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和漠北,连名字都一南一北,无怪乎差距大。这么些日子一路到江南,凌雁秋不再四处寻找一个赵怀安,自然多了很多空闲去看她以前来不及看的风景。游闯之余凌雁秋也得知了很多消息,比如万贵妃暴毙,再比如西厂厂公自出宫归去后性格更加喜怒无常,间或也会有赵怀安的消息。
很多事情放开站远才看得清。赵怀安,侠客,为国为民,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多么好个男人…但不适合她。
扮了再久,凌雁秋依然不是赵怀安,她没有他那份情怀。其实这么个男人吧,要真在一起了也是个大麻烦。你得忍受你在他心目中永远比不上他的大义。
赵怀安在找她,她知道,但她不知道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江湖儿女习惯了潇潇洒洒,爱恨分明。赵怀安不是她的那个人,与她无缘,想开了就放下了,再有什么情感大概也只是遗憾。选择独自离开时凌雁秋已然隐约觉察,执念尽去,她对他再没有更多想法。
相忘于江湖。凌雁秋原本以为她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如今她真的做到了。
所以她想,赵怀安她能够放下,其他人自然也可以。例如素慧容。
凌雁秋并不认为素慧容对她来说会比赵怀安重要,就算有情,这么几刀下去也总该断了。伤口恢复得很好,除了留下几道细细的粉褐色伤疤没有任何后遗症,就好像造成它的那个傻女人一样,除了几道痕迹,根本没在她生命里留下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像其他人一样吧,素慧容亦是她生命里的过客。一个让凌雁秋心疼,也会为凌雁秋心疼的过客。要说不同的话…素慧容是唯一一个骗了她捅了她她却没办法还回去的家伙。只是人都死了…
这么想的时候,凌雁秋会突然觉得很惆怅。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恨。
--你还欠我东西,怎么敢就这么死了?
凌雁秋觉得素慧容该给她一个解释。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明明是个细作还要她带她走?为什么那么好的身手这么多刀却都没弄死她?
素慧容图的是什么,凌雁秋总想不明白。无事可做便耗费更多时间去想。老大夫的话到底是影响了她。
凌雁秋开始做梦。一个不断重复的梦。梦里,小宫女笑盈盈的看着她,眸光似水,腻着嗓音唤她大侠,然而常常下一秒对她笑的小宫女就变成身穿黑衣的细作。素慧容手持匕首与她对峙,问她--你为什么要回来?
那个眼神凌雁秋太熟悉。褪去兔子一般楚楚的眼神,素慧容目光阴冷狠厉,带着深深的、刻骨的恨。次数多了,凌雁秋发现,隐藏在恨意之下的却还有…悲愤和绝望。
但为什么?
素慧容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终究化作那几乎逐渐成为梦魇的质问。
--你已经走了,为什么为了他还要再回来?
然后惊醒。
江湖人都知道,打听消息有三处圣地--**酒家和茶馆。除了**凌雁秋不去,后两者她倒是常客。哪怕她无意探听什么,也总会听到一些事。其中大多对凌雁秋没什么影响,但并不绝对。
近日江湖里不太平静。小镇上带着刀剑的人兀的多了起来,起因是一张藏宝图--白上国藏宝图。虽然是捕风捉影的事,也足够一帮闲的发霉的侠士跑来凑个热闹。
只是随便一想就能明白这消息肯定和风里刀他们有关,这样的猜测在不幸偶遇布噜嘟时得到证实。
算不上多好的朋友,不过布噜嘟看见凌雁秋依然显得很高兴。
“你果然还活着,大侠~”
布噜嘟叫她大侠时语气相当意味深长,这总让凌雁秋觉得不快。
“不要那样叫。”
她不喜欢任何人叫她大侠,她不是什么大侠。
冷冷回复后,凌雁秋拿起桌上的剑就想离开。她暂时不愿意牵扯进任何事。
布噜嘟拉住她,不让她走。
“不叫就不叫,你跑什么?”
“藏宝图的事跟你们有关。”
语气淡淡的,却很肯定。布噜嘟恍然大悟,大笑着拉凌雁秋坐下。
“我可没想过会碰上你,不过不用担心,这事现在和咱们都没关。”
看她不信的眼神,布噜嘟又拉了凌雁秋一把示意坐下再说。
她略微压低声音。
“藏宝图是真,消息也是风里刀放的,但不过掩人耳目而已。”
“…他要带人去挖?”
“…我们现在身份可与之前不同,挖了现状也不会更好。”布噜嘟撇嘴,停下话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然后一饮而尽,“要这么做的是顾少裳。”
想到这里布噜嘟便很是不忿,她重重搁下杯子,声音也大了起来,都顾不得周围的人。
“凌雁秋,你说说,那女人这是发什么疯!要留在那里的是她,如今不想留的还是她!”
什么整日守着黄沙甚是无聊欲干点事情云云,写了信让风里刀帮她找人,这要是随随便便能挖到她们哪里需要辛苦等那黑龙卷?布噜嘟和风里刀既不敢怠慢顾少裳的抽风,又不能让这宝藏有落到他人手上的半分可能,只好谋划着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毕竟工程浩大,不让这帮江湖闲人有点事做若无意露出风声也是不好的…至于选择江南…这真的只是个意外。
话都挑得这么明,凌雁秋自然清楚布噜嘟的意思。她皱了皱眉,只觉得这地方…怕是要离开了。
“…你估计这边要闹到何时?”
本该果断离开才是,这么多年她一向洒脱,这次却犹豫了。她难得不太想要离开。也许是这江南太温柔…也软了她的心肠吧。
布噜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断了她的念头:“我会来这边就是为了随时掌控这边的情况,顾少裳他们不传消息过来,这边就得一直乱着。”
“换个地方。”
“来不及了。”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这个怎么也算一代酷侠的女人为这回答一张本就不白的小脸更加黑上几分,布噜嘟饶有性质的凑近,“凌雁秋,离开江南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吧。莫不是半年多没见你在这边找了什么小情人?”
懒得多做口舌之争,凌雁秋起身拿了桌上的剑便想离去。
布噜嘟再次拉了她一把。这次到不是为了留她。
“回大漠去吧。那边现在安静,你也可以去看他们挖。”
凌雁秋从布噜嘟手里扯回衣角,开始有些不耐。
“我对那里的东西没兴趣。”
金银珠宝如今已非她所求,莫名的,凌雁秋不愿意回去那个地方。
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不再多留,她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布噜嘟没再拦她,只是眼中露出几分莫测。
“素慧容可真是不值。”
凌雁秋僵住脚步。
素慧容,又是素慧容。
凌雁秋狠狠抽打身下坐骑,让本已极快的速度又加快几分。
为什么总是素慧容?半年以来她从龙门游到江南,从未有过的悠闲,然而她总是想起老大夫的话。凌雁秋心底隐隐明白什么,但又暗自压了回去,只觉得自己荒唐至极。既然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
--忘了吧,不过是个细作。
然而她就像掉进了一张巨网。她走遍半个江湖,却发现每个转角仿佛都有那个女人的影子。她听见素慧容朝她撒娇,用柔柔的嗓音喊她,大侠。
--大侠,我饿了…
--大侠,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错了,带我走,大侠。
原来是不讨厌的,那个小女人的聒噪和小心眼儿,她从来没有真心厌烦过。
凌雁秋还是决定回大漠,去向顾少裳求一个答案。
--
“在京城安定下来后我回去找过顾少裳,闲谈间知道了一些事。”
“本来我是不信的,不过既然见到了活的你…还有什么可怀疑?”
“你知道素慧容是什么人吗?”
“接管了西厂我们才知道,她是雨化田手下最信任的心腹,是西厂最强的杀手。连三个档头也是怕她三分的。”
“江南…是素慧容故乡。”
江南是素慧容故乡…那个女人的确曾经这么告诉她。
原来并不都是骗她。
那还是刚从白上国皇宫出来的时候。赵怀安未醒,但性命无忧,定下心来的凌雁秋终于得空,四顾着搜寻另一道身影。
“你在找什么?”
“…西厂的人都死了?”
这其实是句废话,进了皇宫的西厂人士只有两个,雨化田又是她亲手杀的。只是凌雁秋实在不想表现出来--直到此刻她还在关心那个细作。
可她不知道她想听见怎样的答案。
顾少裳又怎么知道凌燕秋想的什么?她只是做出回答:“都死了。素慧容在木架上布下西域金蚕丝,掉下去想不死都难。这也算自食其果。”
“…像我一样?”
顾少裳一怔,不明白凌雁秋在说什么。知道少裳不懂,凌雁秋不动声色跳过这岔。
“她不是武功很好么。”
“西域金蚕丝只是暗杀利器,她是中了我三把小刀后掉下去的…不过…”顾少裳终于有时间回顾,倒也觉得奇怪“我总觉得太顺利。就好像她……嘛,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说到一半她自己便先觉得荒唐,住了嘴。也许只是他们运气好罢。
“总之西域金蚕丝果然阴毒,她就那么掉下去,只怕不光是身首异处那么简单。”
凌雁秋脚下一个踉跄,顾少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才没有摔在地上。大概是失血过多,凌雁秋觉得她有些脚软,眼前一阵发黑。顾少裳的话她当然明白。
“不过她其实蛮有意思,你知道吗?她回来时居然说…”
“那不关我事。”
凌雁秋出声打断。她不想听那个女人说了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好话。素慧容骗了她还伤了她,死得倒是干净利落。至于死之前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她没兴趣。
很久没有过这种心情了,她想骂娘。那个家伙对她干了这些坏事后连个交代都没有居然敢就这么死了?
早知道回皇宫之后应该先找到她还她几刀。
好吧,素慧容你果然是个骗子。还武功高强呢还杀赵怀安呢…
凌雁秋有些混乱。她没想过素慧容就这么死了。进去皇宫之后没看过素慧容一眼眼,因为她不想看到那个刚刚捅了她的细作,也因为她觉得素慧容保护得了自己,她很安全。
顾少裳若有所思的瞅了她一眼,明智的转了话题。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然后凌雁秋把笛子交出去。
愿自此相忘与江湖。
一只大地鼠带着一群小地鼠挖地道。白猫躺在一旁悠闲的指挥。
风里刀真是个可怜人。
顾少裳自然是第一个看见凌雁秋的,并没有惊讶,回头对挖掘进行中的人群喊了几句话,她就果断回了客栈。
龙门客栈的一切还是和当初凌雁秋离开时一样,就好像时间其实一直静止在那个时候。
“你回来了?”
“她说了什么。”
顾少裳不知道凌雁秋怎么总是这么跳跃。好在这次她明白。
少帮主眯起眼。
“赵怀安问她,‘你这么怕雨化田,为什么要回来?’。”
“她说,”
“‘我来,是为了替凌雁秋,杀了你这薄情郎!’”
--我来,是为了替凌雁秋,杀了你这薄情郎!
她仿佛可以看见,素慧容说这话时,带着不屑与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