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雪 于 2012-3-31 10:47 编辑
第4章
於是,當晚杏子在我家過夜。她把饅頭收在書包裏,倒是沒有拿出來吃。
我父母今天也在家。但或許是因為工作勞累吧;一早已經在自己一樓的房間休息了。我以透視魔法稍稍看了一下,他們知道我回來,但沒有出房門來看我一眼。
我和父母始終是不親的。從小我就病弱;為了照料不斷擴張的生意,兩夫婦終日出差在外。他們為我找的寄宿學校其實不差的,對我十分照顧。後來我住院,也是寄宿學校為我安排。但畢竟不是養在身邊,我們的感情總是熱絡不起來。
後來曉美家的生意真的越做越大。在日本,民宿一間接一間的開,越開越漂亮和高檔;然後又和香港、中國的行家合作,在中國新興的渡假酒店業中站穩了陣腳。那是後話了;在我就讀見瀧原中學的年代,曉美家的民宿只算是中型企業而已。
我後來才知道,父母對我『突然痊癒』欣喜若狂,到處酬謝神道。他們對我(作為魔法少女)的所為完全沒有察覺。在那不斷重覆的一個月中,我無可避免地要從網上等途徑購買零件或道具,父母也毫不猶豫地替我的附屬信用卡付帳,對我的花費全不過問。
有時真的有點慚愧,在那永恒的一個月時間輪迴中,我幾乎是沒有想起過他們的。
杏子倒是很守禮貌的。我把杏子直接帶回二樓我的起居處,坐在客廳的時鐘齒輪裝飾下,杏子問道:「真的不用和世伯、伯母碰面嗎?」
我搖頭。父母大概剛從紅葉深山的民宿視察回來吧,見了很多人,所以現在把起居間的門鎖上了,就是不想見人的意思。
我家本來是一棟四層(地庫一層、地面三層)的戰前公寓。父母買下這棟公寓,本來是打算翻新後作商務旅館營業用;可是因為種種原因放棄了,就改為把左右兩邊建牆隔斷,作為自宅與分租公寓使用。因為是舊式間格,空間格外寬闊和實用。
杏子先淋澡完畢,然後趁我洗浴的時候,自行走進浴室旁邊的小型廚房(本來是商務旅館的準備間,放了冰箱和電磁爐就當作廚房使用了)去拿杯麵泡來吃。
我穿上一身睡衣出來,首先聞到的便是一廳的杯麵香。
「你還沒吃夠?」我訝異。
「午飯因為班際排球賽沒有好好吃,晚餐那麼一點早就消化光了。」杏子道,轉眼間把杯麵吃去了一半。
我已經刷了牙,也就沒有陪她吃,只是斟了杯暖水,坐在杏子對面,靜靜看著她吃麵。
杏子放棄自己的私人城堡(她家)、麻美學姐家的高床軟枕與美味早餐,突然說要來我家過夜,肯定有些原因。
不過我不太擅長直接開口詢問,所以還是保持沉默,安靜等杏子自己說出來。
可是杏子只是默默把杯麵吃光,處理了垃圾和筷子,自己走到浴室去刷牙。
我把用來紮馬尾的紅色緞帶解了下來,和平時一樣綁到手腕上。
杏子從浴室出來,看見我散了頭髮,也搔了搔頭,拔掉了頭上的橡皮筋,順手圈到左手手腕。
紅色的秀髮披散下來,感覺立刻變得柔和。
在最後的那一個月的輪迴中,她也曾拔掉頭上魔法少女裝束的蝴蝶結,取出藏在髮辮裏的『某個東西』。
那不是佐倉杏子第一次次討伐美樹沙耶加所變成的魔女;但那是她唯一的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與Oktavia von Seckendorff同歸於盡。
不過這次她解掉髮辮,卻沒有出現那個類似鏈墜的東西。
「甚麼?」發現我一直在看著她,杏子抬起頭來。
「我記得我看過你有一個金飾。」我道。牽涉魔女世界的事情,總是需要稍為掩飾一下。
杏子沒有懷疑--本來我們一起戰鬥又一起生活,拉拉扯扯有之、脫衣療傷也有之,多貼身的物件大家也看過--從脖子掏出一條皮繩,遞了給我。「在這兒。被火燒過,鑲的紫水晶大概那時候燒化了吧;又已經被我戴得那麼暗了呢。他們平反了我爸爸後,說幫我拿去炸,讓它回復光亮……但我想這樣就好。」
我接過來,長形金飾上仍然留有杏子的體溫,微微溫暖著手心。
杏子的過去,也有些不足與外人道的經歷。
在某一個輪迴,杏子把我和圓帶去看她家的教堂遺跡。在那個輪迴,那教堂和四周的建築早已被火燒坍,但廢墟規模不小,似乎曾經是相當宏偉的教堂。
家破人亡,本來是為了父親而許願立約成為魔法少女;卻沒想到反噬來得又快又狠,最後為家人敲響喪鐘的,是親自動手毒殺妻子、斬死幼女、絕望而殘忍的佐倉牧師,還是杏子那違逆因果的奇蹟願望?
我安慰地拍拍杏子的肩,無聲把金飾戴回她的頸項。
「哎,不說這些了。」杏子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站了起來。「呵欠……我累了,要先睡了。」
直到我們一起躺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我開始有點矇矓的時候,才聽到杏子開口:
「麻美太過天真了。」
我立刻睜開眼睛,卻只看見一個暗紅色的後腦勺。我無聲呼了口氣,乾脆也轉過身去,和她背對背躺臥。
「你們和那個魔法少女才認識多久?那麼快便敞開心扉,還說要招待她來玩?也太急了。」
我默然。杏子的態度才是非常現實;麻美學姐對我或沙耶加也好、對松谷佑花也好,無一不是『一見如故』,這種熱情勁頭,大概才是反常的吧。
(這個不知是好處還是壞處的性格,到很多很多年以後還不改。幸好巴麻美是世間僅見的超級終極強運魔法少女,這麼多年了,遇到好人的多,壞人總是不知為何,在她察覺前就自己暴露或失敗;要不然,十條命也不夠她死。)
當然我和沙耶加也是沒有任何惡意的、既有意願也有一定實力的同伴。不過按理說,不會每次也這麼幸運的(那時我還不知道麻美的強運到甚麼程度)。
「就是啊。」杏子嘆了口氣。「老實說,我也沒想到和你會有今天……雖然你轉學來見瀧原時已經不弱,又甚麼也會了;但是那天第一次見面,就請沙耶加來家喝茶,還一直說『如果你真的決定當魔法少女,就一起組隊吧!』這還真是……那時沙耶加不是只是個潛質者嗎?這樣也如此信任!」
不過杏子你後來不是也和沙耶加同舟共濟過多次嗎?到最後沙耶加還把你推開,自己一個人去迎接擊倒魔獸的勝利、以及生命的終焉。
「是……是這樣沒錯就是啦!」杏子的語聲變得有些不穩,「可是啊,一個人不會只是因為是魔法少女,便一定是好人來的!不是所有魔法少女也可以作為同伴啊!」
當然是這樣呢……
不只魔法少女有好有壞;同一個魔法少女,在不同的時候也會有完全相異的行為呢。
例如美國織莉子在新世界是討伐大規模魔獸爆發的高手;在某個輪迴則是為了以自己的方式『拯救世界』,而攻殺魔法少女的存在。
如果條件對了,也許我也會變成殺人如麻的魔女吧。
如果不是在每一個輪迴也遇到小圓,身心得以救贖的話。
圓。
為了救你,那是一切的開始;你的慈悲,也收束了一切。
在無限的時間迷宮裏,我唯一的道標。
在無盡的時空之海裏一葉孤舟的漂浮的我,那唯一的舵。
為了你曾對我的溫柔、為了你所給予我的一切;我願意在無盡的時空輪迴中守護你的生命,也願意守護你所想要守護的一切。
為此,我會幫助麻美學姐,以我能做的事情,守護魔法少女。
「曉美,你覺得我是不是不適合和後輩合作呢。」杏子問道。
「怎麼說?」我問道。
「由真也是、沙耶加也是……」杏子說道。「由真是保護我的時候被魔獸擊中靈魂寶石的;她把太多魔力花在為我療傷上面了。沙耶加她……為甚麼最後要讓我退下,她自己用會耗盡魔力的絕招來獨自攻擊魔獸?」
我閉上了眼睛。那是我『回到世界』的那一刻,美樹沙耶加耗盡魔力回歸『圓環之理』的那一刻。
我有那份記憶;但如果你問我『為甚麼』……
原因已經隨著沙耶加的逝去,而永遠消失了。
美樹沙耶加如以往的輪迴那樣迅即殞落,但對沙耶加來說,她當『守護人們的正義魔法少女』到最後,也保護了重要的隊友(我和麻美學姐)與最重要的朋友(杏子),也保護了當初許願的對象(上條恭介),最後還由圓環之理所接走,免於絕望的命運,這樣也不能說是太壞吧。
「也就是,殞落也算是救贖嗎……不過也對,沙耶加一直想當正義使者,她求仁得仁吧。」杏子嘆息。
那的確是救贖呢;如果與在無數時間輪迴,(成為魔法少女的)沙耶加的下場相比的話。
隨著我經歷一個又一個的輪迴,沙耶加只要當上魔法少女,她的墮落過程也變得越來越慘烈。
我想我很難忘記,在某個輪迴中,美樹沙耶加滿身鮮血,站在一男一女兩個同學的血泊中間,流淚對我、麻美和杏子說『我真是個笨蛋』的那一幕。
我也把因果之線纏繞到沙耶加身上了嗎?
還是她的因果,本身就有暴走的因素在?
「算了,如果那是麻美的願望的話……」杏子把棉被再捲去了一點;我苦笑,扯過早已準備好的另一張棉被,蓋到身上。「隨便她吧……只是我不想再管甚麼後輩而已,再也不想管這種事情了。」
我懂得,那種心灰意懶的感覺。
「曉美你會指導那個後輩嗎?」杏子問道。
「順其自然吧。」我道。
如果一早便明白,魔法少女遲早都要消逝、都會被圓環之理引導歸去的話;那面對同伴的殞落時,也會比較坦然吧。
圓。
魔法少女殞落的時候,就會見到你吧。
我也一樣嗎?
那個時候,就能和你再見面嗎?
那個時候,才能和你再見面嗎?
圓。
我很想念你,你知道嗎?
杏子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想是已經睡著了。我卻沒有睡意,睜開了雙眼,看著窗外的一彎半月,就掛在如墨般的無雲夜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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