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过去之影

——这是林叶和依璐维大学期间的故事

EPISODE II：Innocent（群嘲慎入）

和其他那些只知道给孩子灌输美好梦境的家长们不一样，科学家林雅文深信人类和禽兽没有区别，如果父母不交给孩子社会的冷酷，那就是在屠戮自己的骨肉，尤其在这个国家。

当年，刚刚留学归来的林雅文就经历了一场政治风暴，这使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同胞是这个宇宙中最乐于勾心斗角的物种。也许这的确是个历史悠久的友好之邦，一次次吃力不讨好地对外援助，宁可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挽救那些经济衰退的西方国家于水深火热……水清舞上台以前，共和国在外人看来是个和蔼无私的巨人，但她的内部却绝非如此。比起用猎枪打爆邻居的头来，东方人更善于忍气吞声落井下石，不勤勉于领土扩张而醉心内部斗争，曾在这片土地上辉煌的帝国之所以倒塌，秘密仅此而已。

亲身经历让林雅文深知一个在国外长大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会遭遇什么，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经历那些，所以在过去的一个个夜晚里，不管多忙她也总会抽出时间，回到只有两个人的家，洗去身上的世尘，换一身轻便罗衫，躺在床上和林叶十指紧扣，完成她们的仪式。

林雅文挖空心思编了一出反腐连续剧，像说睡前故事一样告诫自己的女儿，和东方人打交道，千万要小心。而这其中，又属女人最危险，她们的柔情能够融化星河中最坚韧的金属，她们的阴狠亦不输任何野兽。人在官场的林雅文部长将血淋淋的教训传予自己的女儿，但当时的林叶还太小，又带着外国人的冒险精神，即便知道那里有坑，没跌进去过也不知道有多疼。直到她重要的人因为自己受到了牵连。

那时候的林叶很清楚这些女生邀请自己和依璐维去参加所谓的联谊，绝对不是真想介绍有钱男人给她们认识，只是打算利用她们惊艳的外形吸引来更具经济实力的富豪而已，这样即使那些女生自己没能受到最富有的男人的青睐，至少也能拔高备胎们的整体质量。

某些方面林叶的确是个妖怪，对于她来说操纵男人并非难事，上一任养父母从小灌输给她的御人之道犹如血魔法，让她可以像梦魇一样使人越陷越深，甚至以为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爱情。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林雅文成功地安抚了林叶罪恶的心，给予了她未曾有过的安宁。

无恶不作的刺客从此改头换面做了一位一心向善的修女，并为自己的母亲骄傲着，不惜一切维护着林家的纯洁与荣誉。但这社会却依旧浮华，林叶否定着除林雅文以外的一切，能入她法眼的人少得就好比不下蛋的母鸡。整个中学时期林叶的朋友寥寥无几，而历史也总是惊人的相似，进入大学后她依旧傲慢自大，漂亮并臭拽着，招来无数非议，而依璐维跟林叶走得最近，理所当然地成了硬汉电影里每每被波及的男主角妻儿。

老实巴交的依璐维第一次遇到舆论灾难，那惨状就好比一个不谙世事的农村姑娘第一次赶集就被流氓纠缠，一时间神经衰弱卧床不起。

灾难发生后，艾丽卡第一时间来到宿舍201房间，亲切看望慰问了躺在床上的依璐维同学。她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这位同学双手，关切地询问她的身体生活情况。依璐维激动地告诉艾丽卡，在这里，吃的好、穿得好、住得好，谢谢领导关心。艾丽卡又关心地问，安眠药多少钱一瓶，政府给报多少，靠平时的生活费买得起吗。依璐维回答说，安眠药60块钱一瓶，政府给报45块，买得起。最后，艾丽卡谨代表全校师生，向受到留言攻击的两位同学表达了真挚的歉意，并承诺此事以后不再发生。

全身心被组织的温暖包围着，依璐维睡了两周以来最美的一觉。而孩子睡着的时候，也就是大人们谋划的时候。

学生会办公室空无一人，艾丽卡轻车熟路地走向那个看上去最重要的位置，打开电脑，轻点鼠标。

林叶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因为她知道，进了这扇门就要牺牲掉很多东西。学生会说好听点是学生之间的平级管理机构，其实无非就是工会的那套玩意儿，学校拿学生做挡箭牌，避免和学生直接冲突。学生会成员也谈不上是管理者，充其量是学校的奴隶罢了。牺牲大把自己的时间不谈，弄不好还留个里外不是人的骂名，但如果是跟艾丽卡一起工作呢？还是回家守着璐璐？林叶有些为难，便换了个话题，“印象中你多次否认自己是学生会成员。”

“那国有企业是公有制还是私有制？”

林叶语塞，她对政治不感兴趣，政治是男人们的情妇，不过艾丽卡的这个回答，就是默认自己在为学生会做事了？

艾丽卡并没有问林叶要答案，抬手指指另一间套房，“我的位子在隔壁房间，柜子里有糖。”

在走向“隔壁房间”的几秒钟里，林叶设想了无数个富丽堂皇的装修方案，因为艾丽卡这女人完备的教养说明她出自大户之家。

而事实上，没有镶金的龙椅，没有几吨重的全玉石办公桌，“隔壁房间”朴素得让林叶觉得自己都是纨绔子弟。只有那个橱柜很显眼，确切地说是橱柜上充满了粉色少女情怀的一层。动画片里的帅哥美女海报，卡通图案的圆珠笔，包装精美的糖果，叮当作响的小挂件，这些东西，恐怕就是妹妹小木也不一定会要，实在无法想象这些会是外面那个艾丽卡的私人物品。

“我看过你们的档案，你的交际能力应该很不错，学生会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艾丽卡单手托着文件夹靠在门上。

林叶知道自己人缘不好，除了几个好朋友之外几乎不与别人往来，所以艾丽卡这么昧着良心夸自己，林叶把对她的印象分一下就扣光光。

“哦？”林叶等着艾丽卡的解释，这将决定她会不会和这个美人深入交往。

“在我们头疼宿舍安排的时候，你主动要求和一个壮得能放翻狗熊的外星系人类同住一间宿舍，你们的高中时光，是好朋友吧？”

说完艾丽卡笑着合上塑料夹出去外面的房间，林叶站在门口看着她娴熟地把档案放回档案密密麻麻的保险柜，锁上锁。

艾丽卡最后的那一抹笑让林叶有些想入非非，如果艾丽卡真的喜欢女性，有她这样一个情人的确非常理想。

“我不觉得和外星系人类交流有什么障碍，她家在边境贸易站，语言没问题。当然我也期待着能和其他优秀的女性发展友谊。”

各种现象表明，艾丽卡对林叶和那些女生不一样，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走路快步如飞，写字时霸占了整个写字台，她当着林叶的面脱掉高跟鞋按摩脚踝。林叶觉得，这个人也是想和自己做朋友的，即便没有好的茶叶她也拿出了像模像样的茶具，对自己加入学生会的事情，也只是征求不是要求，林叶觉得自己的确是朋友太少了，和这种人做朋友，有何不可？交到新朋友的话，妈妈也会高兴的吧？

第一次参观艾丽卡的宿舍，林叶和依璐维着实都吃了一惊，干净整洁的那一边自然属于现任偶像艾丽卡，而“脏乱差”的那一边竟然是学生会长的圣地。林叶在学生会出入的一个月里，从来没有看到过学生会长本尊，而此时她也同样不在，被子里面，枕头不知被放在那儿多久了。艾丽卡眼疾手快地把学生会长的床铺收拾干净，这些举动全被林叶和依璐维看在眼里。聪明人不会问这些问题，但依璐维只要跟着林叶，时时刻刻都是兴奋的小笨蛋。

“会长……工作很忙。”面对质疑，艾丽卡只能说谎，这是她对林叶撒的第一个谎，林叶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三人结成铁三角之后，言论自然就偏向了林叶和依璐维这边，第一学期就这么虎头蛇尾，波澜不惊地过去。

放假这天基本上就是家长们比拼实力的拜金狂热，达官显贵纷纷开出豪车，谁都不想自家娃娃丢了份儿，这其中也包括林雅文。只有艾丽卡孤零零地站在空无一人的月台上等公共汽车。退去华丽校服，金色依旧闪耀，背影却更加刺眼，因为这天校园里明明有如此多的溺爱，却没有人宠爱艾丽卡。依璐维撕心裂肺，给了林叶一个眼神，林叶心领神会，让妈妈停车，自己艰难地爬到后面跟依璐维挤到一块儿，给艾丽卡留出位置。

艾丽卡上车后礼貌地跟林雅文寒暄后就再也没说一句话，到火车站就下车了。

“以后我们多去帮帮人家吧。”依璐维的这句话让林叶真恨不得当着妈妈的面吻她。原来就是呆子也能看出来艾丽卡过得不好。

良好的教育、完备的礼仪，证明了艾丽卡有着高贵的出身，节俭的生活让她平易近人，却也向林叶诉说着她家庭的变故。艾丽卡究竟失去了多少东西才变成今天这样，她的骄傲呢？丑陋的人们心里只有仇恨和嫉妒，又有谁关心过败者的尊严？

但林叶不能容忍的是欺骗。

林雅文的研究所不是糊弄人的科研基地，是真正的国家黑幕，就连十二名政治局常委都并非全都知晓其存在。同为共和国机密的林叶每次都要全光衣服彻底检查才可以见到自己的妈妈，但这次林叶却撞见“局外人”艾丽卡正绅士般的为自己的妈妈打开车门，而艾丽卡也看到了她，走过来有理有节地打招呼。在林叶的理解范畴里，有资格妈妈开门的只有自己一个，所以当时她气得脸都歪了，心想林雅文你个阿姨到底有多招人啊，先是水清舞又是艾丽卡，家里还有孩子啊你不能嫁啊不能嫁……

酸溜溜的林叶一下午都绷着个脸，小木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姐姐怎么了，林叶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大姨妈。

“怎么了？和小维吵架了？”林雅文这种负责任的母亲态度，有时候真的让林叶火冒三丈，不就多吃了六年米么？真当自己老干部啦？

“小维很苦的，你不要老是欺负人家。”

林叶婉儿一笑，“怎么会呢，我跟小维一直相处得很好啊。呵呵，她是妈妈重要的实验体，我不会放她走的哦。”

林雅文放下刀叉，阴着个脸，“请你不要这么说……”

林叶只想小小地报复一下妈妈对自己以外的女孩笑那么开心，不过她更受不了妈妈失神的样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叶离开座位，走到林雅文面前，蹲下趴在她的腿上。有些事情问还是要问的。

“您怎么会认识艾丽卡的？”

林雅文若无其事地喝口水，“本来就认识啊，你忘啦？我是你们的校长啊。”

林叶瞪她。

“艾丽卡潜力好，又努力，你要学学人家。而且你进学生会，不就是因为她么？”

林叶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情绪，开始冷酷无情的逼供。

“她什么背景？”

林雅文靠在椅背上，多少有些欣喜女儿长大了，开始问大人的问题了。“高干子弟，她爸爸目前取保候审（取保候审，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的一种刑事强制措施。在我国，指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或公安机关责令某些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提出保证人或者交纳保证金，保证随传随到的强制措施。说白了艾丽卡家老爹已被定位“犯罪”）。”

林叶瞬间全明白了，而伺候，两个人之间也出现了隔阂。

升学考试那天，艾丽卡落榜。林雅文说过，艾丽卡最大的罩门是心理压力，对她来说，救出父亲，恢复家族的荣光比什么都重要。偏偏在这时候，那个学生会长出现，还带来了一个令所有艾丽卡委员会成员都不敢相信的消息：艾丽卡是她学生会长的同父异母妹妹，艾丽卡的母亲是逼死学生会长母亲的放荡女人和杀人凶手，她父亲是……

艾丽卡的宿舍曾经是三人午后的花园，如今墙上床铺上，洗手间的镜子上，满是唇彩留下的恶毒诅咒，显然是那个学生会长的杰作。

艾丽卡独自一人收拾着行李，“林主任的掌上明珠来亲眼看着我失败收场吗？”

林叶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失败，明明只想帮助别人，却被误解地彻彻底底。

“一锤子买卖是我国教育的笑柄，不用在意，我让妈写张证明，你的实力直接录取不会有问题。”

林叶慢慢走过去，想坐在艾丽卡身边却一不留神反被一把推倒在地上。

聚集多年的怨恨终于爆发，艾丽卡骑在林叶身上，掐住她的脖子，“你说得对，你有个让你骄傲的母亲，而我的母亲是人家的情妇，父亲是国家的蛀虫，拼命守护的姐姐对我只有蔑视，看你跟她天天出双入对真让我恶心。还有，一锤子买卖也好，其他教育体制也好，都是我父亲的杰作，从中，我家曾显赫一时。”

林叶伸手轻轻划过艾丽卡的脸，打乱了整齐的泪痕。

艾丽卡最终放开了手，“林叶，今天学姐有句话给你，你听好了：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你的傲慢给害死。”

艾丽卡走了。

林叶也终于明白艾丽卡的崩溃和自己不无关系，但她剩下所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为这个悲剧一般的前辈祈祷。

三个月后，艾丽卡带人袭击了研究所，目标是一个婴儿，林雅文为了掩护小木中弹倒地。水清舞哆嗦着把林雅文体内取出的弹头交给林叶。林叶要求参与对艾丽卡的抓捕，水清舞把她带到林雅文面前，林雅文死也不愿意让林叶看到自己插呼吸管的样子，正在跟护士搏斗。

“这人是不是神经病啊？差点命都没了！”护士怒气冲冲地离开病房，水清舞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脸色苍白的林雅文对林叶说：“不要恨艾丽卡同学，为了家人，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艾丽卡被人利用了，给她父亲出保外就医证明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杀雅文的真凶。”水清舞补充。（保外就医：被判处无期徒刑、有期徒刑或拘役的罪犯因患有严重疾病，经有关机关批准取保在监外医治。保外就医是监外执行的一种。京口区第一贪官秦某就是保外就医，如今此公靠当“酒代表”发了财，嘛～这题外话）

林叶转身就往外跑，林雅文急着去拽住她不小心牵动了伤口，血一下子就荫在衣服上一大片。

打了镇定剂，林雅文睡的很沉。护士又把水清舞臭骂了一顿，趾高气昂地走了。

“艾丽卡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她不会失手的。”水清舞站在林叶身后，抱着她，“冷静下来，别让你母亲担心。”

这是林叶第一次听取水清舞的意见，尽管当时她还是一副臭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