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林雅文
四
林音曾经对林雅文说过这么一句话：
再忍耐一段时间，到那时候我们的理想就能实现了。
这大概是林雅文从所能林音那里得到的，最像句人话的一句话了。这位冷淡女子眼中所映出的世界，一位母亲对孩子的至真祝福，都包含在了里面，如果的林雅文当时听懂了这句话，进而理解了林音的立场，她将不再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下，也不会自己越陷越深。只是林音时机选择得不好，那时候的林雅文才几个月大小，听不懂人话也没有思考回路，只要有软绵绵，她什么都答应。她抱着林音一边的软绵绵，乐呵呵地笑着。
然而也不知道林音用了什么妖术，虽然不知道从谁口中，林雅文却记住了这句话，当她逃离了林音的魔掌，开始自己生活的时候，这句话镌刻在脑中的消息记录敲敲林雅文眼帘，冒了出来。
你是谁？你什么意思？……理想？
在这样一个金钱至上的资本主义世界里，理想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吧？按照教科书上的叙述，理想应该是崇高的、无私忘我的，为了全人类的解放而制定的最终奋斗目标。这话说，这个定义，让饱受现代教育之苦的学生纷纷一笑了之——不信。在他们眼中，理想也许就是校长多骚扰几个女学生，年级主任多处分几个同学，班主任多骂几顿学生家长，体育课能多一点……概括以上，兽欲是也，畜生是也，如果说猩猩多吃几个香蕉也能算作理想的话，历史上那些理想家、哲学家，又何必为此而被绑上火刑架，改行说相声不就行了？
人类想要自诩人类的话，或许还要有一些摆脱兽欲的思维方式才行。
很可惜真正有理想的人沧海一粟，多数人才满腹学识为的还是金钱美女跑车。东方人自古崇拜理工科，科学家是每一个孩子最初的梦想，若能实现，则令众人羡慕不已。可到底又如何呢？
那些背离自己穷困故乡一去不回的人，多以“用国外科研条件优越，对学术有很大帮助”来为自己的抛弃父母、叛逃祖国行为辩解，也许听起来有那么些道理，但林雅文绝对不这么认为，她的理由是：
首先，她的母亲对她并不好，母女之间只剩下生物学上的意义还叫什么“母亲”？给老外打黑工尚且能换来几句称赞和大餐，给林音同样也是打黑工，却一点儿也捞不着好；好吧也许你天生冷淡说不定还害羞，我也没吻过你的脸从来不好意思直接唤你做“妈妈”就是，但别突然又对我那么好，你大半夜眼神如狼似虎地跟床边上看着我是要老牛吃嫩草怎么？
还有，老外的东西，品质其实也是参差不齐的。
放射性分析仪，大号咸鸭蛋一样，可爱的外形却足有二十斤重，不是抱着睡觉的，是用来推断物品存在年代的机器，林雅文运气不好，第一次用读书就不正常。
实验物品是一把从自己出生的那艘飞船上带出来留作几年的房门钥匙，破归破，怎么可能比人类的历史还要久远呢？自己住过的难道还是众神的寝宫不成？林音还是神不成？？
林雅文叫来老师，就算这种简单的问题，她也不会自作主张，那只能招来记恨。不过老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毕竟他们不比林雅文的造诣，只是有些年岁的积累罢了，对于比自己年长的东西，当然黔驴技穷。
之后林雅文又往大鸭蛋里试了很多东西，包括实验室里的人类头骨，一切都显示机器正常。那显然，自己出生的那艘飞船有蹊跷。这么一想来，印象中的确那里使用的技术和外界有些不一样，不过最大的问号是，岛屿般恢宏的船，只有自己和林音两个人在里面生活也太奢侈。这么土豪的飞船政府没道理放过它的暴发户主人的税金，海盗也不会笨到连瞧都不来瞧一眼……所有问题又指向了林音，一提到林音，林雅文就无言了。
在一次大型场合的惊艳亮相之后，林雅文发现林音其实并不像自己过去单方面认为的那样偏执刻板，除了很会打扮，很会交际之外，这位启蒙老师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自打林雅文出生起，林音就开始对她进行多年不懈的数理知识洗脑，使她养成了不同于普通人的思维习惯。她和一但与家人有分歧就怀疑自己出生的青春期女孩不一样，在林雅文看来，无论林音此人如何，生下她了，惹了她了，恼她了还是踹她出门了，林雅文都从未动摇自己是林音女儿这一观点。
同样，那位奥利维亚·莱娅女士再怎么温柔可人，对随母亲姓林的林雅文来说，所有莱娅家族的人都只能是个外人，反之亦然。但她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坦然接收奥利维亚有比自己更加信任更加亲近的人在。
那晚以后，林雅文渐渐认识到了差距：自己没法为奥利维亚开车，没有替她拎包的力气，没有陪她逛街的脚力，奥利维亚也从来没有挽着自己的胳膊贴着自己。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奥利维亚对苏倩倩，是和自己不一样的，而且自己在很多方面跟苏倩倩是没法比的，就比如说她能心甘情愿地陪奥利维亚搞她的慈善事业，而且看上去她们是老搭档了呢。
恃才傲物的林雅文，当然也不甘心就这么把奥利维亚输给苏倩倩，于是她做出了人生第二个痛苦的决定——同意跟她们去福利院浪费时间。
有痛苦有回报，就在福利院，林雅文认识了一个以后将很大程度地改变她生活轨迹的孩子——茉莉，当时别人都这么叫她。
也许林音很古怪，就算她是个准疯子吧，但至少林雅文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亲人的，而这个叫茉莉的女孩，随父母离开生养她的土地来到联邦，不管当初有着怎样的梦想，茉莉都被夺去了一切，包括双亲和童年，现在她住在破烂不堪的修道院，天天在公立学校被同学欺负，别的女孩应该已经开始懵懂爱情，说不定整容手术都做了几台就为王子一瞬间的倾慕，而茉莉别说打扮自己，甚至过着连电都没有的生活。可她却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在人手不足的孤儿院里，替修女把那群不懂事的孩子训得服服帖帖。显而易见，论心理年龄，茉莉无疑在林雅文之上。
林雅文动了心思，对，自己缺少的不正是茉莉这份不屈和从容吗？如果能像茉莉那样说话小声做事严丝合缝，奥利维亚是不是就能把我当成大人那样看了？
于是林雅文在茉莉旁边呆了一整天，离开时唯独跟茉莉说了再见，奥利维亚为此大受鼓舞，也开始用全新的视角去审视林雅文。
几周后的一个夜晚，林雅文和苏倩倩已经等不下去先打了牙祭，奥利维亚仍旧迟迟未归，林雅文厨娘的工作也完成了就准备回家，不巧外面下着大雨，阻挡了她的脚步。可那个是家吗？一个人的家，只能说是个有床能够睡觉的屋子吧，真想有个人啊，哪怕是讨厌的苏倩倩也好……素来煽风点火的苏倩倩就在这时候挤眉弄眼地对她说，“好怕怕，今晚回不了家怎么办！呜呜呜……”
林雅文没能理解个中深意，她只知道跟苏倩倩对着干就对了，于是穿上鞋头也不抬就往外面冲，结果冲进了苏倩倩的怀里。
好软，原来她真是女生啊！——林雅文迅速得出如此结论。
“回屋！今晚住下！”苏倩倩一只手揉着肚子，一只手把林雅文拎回了客厅。
“那你呢？”自己刚那一下子不轻，再怎么说也快成年了，加上全力冲刺的惯性，把咋咋呼呼的苏倩倩基本上是撞蔫巴了，林雅文当然愧疚，一愧疚，说话声音就小，动作就矜持，模样就可爱。
苏倩倩瞅着小别扭听话可爱，芳心大动，搂着林雅文的肩，“我有车，跟姐姐回家？”
竟然瞬间动摇了一下，林雅文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应该是讨厌苏倩倩的啊，为什么在她说出邀请自己去她家的时候竟然会心软？不行不行！要坚决抵制诱惑！
“你这可是拐带未成年人，我现在就可以报警哦！”
“有你劲儿这么大的未成年人么……”苏倩倩欸呦伊呦地站起来，拍拍口袋确认车钥匙在身上，就这么丢下了林雅文一个人。
擅长与任何死物打交道的林雅文，她的思维模式并不适合分析人物心理，奥利维亚书柜上的那些爱情小说在她看来，不过是几个不愁吃穿的品行端正的富家子弟之间进行的高风险低回报的娱乐活动。爱情对林雅文来说不过就是繁殖这种原始野蛮的一种美化包装而已。谁让她的“父亲”是台机器人呢？不过繁殖大任若是交给小说里这帮鬼哭狼嚎的纨绔子弟，人类早灭亡了。尤其小说里那些女性角色，林雅文鄙视到了极点，这种偏见甚至还蔓延在了现实生活中，看着奥利维亚跟男生一干人等眉来眼去她就恨奥利维亚不成尼姑，回来这么晚指不定又去干啥了呢，眼不见心不烦眼不见心不烦……
两眼一闭倒沙发上，浮现的竟然是苏倩倩那张欠抽的脸，把林雅文自己都吓一跳。
用女人心思去琢磨女人心思太费脑力，等奥利维亚回来的时候，林雅文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即便没有误会林雅文是为自己做饭洗碗累到睡着奥利维亚也没法说出此时心中的感受，林雅文和她遇见过的男孩女孩都不一样，她不会表现自己，肢体语言匮乏，也没有欲望……却留在自己身边很久，比起谁来都久，而且她有一种让人心静的荷尔蒙，只要看见她在厨房回头微微一笑，就能让世间和平的吧？谁不想下班回家有一桌饭菜，有可爱的人儿在等自己？这个女孩真是……难道说东方国家的丈夫都有这种待遇吗？
奥利维亚心血来潮弯腰亲了猫儿一样蜷在沙发里的林雅文脸上一下，然后没忍住那份冲动又亲了一下……
林雅文醒来发现奥利维亚在啃自己的脸，这种事情以前并不是没发生过，老外嘛，熟络起来就是连抱带亲的，奥利维亚又是女的，时间一长，林雅文也只能让自己习惯。
“宝贝儿，今天别回去了，洗了澡去床上睡，嗯？”林雅文站起来之后，换奥利维亚风情万种地侧躺在沙发里。不知怎么的，林雅文觉得浑身发热，当然这只可能和奥利维亚的言行有关，迅速走开。
“你吃过了？”
“别管我，你先去洗澡，浴室里有一次性内裤，睡衣穿我的行吗？”
什么什么？有什么？什么叫，一次性内裤？一次性手套那样透明的？特工那种用完会自动燃毁的？我穿完再穿第二次会怎么样？？
带着对新事物的强烈好奇心，林雅文来到了浴室。
然而事情的发生具有其连续性和因果性，当林雅文以学术心态观察了那个洁白色柔软织物之后，当然不能不了了之；当她仔细沐浴清洁全身，决定以献身精神穿上亲身体验一下的时候，随手把自己换下的扔进了洗衣机；当一次性内裤奇妙的触感包裹住林雅文屁股的时候，她脸红了一下下；当她无意中从镜子里看到穿成薄透漏的自己的时候，她大叫着冲进了奥利维亚的被窝……
在林雅文洗澡时候，奥利维亚做了很多准备，目前林雅文从未表现出过那个意思但她也是个人，而且是个需要格外小心对待的易碎品，毕竟看都能看出林雅文未经人事，虽然不求一定拿下也要有备无患。
在卧室更衣准备的奥利维亚，才刚脱成半裸状态，那边林雅文也是半裸状态热情奔放地朝她的方向扑过去，只是没抱她的人而去找她的被子。奥利维亚失望之余也回忆起自己当初那会儿第一次穿这玩意的窘相，所以至今都还把那东西神一样供在浴室里没动弹，奥利维亚笑笑，往床上那个巨大鼓包应该是屁股的地方使劲儿拍了一巴掌，仍下一句话：“不要现在就睡觉，看看电视，桌上还有报纸。”
等浴室水声停的时候，林雅文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下面已经是薄透漏，上面也因为刚才的情绪失控目前是真空状态，完了完了，十几年的处子身就要给人看光光了，腐败的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啊……林音我对不起你啊……
“睡着了？快来坐起来，湿着头发睡觉明天要感冒的！”
林雅文决定已死相拼，激烈的抵抗中，林雅文看到了奥利维亚的真理，立马老实了。
第二天，林雅文花了一上午时间来找出自己昨晚心动过速的原因，得出的结论是，她，貌似八成应该是恋爱了。对方是个从个人背景、民族文化再到政治信仰都和她相去甚远，只有身体构造和她一致的……还是个外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