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huyu211 于 2012-8-22 23:26 编辑

番外

雪落无声，泪滴无痕。

弹指一息，三年过隙。

身后的马蹄印很快就会被漫天的风雪掩盖踪影，

这判若柳絮之物，夹带着太多的思念也透露着太多的回忆，

如何快马加鞭也摆脱不了内心深处极度的渴望，

还有极端的不安......

怀中的信笺包裹着色子，送来微微的暖意，

反复的提醒自己，那个梦中的人就在前方等待着自己。

让别人等待的那个人，永远都会比等待的人更为焦急。

因为内亲王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所以一定比自己更加的不知所措，不知如何面对吧。

那么更应该快一点，快一点的站在你的面前，快一点的到达你的身边。

我已经遵守了我们的约定，剩下的只有长相厮守。

内亲王大人......

你能听到我的呼喊吗，

或者你已经用这两枚色子代替了回答。

远山深处，风雪遮天，丛林深处的曲径已经被深深掩盖，

长路漫漫，山势险峻，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葬身山崖绝壁之下，

顿成万年枯骨。

用袖口遮挡着铺面而来的极寒之风，牵着马匹缓慢移动着，

虽然已有准备，但是未曾想到，

偌大的平安京竟然也会有如此之大的暴雪侵袭。

就好像，有人想要阻止这次等候已久的前行，

不愿自己再向前一步。

胸口中又一次炽烈的燃烧起来，有种不安的撞击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长等山园城寺

为天台寺門宗总本山，传由大友皇子所建，寺中有一口叫做于伽井的古井。

传说天智天皇、天武天皇、持统天皇出生时洗浴就是用的这口井里的水。

春季，这里的1000棵染井吉野樱花、野樱等樱花树都会盛开出粉红色的花朵。

而到深秋时节，红叶就会变成鲜艳的红色或橙色。

所以，是这里吗，

春天可以欣赏当年在下舞乐时墙头簇拥的点点樱红，

秋日可以品味那时伴着岚山中流水飞溅的阵阵枫落。

最重要的，这里是藤原家最尊崇的地方，是维系着藤原一族和皇室一门的重要纽带。

因此栖身于此吗，

那位集高贵和病弱于一身的当今世上皇室最纯正血统的内亲王殿下；

那位宁愿抛弃皇位，丢下自己，也要选择隐居在这深山的倔强女孩。

但是在藤原龙华的眼中，无论身份如何改变，地位如何迁徙，那个人，只是自己心爱的女孩。

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一个平凡却又充满魅力的怜。

寺院的一角已经在风雪中露出端倪，

感觉大雪依旧在增强，

奇怪的现象，

比起迎接，

更像是在抗拒。

心底的恐惧在悄悄蔓延，

五味杂陈的沉重感压在心头，

如此无力的自己，

只是三载时光未见，

究竟在害怕什么。

现在心中所想不应该是满脸微笑的内亲王，

正在里面等着和自己说：“欢迎回来”吗。

所以在哪里退缩，都不应该在这里。

这座在此已伫立多年，寂寞的守护着皇室一门血脉的佛门古刹。

淡淡的檀香气息从鼻尖萦绕而去，

像是困惑又像是沉迷，令人不禁想要追寻这圣洁的熏味去往远方。

短暂的迟疑之后，龙华还是越过了陈旧的大门，

和自己所想的不同，寺中并无一人前来迎接。

满眼的雪白，不管是正殿前的道路，还是通往深处鸟居的侧门，

全部被包裹上了神秘的雪白，遮去了她们原本该有的样貌，

也打翻了强压忐忑不安的波澜内心。

随便找了一处合适位置，将马儿栓紧，立即四下寻找起来。

满院白雪覆盖，如此广阔的圣地竟然没有僧人打扫，种种不祥之兆不住涌现。

尚未沐浴佛香之气的寺院，格外阴冷。

这样根本就不是在等着我啊，怜。

“怜！”

“我来接你了。”

“和我一起回去了。”

大雪皑皑，无曾休止，迦南深处斯人已去，

三秋之约，缘定三生，菩提花开遁入空门。

“头中将大人，贫僧已恭候多时了。”

“主持大人......”

已经卸任太政大臣的龙华并没有对自己被误称进行辩解，

即便是京中众人，也还是有人会如此称呼自己，

毕竟那么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还不能完全适应，

更何况在这种消息并不是十分灵通的古刹深处。

或许，只有当年那个不带一丝凡尘的头中将，

才是最为简单却又坚定的喜欢着内亲王的自己。

对着大师行了一个鞠礼，

头中将便开口询问。

“主持大人，我......”

“头中将大人，请随贫僧往前。”

德高望重的佛门大师，未待龙华将话说完，深深还了一个礼，

便已准备为她引路，走向后院内里。

鞋底踏上新雪，烙下深深的刻印，一步一步却极为沉重，

刹那间，头中将有种被这雪白色的世界所吞没的错觉，

天空是白色的，地面是白色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全部都是白色的，就连命运也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没有生命的颜色覆盖着自己去接内亲王的悠长小道，

不是有怜在身边时候的那种温暖的粉雪，

也不是有怜在身边时候的那种亲切的细雪。

就像是在低声呜咽的孩子，落下的泪水，

叫人看着就心疼万分的冻雪。

低声呜咽的孩子，是不是在说自己。

“头中将大人，马上就要到了。”

唤醒了还在沉思当中的龙华，主持没有回头的在前方沉稳的提醒着。

“辛苦大师了。”

勉强迎着雪花抬起头来，虽然看不清四周，还是努力的睁大了眼睛。

一座落满雪花的鸟居正不起眼的树立在这条小路的尽头，

不远处一间供奉佛经的阁亭默默的显示着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虽然距离并不遥远，却还是模糊不清，

这雪如果还不停，估计三尺之内怕是都要看不见了吧。

就在龙华迈开脚步正要前往藏经阁之际，

主持大人拉住了她。

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大人的方向应该是那边。”

行了一个佛礼，主持为龙华指向了鸟居的位置。

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那里，龙华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不知停留了多久，

脚终于先于自己的大脑开始了缓慢的行动。

慢慢的挪向主持所指的地方，肩上的积雪已经凝固成冰，

脸上的雪花依旧在绽放着雾气，

面无表情的脸孔不知是因为冻僵的缘故，还是在描述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眼神中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色彩。

这时候的自己，每迈出去的一步都是让心中的伤口拉扯的更大一块，

鲜血不知滴落何处，荒芜的沙漠就算用再多的血液灌溉，也只是蒸发在这人间地狱；

究竟是自己先走到目标，还是先死在路上。

突然觉得空中的冰晶也不再那么犀利无情了，幻觉吗，

是不是终于下不动了呢。

穿过不算很大的标志性鸟居，

收入眼底的，一座小小的石碑正孤单的等候在园中。

曾经在深夜一个人的时候，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

有哭着的，有笑着的，还有又哭又笑着的，

从来没有遇到过像现在这种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的。

该哭吗？

可是已经连怎么哭都忘记了，

泪水该怎样才能从眼眶中滴落，

是先闭眼，还是先流泪？

都怪这该死的天气啊，人都冻麻木了。

“你说对吧，怜。”

弯下腰去，轻轻的将额头触碰着石碑，

冰冰凉凉的，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温度。

“从你走后已经三年了，看我来接你就遇上这么大的暴雪。”

“一点都不体贴我，真是个任性的内亲王大人呢。”

“如果我被大雪埋在深山中，或者干脆滚下去了，怜会不会骂我没用呢。”

“不会的吧，因为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小小的雪花在接触脸上热流的刹那间，就化为蒸汽，

带着无尽的悲愿消失在了阴霾的天空之中，再也不给渺小的人类任何的音讯。

“我应该早就知道，怜不想要我了。”

“说是让我陪在身边，其实最后还是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完全完全没有给我信守诺言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我出现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或者还是去怜的世界，亲口问问你。”

万念俱灰之际，求生的念头突然无比淡漠，

那种想要一死了之的冲动，无与伦比的压在心头。

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完成和怜一生的承诺呢。

无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上空，如果是和以往一样的黯淡，

那么就去陪你......

只是出乎意料——

雪花已经不再落下了，当自己一遇到怜，就停了。

暴漏在空气中的潮红色皮肤，紧缩的毛孔，

长时间处在极寒的天气之下，身体不禁打起了寒战。

温柔的风抚上脸孔，冻得发紫的嘴唇像是被手指轻轻点过，

再替头中将擦干了眼泪，脸颊的颜色渐渐红润起来。

胸口的信笺再次发出微热的舒适感，

仔细听着，竟然还能发出跳动的声音，

但龙华确信那并不是自己的心跳，

应该是色子！！！

等取出一看，果然在散发着奇特的光芒，

带着熟悉的体温，带着熟悉的感觉，

在手掌中自由轻盈的舞动着。

摸着自己的手，

就像是许久不见的那个人在抓住自己轻轻的撒娇。

“你是在叫我留在这个世界陪着你吗。”

色子突然停止了转动，静静的落在了龙华的手上。

“不是去到你的世界？”

突然开始了激烈的旋转，仿佛在告诉头中将她强烈的否定态度。

“我懂了，那么我就在这里，用一生来遵守我们的约定。”

“这一次，不会再放你离开了，一直到我长眠在你的身边。”

微笑着凝视着直到刚才都还不敢注目的那尊小小的石碑，

用手掌拂去落在上面厚厚的积雪，

碑上刻着的名字，用手指沿着凹槽又书写了一遍，

刻骨铭心的思念与执着，在指尖传递到另一端，

怜——

自己心爱的恋人，如今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我已经等了你三年，不在乎再等个千年。

坚定的站直了身体，

将自己的心愿告知了园城寺的主持大师，

龙华从此栖身园城寺出家修行，

所住之处便是，鸟居旁的藏经阁。

阁楼也正是内亲王大人初来此处居住的场所，

里面的布置朴素简洁却又在佛法之中透漏着典雅与不俗的氛围，

似乎冥冥中已经为龙华的到来准备好了一切。

没来得及仔细收拾，龙华很快就被某件奇异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书桌上的经卷中，只有一卷像是重新装订过的，

邀请着房间的新主人去窥探里面的秘密，

翻开卷轴，内里的字迹飘然映入眼帘——

龙华亲启

对不起

龙华

我很抱歉

太多的歉意对于我之于你

因此

在我死后

化作骨灰

也难则其咎

所以

愿将这身躯烧尽变作你手中之物

永世不得成佛

只为护你三生平安

请好好活下去

原谅我所做的一切

带着对我失信的悔恨

好好的活下去

那么我的所作所为

我的自私任性

尚算有了回报

只有你在的世界

我才能继续活在这里

活在你的心里

怜 绝笔

清秀的笔迹，熟悉的话语，

大概因为重病的缘故，字迹不能算是很重，

却固执的带着自己的傲气，独成一体。

绝笔两字因为被泪水沾湿，变得模糊不清，

龙华心里清楚，虽然自己的泪水也已滴向卷轴，

但真正让这两字变得模糊不清的，

却还是写这封绝笔的那个人。

想不到连泪水划过的位置都在同一处，

所以，

我们在捧着这封卷轴的时候，

心情都是一样的吧，

都是在想念着一个此生不可能再相拥的最爱之人。

那个已经化作怀中色子的女子，

精心布局，设计的种种，

就是为了自己能继续生活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里。

即使不能相拥而逝，即使在最需要的关头没有自己在身边，

因为如果眼睁睁的看着怜离自己而去，

那时的龙华一定会完全崩溃的。

重病之下的内亲王，

心中所想的全部，

只有那个不能陪在身边的头中将。

宁愿毁弃诺言，

只为让所爱之人好好活下去。

那么，我愿化作菩提之树，在你身边守护。

直到你再次出现。

就在龙华来到园城寺的第九个年头里，

某个开满樱花的清晨，

嘴角含着微笑闭上了双眼。

寺里的僧侣们遵照遗嘱，将她与内亲王合葬在一起，

只是未曾料到，当晚墓穴旁变长出一株菩提树。

树枝新芽刚抽，带着不容侵犯的圣洁之气挺立于石碑旁。

此树在以后的岁月里并无开花的记录，

却被视作真诚重信的象征，

静静的注视着自己所重视之物，无休无止，不眠不休。

诺言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兑现下去的。

就算故事在此已经完结 。

下一次的轮回，还要继续。

平安京下回眸一视，岚山枫中误君一生。

这里是梦终结的地方，也是故事延续的开始。

我们说好了，不见不散。

千年之后，等候你的下一次回眸。

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