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usceptable 于 2012-5-14 18:33 编辑
番外 約束(약속)
崔成琴喜歡紅色。
更廣泛一點的說,崔成琴喜歡任何光鮮亮麗的顏色,杏紫桃紅那些綢緞她喜歡用手指一一摸過,但身為內人能真正堂而皇之的佩戴於身,只有挽住青絲的一根紅髮帶,所以崔成琴有了最喜歡紅色的理由。
內人們紛紛說崔成琴不像以往崔家的那幾代孩子,註定要做最高尚宮,總是帶有些看不起人的傲慢和冷漠,崔成琴愛笑愛胡鬧……其實這些內人也未見過崔家的前幾代孩子,只是聽著老一輩的宮女這麼說著。
「明伊妳從哪兒聽到的?」
「有些是愛鐘告訴我的。」
「愛鐘?妳說不喜歡說話的愛鐘?」
崔成琴和明伊蹲在牆角像普通的女孩兒家,聊著近日是非。唯有趁著最高尚宮午睡,崔成琴才能在整日緊湊的練習中鑽個空子,聽明伊講著關於她們崔家那些玄之又玄的傳聞。
「可是愛鐘怎麼會和妳講這些?她有沒有提到……我們崔家的其它事?」
「妳忘了愛鐘的尚宮娘娘是鄭尚宮嗎?除了鄉野奇譚,鄭尚宮娘娘也會說些宮廷秘辛呢!」
崔成琴和明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腦中所浮現卻是韓愛鐘倔強的臉龐。記得有次明伊說漏了嘴,知道愛鐘是曾在**打雜的賤民後,她對愛鐘那莫名的恐懼又添多了些,明伊曾問她越長越大這麼越排斥愛鐘,她支吾著答不上所以然,只得歸咎於愛鐘的出身。
直到日影從樹梢稍微偏斜些許,崔成琴才慌張站起身,趕著在最高尚宮醒來前回去。當她匆匆跑過園林,卻在最後的一棵的白楊樹前剎住身子,帶著一臉驚恐和滿身狼狽,和來人冷冷打了個照面。
白楊樹瑟瑟蕭蕭,秋殺的落葉如并刀將眼前人的照影剪成一絡一絡的,片片回憶在空中飄飛,抓得住抓不住的全碎於一處,直到遠方最高尚宮銳利的呼喊傳來,崔成琴才如棄甲曳兵般倉皇逃離。
可是當她跑了數十步再回頭張望一眼,卻見著愛鐘綰於烏絲上的髮帶,在墜落的金塵中閃爍鮮亮的艷紅,她綁著的那根明國絲綢製成的紅髮帶,竟不如愛鐘的了。
崔成琴還來不及多思索,便聽聞最高尚宮已近於咒罵的責備,趕緊進了御膳廚房。
崔成琴覺得,她的世界裡總是看見許多矛盾,如同那日驚見嚴肅的人會有嬌艷的一面,如同她和明伊交情明明如此之好,卻得陷害自己最好的朋友。當最高尚宮說出,她在仁粹大妃膳食裡下毒的事被明伊告至了訓育尚宮處,崔成琴近乎全身癱軟於處所,但最高尚宮凌厲的眼神卻不斷逼迫她下決定──「訓育尚宮已經問過,這件事情只有她一個人看到,我要妳除掉朴明伊!」
「但明伊她是……」
「妳還不明白嗎!宮廷裡沒有友誼的存在,阻礙我們的全是敵人!如果朴明伊有把妳當做好友,就不會將這事告知訓育尚宮了。妳──現在跟我來!」
──於是朴明伊安靜的離開世間,如同一朵紅花無聲的自枝頭跌落,逐水流去。
而她卻在明伊離開不久,榮升尚宮。從束髮轉為挽髻,看著桌上的兩根紅髮帶,已褪色的終究被收進箱底,崔成琴照著銅鏡,從明國帶回的紅髮帶挽住烏絲。
妳說,那日是愛鐘幫妳的?
明伊……妳們在做些什麼?
「妳在做些什麼?!」
韓愛鐘憤怒的語調從宮殿彼端傳來,崔成琴的心裡揪了一下,隨之面帶微笑轉身面對。「愛鐘,什麼事嗎?」
「不用叫我名字。」愛鐘向來清冷的眼神,如今成了燃燃烈焰,毫不保留的朝她灼來──「明伊的事,不要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明伊……我會為了明伊看好妳!」
「……我不明白妳在說些什麼。」
「崔成琴,」愛鐘放慢了語調,一個字一個字從唇齒間咬出,彷彿在努力切割什麼。「這是我最後一次叫妳的名字,崔成琴──崔尚宮。」
直到韓愛鐘轉身她才捂住了嘴,不讓那些質疑或委屈宣洩而出,眼淚偏偏違背意志,抗議似的在臉龐瘋狂喧囂。她不明白這是種怎樣的感受,是因為失去了明伊,所以不能再失去勉強稱得上朋友的韓愛鐘嗎?只是為什麼比失去明伊的那次更加痛苦?
崔成琴只看著韓愛鐘的背影沒入黑暗中,彷彿那也是自己的世界,冷得無聲。
於是心無旁騖的崔成琴,開始日夜跟在最高尚宮的身邊,心悅誠服的接受家族帶來的束縛,專心培養家族的繼承者。
只是今英對韓愛鐘以及跟在愛鐘身邊的長今那友好態度,令得她每每坐立不安,看著性情寡淡的今英看向對方的眼神,她屢屢把今英拉回自己身邊諄諄告誡。
「韓尚宮,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心底打什麼主意,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妳傷害崔氏家族的幼苗──」
「今英,妳一定認為我很無情。但我和她,也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
她時常驚心於今英看著長今的眼神,那就像太清澈透亮的鏡子,總是反照著她內心中最不願面對的一處,於是她只能抓牢那些看得見的東西──權勢、名譽、地位,用這些填滿心底空蕩蕩的某處位置。
如同前最高尚宮告訴她的,宮廷中沒有友誼,她亦如此訓誡今英,甚至逼今英在個人的友情和全家族的利益上做抉擇。雖然她不甚明白到了最後今英為何寧願捨棄自己的自尊,為她布下硫磺鴨子的計策,但她給了今英一個肯定的微笑,就算在微笑背後會為之黯然喟嘆。
韓愛鐘最終被處以謀逆之罪,流放濟州島,她不清楚自己對這位已失去其友情很久的友人,到底抱著什麼心緒。在一片雜亂下,她走往死牢。
「是妳……」
「不是。」
「是妳。我、明伊、還有長今,都是被妳陷害的,是妳!」地牢裡的愛鐘身子縱是虛浮無力,話語仍然力重千鈞。「告訴我,明伊也是妳害死的對嗎?」
「不是,這都是妳們自找的。明伊、還有妳跟長今,都有很多機會可以活下去。不是我不給妳們機會,是妳們自己捨棄機會。不服輸不願意低頭的罪,妳們犯了不願意屈服於權力的罪……」她撇過頭,躲開愛鐘的目光。「拜託妳安靜的走吧。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做這樣的事,妳要幫我。」
「明伊在妳心中,究竟算什麼?」
突來的問話讓她愕然了,她不明白愛鐘為什麼用這種問句這種語氣,回過頭時卻只隱約瞧見那雙瞳眸裡閃過的一絲悲悽。
年少時她躺在明伊膝上,說著白楊樹事件後的種種,明伊梳摸頭髮的手指忽地頓了一下,問她:「妳說,那日是愛鐘幫妳的?」
她什麼也來不及說,便聽見愛鐘的聲音。「明伊……妳們在做些什麼?」
愛鐘的眼神和那日一樣。她看著愛鐘,說出心底最深處的回答──「如果明伊在妳的心中是痛苦,那麼對我來說就是恐懼。」
直到她親自在漢陽街市上,送走了愛鐘的最後一程,回到宮廷中的白楊樹下,她舉目抬望,喃喃自語:
「心會痛的吧?」
不是應該只有恐懼,心怎麼會痛呢?
直到出宮奔逃於東仁山的路上,崔成琴這一生仍汲汲營營追求於名利中。
她想的是如何東山再起,崔氏家族不能在她手上敗亡。只是當樹枝勾住了髮帶,被風吹拂著危崖旁枝梢的末端時,崔成琴才停下腳步,望著那一根紅髮帶。
腦海裡回憶奔沓而來,卻像一處處抓不住的鏡花水月,於是她伸長手臂拚命去搆,就在以為要抓住回憶的同時,腳下一滑,她雙手胡亂攀住樹技,整個人懸空吊在懸崖邊──
「成琴,快點跳下來!我們會接住妳。」
「成琴,快一點!」
那年她們在宮廷裡的白楊樹下,她也是那樣為了撿髮帶,緊抓樹枝嚎啕大哭。看著底下的明伊和愛鐘,她只顫顫的說:「我真的好怕,我不敢跳……」
「快跳下來,我們會抓住妳的!」一向嚴肅的愛鐘為了勸她,竟然在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她看著愛鐘的笑容,聽著明伊的勸慰,把手一鬆,果斷跳了下去。
果然,一點都不痛呢。
──她鬆開手,紅髮帶從掌心中飄向天空。
那天明伊、愛鐘和她從白楊樹下跑開後,遠遠便聽見最高尚宮在找著弄亂練習場的罪魁禍首,明伊匆匆的跑去認錯,不多時又聽到最高尚宮急促喚她的聲音。
起身同時,愛鐘按住她肩頭。「最高尚宮娘娘會罵人的,妳的頭髮還沒綁呢。」
愛鐘十指輕輕幫她梳攏頭髮,再將髮帶纏綿在她的髮間,末了低低一聲好了,她轉過頭看著愛鐘明亮的眼睛。
「我幫妳繫髮了。」愛鐘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她不明所以的望著,笑了笑。「以後天天也有人給我梳髮就好了。」
她見愛鐘微微轉過頭,那根與她相同的紅髮帶,正繫在墨黑的烏髮之間,讓人忍不住想伸手一摸。
崔成琴望著一片湛藍中越飄越遠的那一抹紅,一直遺忘的回憶才鮮艷的躍入腦海中。
──繫髮也是種約束。
──約束什麼?
──約束……我和妳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她明明在亮得如鏡澄澈的湖影裡,看見身後韓愛鐘帶些憂慮的撇開臉龐,她看見湖影裡的自己開心的笑了。
當然,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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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束也有約定的意思,在韓文更是直接當約定使用(其實在台語裡也一樣)。
這篇是欠了很久的番外,但作者君仍然充滿了良心及關懷,努力的把它寫了出來,後面的時空亂跳,絕對是崔尚宮精神錯亂的緣故,看不懂的請自行到東仁山下找崔尚宮請教。
其實這篇要綜合古早之前韓尚宮的番外一起看,會發現那一絲絲的值得玩味的地方。
溫馨小提醒:
作者君目前仍在鄉土劇的坑裡打滾中,遇上了過於棘手的問題,一直思考不出答案而沉溺著……
所以本文依然採取月更或年更的狀態,作者君要回去複習鄉土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