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希望妳解放。佛羅倫斯這樣子想著，卻沒辦法說出口。

咬咬牙，佛羅倫斯將窩在自己身上的對方大小姐抱起，交到艾妲手上，並拉著貝琳達往外走。

對於佛羅倫斯突如其來的舉動，眾人皆傻了一下，而貝琳達則是默默看著被拉著的手，沒有拒絕的跟著佛羅倫斯走出去。

「哎呀哎呀，佛羅倫斯看樣子是不想喔。」

「心疼吧。」

「所以說，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誰知道呢。」

艾妲默默聽著兩位大小姐的閒聊，腦中想起自宅那已經解放過第三層記憶的情人，默默在心底替佛羅倫斯祝福。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記憶解放。」

「不好嗎？」

「……一點也不。」

貝琳達看著佛羅倫斯煩躁的神情，她突然很想笑。

「為什麼？已經說過了哦，我不是人類，而且那是屬於我的記憶，既然是我的東西就該拿回來，不是嗎？」挑釁的問著，貝琳達刻意挑高下巴，傲然注視著佛羅倫斯。

「所以我也說了那根本不重要！」低吼著，將貝琳達的身子壓在樹幹上，「妳是不是人類跟我無關，我只是不想、不想…」

「不想怎麼樣？」被佛羅倫斯突然的動作嚇到，但很快就恢復冷靜。

「不想看到妳痛苦！」用吼的說出這句話，重重擊中了貝琳達的心房。

佛羅倫斯同樣也在吐出這句話後鬆了口氣。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不想看到她痛苦的樣子。

不想看到她沉陷在自己不是人類的事實中掙扎著，自欺欺人著、將別人推得遠遠的，把自己用寒冰包裹著的樣子。

想成為她的羈絆，成為她掛心的對象，僅是如此而已。

佛羅倫斯開始笑，從低笑，慢慢加大音量，變成放聲大笑。

而後她撫上貝琳達的臉頰，如同那晚一樣，拇指腹輕輕抹去貝琳達眼角的淚水。

「妳又哭了哦。」

佛羅倫斯看著貝琳達錯愕的臉，將貝琳達的身子擁入懷中。

「不是人類的事情，我不在意。所以，讓我成為妳的羈絆吧。」

貝琳達顫抖著雙手，她不敢，她不敢回抱這讓人眷戀的溫度。她怕只要將手放上去了，這樣子的溫度就會像那些曾經被她撕裂過的人們一樣，從她眼前消失。

「不會消失的。」像是知道貝琳達在想什麼，佛羅倫斯輕輕給出承諾。

終於感覺到貝琳達的手環抱住自己，然後將臉埋在自己胸前，開始低聲啜泣著。

撫摸著貝琳達柔順的長髮，佛羅倫斯將下巴靠在貝琳達頭頂，嘴角勾勒出微笑。

「這樣子的我、真的、真的可以…」已然泣不成聲，緊緊揪著佛羅倫斯的衣領，貝琳達第一次將真實的自己攤開在別人面前。

「嗯，可以哦。」佛羅倫斯想到了艾妲和瑪格莉特、想到了自宅的帕茉和貝琳達，她看著自己懷中的貝琳達，原來有重視的人，是這種感覺啊。

緊緊拉著不想放開，不管好的或壞的，都想要知道，都想要幫對方一起負擔的心情，這樣子的感覺，佛羅倫斯覺得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身後傳來的皮鞋聲，吸引佛羅倫斯的注意，她不自覺將貝琳達抱得更緊，稍微偏頭將視線往後飄。

「啪啪啪」的聲音，同樣也引起貝琳達的注意。

「真是精采呢。」低沈的男性聲音傳來，佛羅倫斯放開貝琳達，轉向正面面對來人，將貝琳達護在身後。

一頭紅髮、帶著怪異眼鏡、穿著綠色大衣的男子戲謔的看著她們。

「羅索，你來這裡做什麼？」佛羅倫斯警戒的看著名為羅索的男子，平常這傢伙是窩在圖書館地下室，除非大小姐興起，否則是鮮少出門，怎麼今天突然出現？

「沒什麼，只是拿翼龍地區的數據分析過來罷了，另外，我似乎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羅索輕朓的說著，那語氣讓佛羅倫斯感到不悅。

「那麼就請你離開。」

「別那麼衝嘛，不如兩位一起進來如何？」羅索晃了晃手中的資料，依舊是吊而郎噹的模樣。

不再多看羅索一眼，佛羅倫斯轉而牽著貝琳達的手，「我們先進去吧。」

貝琳達默默點頭，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從內心升起。

佛羅倫斯和貝琳達率先回到大廳，羅索則是跟隨在後，在大廳閒聊的兩位大小姐和艾妲先是看著佛羅倫斯與貝琳達，而後互相浮現出曖昧的微笑，似乎早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咳。」羅索輕咳一聲，吸引起大小姐們的注意力。

「怎麼了，羅索？難得會看到你出門。」

「這是翼龍地區的數據資料，另外這個是—」刻意晃了兩下，而後平放在桌上。

「這是馬庫斯和雪莉的資料。」

「雪莉和馬庫斯？」大小姐好奇的拿起資料翻了幾頁，「這是…羅索，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做。」羅索聳了聳肩，「只不過，我很好奇哦，人偶的感情。」

有些意味深長的看了看貝琳達一眼，羅索嘻嘻笑著。

「羅索，你到底在做些什麼！」

「只是為了知道他們的身體運作而作了些實驗而已，而且雪莉和馬庫斯也很配合。」羅索推了推那副怪異的眼鏡，「雖然是個人興趣，不過剛剛意外看到了有趣的東西呢。」

「羅索，你、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艾茵！去告訴薩爾卡多，羅索的實驗室封鎖一個月！」大小姐對著羅索大吼大叫，這樣子的命令換來羅索的抗議，但大小姐已經決定這樣做，羅索也只好灰頭土臉的退出。

在退出之前，羅索再度看了貝琳達一眼，而在這期間，佛羅倫斯只是緊緊咬著下唇，握著貝琳達的手捏得死緊，惡狠狠瞪著羅索，一句話也沒說。

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對方大小姐也不好意思多留，於是決定提早離開。

佛羅倫斯抱著自宅大小姐，默默送對方大小姐以及艾妲、貝琳達到門口。

貝琳達看著佛羅倫斯沉默的樣子，很想說些什麼，但卻又浮現羅索那張戲謔的神色與他說的話。

只能在佛羅倫斯的注視下和大小姐一起歸宅。

很罕見的，貝琳達做夢了。

羅索的話讓貝琳達的心起了陣陣波瀾，也由於這樣，大小姐打算暫時擱置自己解放第三層記憶的計畫。

在還沒有穩定之前，大小姐不想讓自己太過痛苦，這樣子的出發點和佛羅倫斯一樣。

但是在下午那場爭執之後，佛羅倫斯竟然什麼也沒有說這點，讓貝琳達感到難過。

為什麼？為什麼什麼也不說？

下午給自己的承諾…是假的嗎？

貝琳達在苦笑中跌入夢鄉。

「將軍，武裝船已經整裝完畢，隨時可以整裝出發」

「將軍，魯比歐那裝甲部隊來襲，是否準備炮擊？」

貝琳達看著武裝船的操控桿，恍惚了一下。

四面八方傳來的砲聲與叫喊聲，迴盪在貝琳達耳邊，貝琳達搖搖晃晃站起身，有些不敢置信看著周遭的景象。

這不正是武裝船襲擊要塞的時候嗎？

在這瞬間，貝琳達感到武裝船晃動了一下，站不穩的貝琳達從船上跌下，場景在瞬間又改變。

「到底是…？」貝琳達站穩腳步，環顧了變化後的場景，成疊的屍體在眼前浮現，黏膩濃稠的鮮血不斷湧出，打濕了大地，將雪白的高跟鞋染個通紅。

貝琳達跌跌撞撞往前了幾步，刺鼻的腥味塞滿肺部，讓貝琳達感到頭暈目眩，明明只有更多的死亡能夠讓自己感到愉悅，但現在面對那麼多的死者，卻讓貝琳達作噁。

摀著鼻子，貝琳達看著亡者一個個站起，破碎的肉塊從屍體上剝落，亡者緩慢的走向貝琳達，在亡者隊伍的最前方，貝琳達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看啊，那麼多的死亡，那麼多的血，只有這些才能夠讓妳感到愉悅不是嗎？貝琳達。』

『怪物就該有怪物的樣子，這些不正是妳追求的死者之力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一邊用手杖穿刺著亡者的身體，一邊用扭曲的臉孔湊過來，貝琳達看著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瞳孔瞪視著自己，活生生揭開內心的醜陋。

「我…是怪物？」

「怪物該有怪物的樣子…？」

「我是…不應該存在…」

亡者的哀號聲依舊迴盪著，遠方有火光，大量的魯比歐那裝甲正向這邊靠近。

貝琳達看到了屬於佛羅倫斯的綠色機甲。她下意識想逃走，卻被瘋狂的貝琳達抓住。

『妳想去哪？』森冷的聲音傳來，貝琳達不得不再次正視曾經瘋狂的自己。

「不要、別看，不要這樣！！！」貝琳達抱著頭大叫，她已經不知道現在自己身處何方，又為何會看到這樣子的場景。

是在提醒她不應該接受佛羅倫斯嗎？

是她過去追求的死亡所帶來的報應嗎？

貝琳達分不清楚臉上的濕意是自己的淚水或是濃稠的血液，她只知道想逃離這地方，越快越好。

『狀況確認，開始排除敵人。』不知何時，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已經換成了開著藍色機甲的艾妲。

暴露在機甲射擊範圍內，貝琳達恍惚看著機甲，臉上浮現出悲哀的笑容。

死了就能解脫了對吧？如果是死在艾妲手下的話…

怎樣子都無所謂了…

貝琳達閉起雙眼，準備承受機甲的機槍掃射。

「貝琳達！！」熟悉的聲音在耳畔想起，是…佛羅倫斯？

「該死，貝琳達，妳給我醒來！」佛羅倫斯的聲音持續在耳旁叨擾著，貝琳達摀著耳朵，可不可以不要再來了？已經沒有辦法再承受更多…

「貝琳達！！」

感受到身軀被猛烈搖晃，貝琳達睜開雙眼，佛羅倫斯焦急的臉龐出現在眼前。

「這裡是…？」

「妳房間。」佛羅倫斯將貝琳達狠狠抱緊，拍著貝琳達的背，邊喃喃說著沒事了之類的話語。

「我…做夢了？」抬起微微發顫的手，貝琳達還沒有從夢境中回過神。

「好多好多的死人、好多好多的鮮血…」貝琳達喃喃自語著，佛羅倫斯依舊抱著她。

「貝琳達妳冷靜點，現在是在妳房間，沒也鮮血，也沒有死—」話沒說完，佛羅倫斯感覺到自己被狠狠推開。

「別碰我！！」貝琳達喘著氣，將佛羅倫斯推到床下。汗佈滿了貝琳達的身體，這樣子黏膩的感覺讓她覺得全身上下佈滿鮮血，這樣子的她沒有資格被佛羅倫斯觸碰。

「貝琳達！」咬牙從床下再次爬上床，佛羅倫斯狠狠賞了貝琳達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迴盪在寢室，佛羅倫斯看著貝琳達驚訝的臉，心底浮現出一絲不捨，但她不得不這樣做。

「冷靜下來了嗎。」佛羅倫斯正坐，和貝琳達面對面。

「……」撫著通紅的臉頰，貝琳達終於安靜下來。

「妳…」佛羅倫斯伸手想觸碰被自己打紅的地方，卻被貝琳達拍掉，不死心的再次撫上。「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做。」

貝琳達呆滯的神情讓佛羅倫斯一陣心痛，她再次欺身向前，把貝琳達擁入自己懷中。

「下午妳們走後…我就跟過來了。」佛羅倫斯喃喃說著，像是說給貝琳達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羅索那傢伙，被我痛揍了一頓。很抱歉，當時的我…沒辦法多說些什麼。」

「就算再怎麼氣憤，也無法對他表示反駁的我很沒用，對不起。」

佛羅倫斯難過的語氣，讓貝琳達突如其來的感到安心。

有人會對這樣子的自己…感到難過與痛心…

有人可以這樣緊緊抱著自己，可以這樣對自己許下承諾，可以對自己所受到的委屈感到難過…

還不夠嗎？

貝琳達，這樣子，還不夠嗎？

「我殺過人，很多很多。」貝琳達突然開口，語氣很平靜。

「我也殺過。」

「我渴望死，渴望得到鮮血。」

「我知道。」

……

已經夠了。

已經夠了，貝琳達。

回抱著佛羅倫斯，貝琳達現在的表情很平靜。

「謝謝。」貝琳達把臉埋在佛羅倫斯的肩頭，小聲說著。

「嗯？」

「沒聽到就算了。」不僅是臉，連身子都想揉進佛羅倫斯的懷中。

她的溫度，讓她捨不得離開。

「笨蛋…嗎。」佛羅倫斯低笑，她知道沒事了。

暗房外，佛羅倫斯不斷來回踱步著，讓跟過來的大小姐以及艾妲感到好笑。

「佛羅倫斯，妳是等老婆生產的父親嗎？」大小姐戲謔問著。

「什、才不是！」佛羅倫斯滿臉通紅的回嘴。

什麼等老婆生產的父親，這什麼形容詞啊！？

「也不過就瞬間的事情囉，痛一下子就過去了。」窩在艾妲身上的大小姐懶洋洋說著。

「別說得真的像生小孩一樣啊！」

「可是妳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像啊，是吧？艾妲。」

「嗯。很像。」艾妲笑著應和大小姐的話。

「隊長！！」

在佛羅倫斯的吼聲和大小姐及艾妲的笑聲中，暗房的門打開了。

「貝琳達？」一個箭步衝上前，佛羅倫斯著急的樣子再次惹大小姐發笑。

「她沒事。回復記憶只是瞬間的事情而已。」另位聖女之子輕鬆說著。「終於，第三層記憶解放了。」

跟在另位聖女之子後方的，是解放了第三層記憶的貝琳達。

她同樣好笑的看著佛羅倫斯緊張的樣子，一陣暖流流過心底。

能夠這樣子對待她的，也就只有佛羅倫斯了吧。

「佛羅倫斯，妳不後悔？」

「後悔？為什麼？」

「……妳真的很奇怪。」

「什麼啦！貝琳達妳給我解釋清楚！」

「我拒絕。」

「貝琳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