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士嘉心痛石鹤,失神恢复不过来。
另一人忙着制造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细瀑,大呼痛快,无暇理会他人。
此时,只剩凌素二人略有用处。
凌雁秋观察周围,发现这石唇除了两只石鹤,几株怪松应风摇曳外,石唇往内,有道狭缝,宽度正好容一人通行。
“缝的另一边有光,看来此窍并不长。”站在她身边的素慧容说。
“这样狭窄的天然石窍,难装机关。还请柯兄先探路,我们紧跟着。”
但天然的则难保了,比如蝙蝠,凌雁秋心想。
先锋是伟大的,我就让你伟大个够。
柯智勒裤带,豪声应诺,摇摆进入缝隙。
只见团黑漆漆的飞翼发着鼠音从缝隙飞窜出来。
几点白皑皑的夹杂其中,却是珍贵的白翼蝙蝠。
顷刻间,隙内传来毫无重复的叫骂声。
一口吸尽西江水的气势才情令人佩服。
待风平浪静,三人才鱼贯而入。
缝隙外,一片光明。
壮汉身姿健硕,顶天立地,阳光下犹如天神元帅下凡。
由暗入明,视觉很快调整过来。
只见柯智浑身蝙屎,狼狈不堪。
凌雁秋怨气消散,淡然慰道,“这珍贵的夜明砂。专治夜盲。若蒸以豬肝,对身体更有补益。”
“恁爸目睭好得很,不需要再补了。”柯智有些忿忿不平。
“柯大哥是福将。蝙蝠也是福将。兴许是福气要来了。”素慧容见势不对忙补充道。
“福气。对对对,妹子说得好。”郭士嘉也打起圆场。
柯智没理会众人,把上衣脱去。再将双斧重新挂好。
缝隙后,别有天地。
此处石唇边有一朝内欲跃的大石鹿,高五尺余,神气赳赳。
雕工运刀时仿佛考量了风的节奏,鹿毛一根根的迎风扬起。
若不是青苔作祟,如此栩栩如生的鹿,野兽看了也想推倒。
可惜的是,这石鹿却没有角。
断角被人刻意的半插入坚硬石壁中,劲力之强让人咋舌。
“为了插入这壁江山,鹿被牺牲。逐鹿中原,鹿死谁手。没有人关心鹿,反正横竖是死,只看这抢到的人是用什么方式烹煮了。”素慧容叹道。
“不。”
凌雁秋抓起素慧容的手放在鹿角上,说道,“你知道吗?鹿角和其他动物的角不同,也和骨不一样,是实心的。。。”
她停顿了下,仿佛在组织句子,才继续说道,“。。。而且鹿角年年重生,即使在争斗过程中流血断角,只要留着性命,就会有转机。这雕匠关心鹿,你我不也正关心着石鹿吗?也许它在这里的意义,就是提醒后人,不要忘记鹿。”
可惜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此的,不是帝王,只是棋子。
高处云气葱郁,极目望去,光景奇丽的山谷尽收眼帘。
虫鸣鸟啼不绝于耳。喧中带静,一片和谐。
山麓清水一泓,却有道玉带桥,桥后地面铺着白玉石,中间耸立着一栋外形奇特的建筑,长殿上是座中心寶塔。此时艳阳偏西,但此十余层的高楼,却无影子,塔上玄黄浮雕,神仙圣兽在云烟中若隐若现,巧夺天工。
柯智仰首一望,语带不屑道,“建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只为藏个破盒子。再美又有个屁用,劳民伤财。”
“柯兄说的好,朝廷花在吃喝上也蛮可观。酒囊饭桶一多,几年也许可以拼喝掉西湖。革新需要权。我的故人,唉,他为了抱负所牺牲的,所受的痛苦。。。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殿外入口,一僧坐定。
目狭长。面似狐。挂佛珠。披僧袍。
躯如死木。无臭有香。
枯发宛若缠根错节的垂在地上。
“这里又不是古墓,哪里来的翁仲。”郭士嘉轻声道。
一音甫毕,老僧陡然睁眼,望向众人。
“我等奉信王之命前来办事,还请师父——让路。”
半响,老僧依旧无声无息。
但柯智已经不耐烦了,他两斧从背后一抽,喝道,
“秃驴不秃还挡路,哼,恁爸帮恁剃度!”
“柯兄,别!”
眼见斧头就要劈开老僧的头颅。却仿佛被无形的手定在半空之中,众人诧异不已的当儿,柯智已被弹飞撞向左边的攀满蜘蛛网的梁柱。柱子当即断成两半,灰尘蛛网撒在柯智的身上。力道之大,使他闷哼一声,摇晃的站起来。
老僧依旧动也不动,仿佛天地间万事与他无关。
接着他用喑哑的嗓音缓缓的吐出了话。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说时有意无意的瞄向素凌郭三人。
转头看向满面通红的柯智,隆隆如雷道,“以武制人者,武羸,而身踬。”,但他忙着把身上的蜘蛛网扯下来,倒没把话听进耳朵。
“以真心呢?”凌雁秋问道。
“何谓真?何谓假?”老僧问。
“有假则必有真,有真则必有假。以心待人者,心真,而情至。”素慧容答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心本澄澈,无有罣碍。颠倒梦想者,不过自寻烦恼。观山观海亦观空,何谓心自有玲珑?”
“乐此娑婆无穷世,强将花眼辨花容。大师乃翛然世外的高人,而我等凡人还有凡间事要烦恼,必须过去。还请您方便借路。”
“无名无姓的荒山野岭,原来还姓释!莫不是要买路钱!大事当前,恁爸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柯智大声吼道,说完两斧相刷,气势汹汹的想干架一场。
老僧纹风不动,对他视若无睹,嘶哑道,
“问老衲一个题。问对,就借。不对,请回。”
“大师是禅师吧?怎么称呼?” 素慧容细声问道。
不去千金卖香,来这鬼地方干嘛。饥来喫饭倦来眠?这里恐怕会饿死吧。
“老衲紫狐。”
禅师修禅,是要做佛?佛又不是枯木,需要修得那么枯吗?凌雁秋心里纳闷。
“你说什么?”,老僧望向凌雁秋,细长双眼,炯光逼人。
“没、、、什么是佛?佛在哪里?”
“女娃娃,你过来。老衲告诉你。”
凌雁秋按着剑,眼看就要过去,这时素慧容拉住了她,小声道,“你别过去。”
然后看向老僧扬声道,“紫狐禅师,小的也很好奇,不如小的替她过去可好。”
紫狐禅。野狐禅。百丈怀海。黄檗希运。一巴掌。
也罢,赌了。素慧容想。棋走险著也许会长活眼。
“你!”凌雁秋瞪着素慧容,想要摔开她的手。
“别争,我有分寸。”
看到素慧容走了过去,凌雁秋一颗心悬在嗓眼,她悄悄的把暗器扣在手中,以备万一。
——啪!
却拍得素慧容手掌吃痛。原来这皱纹纵横满面的老僧,倒是铜皮铁骨。
紫狐禅师哈哈大笑,响遏行云,顿时飞禽四散,走兽奔走。震得四人耳鸣不已。
“倒被个小女娃娃夺了先机,你怎么知道老衲要盖你巴掌。”
“猜的。我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佛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这个问题,本来就不成问题。所以大师是想打小的了。”
“和尚你既然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那么是不是可以滚了呢。”凌雁秋看着素慧容肿胀的手,愤然说道。
老僧捻须笑道,“你们可以过去了。今天下,谋难为,为难成,亡而已,不如归。”
语罢绝尘离去。
入殿后,阳光从窗口透进来,郭士嘉把尾端一尊石像移开,地下出现一道长廊。
他打开包袱,燃起一盏灯,视线顿时明亮起来。
长廊尽出,是一方室,通向五条岔路。
室内正中有一晶莹剔透的琉璃童子雕像立于小舟上,舟内清水淹至脚踝一掌余。
他手心向上,右掌交叉放在左掌上面,上面更托着一小舟,小舟上又有一小童子,童子手心亦有小小舟,如此再循环一遍。
掌中小舟倾斜,叶尖水潾涌滴下脚踏着的大舟。
周而复始,无有穷时。
“这水——是古书里记载的琉璃精水吗?”郭士嘉疑道。
现在的琉璃,名曰琉璃,实非琉璃。
素慧容含糊的应了声,自言自语道,
“古人认为积阴久者为水,水气精者为月。。。月引行舟。。。月引。。。”
她瞄了一眼凌雁秋腰间的酒袋,说道,“可以借我一用吗?”
凌雁秋省着喝,也只剩一点,囊里有酒能让心里踏实。
懂的自然懂。就是望色嗅香舌即软,壶声清响沁心宽。
她瞠目结舌的看着素慧容把酒倒完出来。
“你!”人家这么大方。你居然先斩后奏,一点也不体恤酒的价值。
素慧容自顾自的把琉璃水装进囊里,凌雁秋一见她泛起了学究光环,顿时禁声,就、、、就忍了。
月引。。。
她把琉璃水滴在地上,水珠透过地面消失了。
把水溅出去?依旧痛快消失。
可是这童子看起来就像暗诀上写的舟。
如果是舟对面那条通道,设计的人未免太渣了吧。
她和郭士嘉只能苦苦思索那四个字——月引行舟。
凌雁秋什么忙也帮不上,她只听过沙和尚、琉璃盏和王母娘娘不能说的秘密。
但运气好的人,看着地板走来走去也会有惊人发现。
“你们看地上有图案。”
地面刻画五个飞天绕着一个玉盘飞舞。
若不是刚好走在这个点上,在幽暗的室内很难被发现。
“常圆之月,无价之宝。”素慧容俯身摸着圆月,悠悠道,随即把琉璃水滴在玉盘上。
只见琉璃水泛出夜光,缓缓的流向左边第二个通道。
郭士嘉拍掌笑道,“好一个皓月泻寒光。我们就随波逐流去吧。”
凌雁秋很自然的牵起素慧容的手,说道,“走吧”
素慧容心里轻声叹了句,愿逐月华流照君。
只可惜有人很笨很白目。
如果直言表白,说不定会吓跑。
无声的暧昧不是爱情。
猜一辈子也不能正果。
更可能失去“一辈子”的资格。
但鲁莽的告白,也会把触手可及的打碎。
打铁也得看时机!
素慧容心里暗暗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