接收者。你的伙伴們稱呼我作「圓環之理」。』圓道。『終焉已然來臨，人世之旅已經結束。把你的絕望交給我，我們一起離開那如夢的人世吧。』
小川原壹美的心中湧出憤怒（『定』狀態中可以直接觀測他人的情緒），一把撇開圓環之理的手，「我拒絕！」
美國織莉子和麻美學姐的驚訝情緒傳來。月川黛卻沒有類似的情緒，從她那兒浮現出來的心情，是一種悲哀。
『為甚麼呢？』圓環之理側頭。
「如果被絕望吞噬的結果是對全世界的詛咒，那我選擇把我的絕望留在這世界！我要詛咒這世界、這世界的所有人類！」小川原壹美咬牙。
我想，小川原壹美已經隱約知道，如果沒有圓環之理，她的靈魂寶石完全被絕望淹沒後，會有甚麼後果。
其實，我想魔法少女應該都隱約察覺到吧；所以才會拼命以『悲嘆之種』淨化靈魂寶石、下意識地不喜歡靈魂寶石沾染穢氣。
變成魔女，變成被魔法少女所討伐的、邪惡和詛咒的存在。
那是祈願的、希望的魔法少女最不願意發生的事；但大概會是小川原壹美想要的結果吧？
－－麻美學姐和美國織莉子，該不會都……
『放心，麻美現時點不會有觀測到魔女的事情的因果。』牽著我的手的圓微笑道。
圓環之理一直凝視著小川原壹美。櫻花色的長髮，以白色的蝴蝶結裝飾，在這無限虛空中散開。
『是，然後呢？』
「然後？」小川原壹美頓住。
『是的。你的詛咒生效，所有曾害你的人都死去，然後呢？』圓環之理道。
然後？
守護了圓、讓她逃過成為魔法少女的悲慘命運，然後呢？
我不是不知道『然後』會如何；但在面對圓已經沒有生命氣息的身軀時，我沒有選擇。
我只能前進。
我閉了閉眼，握緊了我身邊的圓的手。
『有人會獲救嗎？你心愛的家人會獲救嗎？你自己會獲救嗎？』圓環之理問道。
小川原壹美的情緒爆發停止了，整個靈魂陷入了沉思。
無數的因果之線突然聚集、展開，在美國織莉子、麻美學姐奇異的情緒下，把小川原壹美包覆起來。
因果的絲線，結合綜合所有時間、所有空間的靈魂碎片的絲線。
我緊緊握著圓的手，見證著那壯觀奇妙的瞬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因果之線收束，只剩下她站在中央。
「我想知道一件事。篠原鈴子也被你接收了嗎？就如紺野所說的一樣？」
『是的。你想見她嗎？』圓環之理道。
小川原壹美想了想，搖頭。「這麼說我根本沒有『殺死』篠原鈴子，反而讓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嘛……好吧。」
圓環之理笑了，伸出了手，小川原壹美卻沒有伸出手來。
「我不習慣這樣。你就當我是，如果真的拒絕被你帶走，你做會做的事好了。我敵不過你的，不是嗎？但至少讓我對得住此園家家聲，為了信念抵抗到最後。」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圓環之理的身影往外飄遠了一些，雪白的裙襬內側，是宇宙一般的漆黑星空。她舉起粉紅色玫瑰盛開的神之弓，完整的粉紅**法陣出現在她與小川原壹美之間。
下一刻，強光刺目，極強大的能量爆發出來，把我這微小的觀測體完全淹沒。
完全白色的光芒，能量的最純形態。
然後，一切回復平靜。小川原壹美不見了，美國織莉子、麻美學姐和月川黛也不見了，只剩下我和圓。
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彷彿也融化在那純白的能量流中，只感到暖洋洋的，有著無邊無際的柔軟、溫馨。脅下和肩腿的傷痛也漸漸消失，我知道是圓的力量正在為我療傷。
就像某一個輪迴，圓陪伴著我，我們一起躺在河堤邊的草地上，被下午的陽光所籠罩的那個片刻一般。
『小焰還記得，那個時候呢。』圓微笑的聲音傳來。
當然，和你相處的每一分每一刻，我也記得。
在夜色深沉時、在與魔女浴血苦鬥之後，臥在床上，就是這些回憶，陪伴我渡過漫漫長夜。
回溯時間、一次又一次的回溯時間，只想找回一開始，圓那單純的溫柔微笑。
殘酷的命運，讓我承擔。只要你能幸福，便足夠了。
『小焰也要幸福啊……真是的。』
『我也一直想著小焰的事情、一直看著小焰呢。』
在圓之內、在這麼柔軟溫暖的氛圍之內，我完全放鬆了精神，一絲念頭也不想動。
真想一直留在這兒，這麼舒適、這麼慵懶的永恆的這片刻。
然而，我們還是有說起小川原的事情的時候。
在那因果之網中，小川原壹美看到了甚麼影像嗎？
『她是在現世生命已然結束的狀態；失去現世的肉體和心靈羈絆後，她的靈魂能觀測各種可能性，能回憶起在現世生命開始之前她作出的選擇；也能思考人生中的各種經歷。』
所以她突然決定放下和跟你走嗎？
『對壹美來說，是難以想像的長時間仔細思考呢。』
她到底想到甚麼呢……真是很難不好奇呢。
『那就是屬於壹美自己的因果了。不過小焰如果真的想知道，透過我的眼睛，小焰可以看到魔法少女的因果，不是嗎？』
是；透過圓的眼睛、與時空魔法少女的力量，我能在一定程度上看見因果之線，雖然無力撥動它們。
『沒關係，就算是神，也無法撥動生命在開始之前就已作出的選擇呢。只有自己，才能左右自己的選擇。我的存在，也只是她生命的選擇的一部份而已。』
如果小川原生在沒有圓環之理、卻有魔女的世界，她也會像現在一樣，以魔法少女之姿，構思一個個報仇殺人的計劃嗎？
『她許下這樣的願望，在當時沒有立刻塌縮成為魔女而令我要干涉其中，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
是嗎……我能大約想像她會變成怎樣了。那麼還是現在的終焉，比較有尊嚴吧。
是我令小川原的靈魂寶石變黑嗎？因為我與她對戰、重傷了她的緣故？如果是，我算是親手殺了她嗎？
『這問題，就如壹美有沒有殺死鈴子的問題一樣呢。不過一天不讓自己失去希望、靈魂寶石沒有完全變黑，魔法少女受了多重的傷也可以復原。』
我似懂非懂。但如果是我，當時為了守護你深陷時空迷宮的我，圓環之理會勸我放下嗎？
『因為小焰的努力，我才能真正永遠地脫出成為魔法少女、再成為魔女的悲慘命運呢。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呢。謝謝你，一直守著承諾。』
圓，現在的你幸福嗎？
『能夠一直一直和小焰同在，我很幸福呢。所以我也希望小焰也能得到幸福呢。』
『雖然這是任性的要求，但請小焰好好地渡過我們共有的這一份現世生命，替我好好地守護魔法少女，好嗎？』
唉……圓，你明知道的，我無法拒絕你的請求，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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