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小命！”

“舞衣呢？”从高背皮椅后面探出一个乱蓬蓬的黑色脑袋，向我身后张望，接着露出失望的神情，又窝进皮椅，拿起咬了一半的汉堡大嚼，不顾生菜纷纷落到衣服上。

“难道我是透明的么？你眼里只有舞衣！”我没好气地说，话里带着酸溜溜的味道。

“你已经在这里了，我还要问么？那不是多此一举？”想不到一年多没见，这个小鬼变得伶牙俐齿。本来嘛，她的变化也挺大的，刚入警队的时候和我搭档办案卧底高校，扮成高中新生没有人会怀疑。现在她一下子长得快比我高了，头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话，眼睛却凌厉地扫视着墙上的几个监视器，很有专业风范。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对吃和舞衣的爱好。不，应该是对舞衣和吃的爱好，舞衣绝对排在第一。

美袋命是我和舞衣的学妹，被舞衣用食物俘虏后成了舞衣的忠犬，为了吃舞衣做的饭，她赖在舞衣身边，为舞衣做任何事，和舞衣各种亲热，挽手、拥抱、同睡、各种蹭啊蹭……在刑事情报课传为笑谈。

可是我总是觉得，也许并不是那回事儿。

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如果把舞衣因约会缺席的原因告诉命的话，有些张不开口。

好在她也没问。

“很闷么？”我在她身边坐下。

“闷得要死，每天看几个同样的人进进出出，一点刺激都没有。而且呆在这里只能吃外卖的汉堡或拉面，我的味觉要废了。好怀念舞衣做的饭啊！”任何话题，她都有本事扯到舞衣。

我不理她后面的话，仔细盯着监视器，监视器上是一幢大厦的各个角度：大门、电梯口、后门、停车场。

“怎么都没有内部的画面？办公室、会议室什么的，茶水间也行啊。”画面的确单调，而且价值不大，一想到我下面的任务就是和命一起盯着这几个画面，我的头都大了。

命耸耸肩：“你不知道这家公司的保安多么严密，上次让楯潜进去装窃听器和探头，结果还没上二楼就被发现了，一通好打，幸亏这废柴跑得快！真不知道舞衣喜欢他什么！”她的语气里似乎有幸灾乐祸的成分，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她满不在乎地回视我一眼，“我就是不喜欢楯，怎么了？”

当然我没能怎么。我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其实监听也不算太枯燥，也有好玩的，你想不想知道？”其实没等我回答，她已经扔给我一个耳机。

这是用来听监听录音的设备，看着我把耳机带上，她打开了一个按钮。我莫名其妙地听了十几秒钟，才发现灌入我耳膜的是娇浪淫靡的呓语、喘息和呻吟，我听见那里面一个High到顶的女人嘶声叫道：“……Shizuru……Shizuru……天……你就是我的生命……Shizuru……啊啊……嗯啊！”

“这是什么呀！”我面红耳赤地扯下耳机大叫。

命嬉皮笑脸地看着我：“当然是监听录音，你以为是AV么？”

我瞪着她，这家伙明明一年前还是个没心没肺的纯情少女！

“的确是监听啊！把窃听器安装到这个重要人物家里去还是我在刑事情报课的得意之作！小碧还表扬我了呢。”她眼睛闪着无辜的光，不过随即换上坏笑：“报给上级的时候我会把这些段落剪掉的。所以放着没用，有时候也发挥一下价值，听这个提提神么。而且这家伙的女朋友保质期不超过一个星期，所以常常有新鲜感哦。”

“小命，你怎么变得……”

命打断我，清脆的声音变得有些寂寞：“夏树，我也会长大，不是么？”

“可是你原来……”

她不看我，紧盯着屏幕，嘴里却一字一句地说：“夏树，我已经二十三岁了，不是你刚认识时那个只知道吃的国中小女生了。如果我现在还是你印象中的那个样子，那不是情商有问题，而是智商有问题。”

我瞪着她看了半天，最后只得蹦出一句：“我看你是被录音里的那个人教坏了！”

命自嘲地笑笑：“不过你说对了一点，那个人的确教我很多。”话未说完，她突然像献宝一样，指着一个监视器屏幕叫道：“看、看，就是她，她出来了。”

直到多年以后，我都会记得那个情景，在监视的摄像头里，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她。

那是在停车场，命把镜头切近，我看到那人高挑苗条的背影，随风轻扬的亚麻色长发，这时大概有人在身后喊了她什么，她优雅地转过身来，右手轻拂长发，在高清的镜头里，我看到她酒红色眸子中的笑意似醇酒般醉人。

监视室里的日子说轻松很轻松，说难也很难。在这里不用风吹日晒，不用提心吊胆，更不用和人虚与委蛇。但是一天十二小时对着几个显示屏，就那几个单调的场景，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人，又搜集不到可用的情报，闷也闷死了。我在里面呆了一个月，觉得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发霉，一活动关节就嘎吱作响，没想到一向比我好动的小命居然能坐得住。

“谁能坐得住啊，干这份工作得自己找乐趣。”她一边吃拉面一边盯着屏幕。

“比如说……”

“上次你和舞衣卧底的那个案子，舞衣的拉面店不是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么？”她朝我眨眨眼，嘴里还拖着拉面，“我把清晰度开到最大，对舞衣环绕拍摄，哎呀，舞衣真是360度无死角的美人啊！”

“那我呢？”张了嘴我就后悔了。按照我的个人形象，不应该是沉默寡言的冰山美人么？怎么会问这么无聊八卦的问题。不过情有可原的是，任谁在监视室这种地方呆久了，都会变得话多起来。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

她的答案加重了我的后悔程度，这家伙连眼皮都不抬：“对你没兴趣。”

我真的很想把她的头扣到面碗里去。

可是还没等我动作，小命又发出雀跃的声音：“快，又来了！”全然不顾面汤溅在衣服上，猛扑到控制台上，把清晰度调高，把镜头拉近。

“神经！”我咕哝一声，可是莫名的，心里居然也有点毛茸茸的期待。

镜头中出现的，就上次出现在镜头里的赤瞳美人，也是那段录音的主人，我和小命戏称为恋爱游戏的女主角——藤乃静留。

忘了说一句，每天看她换不同的衣服，和不同的人约会，窃听她和情人情意绵绵的对话，品评她和她走马灯似的女友们，吐槽她的恋爱眼光，是我们的最大乐趣。

说起来这种窥探有些不入流，不符合警察高大光辉的形象，可是只要是做过监视的人都知道，生活就是如此，不这样，漫漫无期的监控岁月如何度过。

“诶？又换了一个。我早知道她对前一个没兴趣。”

“你又知道？前一个可是东医大的高材生。”

“当然了。我昨天监听了她一夜，你猜我听到什么？”

“切，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你脸红什么？告诉你吧，这两人看星星看月亮，谈诗词歌赋谈人生哲学，就是没有实质行动。藤乃那种大色狼，要是感兴趣早扑上去了。”

“怎么感觉你很遗憾似的，是不是想冲进镜头亲自演出？”

“哎呀夏树你好猥琐，人家是天真的少女耶！”

我猥琐？你天真？天，我都是给你带坏的！

不过始作俑者是镜头里的那个大魔王。

“我的确遗憾，就像玩游戏，连攻略都找不到，不知道主角应该用什么装备，发展什么属性，专精点数用在哪里，还没等你准备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game over了！”她又端起面碗，边吃边叹气，“今天是金发傲娇，昨天是眼镜美人，上周是性感辣妹……藤乃啊藤乃，你的游戏别玩了啊，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哪一型的，这也是上级交给我的任务呢。”

我苦笑，突然想到那天舞衣也是同样叹着气问我：“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哪一型的……”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和藤乃一样，也不知道吧。

想到这个，我对这个隔着一个屏幕，笑得一脸优雅迷人的女人，多了几分亲近。

我和她的生活完全不同，她在上流社会笑傲情场，我在底层出生入死，她在不停的变化中游走，我在刻意的拒绝中固守，只不过唯一相同的是，我们都是迷失在感情中的人，在人海中穿梭，在黑暗中摸索，不知道最后会牵到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