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2-5-10 03:42 编辑

Then A Child Should Lead Them（1）

……還沒回來嗎？

時間是過了凌晨12點的某個冬夜，Fate今晚第五次打開公寓房門看向右方走廊，然後對著隔壁緊閉的無人門前嘆氣。

我需要報警嗎？

時常被友人戲謔的愛操心性格發作，征服受過完整法務訓練的理智，通報失蹤的標準和法條被丟在大腦角落。

能讓Fate這麼擔心的人，並不是她的親人，事實上，甚至還不是她的朋友。

只是個鄰居小姐。

高町なのはさん──

一想到這個名字，Fate又忍不住離開沙發座位，走到玄關第六度打開大門查看。

──還是沒回家。

半年前，Fate選擇居住的這裡，安全系統和住戶職業都頗為高級的新建大樓，搬來一名年輕女性。光從外表來看，感覺比Fate年紀更小，但是，言談舉止的成熟、充沛禮儀的教養，又讓人覺得對方應該有一定的社會歷練。後來，在慣例的打招呼和自我介紹中，得知鄰居小姐是在附近一所私立大學任職物理系的助教，根據Fate觀察，也擁有與職業相符的單純生活作息。

──嗯？為什麼Fate會觀察鄰居小姐的作息？

啊啊。

這是連本人都不敢深想、連本人都會忍不住感到羞恥的變態癖好。

作為調查和起訴罪犯的公務人員，Fate顯然嚴重失格。

但是但是，她仍停留在觀察階段，發誓絕對沒有實際做出傷害人的行為。

她只是……。

導致這個變態習慣的養成，起因於半年前那場接觸。

當時，Fate參與的專案計畫成功，藉由從強盜集團被捕幹部身上偵訊出的情報，警察終於將集團首腦收押，媒體大幅報導這件打擊犯罪的好消息。就在慶功宴結束的那天晚上，有些醉酒的她被友人開車載回家，迷濛地拿出鑰匙磁卡想開門，卻在履試不開的情況下迷惑地用力拉扯門把。

當然開不了，因為那根本不是她的家。

屋內聽到奇怪聲響的真正主人，不久後就開了門。

“……那個……Harlaownさん？”

門突然被打開，理應獨居的家中突然傳來一道清甜女聲，這些事實讓Fate更糊塗。

她低頭看向聲音來源，發現是一名坐在輪椅上、仰頭關心地回望自己的女性。

──哎？Fate眨著眼睛，楞楞注視那雙忍不住多看幾秒的石板藍雙瞳。

這名女性確實是……偶爾會在上班時遇到，互道早安的鄰居小姐……吧？

唔……叫什麼名字呢？好像是高、高……高橋？

呃，不，印象中是有著能聯想到春天盛開的花朵、與本人相配的可愛名字。

“唔、高、高町なのはさん……“對嗎？應該是。Fate瞇起眼睛，彎下腰，湊近對方的臉龐，懷疑是自己看錯了。“為什麼會在我家？妳迷路了嗎？”

“這裡是……我家。”高町さん的嗓音很平穩，仍舊充滿禮節，冷靜卻不失溫和。

不過她的臉向後退了一些，也許是覺得這位不斷湊近的鄰居很怪異，也許只是討厭對方滿身酒味。

“妳家？”Fate歪著頭，一時半刻很難吸收有邏輯的情報。

“那個……Harlaownさん的家在隔壁哦。”面對迷糊酒鬼卻極有耐心的高町さん，不愧是以教育為天職的人。

“隔壁？”純真雙眼再次眨了眨。

高町さん微笑了，語氣愈發像是在與小孩子對話。“需要我帶妳回家嗎，Harlaownさん？”

那抹與晨日所見的客氣弧度不同、感覺格外放鬆甜美的笑容，就像在白布上被劃了一道鮮艷無比的顏色，造成強烈視覺衝擊，也使Fate揉著眼睛，腦袋應有的智能開始運作。

她踉蹌幾步，把臉湊近牆壁旁的門牌觀看。

“──啊。”看清楚漢字後，不禁低呼：“啊啊、抱、抱歉──！”

“等……等等！很危險哦！”高町さん緊張地出言警告，因為Fate正不斷往後退，腳步完全站不穩。

果然，如她所預料，Fate一個滑步就要跌倒了。

在這同時，高町さん迅速抓住對方手腕，忘記自己行動上的不便、肉體上的殘疾，本能想對有需要的人伸出援手。

手腕是抓到了，但畢竟以她的力量不可能有所幫助，於是最後結果，反倒是她被Fate連累，脫離輪椅負荷的範圍，一起跌往地板。

──而那是、Fate T. Harlaown此後一生牢牢記住的瞬間。

雖然一屁股跌在地上，後腦杓還撞到地板，但因此清醒不少的Fate，看見了倒在她胸前的高町さん，用兩手撐起自己、低頭凝望的模樣。

“對、對不起……！妳還好嗎，Harlaownさん？”

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睛，那道滿是關懷和歉然的聲音。

那張近在咫尺，酡紅著臉，年輕亮麗的容顏。

在自己充滿酒臭味的周圍，淡淡傳來的髮香。

簡直就像她的名字──なのは──迎接春季、此世最初的花。

“──呃、不！是、是我該說抱歉！對不起！”Fate趕緊坐起身，掌心放在臂膀，扶住那名絕對無法獨自站立的女性。“我……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高町さん！”

居然……做出這種失態的事！Fate懊惱地罵著自己。若換成任何人被她這樣騷擾，早就通報警察和大樓管理員了！

“沒關係，妳沒受傷就好。”輕輕搖頭，高町さん不減溫柔的語調，讓Fate更是自責。

“請、請讓我幫妳……！”Fate伸出手臂想要抱起她。

高町さん比自己嬌小一些，身形看來也相當纖柔，接受過武術和體能鍛鍊的Fate有自信能承擔她的重量。

可是，對方的左手放在Fate肩前，儘管態度平和，卻能感覺到她的堅定意志。

“不要緊，請妳幫我把輪椅推來身邊就好。”

然後，Fate必須站在一旁看她怎麼咬緊下唇，怎麼努力撐起身體，怎麼爬回輪椅。

雙腿並非完全不能動或麻痺，卻也不可能如正常人那樣運作。

這個發現讓Fate內心湧起許多情緒。

憐憫的，尊敬的，以及深深不捨……。

接下來的回憶就有些模糊了。

反正清晨等Fate醒來，發現自己平安無事躺在床舖。

雖然後腦杓疼痛比宿醉更難受，不過衣著整齊地穿在身上，家裡亦沒遺失任何東西。

在這之後，找了鄰居小姐正式道歉，對方邀請她進屋分享剛泡好的紅茶。

紅茶非常美味。Fate因此知道高町さん的老家是喫茶店，而且在這一帶頗為有名，同事們常會買幾盒翠屋的小蛋糕、甜甜圈與咖啡來辦公室。

鄰居的屋內設計跟Fate那間不同，格局被擴展地更大，增加輪椅活動的自由，就像玄關那層階梯也被捨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家裡有廚房，如果不考慮特殊設計的高度和全體家具，這個整潔乾淨的住處，比一般行動正常的人維持地更井然有序。

從那之後，Fate總會特別在意高町さん。

早晨偶遇她時，看到她道早安的笑容，會感到前晚對偵查進度的焦躁一掃而空。

聽到她的聲音，短短的一句稱呼，就會覺得心底變得很溫暖，讓人想到那天在高町さん家中享用的熱紅茶，微甜清澀的滋味。

半年來，不知不覺，Fate開始記住鄰居小姐回家和出門的時間。

不知不覺，就算當天不用上班，她還是會為了與高町さん道早安而衝出家門。

不知不覺，她成為今晚這個，對於鄰居小姐破天荒第一次的夜不歸家，只能在客廳裡焦慮打轉的變態。

高町さん還好嗎？

前晚也沒回來呢，今早又沒遇到她。

會不會在路上發生什麼事呢？

前幾日下了大雪，有幾條街道積雪未除，是……出意外了嗎？

Fate不再打轉，穿起掛在衣架的外套，打算出門尋找鄰居小姐的芳蹤。

一想到對方可能遇到麻煩，一個人困在不知道哪個地方，在黑暗中求救無門……Fate便騷動不安，著急地難以再待於家中，今天上班時的魂不守舍，還被同僚調侃了好幾次。

就算遇到會幫助她的人，高町さん那麼親切又那麼美麗，也仍不能免除危險。

如果夜裡遇上什麼酒鬼──就像那晚的Fate──騷擾她、纏住她的話……。

越想越害怕了，Fate開始跑在廊上，奔往電梯門口。

雖然知道只要按一次按鈕就夠，但她還是用力地連按好幾下，想要讓電梯能快點上來。

──噹──

終於！

Fate絕不是沒耐性的人，親友甚至時常說她在公務之外就過於沒脾氣，但在等待電梯到來的幾秒間，她真的有股無法克制的煩躁。

就算只是快幾秒也好。就算只是快上一個眨眼間都好。

想要儘快找到高町さん、快點確定對方安然無恙。

「……啊。」

「哎？」

電梯門打開後，兩雙深紅與蒼色的眼睛驚訝相視。

沒錯，在Fate面前，唯一乘坐電梯的人，就是她所要尋找的鄰居小姐。

「──等、等一下！」Fate趕緊把手壓著又要關上的電梯門。「為、為什麼要關上！？」

「……唔……」向來舉止得體的高町さん，居然在看到Fate後就立即按住關門鍵，就像要避開她似的。

而那個，想必就是真實意圖。

眼看對方擠不出回答，Fate覺得有點受傷，但立刻就發現一名幼小孩子與毛毯一起被抱在懷裡。「這孩子……」

暗色金髮，瘦弱小臉，臉色不是很好，但睡得很沉很安心。

高町さん嘆了口氣。「抱歉，Harlaownさん。」

她搔搔臉頰，尷尬中帶點猶豫，可是很快就決定好該怎麼做。

是個獨立自主的人。

「我有件事想跟妳商量，可以借我一點時間嗎？」高町さん的音量很輕很柔，不願吵醒懷中的孩子。

Fate點頭。

其實她想對她說，妳沒受傷真是太好了，想告訴她，自己有多麼擔心她的安危。

但是，Fate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地跟在輪椅後頭，隨對方走入隔壁房。

進屋後，高町さん先把孩子放回大床，Fate站在門邊，審視著這幕奇妙畫面。

很難猜測這對大人小孩究竟是什麼關係，但是，一眼就能看出高町さん對孩子的愛憐與溫柔。

就連撫開暗金瀏海的指尖，都能傳達出顫人心弦的愛意。

「這孩子呢──是我昨天下班時遇到的。」

回到客廳後，Fate坐在沙發，聽著屋內主人說明來龍去脈。

原來，昨日傍晚從學校出來後，沿著相同路線回家，高町さん在某個巷子口聽到內裡傳來哭泣聲，接近後才發現是一名年約六歲、全身髒兮兮的小女孩。

女孩的衣服很薄，凍得發抖，嘴唇也蒼白地嚇人，倒在陰暗處嗚咽地抱住自己取暖。

她趕忙把大衣脫下，包裹住可憐的孩子，並打電話送醫。

「我不知道這孩子的身份，但是……我沒有報警。」

醫院院長與是高町さん父輩甚有淵源，透過私人關係而暫時壓下，沒有通報警方，原因就是那孩子在保暖和注射營養劑後，醒來一聽到醫生問她的名字、家住哪裡等問題，便開始恐懼地大聲哭叫。

「花了一點時間，我終於讓她稍微平靜下來。」高町さん說：「可是，她很聰明，每當問及她的名字和父母，她就知道我們要報警……很明顯的，她不喜歡警察。我很擔心，在這種情況下報警，她不知道會在看到警察那刻做出什麼事……或者之後將會做些什麼。」

「所以……」Fate總算出聲。「高町さん昨晚到現在都在醫院照顧這孩子？」

「是的。」鄰居小姐揉著眉間，神容疲憊不言可知。「這孩子不讓別人接近，除了我之外……所以我也沒辦法離開。」

「她已經跟妳建立起聯繫了。」

「醫院的心理醫生也是這麼說。」高町さん微微苦笑。「在確定她身體沒大礙後，為了不給醫院添麻煩，我必須先帶她回來……好好想想該怎麼處理整件事。」

說到這裡，那抹淺笑轉為歉然與害臊。

「對不起，Harlaownさん，剛才關起電梯門是因為……」

「妳不想見到我。」

「……是、是的……」

縱使情況不允許有這種心情，但Fate還是莞爾笑了，因為相識以來就不曾顯露慌亂的高町さん，現在正因羞赧而可愛地紅起臉。

「確實，我的職業讓我在遇到這種狀況時，必須立即通知警方──」

高町さん看來無言以對，表情凝重。

「──但是，所有規則都有例外。」Fate不想欺騙她，但也不想逼迫她，很清楚她這一天下來早已身心俱疲。「這樣吧，我先請認識的人查查這孩子的來歷，等蒐集更多情報後，我們再決定怎麼做對她最好，可以嗎？」

我們。Fate說完，皺眉問著自己，不明白為何會說出這種詞語。

兩人甚至不是朋友，何來的“我們”？

不過，高町さん似乎贊同建議，悄悄鬆了口氣。「如果能這樣做的話，當然是最好的，謝謝妳，Harlaownさん。」

Fate靦腆地笑了笑。從事這個工作以來，雖然在幸運時會遇到心懷感激而道謝的家屬，卻始終覺得不好意思。她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不值得被慎重道謝，而現在，她更只是私心想幫助這名女性，其實違背了職業道德，所以更不應該被道謝。

「那麼，請詳述妳遇到這孩子的時間、地點、她當時穿的衣服以及她說過的話，任何小事都請告訴我。」

「好的──」

遵照指示，高町さん慢慢描述至此所知的事，最重要的是，在剛才回家路上，問到了孩子的名字。

Vivio。

Fate把這些資料在心中整理成條列式訊息後，從口袋拿起手機，也不管已經三更半夜，便打電話過去打擾某個在幾秒後接起電話的倒楣鬼。

「──嗯，我要你幫我查查這孩子，是不是有家長通報失蹤了？」

值班警察將資料輸入電腦查詢，一會兒後在電話那頭回答，Vivio是法院託管給臨鎮某間私人養護中心的孩子，簡單來說，就是連近親監護人也找不到的孤兒。

這麼小的孩子，在這種天氣從臨鎮跑來海鳴市？

「養護中心有通報孩子失蹤嗎？」

電話中的員警回答，目前還沒收到相關消息。

「我知道了，謝謝你。」切斷通話，Fate轉述給高町さん，最後下了結論：「這件事有點奇怪……」

「那個……」高町さん果然是個不輕易慌張的人，在聽完消息後沉思片刻，便從背包裡拿出ipad，遞給Fate。「Harlaownさん，請看看這個。」

「這是──」幾張在醫院人員陪同下所拍的照片，顯示那孩子的手腕、腳踝、大腿和腹部都有瘀青或紅腫的外傷。Fate手指觸碰螢幕變化，嚴肅地查看每張照片與每個角度。「──被虐待、嗎……？」

「醫生說，那些至少都是一個月以上的重複舊傷。」高町さん說話時，語調聽不出太大變化，但當Fate抬頭凝視她，能發現她放在腿上的雙手緊緊交握，指尖微顫，只是隱忍著不讓私密情緒爆發而已。「如果……如果說，這孩子真是被虐待，因而逃出來……是不是就能解釋不喜歡警察的心態呢？因為，不想再被送回去。」

「這是有可能的情況。」Fate回答：「不過，不能單憑這些就斷定……抱歉，高町さん，若要深入調查，我就不能只聽妳的觀察或轉述，我必須親自問問那孩子。」

「我明白，但是……」高町さん嘆息了。「這孩子仍舊很怕陌生人，就算是我，她也不會每個問題都回答。」

Fate把ipad放在桌上，走過桌子，單膝跪在輪椅旁，並握住那雙指尖微白的手。

這是她安慰受害人與受害家屬的習慣。

「高町さん。」聲音充滿柔善，這是Fate最想傳達給這名女性的心情。「妳所遇到的是不尋常事件，這個孩子很害怕，妳心理壓力也肯定不輕，但我想說的是，不管結果如何，這孩子絕對知道，妳比誰都想要幫助她，所以──」

──我也會，盡己所能幫助妳──

「請不用過於擔心了，好嗎？」Fate說完時，微微一笑，平靜而踏實的態度，十分可靠。

這不是那天晚上喝醉後撞錯門吵醒人的酒鬼，也沒有站不穩而跌在地板的狼狽。

這是願意提供專業知識來解決問題的法務專家。

這是，能體會相關人們的煩惱，並發自內心給予安慰的傑出女性。

高町なのは靜靜看著她，之後，同樣靜靜點頭。

指尖，儘管只有一點點，輕輕回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