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下过雨后的清晨，窗外的银杏树开始生长出嫩绿色的新叶，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听到悦耳的鸟叫声，微风吹过的时候，还有稀稀疏疏的沙沙声。
但大部分时间，我都是望着病床上方雪白色的天花板百无聊赖地度过的。
那个元气的笨蛋现在在做什么呢。
那天龙华走后，我偶尔会这么想。她是个非常好动的人，现在一定在哪里玩着什么或者开心地和什么人聊着天吧。
这个周末还会再来吗？来的话不要再给我惹什么麻烦了吧……
但最终我的期待（虽然那时候我还固执地不肯承认那是期待）在学习委员石井同学推门而入的瞬间落空了。
她告诉我，龙华去东京了。
作为麻将部的正式队员，代表学校去参加春季麻将大赛。
什么啊，那个笨蛋，完全没有对我说起过要去参加比赛的事情啊……
有时候我拿起手机，无聊地看着单调的待机屏幕时，会想着要不要主动打个电话给她，问问她现在在做什么，或者比赛进行得怎样了，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但这些念头最终都落空了。
因为内心深处那些莫名其妙的矜持和自卑，我并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就这样直到第三周周末，我接到了龙华的电话。那时我已经出院了。
“喂？怜，好久不见！”她的声音依然那么元气。
“是啊，好久不见，在东京玩的开心吗？”我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开心。明明这么久了我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咦？怜你知道我去东京了？”
“是啊，石井有告诉我。”
“喔，东京是很好玩啦，但麻将却打得很糟糕，呵呵。”她的语气带着淡淡的自嘲，大概是在比赛上遇到什么挫折了吧。
“喔，找我有事吗？”
“唔……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也会想找怜啊，”电话那边稍微沉默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元气的声音，“啊，对了，明天的期中考怜参加吗？”
“那是当然的吧……”
“喔，说起来怜住院的三周缺掉很多课吧，我也因为去比赛而缺课了呢，本来成绩就不好的说。”
“……那就快去复习啊。”
这个笨蛋。
“啊，对了，说起复习，石井的笔记在我这里耶，怜你要不要看？她说考试重点都在这上面。呐、你现在在家吗？我去找你一起复习功课怎样？两个人一起会比较有有趣吧~”
什么啊……你自说自话也给我有个限度啊清水谷同学！
但我就是没办法说出拒绝她的话。
或许从一开始，在我内心深处就从没有过想要拒绝她的念头。因为她确实是——虽然冒失又元气过头、但却非常温柔可爱的女孩子。
短暂的沉默后我开口：“你还记得我家的地址吗？”
“当然啊~我不是路痴~”她笑着回答。
半个小时后。
“喂？”
“抱歉、怜，我好像迷路了……”
……
不要发脾气……和笨蛋生气是没意义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尽量语气平静地问她：“你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在你家的小区，周围有喷泉，雕塑，还有长椅……”
“好了，我知道了，你在那里等我。”
挂掉电话后我开始换衣服，真是的，为啥病弱的我要在烈日当头的午后费心费力地出门去找那个笨蛋啊……
二十分钟后我把龙华带回了家。我去厨房倒了杯冰橙汁给她，然后我们开始复习功课。但很快就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龙华的数学简直糟糕到了惨不忍睹的程度。
“怜……我完全看不懂……”她捧着笔记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你哪里不懂？”
“基本全都不懂。”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
我不禁在心里感叹造物主果然还是公平的，这个长相可爱性格讨喜运动万能的家伙居然是个数学白痴。但我该怎么吐槽她那个“数据流打法精英选手”的称号啊……
结果一整个下午我们的进度都非常缓慢，常常重复这样的对话：
“这里懂吗？”
“懂。”
“这里呢？”
“懂。”
“那这里呢？”
“嗯。”
“好了，放在一起看一遍，这道题懂了吗？”
“……不懂。”
……天啊，请让我立刻病发晕倒吧！
但如果现在晕倒的话龙华明天大概会挂掉。于是下楼吃过晚饭后我们继续回来看书。对于龙华的到来感到最高兴的人是我妈妈，她一直觉得因为天生病弱常年住院的缘故，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朋友也非常少。吃饭的时候她好几次拜托龙华在学校里多照顾我，龙华都笑着答应了。但我真的再一次忍不住偷偷腹诽：这个家伙根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吧。
可是看着龙华笨蛋般的笑容，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因为我相信她的话并不是对长辈简单的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
“呐、明明怜也没有听课吧！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全部不会做啊。”长时间的没进展后龙华终于开始自暴自弃。
但是为什么要把矛头指向我啊？两个人都不会的话才更糟糕吧！
“因为在医院里很闲啊，偶尔也会看书。”我拿过空白稿纸继续写解题步骤给她看，却忽然觉得眼前的字迹变得模糊起来。什么啊……才七点多而已，已经撑不住了啊……
“呐、龙华。”我有些费力地开口。
“嗯？”她好奇地转过头看我。
“抱歉，我有些累了……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
“怜？你身体不舒服？”龙华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抱歉，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如果那样的话，我马上离开。”她说着合起笔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龙华非常严肃的样子。这个总是一脸可爱笑容的笨蛋其实有着非常原则和认真的一面。也正因为此，我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敷衍性格才会终有一天伤害到她。
我承认自己当时有点儿被她的表情吓到了，但那一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拉住了她的手，我不想让她离开，非常不想。
即使是常年病弱的人也还是会对病魔充满恐惧，即使是习惯独自一人的人也会有害怕孤单寂寞的时候。
于是我故作轻松地对她说：“没关系，我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真的？”她仍然一脸严肃地盯着我看。
我点点头：“这么走掉的话你明天会不及格吧？”
“呜……”被我戳到软肋的龙华一下子泄气了，“抱歉……怜，本来想两个人一起复习功课的，结果完全变成我在给你添麻烦了。”
“所以啊，你要怎么感谢我？”龙华的表情太可爱，我忍不住捉弄她。
“唔……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她认真地看着我，大概是看出了我脸上的疲惫，然后忽然指了指自己的大腿问：“那你要枕着这里休息一下吗？”
……
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谢方式啊？！难道你平时都是这样向别人表达感谢的吗？！
但我还是非常没出息地盯着龙华洁白光滑的大腿看了整整三秒钟，然后回头撇了眼自己那张横看竖看都不怎么吸引人的床，最终非常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按照她说的做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听到她在我头顶轻笑的声音，然后非常配合地换了个让我更舒服的姿势。
“舒服吗？”她摸摸我的头，声音软软的非常温柔。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懒得再去和她计较这种摸宠物的方式。因为龙华的大腿比看起来的还要柔软，枕起来非常舒服。周围都是她身上清爽干净的味道，我忍不住偏过头钻进她怀里，脸颊贴着她的小腹，那种非常温暖柔软的感觉，让人真的想就这么沉沉睡去。
“呐、龙华……”
意识被困意席卷之前我忍不住轻轻呢喃她的名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对她说些什么。
真的好舒服，以后也都让我这么枕着睡吧
——如果我这样说的话，你会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