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颜何时老之赤诚(新人报到,用自己的一篇老文)(20130105)

作者:晓淇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点击:2919
章节字数:68432

举报章节
选择正文字体:

本帖最后由 晓淇 于 2013-2-21 02:24 编辑


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写了很久,改了多次,结局还在续写中。

之前曾发在晋江,现在从头在此连载。

希望邀请更多的人看我写的故事:)


电梯:

本楼:一卷一章~二卷十二章

二卷十三章~二卷三十三章

二卷三十四章~二卷四十九章

三卷一章~三卷十章

三卷十三章(截至20130105)



第一卷 同门



第一章 苏航


认识一个人,有时是某种缘分的开始,有时不是;有时是幸运,有时是不幸;有时,你知道,有时,你不知道。11月中旬,早晨八点,冷风清冽。苏航紧一紧大衣的领子,从公交车的后门下车,站定,捂一捂鼻子,象征性地想要躲过城市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粉尘,低着头,朝车站左边的30层大楼走去。大楼的门还是那样幽深,却敞开着,甚至连挡风的玻璃都没有,两个警卫员和他们的小桌子一道,缩在黑色大理石屏风后面一个温暖的角落里。屏风上还是那四个字:“公正廉明”。苏航怀着敬仰的心情在屏风前站定,深吸一口里面严肃的空气,轻轻绕过屏风,朝大楼之内走进去。高跟皮鞋的鞋跟敲在云纹大理石地面上,有节奏地“咯咯”地响着,惊动了那两个恹恹欲睡的警卫,他们警觉地伸长脖子张亮了眼睛,看向门口。苏航向他们微微一笑,急急地拿下挎在肩上的手袋,伸手进去掏学校开出的实习证明。虽然大二来实习的时候已经认识这两个警卫员,但是两年过去了,苏航并不指望人家还认得她。“你好,我是苏航,来二处实习的。”苏航边说,边微笑着将折在一起的实习证明打开展示在那两个人面前。“行了行了,苏航是吧?不是实习过了,怎么又来了?”那个叫邢力的警卫员粗声粗气的大声发问,态度却是友善的,一边说着一边把苏航的实习证明推还给她。苏航很意外他还认得自己,笑着解释道:“力哥您好!这次是毕业实习呀,要实习四个月呢。”邢力点点头,表示知道,挥一挥手,示意苏航可以进去电梯间了。苏航向他和另一个警卫员点点头表示感谢,转身进了电梯间。也许在这里上班的人们还没有来,大堂和电梯间都静得出奇,尤其是在刚才他们的对话停止后,静得仿佛空气都不存在。苏航按了那个尖角向上的三角形,后退一步,站在能够同时看见三个电梯门的位置,安静等待。内心却是忐忑,她暗笑自己: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实习,怎么还心慌?无非是工作,或者人事。眼角余光感应到右手边的电梯门徐徐打开,苏航赶紧移动脚步过去,却看见里面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黑色笔挺的工作服,人人身上的都一样,即使高矮胖瘦不同,也严肃得辨别不出各人的面目。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进去,忽然听见里面一个嘹亮的女高音:“苏航!进来呀!”苏航不由自主地就抬腿朝电梯里面走,一面张惶地搜寻着究竟是哪一袭黑衣发出的声音。“呵!菊姐!这么早上班?”原来是上一次实习时的师傅菊姐,苏航松一口气。回过神来,原来这电梯里所有穿着黑色制服的面孔都是她认识的,只除了一个人。“哎呀,别提了,我们全科出差一个礼拜,凌晨的飞机刚回来,领导要听汇报,家都没回就过来了。”快嘴的菊姐很大声地回答苏航的疑问,电梯里其他的前辈只是笑笑,没有答话。苏航和他们一一打招呼,有人问她:“回来看我们?还是回来实习?好像新人的招聘考试还没有这么快?”是云哥,科室里唯一科班出身的前辈、曾经手把手教苏航做项目的师傅,而那个苏航不认识的人就站在云哥旁边。那个人穿着酷肖黑色制服的黑色套装,个子比云哥还要高一些,戴着无框眼镜,脑后扎着马尾辫子,竟然是个女生。“哦!这次是学校指定的毕业实习,分到了二处。”苏航笑着回答云哥。同时,苏航察觉那个陌生的黑衣女生隔着眼镜片在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着自己,有种被挑衅的不自在,她转过脸去,朝黑衣女生微笑一下,又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云哥,期待他告诉自己这是谁。嘴快的菊姐朗声说:“哎呀!你去二处呀?早知道你要来,我们再把你抽过来啦,你这么能干!不过现在我们科又有实习生了,就是这个粤然。”说着又转而对黑衣女生说:“粤然啊,这是小苏,两年前跟你一样跟着云哥在我们科室实习,很能干的,你们多多交流……”原来她叫粤然,也是实习生。苏航在心里默念着“粤然”,觉得这名字真好听,于是对粤然轻轻一笑。她看见,粤然也牵动嘴角在朝她微笑,但眼镜片后双目却充满了对她的探询,即便是她扭转头专心看着跳跃的楼层显示灯,也还是能感觉得到。19层,食堂,电梯停了下来。前辈们还没有吃早饭,一下子全都出去,连同着实习生粤然。苏航笑着跟他们告别。电梯门缓缓合上的时机,苏航看见,高高的粤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眼镜片反光,苏航竟然觉得那里面有一些戏谑的笑意。不明所以,苏航也不放在心上。独自一人在电梯里,继续数着楼层显示灯的跳跃,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冒着奇怪念头。食堂在19楼,是取“十足”的意头,这是菊姐两年前告诉苏航的。别以为机关单位里的人不信这些,其实还更讲究得厉害。一处和二处是顶尖的业务部门,却没有挨在一起。菊姐和云哥他们是一处,在26楼,苏航这次要去的是二处,在28楼,中间空着27楼,却是后勤处,原因是逢七为死数,所以业务部门要避开。二处楼上的29楼,是几个领导的独立办公室,最高的一层,却作了大会议室和礼堂。原因是:高处不胜寒。想着这些菊姐告诉的“典故”,“叮”一声,电梯停住,28楼,二处到了。苏航屏气,定一定神,走出电梯。转出电梯间,苏航小心翼翼却漫无目的地顺着走廊往前走。楼上的地面是云白大理石,高跟鞋的“咯咯”声敲打着苏航的神经:二处对于苏航来说,是神秘而陌生的。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办公室都房门紧闭。苏航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电梯却又“叮”一声,接着是里面的人走出来“咚咚”的脚步声,叫人瞬间又紧张起来。寻着声音望过去,是那位高个子的粤然,手里拿着塑料袋裹着的两个包子。她也看见了苏航,走过来说:“这是菊姐请你的,说这么早你肯定也没吃早饭,让我送上来给你。”原来她的声音很清亮,很好听。苏航感动,由衷地说:“谢谢你。”粤然却似乎没有在意这句谢谢,前后好奇地张望,然后又对苏航说:“一个人都还没回来,你实习过,不是知道他们九点才上班吗?这么早来做什么?”苏航有点尴尬,说:“怕堵车,特意提早了出门的。”粤然撇撇嘴,说:“用不着吧?你又不是正式员工。”然后看看表,潇洒地朝苏航挥挥手:“我走了,一会儿他们要开会,我准备一下。”一面向电梯走去,一面又指指苏航手里的包子,“趁热吃吧,你慢慢等。”苏航看见她走路的时候一晃一晃的,有种不羁调皮的潇洒,脑袋后面的马尾一甩一甩,又有点可爱。捏一捏手里热热的包子,没来由地快乐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热腾腾的包子,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渐渐安定。“叮”,电梯的门再次打开,交错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有的沉重有的轻巧。苏航知道,是前辈们到了,其中的某个人或某几个人会成为她毕业实习的“师傅”,于是迅速地收好吃剩的半个包子,擦擦嘴整理仪容,笔直地站好。那几个人自顾自地开了办公室的门进去,没有人关注等待着的苏航。苏航失笑,看了看,其中一个帅气的中年男人开的是处长室的门,那么,他应该是处长了?侧耳听听,估摸着他已经拉开转椅坐了下来,苏航过去敲门,出示介绍信,自我介绍,很顺利地,被安排在第三科。得知苏航曾在一处实习,处长特地交代:“小苏,我们的工作带有一定保密性,二处比一处更甚,所以平日和熟人交谈一定要注意谨言慎行。”苏航点头称是,自去到第三科报道。房门开着,敲门,一谢顶男人抬起头来,戴着黑框眼镜,一副老猾却严肃的模样。“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苏航,陈处长着我来找计华科长,让我跟他学习。”苏航立正着说完了开场白,等待里面的前辈发话。谢顶男人的笑容和蔼:“你好你好!小苏是吧?不用客气,以后叫我华叔就可以了。”啊,这就是我的新师傅了——这个认知使苏航怀念起帅气的云哥和热情的菊姐来,但很快就无暇顾及这些无厘头的杂念。看着她写了两个文书,华叔就把一个小案子的卷宗交给了苏航。独立负责个案,这种机会在一处却是从未有过。苏航紧张又兴奋。



第二章 粤然

其实,粤然对这个城市并不熟悉。虽然她在这里长大,一直到高三,但,最重要的大学四年,她却在南京。那是个南方微凉的城市。在那里,粤然有一份值得骄傲的学业,和一份不像样的感情。粤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佩文在一起的,那个有着文气的名字和泼辣个性的女生。有一天她说,粤然如果是个男生,一定让人很有安全感。然后,她每天跟着粤然,管粤然的吃,管粤然的穿。形影不离,流言飞语,佩文去对众人承认,她和粤然是一对。粤然无所谓,由着她。也不是没有快乐过的。一起骑着自行车,来来去去,或者在公交车上晃悠。佩文总是喳喳呼呼,一把声音能够盖得过菜市场里面十几个大婶,却是在招呼粤然与她去吃冰。粤然和所有人一样,知道佩文对自己的依赖,却和所有人不同:她知道自己对佩文没有感情可言。但她也将佩文视作好友。临到毕业的时候,已然觉得厌倦。当父母要求自己回来的时候,粤然立刻答应,没有犹豫,也没有考虑。佩文说,她也要来。粤然笑笑,心里问:“关我什么事?”回来的第一天,佩文给她打电话,告诫粤然,不可以忘了她,她很快就来。粤然问她:“你来这里,住在哪里?”佩文愕然:“你不请我住你家里?”粤然问:“为什么要?”佩文大声说:“我是为了寻你才去!”粤然说:“那么,不必。”佩文气极:“粤然!你是不是有了别人?”粤然说:“什么别人?没有。”挂了电话。之后反反复复,佩文总是认定她必是又再遇见旁人。她知道佩文所指,从前也知道,但从不点破,只因她从未曾觉得有理由要向佩文交代。当她知道佩文认定自己,她便开始厌倦,因为,她并没有认定佩文。如果佩文问她,她或会早些与佩文说明。可偏偏佩文以为日夜与她一起便可自信,从未问过。她当然没有理由主动表白对佩文的无意。此时再说,佩文却似乎难以接受。幸而远隔千里,粤然便抛之于脑后,不理。父亲给她安排了实习,她便去。到单位第一天,她便知道自己的师傅曾有得意弟子,是本地一名女生,叫整个科室赞不绝口。他们叫她“小苏”。几日下来,粤然发现这些师傅其实极之挑剔。实习负责事宜虽多是琐碎小事,却有千般注意,稍不小心,即受苛责。饶是如此,还不是天天有活给你做。实习生不同正式职工,如果没活做,人家不开口,自己也难免会扪心问一句“为何呆在此地消耗青春?”又没有工资和全勤奖金。菊姐会对她说,不熟练的活计,要自己默默多练习几次,从前“小苏”在这里,自己会拿老案子的卷宗自己练习,从不闲坐一边看报纸。以为机关工作人员就是喝茶看报,那是局外人,现代社会,要在任何群体立足乃至向上,谁不需要尽力表现?小苏,小苏,未见其人,屡闻其名。粤然不期然佩服那从未见过面的“小苏”。工作内容接触得越多,粤然越真心敬佩几位“师傅”,责任重大,专业精细,殊不容易。她也是聪明人,很快学会何为“眼里有活”,琐碎小事渐渐做得妥帖,得到菊姐赞赏,将她派给个案较多的云哥,兼且有机会跟他们出差。仍然是跟头跟尾地打下手,却至少有机会起草文书。四年的书总不是白念的,出差归来,她刻意换上跟他们一色的黑色套装,自停车场搭电梯上楼,本以为不会有人的清晨八点,电梯却在一楼停住。一个学生妹愣在电梯门,杏白色的西裤套装,即使刻意地穿了高跟鞋,也还是傻傻清纯的样子,看她眼神,并没有将自己与师傅们区分出来,是将自己也认作了职员之一,粤然禁不住得意高兴。她听得菊姐呼唤学生妹:“苏航!进来!”苏杭?名字怪异,莫非江南人士?学生妹跨进电梯来,脸上有浅浅的笑,个子小巧,有点儿婴儿肥,长相却是平凡,没有江南女子的精致灵动,但眼神清澈,单纯得有一些笨拙,自在中有着一种娇憨可爱。倒是笑不露齿地矜持,只是眼神里流露和菊姐云哥他们热络的亲切。菊姐不住地与她说话,她也和其他的职员熟识,原来,她便是他们赞不绝口的“小苏”。确是一个老实孩子的模样。粤然默默地想。忽然她看向自己,粤然才想起是自己定睛打量人家太久,有些唐突。她却是不介意,仍旧是微微地笑。似乎脾气还不错?和自己喜欢扎马尾不同,学生妹是披肩的长发,却是自然蓬松的,好像也没有染过?不过,她的头发还真是难得的黑亮,出了电梯,粤然还忍不住回头看看。在食堂问了云哥,原来,她叫苏航,不是苏杭。却又像了男孩子的名字了。他们还真的喜欢这个苏航,竟然派粤然给她送早餐。是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递到在冷清的走道上独自等待的苏航手上,看见她眼里由衷的感动,粤然觉得自己像圣诞老人。果然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学生妹,难怪他们对她念念不忘。只是来得这样早,却说是怕要堵车,粤然觉得她简直老实得有些笨。整层楼除她之外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她还是腰杆笔直地站着,也没有靠在墙上门上放松一些,只是不停地提起脚跟来,想是穿高跟鞋脚跟吃疼。确实有人认为女生在正式工作场合是要穿高跟鞋的,但粤然个子高,总是蹬着一双平跟休闲鞋来来去去。学校里的那些同学,也就是第一次到实习单位的时候会穿高跟鞋,待得印象已经留下,也仍旧是穿着中跟平跟的舒适鞋子。苏航应该算得很熟识这里了,却还是为了表示尊重而穿着高跟鞋。粤然笑,明明她跟自己是同龄同届的应届毕业生,却觉得她像小女孩一样笨拙。甚至是笨得叫人有点不忍心。据说她工作还很出色?粤然好笑地想,这么笨又单纯的一个学生妹,工作会有多干练?只可惜不跟她分在一个科室,连一个处室也不是,不然,真的很想好好分析分析。云哥说,苏航是他的第一个徒弟,粤然是他的第二个徒弟。算起来,她们份属同门,而粤然应该是苏航的师妹。粤然郁闷了。她不要认这么样单纯笨拙的女生作师姐。勉强可以认她作师妹,只不知人家肯不肯。想起“师妹”这个词,粤然笑。从前在学校里,除了佩文,尚有几个小师妹喜欢和她来往,有一个被师弟们称为“班花”的师妹说,“粤然,要是你是师兄多好,你比许多师兄讲义气,有担待。”她也只是笑笑,她从不把她们当成师妹,不过是几个略谈得来的校友而已。可是今天,她倒希望苏航肯认作她的“师妹”。心里悄悄道一声“有趣”,嘴角一抹笑。



第三章 学生妹

对于正式职员来说,未必是能者多劳,但对于实习生来说,能干的人一定是要多做活的,因为是免费的劳动力。自从第一个小案子结案之后,华叔对苏航的表现十分满意,且对其他职员也毫不怀疑地认可她独立承担工作任务的能力。免费的勤勉劳动力自然谁都喜欢,于是三科的其余前辈也陆续交活给苏航做,当然碍于华叔才是苏航名正言顺的“师傅”,他们所交付的任务只是手头某个案子的一部分。华叔其实对苏航不错,跟师不到一个月,就让她有机会独立处理小项目,对实习生来说,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不过华叔比较苛刻,不愿意直接传授工作的心得和窍门,要苏航自己摸索,就算因为任务紧急她实在没头绪了去请教他,他也还是要求苏航先按自己的方式操作,只是在可能出错的时候点拨一下,不得不说,这是难得的淡定和放心,毕竟他们在做的不是教学案例而是真刀真枪的项目。一时之间苏航十分地忙碌,成了办公室里“最抢手的资源”。但是她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因为心理压力很大。二处的工作,即使是同科室的人之间也不能随意交流,只能向直线领导汇报和请示。但偏偏他们所有人都喜欢将工作交给苏航,他们彼此不知晓的事情,苏航都知晓。那些漫天飞舞的文件,苏航必须牢牢记得哪一份是属于谁名下的案卷,不可以有丝毫混淆,平日也是半句话不敢多说,避免蒙上“泄密”的嫌疑。前辈们互相之间也几乎不说话,同事之间,倒是少了许多应酬,但叫苏航这样的实习生看着,免不了觉得无情。整个楼层,不管有人没人,都是静悄悄的。有的时候苏航到菊姐他们一处去送交共享的资料,感觉仿佛从图书馆跨进了街市一般。那些喧闹的嬉笑也未见得全是真心没有是非,但还是叫人觉得暖和一些。每每见到,苏航就忍不住觉得亲切,泛在嘴角浅浅的笑,自己都不觉得。只是粤然看见了,就会想,这学生妹又在傻笑,便很想逗逗她。只可惜总没有机会,因苏航不过是来送资料,只去档案科,不去他们科室。粤然奇怪,不是和师傅们感情很好么,怎么路过也不来看一眼,聊几句?事实上苏航不是不想,奈何人情世故。某次随华叔市内公差归来,电梯遇见云哥,热络与之招呼,华叔表情却是木然。也难怪,同事之间,除却假期,天天见面,即使不同处室,也日日在电梯上下中照面,哪里来那么好的闲心招呼?云哥对华叔说:“烦请多照顾苏航,她曾在我手下实习,小姑娘肯学肯辛劳,请多给机会。”苏航这时方知道,论辈分,华叔是云哥前辈。对云哥的恳切言辞,他竟是未作回应。云哥不以为意,又对苏航说:“有时间下来,我请你吃饭。”电梯门开,云哥出去,感动得一塌糊涂的苏航蓦然瞥见,华叔朝着云哥帅气的背影翻白眼。苏航当下不以为然,但很快就吃了苦头。从电梯出来回到办公室,苏航照程序将笔录归档,一路默不作声的华叔突然开口道:“小苏,你把我前三个月的卷宗规整一下。”苏航一愣:华叔手上的案子,哪怕是一个一周就能办结的小案子,卷宗也有十数本,三个月的卷宗,那得有多少?!华叔很快回答她心中的疑问,指指身后的文件柜:“第一层的四格,全部都是。”苏航顺着华叔的指向看去,一时委屈满心——厚厚薄薄的四格卷宗,两三百本是一定有的,或许实际上甚而不止,按照程序的要求整理这些,怕是足有一个半月不必接触案件实操了。这些事本来精细而没有技术含量,一般是由聘用回来的后勤做的,华叔这是在修理她。 苏航再笨,也知道,必定是因为云哥的一番话,所以华叔确定要“多照顾”自己了。别无他法,苏航默默无言地开始整理资料。所幸三天之后,因为其他前辈仍然会将活计交给苏航,华叔眼看着自己的徒弟帮别人做事,这边却只是帮他整理本来就有专人对付的资料,觉得白浪费了得力助手和提高效率的机会。他终于叫苏航将卷宗交给后勤科了事,再次将手头的案子交到了苏航手上。苏航也学乖了,即使见到菊姐和云哥,也只是浅淡地笑,不敢过分热络,也不再动到一处串门的念头。所以见到粤然就更是不会多话。其实苏航对粤然也是好奇的:她好像不会像自己一样对师傅们毕恭毕敬,反而时时平起平坐地跟他们调侃,她的工作,会比自己好么?于是每次路过,苏航也会多看粤然两眼,她发现,粤然挺喜欢穿红颜色的衣服,想起那天初见混淆身份的一袭黑衣,苏航忍不住笑:看来粤然是故意的呀,这种跟前辈趋同的小心思,究竟是跟自己一样年轻。年轻的实习生不只有苏航和粤然,整个单位里有超过50名实习生在这里进行本科的毕业实习,每日中午,就有一群唧唧喳喳的年轻人挤在食堂吃中饭,师傅们看见了,也羡慕起年轻的徒弟们来,下午就变本加厉地交代琐碎枯燥的任务,好叫小青年们忘却年轻的轻松愉快。其实人人都不是没心没肺,现在这社会,谁会真正无忧无虑?所以实习生们坦然甚至荣幸地替师傅们做着苦工——辛劳将会化为经验成为资本,何乐而不为?次日中午仍是如此唧唧喳喳。苏航跟许多实习生都熟识,跟谁都微笑招呼,自然人人都买她的帐。只是她比较寡言,唧唧喳喳的声音中很少有她的份,粤然观察很久,得出这个结论。粤然却是喜欢说话,是真正的自来熟类型,热情如菊姐,也佩服粤然的人缘好,插科打诨或者交流实习心得,她都乐意之致。反正他们一处也没有禁令。二处的实习生倒是谨言慎行一些,但也不是人人都像苏航那样谨小慎微。就有人告诉粤然,苏航最近开始独立负责中型项目。粤然听出说者语气中对苏航的妒忌,对这个学生妹更是好奇。终于这一日,因为中午加班,十二点半才到食堂吃饭,见学生妹独自一人,粤然猜测,她中午也有加班。粤然不慌不忙,端好饭菜,缓缓端至学生妹身边,放下盘碗,坐在她对面。似乎是饿极,学生妹全然没有留意旁人,自顾自风卷残云。直到发现面前有人放下盘碗才猛然醒觉,立刻抬起头来,不大却黑白分明的眼睛诧异地看着粤然,双唇紧闭,嘴里的食物已然咽下——看来她虽然吃得急,却仍是细嚼慢咽。见苏航好奇地看着自己,粤然只有四个字浮上脑海:“傻得可爱”。苏航注意到,粤然穿着鲜红的羊毛衫,里面翻出来的衬衣领子也是粉红色的,这样明媚的色彩配衬她的瘦削高挑,煞是好看。粤然发现,苏航又是穿着杏白色的呢子大衣罩黑色小毛衣,不用想,配的肯定又是标准黑色西裤和累死人不偿命的高跟鞋。她们对彼此笑笑,算是打招呼。粤然慢慢地吃起来,想跟苏航说话,却发现她低头认真专心地吃饭。坐在这么傻气的学生妹对面,看着她小口小口却无限渴望地咀嚼单位免费提供给实习生的三荤三素一饭一汤,粤然觉得自己也跟着愉快满足起来——自己从未觉得这饭菜这么好吃。“嗨!你觉得这饭菜好吃吗?”正在专心吃饭的苏航听见粤然明媚的声音问自己。苏航像个贫苦出身的孩子一样不假思索地说:“没说的,单位伙食,有三荤三素一汤一饭一水果,还免费提供给我们实习生,太人道了。”粤然愣愣地看着苏航,然后貌似无奈地摇一摇头,说:“我不是问你分量怎么样,我是问你觉得味道怎么样。”苏航嘴里嚼着鱼香茄子,脑子里掂量着粤然话里是不是影射自己只看数量不看质量呢?还是,根本是在讽刺自己是“饭桶”?转念一想,没道理呀,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想太多了。慢慢把鱼香茄子咽下去,说:“不错呀,挺好吃的。”一面看着粤然,想着她到底什么意思。粤然故意要逗逗学生妹,跟着说:“我觉得怎么着还是比不了家里妈妈的手艺,比如说这鱼香茄子吧,要我妈来做的话……”苏航在这里实习过两回,连带对食堂的饭菜也很有感情,听见粤然这么说,来气了,噘一噘嘴,恍然大悟:得了,原来人家是意在显摆。于是她什么都不再说,继续风卷残云。咦?学生妹这就生气了?粤然觉得好笑,只是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一时还没想好再要怎么逗她。不一会儿,苏航吃完,起身收拾餐具,可粤然剩下的一半饭菜却没再动,只拿起了配餐的水果,就要走。苏航看了看粤然留在桌上的碗碟,对她说:“嘿!自己收拾下桌面嘛,自觉餐具回收,省得食堂阿姨增加工作量啊!”一点环保意识都没有,当然,这句话苏航咽肚里了。粤然站定,看苏航笨拙地收拾了餐具,暗自好笑:“真是个老实孩子”,也收拾了。这时苏航已经快要走到电梯口。粤然跟上去,对苏航说:“你可真够自觉的,难怪云哥他们都夸你。”苏航看粤然一眼,很有些得意。粤然想到了要怎么逗这个事事认真小心的学生妹,“听说你负责了一个大案?”苏航疑惑:奇怪,小案子而已,哪来的大案。再说了,既不同科室又不同处室,连云哥都未必能知道华叔在负责什么工作,她怎么知道的我的工作内容? 粤然看苏航脸上神情瞬间几经变幻,好玩极了,猜得她的疑问,“你们处的实习生说的啊。实习生独立负责案子,你是第一个,之前做的还算小案子,可是听说你现在负责的算是大案了,别的师傅都说你师傅太大胆,所以实习生都知道了,我们都没这机会。”苏航的实习生活一直很忙碌,也不敢乱打听,所以别的实习生做什么别的师傅怎么操作是一点也不清楚。听见粤然这样说,有点沾沾自喜。一边又提醒自己要更加谨慎,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是粤然不,晃动着束在后脑勺的大马尾接着问:“这个案子什么内容啊?”苏航越想绕开话题,粤然就越是紧紧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她看得出来,学生妹明明已经不耐烦,却还是努力彬彬有礼地回避,就是不想得罪她。“倒还真是想要八面玲珑呀!”粤然想,“这丫头打太极拳的功夫不错,还好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然,怕是早就被她绕开了。”她隐约明白为什么前辈们都夸苏航。这时粤然眼角瞥见电梯的楼层指示灯正一格一格跳跃着接近19——她们所在的楼层,电梯门开了,里面一堆前辈听见她问:“那你的案子到底什么内容?”苏航脸憋得通红,心里不住埋怨粤然:要是被发现泄密就完蛋了,就算只是被怀疑也够呛,电梯里的一双双眼睛亮晶晶,容不得多想,少不得只有得罪她了:“这是我们处的工作机密,不便向你透露。”然后逃进了电梯。粤然当然也要上楼,所以当然也跟了进来,站定之后还是一副探询的神情,故意凑过脸去,似乎还是要继续问刚才的问题。苏航赶紧头一偏,挨个跟电梯里的前辈领导打招呼——她这是第二次实习了,电梯里的人几乎全认识,所以电梯里的人都被招呼了一遍——他们的表情怪怪的,在疑惑苏航这不寻常的热络。苏航苦笑,还不是因为那个家伙!粤然忍笑忍得脸都要青了,一时又想起刚才惹急了时苏航说“这是我们处的工作机密,不便向你透露”,呵!还真是个不好惹的妞啊!


第四章 实习

佩文又开始闹,这次改在QQ上。佩文在粤然的空间留言,说些什么爱人的保质期限禁忌的爱等等,哀怨缠绵,好叫所有人都知道,粤然曾跟一个女生恋爱,又舍弃了她。粤然困窘且愤怒,她致电佩文。“佩文,不要胡闹!”“我怎么胡闹?粤然,你说清楚!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帅哥或者是美女,就把我扔在一边?”粤然觉得滑稽:“佩文,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承诺?书面抑或口头?又或者,我什么时候接受过你的承诺,叫你今天犹如被我辜负一般委屈?”佩文哑然,沉默半晌,仍是不甘心:“怎么没有?整个学校的人都看见我们天天在一起,无论上课下课图书馆食堂!整个学校的人都是我的证人!”粤然气极反笑:“呵!佩文,天天在一起代表什么?许多女生也天天在一起,上课下课图书馆食堂,她们只是闺蜜好友,甚至许多男女情侣也天天在一起,毕业不是一样各奔东西?整个学校都是你的证人?什么证人?证明什么?又向谁证明?佩文,你这是要向谁控告我呢?”佩文哭:“粤然,你要是没有喜欢我,为什么由得我?为什么?”叹一口气,粤然温和地说:“佩文,面对面拒绝你,不会比现在隔着千里拒绝你叫你好受。并且,佩文,无论如何,你仍是我大学时期的好友。”事实上,好友也算不上,顶多算搭伴过活的同学。也许女人,无论成熟抑或年轻,天生就讨厌做不成情人做朋友的尴尬,佩文大叫:“粤然!你——去——死——!”电话被挂掉。粤然苦笑,她不明白佩文为什么自始至终想不通,并且这样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又怎能叫自己和她相爱?将手机捏在手中,粤然发呆半晌,想给佩文发条短信,毕竟毕业时期工作和落脚问题已经叫人筋疲力尽,同学一场,她不想佩文太难受。“佩文,任何时候,爱上任何人也好,当对方不再爱你的时候,请记得,优雅地转身离开。”敲完这几个字,粤然自己看着也要发笑,又将它删除,并不发出——即使两家真的相爱过,写这句话也会将好意叫人看起来像是讽刺,只能令对方更加痛恨自己,何况自己又没有爱过对方,还是不要教对方如何做的好。粤然幽幽地叹一口气,将手机扔在枕头边,又将自己扔在被窝里。大字形地躺着,望着天花板的小吊灯,昏黄的灯光让人放松得酥软——实习还真是累人啊!想着实习的情形,粤然又想起了那个傻气的学生妹苏航,“这是我们处的工作机密,不便向你透露”,哈哈!粤然嘴角不自觉地钩起来:真是个单纯又正直的孩子。自从那天之后,苏航就不想多跟粤然说话,在她看来,粤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又口无遮拦的家伙,而且总是坏坏地笑,马尾辫子一甩一甩的,一副诡计多端的样子。苏航思量着,惹不起,躲得起,如果实在躲不过了,也就只有小心应付。聪明如粤然,自然知道苏航对自己怀有这样的小戒心,更是忍不住要去逗她。好几次午饭在食堂碰见,都故意靠近过去,作势要跟苏航说话,每次总是看着那学生妹,起初面孔一板故作严肃,但是说着说着脸色又缓和亲切起来。粤然越发觉得这个女孩认真严谨却纯净简单。某次云哥带粤然去市内的下属机构调材料,刚巧华叔要带苏航去相邻的地方出公差,单位就给安排了同一辆公务车出去。云哥开车,华叔坐在旁边抽烟。抽烟必须开窗,所以车里没有开暖气,寒寒的有些冷。粤然和苏航并肩坐在后排座位上,各自看着窗外的风景。师傅在面前,粤然也不敢随意地玩笑。苏航发现,粤然其实也是知道纪律和规矩的,反而疑惑起来,但华叔在,也不好问什么了。粤然还是对苏航好奇,用心看她转开看窗外景致的侧脸。她的面颊有雀斑,不过还算白皙。她的眼睛不大,但有着慵懒纤长的睫毛。她的鼻子扁扁的,却有圆圆的可爱鼻头。她的脸蛋丰满,嘴唇却小巧可爱。她的头发,上次电梯里明明觉得是乌黑亮泽的,可是这会儿车窗外的阳光照射下,竟有金棕色的光芒。她圆圆的耳垂上戴着银色耳钉,在阳光下亮亮地晃人眼睛。她的神情,沉默的时候,有些忧郁的味道,仿佛拒人于千里,完全不似平日里笑笑的亲切。……看着苏航,粤然觉得暖暖的。殊不知,云哥在倒后镜里看着她俩。四个人在车里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偶尔,抽烟的华叔咳嗽两声算作调剂。到了目的地,各自散开去工作。两三个小时后,粤然和云哥坐在车上等苏航和华叔。云哥问粤然:“小粤,跟小苏熟吗?”“还可以。”粤然随口答,其实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这个学生妹没来由地叫人陌生不起来。“小苏很喜欢我们单位。”云哥说着从倒后镜里看粤然一眼。“是啊,我知道。”粤然的话里带着笑意,想起上次自己评弹食堂饭菜的时候,苏航就像自己的家庙被人踢了馆一般气愤的样子,怎能忍得住不笑?“如果,她毕业时过来参加应聘考试,我们都会很欢迎。”云哥说,语气很诚恳,仿佛是在对苏航本人表明立场。“哦!”粤然应,她相信的,苏航这样的单纯认真,正是前辈们喜欢的类型。“那要是我来参加考试呢?”她问云哥。“你这么聪明,我们当然欢迎。”云哥说。粤然听得出来,他同样真心欣赏自己,她为此感到高兴,转头看向窗外。夕阳下华叔慢悠悠地朝车子走来,手上除了一根烟什么都没有,他的材料都在后面学生妹肩上扛着的包里。学生妹的手上还拿着厚厚的一叠纸,肩上的重量或许让她很吃力,她皱着眉头,却有一种倔强的神情。“云哥,我去帮苏航。”粤然说。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的云哥顺着粤然的视线看去,也看见了个子小小却拿着很多物事的苏航,住了嘴,点点头。粤然就开门下车去帮苏航拿包。苏航看见粤然下车过来帮忙,很感激,却是不敢将手里的东西给她,拿眼探询地望向华叔。华叔头也没回,很酷地点点头,苏航才松了手,揉着肩膀上车。在车上坐好,华叔倒是跟云哥聊起下属单位的人事是非来。人都爱讲是非,无论男人女人何种阶层,只是是非的内容层级不同而已。听了半晌,苏航惊讶于两位她所尊敬的男性前辈对探讨人事纠纷根源的热络,忍不住转脸观察粤然有何反应,恰好粤然也正要看看学生妹的表情,两人相视而笑。她们便也顾自己聊起来。自然都是聊的毕业生的话题。工作,论文,档案,户口。不是不烦人的,每年总有几个毕业生,男的女的,从十几层乃至几十层的高楼纵身一跃,就是受不了这些琐事的折磨。但这才是真正人生入世的第一关。原来两个人都是参加了研究生入学考试的,说到这里,都沉默了。考研是一项赌博,如果专心考,那么会错过很多寻找好工作的机会,如果一边找工作一边考,那么就几乎肯定考不上了,找工作的患得患失必定会影响学习的心情。所以认真想要继续深造的人,多半是选择沉默地准备。但难保不会同样患得患失,所以谈论到考的学校和专业时,会不自觉缄口莫言。苏航就是这样子,因为不想粤然问,所以自己也不问她。过了一小会儿,发现粤然也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略一思度,苏航明白了,浅浅一笑,看向粤然。粤然也笑:单纯的学生妹,倒也是聪明认真的人,很不错。俩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彼此间欣赏又多了一层。云哥在倒后镜里看了看,和掸了掸烟灰的华叔继续掰扯他们的是非。像这样出门办差的机会不多,粤然更多的时间还是待在办公室里做文书工作,和师傅们说说笑笑地去午饭的时候,偶尔能看见苏航,其实她也不只是穿杏白色,有的时候也穿粉红色,或者黑色。她穿黑色正装顶着一张苹果脸的样子,真像高中生扮演成熟白领。粤然想着想着,脸上就不自禁地浮起笑意。天气越来越寒,学校里都放寒假了,很多同学都选择换一个家里的实习单位,趁势回家过冬。可是苏航寒假也留下来,可见是真的留恋这里。回家实习的人离开之后,只剩下几个实习生,苏航发现,粤然也还留着。人少,常常吃饭都挨着,似乎彼此之间感觉又越发熟识,偶尔也会互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物以稀为贵,越到年关越忙,剩下的实习生自然而然都成了宝,得到的机会和教诲都更多,都还是小年青,喜怒形之于色,大家不免地有些兴奋,忍不住交流心得体会,一来二去地,渐渐就把保密准则看得淡了。这不是明智之举,苏航认为。为了避免犯错,她在热闹的午饭时间反而日趋沉默。粤然知道苏航的想法,不禁对她严格遵守原则的作风感到好笑——师傅们交到她们手上的案子,未必真的需要保密,谁不知道年轻人藏不住事儿?这丫头,真是个老实孩子。粤然和他们说得热闹,眼角瞥瞥苏航,看她虽然忍着不说话,却是对热情分享的实习生投去好奇的目光,那人讲错了些程序,她黑白分明的双眼明明透着有意见,但就是干干净净地闭着嘴欲言又止。呵呵,粤然在心里想要笑出来。对面的一个女生正在谈论她手上的案子,其实也没说什么好笑的,可是粤然开心地笑得前仰后合。莫名其妙呀,一直在听的苏航看见粤然夸张的表情,很不解,眨眨眼探询地看着这个高个子的帅气女孩儿。粤然更乐了。天气越来越冷,有更多的人离开,却也有一些人到来……


第五章 美丽的榴莲

过了元旦,越发冷得刺骨,每次午饭前后,上下楼电梯门开合的时候,常看见其他处室的人在电梯间踢毽子,热身玩闹。特别是一处,活泼得不得了,云哥和菊姐都是个中高手,能“倒踢紫金冠”。有一次,苏航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正看见粤然也在“倒踢紫金冠”,姿势舒展洒脱,苏航和电梯外面的人们一起发出赞叹的惊呼。但她身边二处的前辈们脸上却是不屑和漠然。“吵吵闹闹,不务正业!”华叔小声地嘟囔。苏航渐渐觉得压抑。二处的人将专业的保密性发挥到极致,沉默低调得近乎封闭,连带着苏航渐渐也有此倾向,难怪两年前自己在一处实习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意到还有一个二处。现在周遭的前辈,确实在工作上强压菊姐云哥他们一头,业务难度高得不止一个等级,但惨在性情过于沉稳,狐疑多变,且彼此戒备。和他们相比,云哥他们简直像是虽然事业潦潦却拥有快乐的野孩子。办公室,乃至整一层楼,只有人走路的声音,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偶尔有人出言相谈,也是用悄悄的气音,白晃晃的灯光从云白的地面反射到灰色墙面上,偏偏还是灰色,莫名地神秘。如果恐怖片的剧组来,灯光和音效都能现成利用。苏航自问,该追求专业的极致,还是妥帖的快乐?总是有一些时刻,面对着垒砖一般的卷宗材料和华叔不苟言笑的身影,写写算算规整分析,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苏航就会去洗手间,关上小格的门,扭扭脖子,转转腰。这天她正要开门出来,却听见女子啜泣的声音。苏航一个激灵,着实有些害怕——莫不是恐怖片剧组穿越而至?贴着门缝小心翼翼地张望一下,鲜艳的橙黄色身影映入眼帘,苏航松一口气——是人,而且不是穿着工作服的前辈们。“咿呀~”苏航开门从小格里走出来。到洗手台洗手。声音惊动了啜泣的人,橙黄色的身躯一转,面对着苏航。看清了,原来是美黎姐——上半年刚考进来的正式职员,比实习生们高一届。她长得真美!苏航惊叹。大眼睛,烟黛眉,俏鼻头,小嘴红唇,面颊白皙,瓜子脸蛋,兼且此时眼眶含泪,楚楚可怜。漂亮已经不足以形容,惟可说美。“美黎姐姐,”苏航轻唤。她喜欢叫人“姐姐”胜过“姐”,在她的意识里,年过40的妇人,泼辣无忌像菊姐那样,却又未跨入“大婶”级别的女性,才担得上“姐”,好一如青春的尾巴似地简短音节。像美黎这样俏生生的,自然属于“姐姐”。美黎点点头,沉默着洗手。苏航想问,却不敢问,美黎为何在洗手间啜泣?“苏航,”美黎叫她,“你觉得,我的衣服颜色是不是太艳?”“……”苏航有点愕然,“什么?呃……不会呀,而且很好看。”太艳?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环境里面,正需要这样鲜艳的颜色让人醒神。美黎安静地笑,抬手擦一擦眼角,对苏航的赞美似乎觉得很愉悦。苏航见她擦眼泪也没有一点回避自己的意思,于是直接地问:“美黎姐姐,你怎么了?”美黎叹口气,苏航听来是悠长婉转,莫名地好听,接着小声说:“力哥说,我的衣服颜色太鲜艳,不严肃。要我注意,这是单位,工作要有工作的样子。”眼圈红红的。……力哥是二科的副科长,刚升上去的。如果是这样,那一处的实习生,特别是总是一身红艳艳的粤然,岂不是要被赶走。苏航撇一撇嘴,又摇摇头,看向美黎,很歉然地一笑。每个山头有每个山头的规矩,新来的,外来的,都没有资格说什么,只能去适应。美黎见苏航浅浅的笑容已是明了,对她没有开口议论什么,一时觉得这个实习生倒是懂事谨慎,就也默契地笑笑,两人一起洗了手出去了。苏航才第一次留意到,美黎原来是在内勤办公室。——如果不是二处实在强人太多,就是有人故意如此,有实力又美丽的美黎才会被分在毫无表现机会的内勤。中午时分,美黎来敲华叔的门,约苏航一起午饭。苏航很高兴,她终于在二处遇见可做朋友的人。其实很多人喜欢美黎,包括领导,以及众多年轻的男性职员和实习生,但谨慎的职业习惯使他们没有表现太多的热情和照顾。甚至有人故意为难,等着美黎自来求助。美黎倒是不卑不亢。闲时她教苏航很多处理琐碎工作的技巧,以及她在内勤翻查过去卷宗所得的办案心得。苏航发现,美黎其实很聪慧,也许,她只是在等待机会,或者根本不想要机会。粤然和许多实习生都留意到苏航和美黎忽然亲厚,以至于苏航连午饭都不和实习生们同台而食,而是跟美黎一起。二处的其他实习生觉得苏航是怪人,之前他们议论,苏航之所以能够独立负责个案,是因为很懂得巴结华叔。又而且,他们平日闲话苏航从来不加入,却也不走开,只在一旁沉默,根本是在故意搜集信息。可是现在跟不得势的美黎要好,目的竟是不明——他们一再认定苏航肯定有企图。他们更喜欢粤然这样嘻嘻哈哈的,所以粤然得以听见这些议论。粤然听着,摆一摆头,表示她也不明白,将话题转移至当天饭菜。粤然不相信学生妹跟美黎的亲近是出于什么目的,因为苏航跟自己一样,目前的心愿是研究生,次一等才是工作和职位。她的看法是,单纯到笨的学生妹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随性而致,自然不讲章法,似乎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谨慎的沉默已经无言地得罪了许多人。粤然默默地想。下班了,冬天的黄昏,天色已经暗淡,冷风拂面,叫人觉得分外孤清。粤然戴上手套,紧一紧围巾,扭转头,看见苏航。连羽绒服也是杏白色的苏航,围巾和手套都是大红色的,上面还有同样红色的绒毛球球。像孩子一样,粤然想。美黎跟苏航挽着胳膊走路,这两个人,竟然连下班也一起走。路过粤然身边,苏航跟她打招呼,“粤然,你的围巾很好看,再见!”笑容温暖的脸又别过去,和美黎说话。粤然摸摸环绕在脖领间的黑底深灰色图腾围巾,笑了。这是在南京,跟佩文逛街的时候自己挑的。佩文说,太寡淡了,不明白粤然这么喜欢红色系的衣服,怎么配衬这样寡淡的围巾。但是苏航说好看。忽然之间,粤然心底生出一种被了解的温暖。晚上苏航去美黎宿舍和她同住,因为寒假宿舍停了热水,洗澡不方便,美黎听说后干脆地跟苏航说,开学之前就到她那里洗澡好了。苏航只答应今晚去。六人间的宿舍,只有苏航没有走。也只有苏航考研究生,患得患失,考完之后,只想找点事情忙,不敢想考试结果,一直因努力而紧绷的精神,似乎考完了也不敢松懈,虽然实习压抑,总也充实。苏航笑自己,还是不够自信,也不够潇洒。美黎却说这样最好,在单位,总能保持竞争状态,等一开春,不论考研进入面试抑或要重新找工作,也能有最好状态投入。苏航感动,她知道这是真心的鼓励。美黎的宿舍很乱,到处都是巧克力。苏航不意外,她的很多好朋友都不喜欢收拾屋子,美女在外的精致,需要私下的随性来养着。乱有乱的舒适,连带客人也能无所顾忌地轻松。苏航洗完了澡,就窝上美黎凌乱的床,遵照主人的指示将所有干净的穿过的衣服一同扔进宽大的转椅,盖上被子斜歪着看电视。是疯癫惟美的偶像剧《蔷薇之恋》。苏航几乎要爱上长发飘飘的葵。“苏航,床头柜有DOVE巧克力,你自己拿来吃~!”在做饭的美黎大声说。宾至如归,苏航感激地笑。吃了一颗,甜香若醉,苏航边看电视边就手帮美黎收拾床头的凌乱,别的地方暂且不管——她不想掀开温暖的水鸟被。美黎端着蒸腊肠和炒生菜出来,抱歉地说:“菜是周末买的,有点不新鲜,我晚上回家总是吃零食懒得做饭……”,然后赧然地笑。苏航也笑:“谢谢姐姐,我也无所谓的。”但求能吃暖热的饭菜,何况美黎只是“收留”她,又没有义务。掀开被子跳下床,苏航自觉地进厨房乘了两碗饭,发现厨房也是一样地乱。她们一起坐在电脑桌边细嚼慢咽。“明天我们处有新的实习生来,听说是定向的,处长他们特地去武汉招的,你知道吗?”苏航当然不知道,好奇地看着美黎:定向的实习生?美黎不以为然:“我们这个专业这几年女多男少,但有些事情非男生不可,所以领导会亲自去招徕男生,只要实习考察不出大错,毕业就接收。”哦,性别的不公。司空见惯了,苏航也不理会,她还有她的研究生梦想,于是转移话题,跟美黎讨论瑾的飘逸和葵的灵动。第二天,苏航和美黎一起上班,一到办公室,就看见了华叔,和另一个瘦高却矫健的陌生男孩。浓眉小眼,鼻子英挺,大嘴厚唇,国字脸,芒刺儿头,很精神。“苏航,这是我们处新来的实习生,刘连。处长派他跟我,你调过去跟莲姐。”华叔说着,语气有点遗憾,但苏航也听出里面分明的愉悦——将来会留下来的刘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徒弟”,实习完就离开的女娃儿自然是比不上。苏航懒得多想,笑着对华叔点点头,又朝新来的幸运儿刘连笑笑,算是招呼,转身就走。不是固定的人员,岗位调动自然是连交接都不必,也没有办公用品可收拾。“请等一下!”是那个刘连在喊,“对不起!”他追出华叔办公室门口,歉然地对苏航说。苏航笑,恬淡的神情叫刘连一愣:她真的无所谓?无所谓!反正春节就要到了,大家一起放大假!苏航对自己笑笑,放松心情。


第六章 恍惚

城市的早晨是灰蓝色的,苏航站在逼仄的公交车里看着窗外,虽然车里因为人多而气温暖热且空气浑浊,但苏航知道,车外仍然是清冷的晨曦,且有早晨难得的一丝清澈。虽然最近调了岗位,工作变得烦琐沉闷,苏航很是郁闷了几天,不过很快也就丢开了不想——只是实习而已。看见那幢熟悉的大楼,公交车又驶了一段,苏航穿过车上拥挤的人,蹦跳着下车。忍不住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脸上浮现满意的笑,清晨,站台空旷,人少,冷清也惬意。苏航慢悠悠地从包里拿出粉红色的毛绒手套,仔细地穿在手上,顽皮地拍拍,又深吸一口空气中的寒冷味道,才抬脚回身走向办公楼。人三三两两地都来了,有自己开车的,有坐单位班车的,也有住在附近自己走路来的,只有实习生才会自己坐车来,大家友善地点头招呼,同事之间,不正是最恰当的点头之交么。苏航看见熟识的人就点点头微笑,下车一路走过来,真的感觉有些冷了,想要快点走进温暖的大堂,风吹过来,脖子后面冷飕飕,不禁缩了一下——真冷啊!“冷吧!”耳边响起好听的男中音,苏航回头,是新来的刘连。刘连,榴莲?呵呵……苏航看见他,说,“是呀,快要春节了,春天来临前的寒冷。”刘连来了两个星期了,也许是因为挤了苏航的岗位有些歉疚,时不常地会找些由头跟她说话,苏航也隐约感觉得到。这时候,他们已经过了警卫的值班岗,走到了电梯间,一堆黑色制服的前辈站在电梯前,过眼看去黑森森的,他们就远远站着,预备等下一趟。“在此地过年吗?还是过年要回老家?”刘连问苏航,同时看见她乌黑的头发映出头顶的白炽灯光,仿佛碧水波光。苏航脱下手套,仔细地放好,“要回老家啊,不过坐火车很快的,两个小时,跟从市区去火车站差不多时间。”“呵!城市的交通很叫人无奈,对吧?”刘连不失时机地感叹。苏航笑,在这里四年,早就习惯了,“你呢?过年要回去吧?”刘连“嗯”了一声。苏航好奇,问道:“你老家是哪里的?”问题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怎么好盘问人家的底细?又不熟悉。只好有点窘地立刻沉默了。 刘连对苏航的问题有点意外,还是老实回答:“山东。”苏航听说,“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不想再说什么。刘连见苏航不再说话,清了清嗓子,也沉默了。少时电梯来到,前辈们进了电梯,剩下他们两个人,有些尴尬。他略一低首,打破沉默:“你一向也这么早来?”苏航正低头打量脚尖发呆,忽然刘连和她说话,仿佛沉闷的空间被人搅动,有些使人愕然,她抬起头,却是没有看说话的刘连,而是看向正前方紧紧闭合的电梯门,仿佛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刘连的问题,“是啊”,也只是简短地回答。刘连对她忽然的冷淡有些不甘心,追问:“为什么?”苏航这次偏头去看他了,“因为早晨车没有那么拥挤,而且空气好些。”她笑着说。刘连满意了,了解地点点头。安静了一会儿,刘连又问:“你……调了岗位,活多么?”苏航的新师傅莲姐是内勤科长,活多且琐碎,但她不想说起来像抱怨,只笼统地说:“还好。”想起一会儿又要不停地归整卷宗,苏航烦躁起来,“电梯怎么还没到?”她心里想。刘连不知该怎么接苏航那句“还好”,索性沉默。这两周以来,他也听一些人说起过苏航的工作能力,就是华叔也曾经当着他的面对苏航赞赏有加,他总觉得是自己的到来使苏航失去了原有的好机会,虽然不是他安排的……迳自抿一抿嘴,一口气从胸腔叹了出来。恰这时候苏航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刘连?”“嗯?”“跟华叔还习惯么?”“还好,活挺多的。苏航……”她打断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抢了我的饭碗,所以对我不好意思?”他没有料到她竟然点破,有点不知所措,没有接话,“电梯怎么还没来?”他心里想。苏航见他尴尬,接着说:“其实无所谓的,我只是实习,什么都接触一下也是好的。”说完自顾自笑了,好像真的无所谓。刘连看着她的笑,忽然觉得空气里有什么甜甜的气息在流动,又仿佛眼前女孩的释然使他的歉意显得多余,一时语塞。“小苏!小刘!”好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打破了沉默,俩人回头一看,是菊姐,后面跟着美黎、粤然、其他职员和实习生——上班的大部队来了。我们等电梯似乎等了很久?苏航跟菊姐打完招呼,内心疑惑,看向刘连,他显然也有些恍惚。粤然一晃一晃地走过来,拍拍苏航的肩膀,苏航发现她跟刘连差不多高。老远就看见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讲话了,大家都走近了他们却沉默了,粤然莫名地有什么压住心口。她走到电梯门口,忽然发现,上下按钮的指示灯都没有亮,她伸手往“上”的三角形一戳,灯亮了。气不打一处来,回转身,看着发呆的苏航和刘连,“哎!你们俩在干什么?电梯都忘了按?”苏航一愣,脸红起来。电梯门开了,而且是三个一起开,大家一边走进电梯,一边从各个方向朝苏航和刘连投来暧昧的目光。苏航进了电梯,红着脸,发现刘连也进来了,脸色也很尴尬,她心里直怪自己糊涂,难怪等来等去电梯都不来呢!粤然先他们一步进去的,自然在电梯里站在了他们后面的位置,也就顺势打量起两个人来。苏航她很熟悉了,其实打量的是刘连。“唔,个子和我一般高,不算很高,身材倒是不错,可是小眼睛,长马脸,哪里好看?苏航因为和他说话笨得连电梯都忘了按?”粤然在心里掂量着。这时苏航回头看了粤然一眼,鼓了鼓嘴,仿佛说:“你刚才说的什么话?!”是怪她让她尴尬了?“呵呵!没错,那丫头本来就傻傻的,跟我站一起没准也忘记摁电梯的。”粤然的心情莫名地好起来。这时角落里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也在看着苏航和刘连,目光流转,是美黎。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暧昧地笑,也没有像粤然一样猜测苏航的心事,却将目光定格在刘连的背影发呆。刘连有着标准的倒三角形身材,脸上有憨厚可靠的神情,最重要的是,看起来,他在单位有着美好的前途。美黎一来单位就分在了内勤,她写写抄抄装订归整的时候,同来的其他人已经在几个业务部门轮岗几番,唯独她,没有挪动过。她不是学校里的孩子,自然明白这不是因为她的内勤工作实在做得太好——那个外号叫“毛毛”的女孩,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是部长,也不会定岗在二处的一线业务科,而美黎自己,没有这样的背景。科长莲姐虽然也是做内勤,但处里的人都很尊敬她,在美黎看来,是因为她丈夫是在高层办公的领导。这个刘连,人还没有来,就已经得到了处里的重视,而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也让众人赞不绝口,前途应是无量……美黎惊讶自己的盘算,但还是不可自抑地想下去,思绪像一个个回环往复的结,连成一个完美无缺的环。环的中间,是她眼里憨厚而帅气的刘连。电梯在26楼停下,里面的许多人“哗”地一下流散出去,只剩下三个年轻的男女。刘连低头看了看脸红的苏航,他的眼里竟然有灼灼的光,美黎看见,神情间一抹阴霾一闪而过。电梯门开,他们三人也散出去了。调岗以后,苏航就和美黎同一办公室,她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却没有如往常一样亲热地小声聊天。苏航自顾自走在前面发呆,还在刚才的赧然中悻悻地,美黎慢慢地走在后面,若有所思地看苏航的背影。到了门口,苏航站定不动,回头对美黎笑笑。实习生没有办公室的钥匙,她得等美黎开门。呵!美黎在心中笑了:苏航只是实习生,她的实习时间只剩下两个月,很快她就会离开了。念及此,美黎的眼里对苏航又有了姐姐对妹妹亲切的关顾。苏航熟练地接过美黎手上的提包,让她轻松地开门,心里感念着美黎,没有像菊姐和粤然她们一样对她取笑。不管是内勤,还是业务科,工作起来都是忙得很,称功道劳时各有风光,勤勉认真时却还是一样的。所以这世界的公平在乎人如何定义。苏航在心里轻轻地叹一口气,犹如撞钟的和尚一般开始一天的烦琐,美黎今天却难专心,将手头的活计大部分派给苏航,仿佛在专心地等着午饭的休息时间,确认心中恍惚的思绪。


第七章 揣测

午饭时间,食堂。众人看来,苏航比之于前段时间活泼了许多。内勤的工作敏感性较弱,业务内容目前来说不需要保密,所以苏航也可以和别人聊聊她的实习心经,而其他的实习生,认定了她的“被放逐”,出于主观的同情,也很愿意对她更热情一些。另一种形式的“因祸得福”,苏航自嘲。更加融入其中,苏航发现实习生们的交往着实有很多乐趣,热闹非常,使她仿佛一下从之前的沉闷中解脱出来,发现另一种温暖的实习生活。当苏航跟坐在她对面在一处内勤实习的女生交流装订卷宗的排序方式时,粤然不失时机地加入进来调侃她:“哎!你现在不用保守机密了?”看着粤然眼睛里大大的瞳仁毫无顾忌地闪现玩味的神情,苏航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谨慎很好笑,脸红了红,笑着朝粤然轻轻一嗤:“切!”然后又笑。粤然端着餐盘在苏航身边坐下,慢条斯理地边吃边聊,心里想:不“保密”的学生妹,也不那么拒人千里了,更有一种亲近的可爱。苏航也渐渐地发现,粤然一直都在业务科,仿佛也很得师傅们的赞赏,虽然她聊天总是最热闹的人之一,却从未因此让前辈们不快。仔细地观察,苏航越发地觉得看起来口无遮拦的粤然,其实并不是没心没肺——她能很轻易地“套”出其他实习生的实习内容和工作心得,却从未在聊天中泄露她自己工作内容的一丝一毫。苏航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粤然,只是在问问题的时候“口无遮拦”,但根本不轻易回答问题。真是不简单啊,活泼而不失谨慎,苏航佩服。心情放松,吃得也好,苏航很快就把饭菜吃了个干净,正准备收拾好餐盘去拿一天一个的水果,漂亮的美黎已经一手拿着一个水灵灵的红苹果站在她旁边。“苏航,我帮你拿了,我们一起上楼休息吧。”美黎笑着,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啊,谢谢姐姐。”苏航甜甜地叫,身后跟着她收拾餐盘的粤然耸一耸肩,嘀咕:“嘶~!肉麻啊!”苏航没听见,她跟着美黎登楼梯回办公室了——据说这样可以放松因久坐而紧张的脊椎。爬完十层楼的楼梯,苏航气喘吁吁,严重佩服看见美容和健康心得就要亲身实践的“残酷美容派”美黎。美黎体贴地把洗干净的苹果递到苏航手里,还递给她擦汗的纸巾。看着咬苹果咬得香甜的苏航,美黎轻轻问:“苏航,新来的刘连,你觉得他怎么样?”苏航被甜脆的苹果肉呛了一下,“咳!”有些窘又有些奇怪的看着美黎,还是老实地回答:“很得体,看样子也很有才干。”想起他对“挤掉”自己的歉疚,笑了笑,又补上一句:“心地也好。”奇怪,美黎姐姐不是也要笑话自己早上的失神吧?苏航红了脸,低头继续吃快要吃完的苹果。听着苏航对刘连的赞赏,看着她的笑容和悄然绯红的脸蛋,联想到早上的事,美黎有些失望——她是真心和苏航做朋友,如果苏航也属意刘连,自己就不轻松了。还是问明白些好,美黎自提了提气,再次轻轻地出言相询:“那,你对他有意思吗?早上我看你们……聊得挺好?”苏航大窘,用力摇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才认识几天啊?就有意思!姐姐~我苹果吃完了,出去扔一下苹果芯。”杏白色的身影逃出去。美黎随着苏航的否认轻松起来,却也有些窘,“才认识几天啊?就有意思!”苏航这样说,那么自己现在的考虑就有些叫人难堪了,虽然只有自己知道。苏航扔了苹果芯,又磨蹭着洗了手回来,美黎已经趴在桌子上小憩。各有各的尴尬,下午两人也没多言语,各自忙碌,各自下班。苏航做完手头的事,准点下班,美黎仍旧要按优秀员工的潜规则加班半小时。这个时间走人的,只有三三两两的实习生,前辈们还在默默耕耘着仕途。粤然看见苏航走在她前面,招呼她一声,两个人闲聊着一道走去车站。“宿舍人都走光了吧?你晚上回到宿舍都干什么?”粤然问苏航。“收拾一下自己,看看书,然后睡觉。”苏航回答,如果考研成绩理想,就还要准备面试的,不看书保持状态可不行。“看来不喜欢乱跑到处泡,嗯,是个安分守己的书呆子。”粤然心里小声地嘀咕,“不闷吗?”又开口接着问。“有一点。”苏航老实地回答。“那……要不我们今晚一起吃饭,然后逛逛?”粤然试探地问,她皱一皱眉,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就有了这个主意。“这样啊……”苏航有些犹豫,恰好看见粤然皱着的眉头,仿佛自己扫了她的兴。实习认识的朋友?也不错啊!“好啊!”苏航快活地答应。粤然也快活起来,马上打电话给家里告诉妈妈不回家晚饭。“苏航,你说我们去哪里吃好?”“天气太冷了,我们吃火锅去吧?”裹着围巾手套还觉得不够暖和的苏航不假思索地提议。“好呀!”粤然爽快地答应,苏航的主意正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个在市区转了几个弯,就找到一间一人一锅的店坐下。粤然抬头转身几个来回,将店里的环境整个浏览了一遍,说:“火锅店的装修多是以红色为主,还没吃的时候看着就热火朝天的暖和,殊不知客人吃得热了的时候在这种环境下简直觉得闷热非常,恨不能立刻离开。”苏航顺着粤然的眼光略看了看,听了她的话,笑说:“那是当然,商家要的就是这效果,红彤彤地吸引人进来寻找美食赋予的温暖,然后热烘烘地将吃饱喝足的人熏走,好再吸引下一拨的客人,反正钱已经赚到了,谁又想客人吃完还因为舒适留下来谈天说地白占着位置呢?”粤然听说,沉吟,“还真是。”看来学生妹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这时点菜的侍应生过来招呼,许是听见了她们适才的对话,神情间有些不快,木着一张脸。苏航看见,笑着朝粤然做了个鬼脸,对着菜单一本正经地琢磨半晌,说:“我点一份牛羊套餐。”然后将菜单交给粤然。粤然愕然,牛羊套餐?看不出来学生妹还真爱吃啊!难道是披着羊皮的食肉兽?她在心里揶揄着,瞪大了双眼看菜单却半天没说要什么,侍应生烦躁地敲了敲写菜本。粤然对侍应生的举动不满,轻瞟了一眼,却瞥见苏航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于是问:“怎么了?”苏航腼腆地说:“那个……肉……吃我的套餐里的就行了,我一个人吃不了的,不如你点一个素食套餐或者三文鱼套餐?这样我们荤素就比较均衡。”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粤然呆了呆,“呵呵!”笑出声来,转头故意声音清脆地对侍应生说:“来个三文鱼套餐!”然后意味深长地面对着苏航微笑。“好你个学生妹!原来不声不响地已经想好了呀?”粤然越来越觉得苏航这样又笨又有些小心思地很可爱。“嗯?学生妹?”苏航皱眉,怎么忽然这么称呼自己?“呃……呵呵!你不就是学生妹么,还没有毕业呢。”粤然暗自懊恼,平日只在看见她的单纯笨拙的时候这么暗地里编排的,怎么竟然当面叫出来?“哦!那你也没有毕业,也是学生妹啊,学生妹!”苏航笑。唔……看来她没有多想,好吧,粤然笑着点点头,不加解释,她评估了一下,觉得跟苏航还没有熟识到可以让她知道自己给她取了外号而不翻脸的程度。只是认下自己也是“学生妹”,多少有点委屈……锅底和套餐都上来了,两人一点一点地涮着吃,聊着闲话,安逸而满足。粤然教给苏航:吃火锅涮牛肉和羊肉这样的食材,是有讲究的,叫做“三起三落”,就是用筷子夹稳肉片,放进锅里一小会儿,不要松开,立时又从锅里夹起来,这时肉片有点变色了,再放下去,再夹起来,这时肉片完全变色的,表示已经熟了,但还不能吃,再放下去,再夹起来,这时才能吃。苏航说:“三起三落?领导人啊?”粤然笑了,说不是,因为牛羊肉片涮久了会老,就会失去鲜嫩的口感,但如果只是涮到刚刚熟,又可能生肉的毒素并未完全消去,吃了不安全,所以常吃火锅的人就想了这么个方法来把握涮肉的火候。“哦,还真是这样的。”苏航深深认同,于是就照着粤然说的方法,每一片肉都“三起三落”。看她吃了几片,忍笑忍得肚子疼的粤然终于憋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苏航莫名其妙。粤然说:“你真的每片都这么样啊?哈!那你吃个火锅胳膊不得累死?熟练了你自己就会把握时间了,放进去差不多捞起来就是了!你总是这么听话吗?”苏航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浮现愠色,过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傻气,跟着粤然一起笑起来。也许是火锅的热量袭人,也许是灯光的映照,粤然忽然觉得苏航脸色绯红,像新鲜熟透的苹果,真想刮刮她的鼻子。忽然又想起苏航早晨在等电梯的时候被自己取笑而脸红的样子。“哎!你跟你们处新来的傻小子……今天早晨怎么回事?”夹起刚烫熟的一块鲜嫩羊肉,热乎乎地送进嘴里,粤然若无其事地问。苏航正美滋滋地吃着刚涮好的一个海带结,忽然有种要晕厥的冲动……


第八章 暖冬

中午,蘇航以為不會調侃自己的美黎問了自己早上的尷尬,晚上,熱乎地吃著火鍋竟然又要面對粵然再次談論這個問題。將海帶嚥下去,蘇航若無其事地裝糊塗:“什麼怎麼回事?”粵然看見了她剛才神情的僵硬,覺得好笑,心裡卻越發想知道答案,索性直截了當:“你對那個人有意思麼?居然聊天聊得兩個人都忘記摁電梯?”哎!提醒自己,以後一定要記得摁電梯,還有,等電梯的時候不要跟人聊天。在粵然眼裡一向安靜溫和的蘇航忽然怒目圓睜:“什麼有意思啊?怎麼可能!”然後氣鼓鼓地扔了一筷子的青菜下鍋。“那……你對他有好感嗎?或者他對你有好感?”粵然不依不饒。蘇航一愣,好感?她倒是挺欣賞那個人的,但是好感……這個詞怎麼聽怎麼不對。“沒有!”斬釘截鐵地否認,接著說,“總共接觸沒幾次,哪有好感這種認知?而且他對我有好感又如何?難道沒見過幾面就‘啪!’地一聲貼上去直奔結婚生子共同衰老的終極目標?”說到後來,蘇航簡直沒好氣了。“哈哈!”粵然被她的話逗樂,吃進一口涮白菜,唔~香甜可口。看了看蘇航的鍋,提醒她:“哎!你的菜要燙爛了啊~”“哦!”蘇航忙不迭地將綿軟的菜撈起來放進碗裡。粵然看著好玩,想要再逗她:“呵呵,你說的有道理,你也不是大美女,也不見得會上演一見鍾情的戲碼,是吧?”然後笑吟吟地等着看蘇航的反應。她肯定會氣得腮幫子鼓鼓卻又無從反駁吧?嘿嘿,其實小蘋果的樣子也挺可愛的,也不能說不是美女啊。唔!這個稱呼不錯——小蘋果——適合她,嘿嘿!粵然自己冒着奇奇怪怪的想法,卻見蘇航鎮定自若地吃完了剛才燙得過了頭的青菜,悠悠地說:“說什麼吶?不會一見鍾情是沒錯,可你也不能說我不是美女呀!”不滿地撇撇嘴。噢,還挺自信啊!粵然有些意外。“再謙厚的女子,內心也認為自己是個美人吧!”蘇航慢條斯理地說,一邊將幾塊血旺子和兩塊山水豆腐放進鍋裡。粵然失笑:果然,這丫頭說的話總是出乎她意料。她笑着,放幾塊麵筋入鍋,忽然想起什麼:“這話,是你原創嗎?”蘇航撈起豆腐看熟了沒有,發現看不出來,又放回去再煮,“版權所有者,香港作家亦舒是也。”難怪呢,這麼老辣的口吻。粵然偷眼看蘇航,小聲地嘀咕:“原來還喜歡看言情小說。”火鍋店裡人客漸多,蘇航正在認真查看她的豆腐,沒有聽見。粵然看了看自己鍋裡的麵筋,好了,夾一塊起來,蘸點辣醬,啊,真香!兩個套餐,她們用了將近三個小時才基本解決完,當然,連帶還聊了許多閒話。付款的時候,粵然要請客,被蘇航拒絶了,她堅持AA。最後還是蘇航占了上風,AA。侍應生去找零拿發票的時候,蘇航看著笑吟吟的粵然,想起了什麼,臉色忽然就暗淡了。“怎麼了?”粵然問。“粵然,你很聰明。”蘇航苦着臉說。“到底怎麼了?”雖然被表揚了,可是粵然還是摸不着頭腦,而且有種不妙的感覺。“我早就發現了,你和其他實習生說話,很容易就能套出你想知道的信息,可是你自己的事情,卻是滴水不漏的。”蘇航苦着臉,雖然她也不確切覺得有什麼被粵然套了去,但總是覺得粵然瞭然了什麼而自己始終糊塗,要不粵然臉上怎麼有那種滿足的笑?“什麼呀?”粵然笑,“你嘴巴挺嚴實的呀,我沒有套出什麼呀!”說完一本正經地模仿蘇航的名言“這是我們處的工作機密,不便向你透露。”然後不可自抑地樂起來。蘇航也笑,笑一會兒又苦着臉,不看笑得開心的粵然。粵然收了笑,正色道:“好吧!你想套什麼……想知道什麼,問我好了,來,問我。”看她認真的樣子,蘇航倒是有些感動,偏着頭認真地想:“不問了,做朋友,慢慢互相瞭解才最好,我不喜歡刻意。”她說得很真誠。粵然一凜,覺得心裡某些柔軟被蘇航的話語輕輕觸碰。侍應生拿來零錢和發票,她們收拾好走出火鍋店。吸一下寒冷的空氣,粵然感慨:“吃了火鍋,冬天也溫暖得可愛。”轉頭,看見蘇航實實地點頭。到了車站,看著蘇航上了回學校的公車,粵然竟然擔心,這冬天的夜晚,蘇航一個人待在宿舍會不會冷?真的很冷。一下車,蘇航就這麼想。春假的校園比任何時候都空蕩,校道的路面灑滿路燈昏黃的光暈,“咯咯”地響着蘇航孤獨的腳步,無聲的寒冷彷彿也有了肆虐的歡聲。“所謂形單影隻,大概就是這樣了!”蘇航幽怨地想,“也許如果有個戀人,這樣的安靜反而是種浪漫。”可也許自己永不可能有戀人的,在這方面蘇航認為自己沒治了。學校裡也有不錯的同學和師兄,開始的時候蘇航都會覺得跟他們相處得很舒服的,在女同學們的試探和笑問中她也曾覺得跟其中的某人或許有可能,可當對方真正按照他們自以為對待女朋友的方式對待她的時候,蘇航只有一個念頭:逃跑。好幾次了,蘇航在眼看事成的時候不能抵擋自己內心逃跑意念的驅使,硬是停留在紅顏知己的位置,將那幾個曾經以為會跟自己發展浪漫戀情的男生攪得尷尬不已莫名其妙,結果四年下來,還是“孤單的西紅柿”,有時女同學之間感嘆一下,她們會說蘇航是“情冷感”,怨不得別人。呵呵,蘇航笑,也許某天某人能解開這個結。其實也不一定要那樣生活的,如果有粵然這樣的一個朋友陪着做老姑婆也不錯,冬天火鍋夏天吃冰,彼此還挺聊得來……“你瘋了吧!”蘇航罵自己,“還想別人跟你一起做老姑婆呢?!”二十來歲期望做老姑婆是不正常的吧?蘇航勸慰自己:只是對的那個人還沒到而已。又想:“不知粵然這樣的女孩有沒有男朋友呢?”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看見穿著粉紅色小外套精神飽滿的蘇航,粵然正想要過去和她一起坐,卻看見劉連坐在了蘇航身邊,不一會兒,美黎過去,坐在了蘇航的另一邊,蘇航默契地朝她笑笑。搞什麼啊?粵然不解地看著蘇航身邊的一男一女兩個人物,無法,跟其他實習生嬉鬧着胡亂吃了。拿眼睛不時地看蘇航所在的一桌,見劉連看蘇航的眼神有着一種難以描述的熱切,而美黎卻用同樣的眼神看向劉連,粵然心裡禁不住想,蘇航,看來你有麻煩了。不自覺地被捲入三角關係,算不算大麻煩?也許不算吧,蘇航還挺高興。劉連忽然對自己分外熱情,而且美黎跟他好像也很聊得來,這樣在沉悶的辦公室,蘇航就有兩個算得上朋友的同齡人,比之前好多了。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粵然看著蘇航陷在麻煩裡面竟不自知,只有搖頭嘆息的份,也驚嘆蘇航對某些事情的遲鈍竟然至如此地步。時間一天一天過,春節快到了,為即將到來的年假,大家多少有些興奮,有更多的實習生離開,只是提前回家等過年,等假期結束再決定是否回來繼續實習。前輩們感慨,雖然沒有工資,但是你們自由啊!然後小年輕們對著情緒複雜的前輩甜甜地笑。當蓮姐來問蘇航回家的確切時間,告訴她因為春運買票困難所以單位決定幫實習生統一訂票時,蘇航愕然:太有人情味了!粵然家在本城,自然用不着單位的這份操心,但她不忘揶揄蘇航:嘿!學生妹,怎麼樣,他們還幫你們買票呢,有沒有感動得淚流滿面?蘇航知道她的嘴就是這般俏皮,就順着她說:“有啊,銘感五內呢。”然後和她一起哈哈大笑。自從上次一起吃過晚飯,蘇航看著粵然就覺得親切多了。連雲哥也注意到,問蘇航:“你和小粵成了好朋友?”蘇航預設,雲哥卻若有所思。其實粵然很少有機會跟蘇航聊天,因為幾乎每天美黎和劉連都會坐在蘇航身邊午飯,偶爾一天劉連出公差中午回不來,美黎也就打飯上辦公室吃,粵然才坐在蘇航身邊。看粵然過來,蘇航很高興,挪一挪位置,給她讓出更多空間。粵然領情,卻仍是忍不住調侃蘇航:“行啦,不用讓啦,就你的身材,再讓也讓不出多少來。”蘇航尷尬地紅了臉,卻是不會回嘴,只是白了粵然一眼,倒沒有認真介意。噢!真大方!“你的‘美麗的榴蓮’呢?今天不做你的左右護法?”粵然問。“美麗的榴蓮?”蘇航反應不過來。粵然也不解釋,只是笑吟吟地,半晌,蘇航反應過來,“呵呵!美黎姐姐和劉連啊?”難為這傢伙怎麼想出來的,蘇航笑。“他們各有各忙,就沒有來。”“火車票定了什麼時候的?”“年二十九那天。”“哇!有關機構又沒有設模範實習生評選,你這麼積極留到那時候幹什麼?”“家裡呆着很無聊的!”回去父母肯定會老是問考研成績和工作着落這種蘇航自己都不能回答的問題,還是晚點回去的好。“而且可以留下來陪你嘛,你又不用長途跋涉,提早休假說不過去吧?”蘇航抓着了一個好由頭。“切!臭美吧你!又不和你一個處室,你怎麼陪?”雖然知道不過是蘇航的一個說法,粵然聽了還是很受用,只是嘴上仍是不饒她。“陪午飯陪下班啊!”蘇航這次反應倒是快。也許是因為春節要來了?她們都覺得很歡快。


第九章 微寒

雖然晚上在宿舍看書上網未免孤清,但白天在實習單位卻實在忙碌快活,蘇航迷戀着這樣寧靜有序的生活。但她也知道,這是暫時的。成績即將揭曉,實習終會結束。也許正因為就要逝去,因而分外留戀。蘇航以奇怪的帶著悲劇色彩的心情細細品味着這些日子裡的愜意美好。相比之下,粵然瀟灑得多,她參與了更多有影響力的案子,代替蘇航成為前輩青睞而實習生艷羡的角色。大家都很奇怪,被擠掉的蘇航竟然和擠掉她的劉連能夠相談甚歡。經過細緻周到的觀察,華叔給出瞭解釋:他們倆情投意合。當這種笑談傳到一處經由菊姐告知粵然,粵然不禁感嘆:40歲的男人跟30歲的女人對花邊新聞的解讀有着驚人的一致!那個學生妹肯定猶自渾然不覺成為了別人的談資吧?蘇航自然是不知道,儘管美黎也知道了大家的這種說法,而且有好事的人來向她求證,可她從不跟蘇航提起。她當然能感受到劉連對蘇航的有意,可她也從不向別人證實她的觀察所得。她喜歡蘇航的單純,和在單位兩耳不聞是非的作派。她跟蘇航是好朋友,所以當劉連在蘇航身邊時,她順理成章地在一旁。她可以安靜自如地觀察劉連這個人,觀察他有意對蘇航流露的優點,以及無意間暴露的缺點。他們三個都是好朋友,美黎這樣對別人說。目前來說,這個局面很不錯。但是有人急於打破僵局。是劉連。春節假期就要來臨,劉連是定向實習生,所以不能提前放假回家。其實他也不想回,因為蘇航。之前劉連還擔心,蘇航會提前很多放假回家,一個漫長的假期過後,也許蘇航連他是誰都不記得的。在劉連的想像裡,要在她走之前表白,這樣假期的時候她可以考慮,甚至可能會思念自己,就算她要拒絶,也有好幾天緩衝的時間,不至於大家尷尬。可是彼此認識不多久,就這麼表白,蘇航這樣內斂的女生大概會被嚇住?劉連苦惱不已。沒想到,蘇航竟然會留到年二十九,這樣算來,還有一週多,劉連覺得時間足夠讓他充分地表現和鋪墊。他天天陪蘇航吃飯,甚至,有空還去內勤幫忙裝訂卷宗。蘇航工作時的認真,和接受他幫助時充滿謝意的溫暖眼神,讓劉連覺得自己的努力很值得,而且充滿希望。他開始按照自己的方式“更體貼”。為蘇航剝水果,將自己的菜撥到蘇航的碗裡讓她吃,甚至有時蘇航吃飯時有汁液留在嘴角,他伸手為她擦去。每次這樣的時刻,蘇航的臉總是紅撲撲的,眼神動作窘迫地迴避着他。劉連認為這是女生的矜持與嬌羞,而且,這樣的蘇航有一種別樣的可愛。他猶自欣賞着,依然故我。一旁,美黎看著,好笑。她知道,劉連對蘇航的眼神和身體語言完全誤讀了。如果真只是矜持和嬌羞,蘇航在臉紅的同時,嘴角應該有竊喜的微笑。可是,她對劉連的表情,真真切切是單純的窘迫,甚至暗藏著抗拒和一絲反感。但美黎欣賞劉連這種硬漢柔情的表達方式,簡單而細微,可見他的真摯誠懇。而且他讀不懂蘇航的表情,說明他經驗尚淺——這樣單純的男生,撇開實力和長相不談,在這個年代已是很少見了。美黎唯一擔心的是蘇航在實習結束之前改變想法。遠遠地,粵然看著,禁不住為學生妹着急:笨蛋!不喜歡人家這麼對你,你不會直接走開嗎?這麼呆着自己難受,旁人看著也不知所謂!看那些前輩們的眼神,幾乎在催促着你們明天就派喜糖了!還有美黎眼裡深深淺淺明明滅滅的思度,也讓人擔心。哎!笨丫頭!蘇航自然是看不見這些各種各樣的神情,也不知曉各人自顧自為她導演的劇本。她只是覺得難受。劉連這樣曖昧的舉動,遲鈍如蘇航也覺察出了什麼。其實她之前倒是不反感劉連這個人,俗話說“女大當嫁”,劉連倒是理想的結婚對象。可是他對待她的方式,蘇航沒來由地覺得……笨拙。蘇航不討厭笨蛋,但她討厭這些笨拙的舉動。沒有原因,只是本能地反感。可是單位不比學校,忽然地疏遠會讓人太難堪,如果考研成績不理想,這個單位就會是自己最理想的機會,如果在這講求人際的地方得罪了人,即使是劉連這樣的新人,也不太好。而且,她不確定是不是應該要考慮一下劉連。哎!煩!正煩着,劉連的筷子又伸過來了,將他的份飯裡的魚肚子都夾了過來。蘇航的眉頭皺成川字形,夾回去不是,吃了它不想,幾乎想立刻連飯都倒掉。可她當然不能這麼做,只好尷尬地對劉連笑笑:“謝謝你,小劉。其實我吃不了的,你不要再把你的菜給我了。”劉連咧開嘴笑:“沒事兒,你吃!”然後忽忽地往正咧開來笑的嘴裡扒拉白飯和青菜豆腐。蘇航想,要是這時她坐的地方能像演唱會舞台一樣瞬間下降到地底多好……粵然看不下去了。她決定上演一回“英雄救笨蛋”。把飯菜留在原來地位子上,粵然大喇喇地走過去坐在蘇航對面。蘇航對她的到來表示不解,但流露出求救的意思。粵然一樂:嘿嘿!小白兔別慌,大灰狼來救你了。故意地伸長脖子,認真地打量和研究蘇航碗裡的菜,粵然忽然煞有介事地說:“蘇航,你不是討厭吃大頭魚的魚肚子嗎?說肉比較粗?”說完睜着大眼睛奇怪地注視蘇航,順便用眼角瞅了瞅瞬間尷尬的劉連。“啊?是……是啊!”蘇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順着承認了這莫須有的挑食。呵呵,還好,你還不是太笨。粵然好笑地用眼神揶揄蘇航。蘇航不好意思地笑,立刻又不懷好意地說:“要不,我都夾給你?”去你的!那傻小子的東西你不愛吃,我就耐煩吃?“不要不要,不愛吃就扔了唄!還猶豫什麼?”粵然一語雙關。蘇航面露難色:劉連就在旁邊,不好做得這麼明顯吧?粵然才不管,滿不在乎地就一把拉著蘇航起來:“來,我幫你倒了!”然後拿起蘇航的碗走到垃圾桶旁邊,把魚一塊一塊扔了,扔完,還順勢將蘇航的碗放在自己飯碗旁邊,招呼愣在原地的蘇航:“過來陪我吃飯啊!你不是說年二十九回家是為了陪我嗎?”不管這麼多了……蘇航把剩下的盤碗也挪過去,和粵然坐在一起,長長地出一口氣:如釋重負。她甚至不敢回頭看劉連的臉色。跟劉連隔着一個空位的美黎笑了,轉過頭問劉連:“小劉,最近忙麼?”粵然看見,指指美黎給蘇航:“看!你不吃大頭魚,自有人想著吃,虧你還怕得罪人!”蘇航看見美黎柔媚的笑,忽然明白了什麼,有些忐忑,“其實,我也不完全是不想吃。”粵然愕然:“難道,你考慮接受他?”蘇航苦着臉,“倒也不是。可是他的確算是不錯,不是麼?”粵然氣結:“得!算我的紅臉白唱了!你回去吃你的大頭魚吧!”“不是!我只是不確定。”蘇航小聲地將那些心裡千迴百轉的想法告訴粵然。粵然幾乎沒笑死。“你還想那麼多啊?你的腦袋有多大?”粵然沒好氣,“你只需要問問你自己,對他有感覺不?”蘇航認真地想想,低下頭用筷子挑着碗裡的飯粒,“我只覺得討厭他夾菜給我,幫我擦嘴什麼的。別的感覺沒有。”她又想起同學笑話她的那個詞:“情冷感”。粵然瞭然,眼珠子一轉,夾了一筷子自己的菜到蘇航碗裡,又伸手揩一揩蘇航乾淨的嘴角,嚴肅地問:“怎麼樣?有討厭的感覺嗎?像討厭那個傻小子一樣?”蘇航為這一連串動作一呆,聽見粵然問,想都沒想就搖頭。粵然笑:“那不就行了?他不是你的那杯茶!”語重心長地說完,心裡繼續嘀咕:“這丫頭的唇似乎挺軟呼的?”蘇航繼續發呆着吃飯。在她們不遠的地方,雲哥的雙眼在鏡片後閃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很快地,春節放假了。


第十章 料峭

年初七。粵然待在家,窩進沙發裡看熱鬧的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重播,想起明天又要上班,沒來由地覺得睏倦:如果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多好!不知道那個傻傻的學生妹會不會按時回來?要是她也在,實習還不至於那麼悶。蘇航依時踏上回Z市的火車,如果運氣好,火車不晚點的話,傍晚時分就能到站了。臨出門前,媽媽問她,就這麼想回去實習單位嗎,也不在家多待幾天?實習生在家賴幾天怕是沒有人會追究的,但蘇航還是想早點回到Z市,因為,離考研成績“宣判”的日子已經不遠。至於想不想實習的單位,蘇航覺得,一半想,一半不想。想的一半,是因為工作,即使是瑣碎的工作,能體現人的價值,也叫人安心,並且,還有漂亮如美黎靈巧如粵然這樣的朋友。不想的一半,則是因為劉連帶來的尷尬。初八,後實習生活依時展開。十五還沒過,年味正濃,被年節熱鬧氣氛感染的人們自然地互相拜年恭喜,前輩們毫不吝嗇地給實習生們大小不等的紅包,所以說公道自在人心,蘇航和粵然領到的大部分是“紅牛”。在下樓午飯的電梯裡碰見,粵然興奮但小聲地對蘇航說:“怎麼樣?過幾天週末我們出去撮一頓?”蘇航膽小地看看周圍的人,輕輕地點了點頭,和粵然默契地笑。也許是假期恢復了元氣,也許是本色百折不撓,總之劉連又坐在了蘇航的身邊。蘇航警惕地吃著,提防可能莫名空降的葷素菜品……還好,劉連沒有動作。他們恢復了友好而平淡的交談。“不可操之過急,要循序漸進!”這是過年和兄弟們喝酒的時候劉連得到的忠告。何況還有一個比蘇航漂亮得多的美黎,對他也不錯。真的不必着急。但蘇航還是有點避之惟恐不及,午飯開始纏着粵然——只有跟她坐在一起,當劉連過來說“請讓一讓”的時候,他不會得到能夠容納他身軀的空位。安全感,有時坐在粵然身邊,蘇航腦海裡會冒出這個詞。她們之間的談話進化了,開始不只是粵然擠兌憨厚的蘇航,漸漸地開始比較“正常”的交流,交流着工作、專業和考研的心得。粵然覺得,蘇航真是個怪人,有的時候單純得有點缺心眼兒,但在專業這類問題上,卻很有她的一套,還好自己也算得上“有兩把刷子”,跟她在專業上較勁兒稍微能打個平手。蘇航佩服粵然,一開始就挺佩服的,越來越佩服。但始終對她的伶牙俐齒不敢恭維,每次倆人掐起來,蘇航就恰到好處地先行認輸,不讓戰火無限制蔓延。所以每次粵然最狠的幾句嘴刀都沒有機會出手。莫非這就是傳聞中的“以柔克剛”?午休時間,粵然待在辦公室瞎想。本專業的女生多是爭強好勝的,像蘇航這樣甘心在戰果未出之前認輸的人孰不多見,大部分都是道理勝不了音量來補救的主兒,就好像佩文。佩文,哎!過年的時候,粵然想著好歹同學朋友一場,發去短信問候拜年,她卻以惡狠狠的語氣教訓粵然說,如果真念舊情,自不必說這些套話。弄得粵然好沒意思。廣東人說,“日頭吾好講人,夜間勿要講鬼”,怕是連想一想都不要的。粵然的手機震動了,來電顯示只有兩個猙獰的宋體字:佩文。初一剛過沒多久吧,十五也暫且還沒到呢,粵然嘆一口氣,按了接聽鍵。“佩文,新年好!”“新年好!粵然,過年開心麼?”“還好,你呢?”“我……不好。”佩文聲調裡忽然就有了哭腔。“……”粵然不想問,她猜得到佩文接下來要說什麼。“你不問我為什麼不好麼?”“你會說的。”粵然苦笑,明明迫不及待想說出來,卻還等着別人問,難道這是“設問”的新定義?“粵然,我……想你。”佩文的聲音幽怨。粵然聽來卻是極難聽的笑話。何苦來?“工作找得怎麼樣?”她想岔開話題。“沒有怎麼樣,沒有心思找。”佩文不依不饒地將話題圈定。“那你以後怎麼打算?”粵然只好順勢而為。“粵然……你有什麼建議?”“哎……”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也是什麼都不想說,粵然輕輕嘆氣,“還是找一份工作吧,雖然過了年機會沒有年前多,但總還有些好機會的。”“……”佩文竟罕有地沉默下來。自己也有不好的地方,大學四年,如果自己早點拒絶佩文,她也不至於此時連一個傾訴的老友也沒有。佩文不說話,粵然也就沉默着,一個人迷惘的時候,總把善意的建議也聽成諷刺,路總是自己找到的,旁人事實上幫不了什麼。“粵然,如果我那時和你一起考研就好了。”粵然笑,“怎麼好?”“……或許,那樣我們就能順理成章繼續在一起。”佩文哭了。“佩文,我必須說明,我們從沒有在一起,這是你單方面的認為。”粵然終於覺得必須不加婉轉地說得清楚明白。“可是,你以前從未否認過!”那邊的聲調忽然就歇斯底里起來。恰在此時,下館子回來的菊姐和雲哥推門而入,粵然見了,用手握了嘴,小聲對電話說:“可你之前也沒問過,難道我無緣無故申明?我要工作了,就這樣吧!”將電話掛斷。哎!每次說到最後,難免都是不歡而散,既是癥結這樣一致,何苦又要屢次相詢同一問題?煩躁地忙了一會兒,菊姐手邊的電話“鈴鈴”響個不停,可她看著手裡的卷宗就是不接——接電話是實習生的工作。誰說時下社會並非等級森嚴?粵然立刻站起來,跨一大步過去,拿起聽筒:“你好!”“粵然!”是蘇航柔和溫潤的聲音。粵然心情頃刻快活起來:“是我。”語調還是平緩無波。雲哥和菊姐同時抬眼看看粵然,對有電話直接找實習生而稍感莫名。“有什麼事?”粵然當作沒看到,向着電話問道。“你不是說週末出去撮一頓?今天星期五啦!”蘇航快活地叫。呵!對,她是說過,恍然大悟地,粵然“哦”一聲。“‘哦’什麼啊?我們是今天晚上去還是雙休日另約時間去?”蘇航不耐煩。“當然是今天去,擇日不如撞日嘛!”粵然說,正不痛快呢,跟傻傻的學生妹聊天也許能輕鬆起來。“好!”蘇航爽快地答,“拜拜!”也不等粵然回答,自顧自把電話掛了。粵然倒是不介意,掛了電話美美地等下班。時間一到,從樓梯爬上28樓,正看見等電梯的蘇航,拽着就往樓梯跑。“你瘋啦?”蘇航掙開,“你想走28層樓的樓梯?”“怕什麼?又不是上樓梯,不費勁的。”其實粵然是實在不想應酬其他人了,特別是雲哥,她覺得他好像對她和蘇航的交好不太樂意。“上山容易下山難,你沒聽過呀?這麼多層,轉下去頭都要暈了。”蘇航抗議。“走一下嘛,坐一天了!”粵然擺出大多數女人都會買賬的說法。果然,蘇航只是噘嘴,卻不吱聲了,跟着她一級一級地下樓。到了一樓,兩人都有些頭暈眼花,晃悠着腦袋相視一笑。又是一路不着邊際的閒聊,也忘了商量吃什麼,不知不覺就到了曾經一起晚飯的火鍋店。看著店門熟悉的招牌,蘇航忍不住傻笑,粵然看著也想笑,揉了揉肚子,小聲對蘇航說:“今天我們都點牛羊套餐?”蘇航點點頭,兩人比賽着奔進去找座位。還是上次那個侍應生,過年了,可他還是面無表情。蘇航附在粵然耳邊小聲說:“你看他,好像不是不想笑,是笑不出來,難道這麼年輕就打了肉毒桿菌?”粵然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來。侍應生似乎覺察被人議論,張望了一眼。兩人都住了嘴,沉默着。沉默着也舒服,粵然心裡這樣感覺。悠揚的樂曲聲響起,是粵然的手機。看來電顯示,卻是佩文。說的又是那解不開的結。眼見蘇航知趣地聽起MP3,粵然對電話那頭的糾纏不耐煩起來,“佩文,你自己不想開,沒有人能幫你。說到底,我並不欠你什麼。”逕自掛了電話,臉上猶自存了一層怒氣。奇怪,是因為鍋底還沒端上來麼?怎麼火鍋店裡還這樣冷?蘇航閉着眼睛聽MP3,因為拿不準粵然什麼時候講完電話,暫時沒有將耳機拿下來的意思。粵然看她的臉蛋,紅撲撲的。呵!看來她並不覺得冷。受不了看她獨自享受音樂愜意的樣子,粵然伸手過去將耳機抓下。蘇航立時圓睜雙眼:“你電話打完啦?”“對呀!你是不是接下來要問我誰打來的?”粵然沒好氣地說。“吃飯時間,是你老媽吧?要不就是你的男朋友,追求者?”蘇航想起自己還不知道粵然有無男朋友,趁機試探。



第十一章 如果

哈!這丫頭,想試探我的底細……粵然心領神會,打算佯裝不知道,老實地回答問題。蘇航是可以信任的,粵然這樣覺得。“是我的追求者,可她曾經以為已經把我追到手了。”粵然說,說完,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真得怪自己當初沒狠心說清楚。蘇航愕然:“還有這種自以為是的傻小子啊?你有沒有心他看不出來?還是看出來了故意死纏爛打?”蘇航對粵然抱以深切的同情。粵然笑,心裡想:小丫頭,頂住啊,馬上就有重磅炸彈了。斂一斂笑容,平靜地說:“不是傻小子,是傻丫頭。”傻……丫頭?蘇航一怔,沒見過,也聽過,很快明白過來,不知所措起來:該給她什麼回應呢?偷眼看看粵然,她正瞪大了眼睛等着自己的反應,少有地,眼裡有一絲緊張神情閃過。蘇航不明白,粵然緊張什麼呢?該緊張的是自己啊,如果表現得不適當,會讓她誤會自己有偏見的。憋了半天,覺得耳根子都熱了,輕輕從嘴裡嘟囔了一個字:“哦!”哦?這是什麼意思?粵然糊塗了。不過看蘇航的神色,倒是十分緊張,可又不像是某些人那種一旦意會就想逃開的緊張。算了,不管她是哪種緊張,至少她沒有發表任何評論。粵然決定由着蘇航,不管她怎麼想。恰好這時一人一鍋的鍋底上桌,她就叫侍應生快點把套餐端來。反正話說開了,飯還是要吃好。忽然蘇航驚呼一聲:“啊!”粵然嚇了一跳,莫名地看著,卻見蘇航圓睜了雙眼轉過頭來盯着自己:“那豈不是更麻煩!”“什麼~?!”粵然嘟囔,不明白蘇航的意思。“我是說,傻丫頭……比傻小子……更麻煩。”蘇航窘迫地說——她好不容易才想起這一點,覺得既可以向粵然表明立場,又不使她有被自己特別視之的感覺,“女人對感情不是通常比男人更固執麼?她肯定不會這麼容易放走你吧?”一口氣說完,蘇航也不知道這些話的意思粵然能不能懂,緊張地觀察粵然神色的變化。“……”粵然木着臉沉默。完了,我的表達果然有問題——蘇航正在心裡懊惱,突然……“哈!哈哈哈哈!……”思索着蘇航的話,看著她的臉越來越紅,彷彿小蘋果就要變成蛇果,粵然不可自抑地大笑起來,笑得鼻子也酸了,笑得眼淚也要流出來。她怕自己誤會她輕視這樣的感情。她也怕輕率地表示理解讓自己難堪。她又希望自己明白她,明白她的理解和接納。所以她這樣說。將同性戀和異性戀橫向比較,這樣來表示她的並不反感。她還害怕自己不明白。所以她緊張。蘇航,你真的很善良。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不在乎別人是否理解,剛才就差一點,也要把蘇航劃歸“不在乎”的人群。但那個傻丫頭,卻苦心在乎自己的感受。蘇航,呵呵,難怪前輩們都喜歡你,你對自己傻,對別人卻是善良地用心。粵然笑着,心裡真切地體味到一種感動的衝擊。蘇航聽著聽著,覺出粵然的大笑裡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她也跟着輕輕笑起來,雖然她還是不確定粵然有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兩個年輕女孩在飯店裡傻笑,侍應生和稀少的幾個客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她們還是故我。笑夠了,粵然停下來調順呼吸,說:“對呀,很麻煩,她很不想放過我。”蘇航替粵然一嘆,隨即說:“你也真是的,怎麼會讓人有這樣的誤會?”粵然呆,連蘇航也會這樣想,果然終究是自己處理得不當?“嘿!你是我的朋友嗎?怎麼幫着別人責備我?”我是她的朋友嗎?蘇航問自己。認識的時間不長,但無疑,現在是親近的。“是朋友才直言不諱嘛!這你都不明白?”蘇航噘嘴,又看著侍應生端上來的食物兩眼放光。“呵!盡往自己臉上貼金吧,你就!”粵然不屑,高興地看著燒滾的鍋底,琢磨着先放肉還是蔬菜。在沸騰氤氳的食物香氣中,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粵然想問問蘇航,她是怎麼理解的。幾次欲言又止,又想,還是不問了。有些事情是說不清楚,也無須多問的。蘇航已經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不疼不癢地想些奇怪的念頭,“粵然,你和她……原來是好朋友嗎?還是一見鍾情……她對你?”粵然認真地想想,“一般的同學,不過別人看起來我們挺好的。”“哦~那就是算是好朋友了?”蘇航感嘆,“哎!她怎麼忍心?”“什麼?”粵然問,心裡想,這個蘇航,又想到什麼莫名其妙的怪論點了?“好朋友,硬要發展戀情,要是不成,豈不是朋友也做不成了?太冒險了!”蘇航一副悲天憫人的傻樣兒,“聊得來的好朋友多難得呀!”“……”仔細想想,蘇航說得也有幾分道理,粵然沉默着:如果佩文沒有那個意思,也許她們真的一直是不錯的朋友,可以一起逛街吃飯的那種。哎!算了!都已經是這樣,不必再多作思量。粵然勸自己。再看看蘇航,她雖然在細嚼慢嚥,但似乎還在考慮什麼,粵然忽然笑了:“哎!哎哎!我的事情,你幹嗎想那麼多啊?”蘇航聽見問,想想確實也是人家的事啊,失笑,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那我們吃東西吧,你看,我現在涮羊肉能很熟練地掌握火候了,涮出來既熟又嫩的……”忙忙地岔開話題。粵然突然想起年前跟蘇航第一次打火鍋的時候,蘇航說的話,問她:“蘇航,你剛才說,好朋友發展戀情是冒險的?”“對呀!”蘇航清脆地應。“可是之前我問你跟劉連的事,你不是說一見鍾情之類的也不靠譜嗎?”蘇航幾乎要噎住:“對,我是覺得一見鍾情不靠譜,但是粵然,我再次澄清,我跟劉連沒有任何事。”看著蘇航忙不迭要跟劉連撇清,粵然樂了,一會兒又疑惑:“那,在你看來,兩個人一見鍾情不靠譜,好朋友日久生情又太冒險,那什麼時間合適?”“這……”,蘇航一怔,心想:我怎麼知道?之前的論調不過是依着第一感覺而已,具體什麼時機適合,她還真沒想過。粵然看她哽住了回答不了,故意更加期待地看著她等待答案。蘇航少不得胡謅:“那就在即將熟悉又沒有變成好朋友的時候唄,就好像涮羊肉,熟而未老的時候最好最嫩,前景一片大好!”說完還很對自己信手拈來的比喻有點自鳴得意。“哈哈~!”粵然大笑,“戀愛跟涮羊肉竟然能互通?蘇航啊蘇航,你可真神了!”邊笑邊看著蘇航得意露骨紅撲撲的臉蛋,心中忽然冒出一個鬼主意。“蘇航,你說得對!”粵然忽然嚴肅認真地表示贊同,倒嚇了蘇航一跳。緊接着粵然雙手握起蘇航靠近自己的那只拿着筷子的右手,蘇航徹底被她唬住了:“粵然,你要幹嗎啊?”蘇航筷子上還夾着一片羊肉,粵然憋着笑權當沒看見,認真地看著她黑白分明的雙眼,鄭重地說:“蘇航!我們現在已經算熟識了,卻還不算好朋友,在這個難得的時機,我們在一起吧!”說完用力地憋着笑,維持表情的逼真度,等待着蘇航的反應。這丫頭要窒息了,真的嚇傻了,看見蘇航圓睜的雙眼微張的嘴唇,臉又快要從蘋果進化成蛇果,粵然在心裡笑得跟放煙花似的,臉上卻還是維持嚴肅認真的期待狀。“粵然……我不是不……喜歡你。”天知道這句話她是怎麼擠出來的,蘇航小心翼翼地說:“可是,我們認識得還很短時間,很多事情不瞭解啊!”呼!終於說完了,這樣應該夠婉轉吧?“那你說,要認識多久才夠瞭解?”粵然忍着笑,肚子都快抽了。“至少,一兩年吧?”蘇航試探着說。“天啊!一兩年?”這下換粵然被嚇着,“蘇航同學,你一定是穿越來的人吧?從古代穿越來的?是理學束縛甚緊的宋代,還是禮教登峰造極的明清?大概不會是還算開明的唐朝吧?”粵然感嘆,一兩年,普通的情侶早就完成相識——交往——身心互托——結婚生子或分手離婚的全過程了,對於蘇航來說,才能換個開始?逗古代人是需要心理承受能力的,還是就此罷休吧,也樂夠本兒了。拍拍蘇航的手背哈哈一笑,粵然說:“別慌,學生妹,剛才我逗你玩兒呢!”“真的?”蘇航將信將疑,看粵然神情瞬間恢復如常又帶有俏皮戲謔的神情,才相信了,呼呼地鬆了好幾口氣,臉上的神情卻仍舊是窘迫。粵然看看蘇航,聽其言觀其行,大概猜得:這丫頭肯定也沒有正經戀愛過。看來她單純得很徹底。“蘇航,你說說,到底怎樣發生的戀情才算理想?”粵然認真地問,她忽然很想知道蘇航對感情確切的想法。蘇航認真地想了想:“其實我還是傾向於日久生情。不過呢,需要雙方足夠默契足夠勇敢也足夠負責任,一旦開始就不要輕易放棄,斷了後路一往無前。”她確定地說,“真誠而恆久的愛情,應該需要很多心血灌溉吧。”又概嘆地遐想起來。粵然靜靜地聽著蘇航的話,她聽到一種認真的期待和篤定,忍不住歪頭看看蘇航,若有所思。



第十二章 結束?

春天,雨越來越綿密,時間在泥濘路途中留下清晰的腳印。二月中旬,粵然的畢業實習到了完結的時候,該要帶著師傅和領導的評分和評語回學校交差了。彷彿忽然間就結束了。雲哥熟練地打了98分,老練地說,98分正好,表示很優秀,但仍有進步空間,如果給99或100就太滿,有造假傾向了,“以前來的所有實習生我們都這麼給分的,除了特別不好的會給95以下”。菊姐從電腦文檔裡調出一段“萬用實習評語”:“該生在本單位實習期間,勤勉紮實,勤奮好學,很好地完成了領導交代的工作……很好地展現了自身的專業素養和工作能力,特此證明。”全是好話,也是空話,放誰身上都行。然後他們就開始自己接電話,自己打印複印,自己做過去四個月來粵然為他們做過的所有瑣碎的重要的工作。一瞬間,粵然清晰地感知,自己對於師傅們來說,和“以前來的所有實習生”一樣,存在最好,不存在也沒什麼。心裡忽然有些空落。在電梯遇見蘇航,她的笑還是一樣淺淺的,和第一次遇見的時候,沒有什麼兩樣。但實習最後的這段時間,對於蘇航,粵然還是覺出了兩樣來。因為熟識麼?又或者,是默契?說不上來,只是好像等電梯的時候,就在期待着開門的一剎那,那張圓圓的笑臉,如果沒有,心就一直懸着,直到在食堂看見她沉醉美食的模樣。呵!“美食”,食堂的飯菜,自己明明曾經感覺味同嚼蠟,但蘇航對之的欣賞也使人覺出了它的美味來,好吧,姑且算作是美食。粵然笑了,她竟然記得這麼多細節,那雙閃着單純光芒的眼睛,那些奇怪的論調……四個月,彷彿真的才剛覺出些什麼來,就要從此別過。也就是蘇航這樣的笨蛋吧,跟她交往才是這樣的慢節奏。如果是另一個聰明的靈巧的跟時代同步的女人,她粵然早就什麼程序都走完了,要麼老夫老妻,要麼一拍兩散。跟這樣古人似的學生妹做朋友,連帶自己的耐性也好起來。和蘇航的交往,彷彿什麼也沒有過,既沒有淺吟低唱,也沒有開懷暢飲,只有那些在單位食堂安靜平常的午飯時光,下班時分夕陽餘暉中的緩慢踱步,和電梯裡,越來越默契的相視一笑。還有,還有僅有的兩次火鍋晚餐。想起蘇航,粵然終於覺得實習生活真實地存在過。其實她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但又彷彿有些什麼,絲絲縷縷地繞着人的心,叫人覺出一種不捨來。粵然甚至有些懊惱,自己怎麼一直沒有乾脆地出手,把這個笨笨的傻丫頭掰彎了事?是在猶豫麼?掰還是不掰,真的是一個問題麼?還是,自己其實希望隨着蘇航的慢節奏,慢慢地走,慢慢地看?真應了那句小時候聽過的歌詞:“慢慢地陪着你走,慢慢地知道結果……”可是,忽然之間,匆匆忙忙,實習結束,她們連相處的平台都不再有。將來?換了環境,換了身份,誰如何,誰知道?這個年代,哪裡容得人慢慢來?粵然低頭看著腳尖,搖着頭無奈地嘲笑自己。“叮——”,28樓,到了。粵然走出電梯,沒來由地感到一種寂靜的寒冷,比起26樓擺滿水仙花富貴竹人人說說笑笑春意盎然的一處,這28樓的二處簡直是異時空的死寂。按着處室辦公室的分佈規律去找內勤科,粵然一路走去,腳步也不自覺地放輕。路過一間一間的辦公室,全是各自伏首在辦公桌前埋頭苦幹的人,好不容易,終於看見正埋首在一圈卷宗中辛苦規整的蘇航。如果不是那一頭閃亮的黑髮和一身杏白色的套裝,粵然也分辨不出那是蘇航,因為卷宗疊加的高度蓋住了她的臉。蘇航手裡的文件紙隨着她熟練的翻檢而嘩啦啦地響動,沒有覺察粵然的到來。粵然也就不作聲,站在門口,看著她忙碌。心裡默默地問:蘇航,對於你來說,實習是怎樣的回憶?我是怎樣的存在?美黎的辦公桌在蘇航後面,科長蓮姐坐在更後面——粵然笑,果然,哪個科室都一樣,正對著門口的辦公桌,都是讓給新來的科員或是實習生,老資格的都躲在後面,吃零食或者偷懶,不那麼容易被領導發現,只讓新人們兢兢業業。美黎站起身來要去找裝訂機,抬頭看見粵然,大眼睛閃出瞭然的神情,伸手拍拍蘇航的肩膀,朝門口努一努嘴,笑着走開了。美黎確實是漂亮,粵然想,可總覺得她的笑有些深。將眼神收回來,粵然看見蘇航朝她笑着招手,這瞬間她滿意地感覺着,蘇航對自己的到來意外且驚喜。蘇航拉粵然到樓梯間,輕輕掩上安全門。就要中午了,樓梯間的窗戶透進來真切溫暖的陽光。“你怎麼跑上來找我?什麼事呀?”蘇航還是拉著粵然的手,高興地問。粵然忽然有些不忍心說,但還是說了:“我來向穿越的古代女子辭行呀!”“什麼穿越古代亂七八糟的?”蘇航皺一皺眉,不太明白,只是聽見“辭行”,就莫名地有些煩躁。“我的實習結束了,今天。”粵然一字一頓地說,然後看著蘇航臉上浮現出悵然若失的神情,她的心裡竟然隱隱地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忍。蘇航覺得失落,不甘心地在心裡計算着:“不對呀?畢業實習不是規定了要四個月麼?你怎麼三個半月就走?真賴皮!”她竟然罵粵然賴皮,說完又覺得用詞不當,尷尬地皺了皺鼻子。粵然真想伸手去刮蘇航皺着的鼻子,聽見“賴皮”兩個字,真是好氣又好笑:“誰賴皮呀?我可比你早開始實習半個月!你忘了?”真不知到底誰賴皮。蘇航想想,確實如此,沒什麼可說了,情緒低落起來。粵然捅捅她,“怎麼不說話啦?你老朋友我要走啦,回南京耶!”故意誇張地模仿偶像劇腔調,粵然也不知道為什麼。“回南京?為什麼回南京?”蘇航眨眨眼,又一次不明白。“你傻呀?我實習完了不用回去交報告?不用論文答辯不用辦理畢業手續?”“哦!”蘇航不好意思起來,她忘了粵然的學校在南京。忽然,兩隻眼睛又放起光來:“那你辦完畢業手續也還會回來咯?你家在這裡!”蘇航覺得粵然終究要回到這個城市,好高興,“那我們不還會見面嗎?你辭行個什麼勁兒啊?”粵然笑了,她果然是不捨得自己。“那可說不準,誰知道呢?我也不一定非回來不可。再說了,你家也不在這,你就一定留在這啊?”“這……”蘇航想,如果研究生考上了,就肯定會留下來的,可如果考不上要找工作,就真的不知道了……對於將來,她們只能努力,卻未必能夠決定。“哎!這毛病,老當着我陷入沉思,當我是透明的?”粵然看著蘇航臉上時晴時陰,就知道她在想事情。蘇航回過神來,安靜地看著粵然,“那中午我請你吃飯吧,當是給你餞行?”粵然點點頭。午飯的時候,她們特地找了個安靜少人的角落,慢慢吃,卻是不知說什麼好。彼此都覺得分別太快,卻又說不出為什麼這麼覺得。吃完了,回收餐具,兩人同時想起第一次在食堂的交談,笑了。“現在就收拾東西走麼?”蘇航問粵然。粵然不以為然:“有什麼可收拾的,不過是實習生,又不是辭職或被炒魷魚,還要收拾紙箱子呀?”蘇航忽然有些憂傷——她們真的只不過是這裡和彼此匆匆的過客麼?“那你不上去了?直接就走?”蘇航問。就在食堂門口告別,倒是別緻。粵然想了想,“不上去了,雲哥菊姐他們都要午睡,免得吵着人家。”看著蘇航悵然,又說:“我送你上樓好了,看你愁眉苦臉的。”蘇航點點頭,沉默地等電梯。在擁擠的電梯沉默着,蘇航打量粵然,彎眉毛,大眼睛,高鼻子,嘴巴略有些大,皮膚卻光滑白淨,戴着眼鏡,長長的馬尾辮,個子也高,一副知性美女的標準長相,個性卻活潑瀟灑。如果能再深交,她或許會是我的好朋友。蘇航呆呆地想。粵然陪着蘇航走到辦公室門口,瀟灑地說:“拜拜!”轉身就走。未幾,聽見蘇航叫:“粵然,等一下!”粵然回頭,看見蘇航拿着一個小小的徽章遞給自己,真誠地說:“這個,是我的校徽,呃……你就,留個紀念吧!”粵然一開始想笑,蘇航啊,什麼年代了?還有人送這種東西給人啊?但看著蘇航真誠的臉,她鼻子酸酸地,居然不想再取笑。輕輕地接過蘇航的校徽,粵然心裡安靜得連“謝謝”都說不出。“祝你考上研究生,或者……找到好工作!”蘇航給粵然一個圓滿的祝福。粵然點點頭,鼻子更酸。蘇航揮揮手,轉身回辦公室。看著杏白色的背影慢慢走遠,粵然忽然問:“學生妹,你考研考的什麼學校?”“L大。”蘇航迴轉身,“再見!”再次揮揮手,走了。L大。粵然握了握手中蘇航贈與的小東西,笑了。也許,真的有再見。


第二卷 同窗



第一章 背影

“來!我們祝蘇航將來一路順利!”劉連醉了,舉杯向蘇航面前湊過來,美黎不失時機地伸手托住他的胳膊,不讓他碰到蘇航。送別粵然的時候,蘇航以為,到自己實習完畢,也許連在食堂的最後一頓午飯都沒有人要應酬的,卻沒想到,臨走的這一天,蓮姐和華叔分別私人給了幾百大元給自己作為實習報酬,而美黎和劉連還約好了一同請自己吃散夥飯。有的人當面冷淡,卻在分別時給你實在的回報和惦念,有的人當面熱情,交情卻在分別一刻戛然而止,蘇航也只是慢慢地在領略這些人情世故。一時還有些懵然不明,卻是在愕然中有着真切的感動。但也還是要說再見了。蘇航接過劉連遞過來的酒杯,仰頭,乾杯。就在這剎那間,眼睛閉上,心裡一直知道終究要流出來的眼淚順着發線淌到綿密髮絲中間,沒了蹤影。不捨得。實習的生活。大學的時光。蘇航再睜開眼睛,已經又是滿含笑意的眼神,只是眼裡有一層迷濛水霧。劉連定了定神,看得痴了。看蘇航這樣,美黎也心有感觸,伸手,疼惜地觸碰蘇航潤濕的眼角,柔聲說:“別擔心,蘇航。總會有一個結果的。我們總是在這裡,你隨時回來看我們。”“來。”蘇航為自己忽然而至的情緒有些莫名,定了定神,給三個人的杯子都滿上,“我祝你們事業有成。”夜走了,黎明來了,周而複始。宿舍裡的六張床,每張床上都躺着一個將醒未醒的女孩子——實習結束,論文答辯結束,就差最後的離校了,不管將來有沒有着落的大四學生,都想在這樣的清晨裡流連大學看似無窮無盡的自由時光。掙扎着爬起來,蘇航就坐在了電腦前上網,連梳洗也不想。今天是研究生入學考試筆試成績開放網上查詢的日子。其他的五個人也醒了,也都不起來,窩在被子裡看著或聽著蘇航的動靜,等待着她考上或者失敗的消息。她們都沒有勇氣背水一戰去考研,所以懷着複雜的心情等待蘇航的結果。也許訪問人數太多,已經五分鐘了,網站還沒有打開。蘇航已經從緊張恢復到了鎮定,甚至還有一些期待——她忽然發現,這一刻,自己比當初剛考完的時候更有信心。也許,這是所謂的“預感”?忽然間,網頁打開了,查詢成績的通道被用鮮紅色的字體醒目地標示出來。蘇航趕緊點開。准考證號碼,身份證號碼,驗證碼。聽見蘇航敲擊鍵盤,另外五個人都略微地翻了翻身,打開全身的觸覺要感知蘇航將要產生的情緒變化。數秒短暫而漫長的等待。蘇航笑了。她關掉網頁,關掉電腦,慢慢地走進洗手間梳洗。當蘇航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她看見同學們都蓬頭垢面地在床鋪上坐了起來,眼裡臉上滿是探詢的神色。蘇航決定不去理會她們微妙的心理和情感活動,換了衣服,拿了書包,去圖書館。要開始準備面試了。四月初面試,只有兩週時間準備。當時放棄G大的保送,執拗地要考L大,也許就是為了這校園裡闊大的綠草地?面試由招考學校的各專業導師組組織進行,八點半開考,蘇航七點就到。踱步在一片青蔥中的灰白小路,蘇航有些恍惚,幾乎以為自己在觀光,忘了是在趕考。但走着走着卻有些着急了,蘇航是打算到L大食堂吃早飯的,可是走了半天,不僅食堂沒找到,連學院的影子也沒見。不知是太早,還是自己已經走偏了,這路上連可以問路的人都沒有。蘇航慌了神,不敢再貪戀眼中的青蔥綠地,又急急地向前走了一段。好不容易,看見了一個人的背影。個子高高的,扎着馬尾,是一個女學生。蘇航恍惚,覺得似曾相識。背影走路一晃一晃的,很像一個人。蘇航加快腳步,想要追上去,問路,也看看,是否故人。那背影卻往右一拐,進了一幢紅磚的四層仿古建築。蘇航不確定能否跟進去,抬頭仔細地看建築的標示,卻赫然發現,這正是自己要找的學院。趕緊衝進去,蘇航卻傻眼了,哪裡還顧得上找剛才的背影?各個專業參加面試的考生早就一堆一堆地分專業站開了,可蘇航還沒鬧清楚自己的專業在哪裡集合。就在蘇航沒有頭緒的時候,一個大眼睛的小個子女生拍拍蘇航的肩膀,俐落的聲音響起:“同學,來面試的嗎?”蘇航忙點點頭,覺得面前精瘦的女孩子似乎很熟門熟路,於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她,期待着她給自己指點迷津。小個子女生被蘇航如遇救命稻草的眼神逗笑了,問蘇航:“什麼專業的?”“Z專業。”蘇航趕緊說。小個子女生笑得更歡了,“正好,我就是Z專業的,是比你們高一屆的師姐,今天來協助組織面試工作。”她似乎很有些自傲。“我們專業的面試地點是二樓院長辦公室,你從這裡上樓去找就是了,有標牌的。”蘇航聽話地點點頭,就要上樓,轉身之前,不忘禮貌地說:“謝謝師姐!”也許真的禮多人不怪吧,那師姐本來就要轉身走開,聽見蘇航謝她,又停住了腳步,大大的眼睛笑得明媚:“不客氣!你的其他同學都來了,你快上去準備吧,好好表現,以後就是我的師妹了。”頓了一頓,似乎覺得話說得不夠嚴謹,又補充道:“如果你能考上的話!”才昂首挺胸地走了。原本對這“師姐”充滿感激的蘇航聽了最後一句話,一時有些尷尬,又多了些緊張,只好沉默着上樓。上樓的時候,蘇航在樓梯上向下張望,瞥見了剛才那個高高的背影,心中一動,腳步卻是不停。到了“院長辦公室”門口,蘇航愣了神:一張紅紙用黑色墨水寫着“Z專業面試處”,旁邊站着十幾二十個男男女女,但跟大專業的趨勢一樣,女多男少。都是漂亮的女生,穿得也講究,蘇航看著覺得像是時尚服裝秀裡的學院風秀場被搬了來,斗篷毛衣牛仔褲,配合著臉上不濃不淡卻精緻得恰到好處的妝容。相形之下,穿著杏白色羽絨服,只隨手化了幾筆淡妝的蘇航就像一隻質樸的醜小鴨混進了天鵝的隊伍。不多的幾個男生的眼神已經充分地說明了蘇航自我感覺的正確。雖然大窘,蘇航還是往天鵝群裡走去。暫且安慰自己是氣質美女吧……看著一個賽過一個漂亮的女同學,蘇航同學自我鼓勵道。天鵝總是歡迎醜小鴨的,因為第一眼就沒有威脅嘛,蘇航很快就從她們的自我介紹裡知道了她們的名字和本科的學校,連帶那幾個男同學的資料也一併瞭解了。原來大部分竟然是L大本身的學生。蘇航內心想,果然L大是好的,才讓本校生情願本科四年再加上研究生三年浸淫於此不願離開。正胡思亂想間,“院長辦公室”厚重的褐紅色木門打開,本來大家“嗡嗡”的低聲討論立即消失無蹤,瞬間安靜得出奇。一個骨瘦如柴的四眼男生出來自我介紹,聲稱是各位參考考生的“大師兄”,然後又清點他們有沒有到齊,說了些面試的注意事項。蘇航知道,Z專業是這兩年才發展壯大的,三年前她報考的導師才剛收研究生,只收一人,大概就是這位“大師兄”了,看來雖貌不驚人卻頗有實力。而剛才的師姐,應該是“第二代弟子”,實力也是不容小覷。正胡思亂想間,“大師兄”已經開始叫人進去面試了。其他的人就這麼站着等着輪到自己的時刻。蘇航奇怪地看著,每個面試的人出來都是搖頭嘆息,不管是美女還是醜男,不管本校還是外校,個個如是。接近中午的時候,終於蘇航苦了臉。旁邊一個叫鬱傑的女生問她:“蘇航,你怎麼了?不舒服?”蘇航苦着臉說:“鬱傑,難道你沒發現,我們是最後的兩個嗎?”鬱傑環顧左右,果然再沒有第三個人在等待了,就剩她們倆。“喔唷~!”鬱傑感嘆地一叫,蘇航就莫名地想笑:這漂亮女生用的嘆詞怎麼像東北大媽?“老師越到後來越疲勞,給分會不會越嚴啊?完了完了,我們這是差額面試啊,怎麼就排我們倆最後?”鬱傑誇張地表述她的擔憂。蘇航不以為然,她剛才苦臉只是因為她沒吃早飯,偏又安排最後面試,覺得腸胃鬧意見而已,卻沒有鬱傑這樣的擔憂。成王敗寇,儘力就是。“鬱傑!進來面試!”這時“大師兄”把倒數第三個面試的美女送走,招呼鬱傑。鬱傑充滿憐憫地看了蘇航一眼,往裡挪步,“大師兄”卻轉頭叮囑蘇航:“裡面考試呢,交談不要太大聲。”蘇航啞然,還來不及想要怎麼回應,鬱傑快嘴道:“哈哈!就剩她一人了,還跟誰交談?”“大師兄”愣了一下,隨即臉變成了焦炭。蘇航看見,端坐在裡面的三位導師組成員也面露微笑。鬱傑的不拘小節,倒很像一個人,蘇航又想起了那個背影。終於到蘇航了,導師原來是案例面試。蘇航每一次都從現實可行性的角度來回答,自己覺得頭頭是道,看導師的表情,卻是波瀾不驚。走出門口不遠,蘇航聽見一直沒有向她發問的一位年輕導師說:“最後這個,幾乎沒有引用大家言論,看不出專業積累,但解答卻是實在……”後面聽不清楚了。是褒是貶呢?結果如何呢?只有聽天由命了。蘇航想。走出學院,前面不遠處又出現了那個彷彿熟悉的背影,蘇航卻沒有力氣再追——她就要餓暈了。



第二章 真的是你!

“面試成績一週後公佈在各招生學院佈告欄”——對於蘇航她們翹首以盼的結果,L大的研究生院網頁就這麼掛着一個懸浮,彷彿考生們的心還不夠懸。煎熬的一週。蘇航決定這一週拚命地參加招聘會,在結果出來之前拿個OFFER在手上,那麼,無論結果怎麼樣,心裡都不會打鼓。要是夢想暫時失落了,好歹我還有飯碗。再說找工作是大四學生的社會成年禮。沒有見識過如花如樹的人才在招聘會上像市場裡的爛白菜一樣的蔫着,就不會從天之驕子的美夢中真正醒來。鄰近畢業的時節,宿舍裡的人對蘇航多少有點疏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蘇航沒有跟她們一起啃過那些苦頭。她們才不管蘇航獨自奮鬥中更加難耐的那種寂寥呢。現在,她們大多已經有了眉目,卻還在尋找更好的歸宿。六個人都在宿舍,卻只有電腦主機的風扇聲嗚嗚嗚地響,沒有人說話。蘇航已經在網上看了半天,發現似乎最近的招聘會很少,平均每天只有一場,而週一的那一場還在兩小時車程以外的郊區舉行。那豈不是要早晨六點半之前出門,才能趕上第一批進場?如果中午才到場的話,許多招聘單位已經處於半收攤狀態,去了也就能跟幾個冷門單位聊聊天,不會有什麼收穫的。蘇航可不想第一次找工作就面對半收攤狀態的招聘會。可是六點半,坐什麼車呢?蘇航沒頭沒腦地在百度上搜。“啪!啪!啪!”申風媛踢着拖鞋從蘇航身後走過,忽然腳步慢了下來,蘇航知道,風媛同學又在看她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什麼信息了。申風媛是標準的“畢業症候群”患者:時刻打聽、窺視、關注他人在做什麼,同時又儘量遮掩自己的打算和行動,蒐集信息,同時對信息保密。她本是嬌小可愛皮膚黝黑的一個俏皮女生,跟蘇航也算是好朋友,但自從進入畢業時節就變得沉默寡言陰陽怪氣起來,發現蘇航專心考研對她沒有利用價值之後,就跟蘇航疏遠,轉而跟父親在H城擔任領導職務的劉雲成了“好朋友”,去H城的招聘會坐的也是劉雲父親派來的公車。起先蘇航很為申風媛的轉變傷了會兒心,後來也就看淡了,非常時期,就業又這麼緊張這麼難,人家多為自己打算也是正常的。其實蘇航還挺佩服申風媛的,冷淡和熱情轉化得這麼快這麼自然,這種本事,她大概要重新投胎才能有的。只是這種朋友是再也不能消受了,蘇航也漸漸收起對她的信任。此時留意到申風媛在自己身後刻意慢慢挪動腳步,眼睛卻分明盯着自己的電腦屏幕,蘇航乾脆地一扭頭,直視申風媛猶自盯着電腦屏幕的雙眼,含笑默默。申風媛一驚,收回眼神,陰鬱地看一眼蘇航,就要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風媛!”蘇航笑着叫住她。“什麼事?”申風媛頭也不回,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動作可比剛才連貫得多。“明天的招聘會,學校派的收費大巴你知道在哪裡坐嗎?”蘇航輕聲問。申風媛的腰板直了直,還是沒有回頭,“唔……不清楚哦。”頓了一頓,轉過頭來打量蘇航,似乎想要開口問什麼。“那你明天去嗎?”蘇航搶先,她知道風媛想問什麼。“呃……”申風媛身子連眼珠子一起僵了僵,“不去,郊區的沒意思。”聲調倒是平靜瀟灑。蘇航想笑:現在的人狡猾的時候不再是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而是刻意地停留在某個點一小會兒——人類的進化。“哦!那我問別人吧。”蘇航好脾氣地回應。“蘇航,你……要找工作了?”申風媛試探着問。“是的。”蘇航回答得簡短,也直接。“你研究生沒考上?”申風媛又問,聲調急切,而分明有着快感。寢室裡其他四個人敲擊鍵盤和按動滑鼠的聲音也忽然靜止,卻只有劉雲回過頭來。蘇航知道,她們都在期待她的答案,對申風媛問題肯定的回答。但是,至於這麼明顯麼?她有些鬧心,甚至有些心寒:你們以為我真的單純到笨麼?她沒有動,面無表情地看了看申風媛,忽然,微微地笑了一下算作回答,然後回頭繼續百度。對於非善意的“關心”,不否認也不肯定,是最不違心也最給對方面子的方式。所有人都愣了,除了蘇航。曾經單純直接相信她們每一個人的蘇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難捉摸?其實她們都知道,只是她們都不肯向她們自己承認。但是蘇航承認,並且自認是自己錯了——不管你信任誰,都要有所保留,尤其是不能交淺言深。因為太容易得到的信任和情誼,總是容易不珍惜。誰都一樣。是自己懂得人情世故太遲了,蘇航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感覺到氣氛的僵持,但她不想管,也管不了。申風媛呆立一會兒,無奈地又回身坐下,倒是劉雲,還是呆着忘了把頭轉回去。蘇航笑,其實劉雲雖然常常仗勢欺人,性格中也還是有簡單憨直的一面。見劉雲仍然定定地注視自己,蘇航就笑着問她:“劉雲,你知道明天學校派去招聘會的收費大巴在哪坐嗎?”劉雲的大眼睛忽閃了一下,SIZE跟眼睛很相配的嘴巴和鼻子又輕輕抽動了一下,似乎思想鬥爭完畢了:“知道啊,在小西門,你打算幾點去?”“六點半吧。”蘇航不假思索地說。說完就笑自己,還是不夠“深沉”啊,剛問了點事,自己的打算就被人套了去。劉雲“哦”了一聲,還想說什麼,大眼睛又忽閃了一下,忍住了。清晨,六點,天還沒有亮,蘇航就起了床。躡手躡腳地梳洗收拾,將讀美院的高中好友幫忙設計的簡歷收進大包,又躡手躡腳地出門。走到小西門,蘇航看見整齊地停着四輛旅遊大巴,車頭貼著寫着“招聘會收費大巴”字樣的紙,沒錯了。看一眼手錶,已經六點四十五了,已經有幾個同學在等,小聲地議論着,司機遲到了。七點,司機終於來到,向焦急等待西裝革履的同學們大大咧咧地道歉,開了車門讓大家上去,卻不開車。“要坐滿才走!”他大聲吆喝着,引來車上的同學們一陣嘆息。蘇航看見申風媛氣喘吁吁地趕上車。申風媛找座位的時候才看見蘇航,尷尬地笑,卻還是坐在她旁邊。畢竟是室友同學,到了外面,總是比旁人更親切些。“我想趕七點的車。”申風媛窘迫地說,好像是解釋,又好像不是。蘇航瞭解地笑笑。有的人之間,得過且過也就算了,不必較真。一路無話。到了招聘會現場,果然是人山人海,還只是清晨八點。雖說在郊區,但所有招聘會都一樣,畢業生比招聘崗位的百倍還多。難怪報紙報導有的女生在招聘會現場就哭了,許多男生也穿著揉皺的西裝在走出招聘會的時候嘆息連連。誰還認為大學生是天之驕子?那些在包分配年代走過來的人們,其實沒有資格說80後90後不堅強。只是每一代人需要承受的內容不同而已。感知並承受夢想被擠壓的痛楚,才會更懂得珍惜將來的收穫吧。蘇航覺得自己沒穿至愛的杏白色套裝而改穿黑色實在是太英明了。甚至沒有化妝都是一種幸運——無妝總比花妝乾淨。挑挑揀揀,蘇航投了5份,根據之前的瞭解,她今天投得算是數量可觀了,多少畢業生排兩三個小時的隊只投出了一份。幸虧來得早。用人單位的人耐性都還好,聊得也認真。蘇航當場就得到了一個上門面試的通知,是下週三的,剛好是研究生面試成績公佈的第二天。雖然不是正式錄用的OFFER,她也夠高興的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她對自己說。奔奔波波六七天,蘇航拿到了幾個意向,卻沒有一個正式的OFFER。她心裡清楚:許多同學奔波半年一年才有一個令人振奮的結果,自己才為此奔走了一週,真不可異想天開了,所以倒也接受現狀。對於蘇航來說,按照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定律,還是期待考試結果更實際。好在只需要再等待一個晚上。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晚,蘇航是真正的輾轉難眠。天亮,蘇航懷着忐忑的心情再次早早地搭車來到了L大。那片青蔥草地綠得叫人心疼,蘇航默默地祈禱:一定要考上啊!一定要考上啊!一定要考上啊!……一邊神婆似的唸唸有詞,一邊低頭快步地走,忽然發現,自己又找不着北了。“蘇航!”身後有人叫她。是鬱傑,粉紅色毛衣,藍色牛仔褲,一頭栗色的捲髮飄飄,眼神靈動。蘇航看著她恍惚想起一個人。鬱傑笑吟吟地走過來,搭着蘇航的肩膀,彷彿是認識很久的老熟人,“去看成績?我們一起吧?”蘇航點頭,和鬱傑一道走,就不用擔心迷路了,“看來今天運氣不錯!”蘇航想。也許因為有大片的青草地和許多老樹,L大早晨的空氣很清新,蘇航安靜而貪婪地呼吸着。轉頭看看鬱傑,沉默地相視一笑。看見學院的紅磚仿古大樓了,遠遠地就看見一群人站在佈告欄前面指指點點嘰嘰喳喳,蘇航的心臟擂鼓似的“咚咚”直跳。太過於關注遠景,以至於近景都有些模糊了。忽然,模糊的近景裡跳脫出一個緋紅色的高挑身影。蘇航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將視線從遠處拉回,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緋紅色的毛衣襯着白裡透紅的面龐,架着一副黑框眼鏡,神色沉靜,蘇航驚喜地笑了。“粵然!真的是你!你也考的這所學校?怎麼不早說啊?什麼專業?面試那天,我看見你了,不過只有背影……”“來看成績吧?”粵然沉沉的聲調打斷蘇航,臉上有一點笑意,但蘇航卻覺出有一種……苦澀?“你上了,我在Z專業看見你的名字了。”粵然平靜無波地告訴蘇航,“恭喜你。”聲音低沉,但是真誠的。“真的?!”蘇航毫不掩飾地臉上心裡樂開了花,留意到身邊鬱傑漂亮的臉蛋有些緊繃,忙又轉頭問粵然:“這是跟我考同一專業的同學,叫鬱傑,你看見她的名字了麼?”一臉期待。鬱傑也默然期待地看著粵然。粵然臉色一沉,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蘇航:“不知道!我只留意到你的名字!恭喜你,我走了。”蘇航聽出這明顯的不悅,怯怯地“哦”了一聲,看著粵然擦過自己的肩膀。鬱傑不屑地笑笑,拉著蘇航繼續往前走了兩步,蘇航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蹬蹬蹬”地往回跑。“粵然!”蘇航叫,喘着氣拉住了悶頭往校門方向大步流星的粵然,“你怎麼樣?”站定,粵然看見蘇航臉上真摯單純的神情,心裡想:“幾個月沒見了,還是一樣笨笨傻傻!”心情禁不住更加低落,擠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平靜地說:“我沒上。”怎麼可能!蘇航不可置信地呆在原地,也不知說什麼好,只顧圓睜着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粵然。粵然輕聲說:“你快去看你的成績吧,好像接下來還有一些程序要走,快去吧。”她不想看見蘇航對她流露這種表情,將手中的提包往肩上一甩,大步流星地走了。蘇航看著粵然的背影,呆了半晌,忽然覺出一種落寞寂寥來,將自己考上的快樂心情都沖淡了。我請你吃飯吧……蘇航想對粵然說,但又忍住了。這不是一個好時機。回頭看看,鬱傑還站在原地等着自己,蘇航擠出一個微笑,慢慢地往前走。


第三章 意外

蘇航果然是考上了,鬱傑也考上了,她們都挺高興的,作為將來的同學,當天就結伴午飯去了,還是到L大附近下的館子。只是蘇航隱隱地覺着有些惋惜。她去找了粵然的名字,原來她跟自己考的不是同一個方向,是整個大專業裡最大熱的N專業,40幾人面試,取17個人,粵然是18名。屬於不該死卻死了的那種。蘇航都覺得委屈惋惜,想必粵然更加難受。自己還白目地在她面前又笑又叫,還問她知不知道鬱傑的成績…… “哎!”吃完飯和鬱傑走去車站的路上,蘇航忍不住皺着眉連連嘆氣。鬱傑個子似乎跟粵然一般高,居高臨下地看著蘇航頭頂黑亮的花苞頭,淡淡地笑着,問她:“蘇航,剛才那個幫你看成績的女生,是你的本科同學嗎?”“什麼?”蘇航正想著粵然的事情出神,有點反應遲鈍,“哦,不是啊。”“不是嗎?”鬱傑笑着的眼睛裡充滿探詢,“我看你們倆挺熟的?”“還好吧。”蘇航小聲說,心裡嘀咕着,也不知道粵然有沒有生自己的氣。“不過你對她的情緒好像不很敏感。”鬱傑直視着前方路面,忽然說。“……?”蘇航不知道鬱傑怎麼忽然這麼評價自己,難道她也覺得自己白目?“她走過來的時候一直低着頭,看見你才抬起頭來跟你招呼的,恭喜你的時候語氣也太平靜。如果她也考上了,她應該是很興奮的,如果你們交情不錯的話。”鬱傑語調平緩地分析,又淺淺地笑。蘇航低下頭,她真的有些難過了,為自己不經意地傷了粵然,連陌生人都看出來粵然的失落,自己和粵然算是熟識的朋友,居然沒有察覺,還給人家雪上加霜。蘇航覺得,鬱傑分析的時候冷冷的,讓人感覺殘忍,於是沉默着跟她在車站分道揚鑣。在公交車上搖搖晃晃的時候,蘇航忽然醒覺:她連粵然的手機號碼都沒有。實習的時候天天見面,甚至後期天天一起午飯,竟然沒有想起來要交換手機號碼,認識超過半年的朋友,連對方的聯繫方式都沒有,真的算是朋友嗎?蘇航心裡問得自己啞然失笑。沒辦法,想道歉或是安慰粵然,目前來說都是不可能了。大概,這樣就是所謂的萍水相逢,來去無蹤。蘇航悶悶不樂地回到宿舍,幾乎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只是她再也沒興趣百度找工作的信息,明天也不用早起趕招聘會的車,也暫時不用擔心畢業的着落。繃著臉,泡麵吃,然後洗澡,在氤氳的水氣中,蘇航才覺出些有所收穫的欣喜來。穿上軟軟的睡衣,人也睏倦了,但大家都還在上網煲電話粥,根本不可能睡覺,於是蘇航隨大流打開了電腦。將一週前設為主頁的學校就業辦網頁刪除,直接打開電影看起來。申風媛恰巧經過蘇航的位子,訝然地看著蘇航瞬間完成了上述動作,默不作聲地回到她自己的書桌前,猶豫着沒有坐下,還是迴轉身對蘇航開了口:“蘇航,你……找到工作了?”蘇航正要戴上耳機感受電影的立體音效,雙手停在半空,說:“還沒有啊。”申風媛有些不可置信:“那……你為什麼不找工作了?”蘇航愣了一愣,“我這麼說過麼?”真煩,又在背後偷窺別人!蘇航在心中腹誹着。“是沒有。可是我剛……”申風媛紅了臉,終究是不好意思說自己剛才特地留意了蘇航的動作。蘇航笑笑,戴上耳機。她想起粵然,那個總是直來直去笑話自己的單純卻從未加以利用的女孩子,性情契合的朋友果然是難得的,只可惜她們只是萍水相逢擦肩而過。蘇航重重地嘆氣,專心看起電影來。她知道宿舍裡的其他人正在猜測她是否已經考上研究生,可她現在真的不想理會,況且她們只喜歡試探,並不會直截了當地問。電影過半,蘇航漸漸進入了劇中情節,偏偏此時一首樂曲婉轉地越來越響,以至於戴着耳機的蘇航也聽見了。是鬼束千尋的《月光》,宿舍裡的人就着蘇航的手機鈴聲欣賞過很多遍了,雖然仍是覺得好聽,但也有些不耐煩了。蘇航趕緊接電話。是等消息等得心焦的父母。“蘇航,結果怎麼樣?”爸爸小心地問。“OK。”蘇航簡短地回答,彷彿賭氣般的,故意不讓豎起耳朵聽她說話的申風媛知道她在講什麼。“上了?!”爸爸立刻振奮起來,聲音大得讓蘇航覺得耳朵疼。“是啊。”蘇航也情不自禁得意地笑,今天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為這件事情高興。那頭媽媽已經搶了電話:“蘇航!你考上啦?祝賀你!哎呀!剛才不知道你結果如何,我都不敢問,看你這麼晚也沒有消息,還是爸爸忍不住了,怎麼樣?什麼時候回家我和你爸爸給你慶祝一下?下周吧?下周可以回來嗎?其實你自己打算,我們都隨便你……”囉嗦着自問自答一向是媽媽的風格,蘇航瞭然地聽著,微笑不發一言。估摸着媽媽能說的差不多也說完了,她才平靜地說:“還有好多手續呢,反正還有暑假,暑假的時候就回去了,可能行李還要先託運回家……”爸爸媽媽又說了一堆,最後以注意身體少吃冰凍食品結束了漫長的長途電話。蘇航按了結束通話鍵一看,“媽呀~!”不禁咋舌——通話時間:30分鐘28秒!剛心疼完電話費,要好的師妹故友師兄師姐也陸續打來電話問詢結果,因為蘇航的“瞞報軍情”,這一小群人擔心了好半天了。蘇航有些感動。也沒心思看電影了,關了電腦準備睡覺。上床的時候,申風媛又發話了:“蘇航,你考上研究生了吧?”剛才蘇航提到了暑假,傻子都聽出來了。“恭喜你!”雖然酸酸的,也不是全無誠意。“謝謝!”蘇航由衷地說。宿舍裡其他人也恭喜她,蘇航一一謝過。“哎!蘇航,你得請我們吃飯啊~!”劉雲忽然大聲說,其他人也附和着。蘇航笑着答應了。雖然她們對她備考沒有什麼功勞,還常常背後非議她放棄保送非考外校的瘋狂舉動。雖然她知道她們也並不怎麼為她考上高興。但蘇航還是願意請這一次客,畢竟“同居”一場,緣分不淺。結果宿舍的散夥飯就由蘇航掏了腰包。然後調檔政審收拾家什託運行李變賣宿舍公共財產請客K歌吃喝玩樂畢業暑假,囫圇吞棗般地就到了8月下旬。蘇航迎來了她的研究生生涯。註冊報名那天,蘇航在比本科就讀的學校大一倍都不止的L大里幾乎轉暈了頭,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學院領了一堆表格之後,蘇航再次暈菜——什麼校醫院研究生部學校行政辦公樓這些東西都是哪兒跟哪兒啊?偏偏沒見着個認識的,連面試的時候的師姐和大師兄也沒見着。急紅了眼,蘇航只好自己救自己,一路問人,可是今天來的都是新生,有的還是小本入學的孩子呢,比她還找不着北。正不知該如何理會,鬼使神差地出現一個人。“蘇航!”遠遠地看見學生妹傻乎乎地不知該往哪個彎拐,粵然就笑得肚子抽筋,趕緊喊她一聲。尋聲望過來,蘇航看見破天荒一身白色運動套裝戴着玫瑰紅色鴨舌帽的粵然,在頭頂樹陰間投下的斑駁陽光中瀟灑地朝她揮着手,一瞬間意外得有些發懵。“啪!”粵然老實不客氣地用手裡的表格拍了一下蘇航的腦袋,“不認識我啦?”“粵然……”蘇航終於確定地叫,然後看到粵然手裡整整齊齊的一疊表格,跟自己領的似乎是一樣的,又不解地注視她,“你……?”用眼神無聲地詢問粵然為什麼也在這裡。“排名在我前面的一個人考上了公務員,不來了,他們就問我還想不想讀,我就來了。”粵然滿不在乎地說,“怎麼樣?我幸運吧?”又得意地笑。蘇航順理成章地點頭,傻傻的樣子又被粵然取笑一番。忽然,蘇航想起了什麼,急切地抓住粵然的手臂:“粵然!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想起看成績那天的懊惱,蘇航覺得得趁記得的時候趕緊問。“嗯?”粵然若有所思,“你怎麼突然問這個,想幹嗎?”似笑非笑的樣子可真招人恨。“沒什麼了!”蘇航沒好氣地白了粵然一眼,反正以後是同學了,不愁沒有時間問。粵然壞笑一下,問蘇航:“你弄好了嗎?我們一起去交表,然後一起去看宿舍?”然後……然後她們同時低頭看見了蘇航手上那堆離“弄好”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表格,蘇航再抬頭看見粵然手裡井井有條的一疊,尷尬得要死。粵然露出“早料到你這個笨蛋了”的表情,把拎包往肩上一挎,一邊搶過蘇航手裡亂七八糟的一堆,一邊說:“你怎麼搞的,這麼混亂的啊?太侮辱你的專業了!”然後一邊幫蘇航整理整齊,“哪!這張註冊表體檢完才能和體檢表一起交,你跟體檢表一起拿着,這邊走過去拐個彎就是校醫院了,你去體檢然後蓋章,回來的時候拐那邊,那邊是研究生部,兩張表都交到那邊。知道嗎?”蘇航傻傻地很乖地竟然點頭了。粵然滿意又不無打趣地笑了。“這張報名表……你填完了,”她翻來覆去把蘇航的出生地父母資料細細審核一遍之後下結論,“那我先幫你交到校辦吧,這張專業資金申請表要交到院辦,我也要交,一起幫你交了。然後我在研究生部等你會合。”分配完,粵然拿着蘇航的表自顧自一晃一晃地走了。哎!等會兒!誰讓你自作主張來着?蘇航在原地不服氣的盯着粵然瀟灑的背影呆立了三秒,又心甘情願地按着粵然指引的方向去找校醫院。


第四章 真成同學啦!

粵然很輕易地就把事辦完了,悠哉悠哉地站在研究生部一樓的大門口等蘇航,捎帶著玩味了一下病句百出的研究生會招新廣告。其實她期待今天已經很久。本來以為面試失敗研究生夢碎,就參加了幾個大型企業的招聘,最後獲得了Z市銀行系統的OFFER,想要通知學生妹,她們做不成同學了,但如果將來她有空,可以去銀行找那個在櫃檯數錢的粵然請她吃涮羊肉,結果才發現,自己連人家的電話號碼都沒有。還在考慮要不要掰彎人家呢,連聯繫方式都不知道,幸好沒掰,不然白白便宜別人了。回到南京,還沒進校門就碰上了在街上晃悠的佩文。粵然苦笑: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想見的說話就碰見,想聯繫的愣是聯繫不上。少不得要應酬一下。但粵然也學乖了。當天佩文要和她一起吃飯,她就躲閃着拒絶了。“我們早不是說清楚了?為了你自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粵然平靜地對佩文說。佩文含着眼淚憤恨地看粵然,卻沒有如常潑辣地說什麼。粵然總覺得這不是好兆頭。當一個人反常的時候,能是好兆頭嗎?但也只能這樣。粵然就開始奔波在學校的各部門之間辦理繁複的手續,忽然發現,那些大學四年裡對她和同學們一副“統治者”面孔的鬼臉門神似的行政老師們,竟然一個個和藹可親起來,就好像大一迎她們進校門的時候一樣。不是自己“統治”下的人了,當然得客氣些。程序繁複的就業轉檔手續辦了一半,卻又收到了L大的通知,錄取了。峰迴路轉得叫人不敢相信。手續要往回辦是很麻煩的。當粵然在電話裡告知銀行人事部經理她要“拒簽”的時候,那個中年男人以不可置信的語調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帶著不屑說:“隨便你呀!”但粵然是高興的,她想著開學了就找找學生妹,然後先把手機號碼拿到手。沒想到報到這一天就見到了她,竟然連問號碼都被學生妹“先下口為強”,粵然默默地笑——想起那個傻樣,可不是挺可樂的麼!研究生部大門裡走出一個戴眼鏡的女老師,皮膚白皙面容嚴肅穿著碎花連身裙,看見門口有一個漂亮女生獨自站着傻笑,覺得需要過問一下。“同學,有什麼事嗎?”然後看見了粵然手上的報名表格,臉色和緩了些。粵然看了老師一眼,“哦,我等同學,一會兒要上去交表。”“這都十一點二十了,我們要去午飯了,你們怎麼這麼晚?”老師看看手錶,有些不滿地說,“要不你自己先交了得了!趁着這會兒上面還有老師沒下班。”粵然誇張地瞪大了本來就大的雙眼:“才十一點二十呀,下班?午飯?可是你們不是公示了中午十二點才下班嗎?”說著指了指老師身後牆上齊肩高的地方釘着的,研究生部金字招牌下面寫着“辦公時間:上午:8:00-12:00,下午:14:30-17:00”的牌子,疑惑地盯着老師臉上閃爍的眼鏡片。老師有些尷尬,臉色黑裡透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勉強說道:“總之你們快點兒吧。”然後踢踏着涼鞋甩手走掉。粵然也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對著花背影投去一個“切!”的眼神,心想:“果然,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到處的行政一樣懶!”忽然又想起,“十一點二十了?”,天啊!“蘇航在學校裡旅遊嗎?用得了這麼半天?”想起剛才看見蘇航找不着路的樣子,粵然瞭然,八成是又迷了,可這會兒,她也不能去找呀,萬一蘇航摸來了怎麼辦?找也不是,不找也不是,粵然第一次對蘇航的笨真真正正地着急上火。蘇航充分發揮了路痴的最高本領,把粵然口中的“這邊走過去拐個彎”,愣是走成了九曲十八彎。等她找到校醫院的時候,幾乎已經遊覽了小半個校園,暈着頭好不容易體檢完,又繼續暈頭轉向地遊覽了大半個校園,兩個小時以後才好不容易找到研究生部,看見了等她等得就要抓狂的粵然。但蘇航暫時還沒感覺到粵然的抓狂,她還在迷糊地看著一身白衣的粵然一動不動的身影,滿腦子在胡亂地想:“該用‘亭亭玉立’來形容粵然呢,還是用‘玉樹臨風’更合適?越走越近,粵然的身影越來越清晰,蘇航自己在心裡下結論:“嗯……還是‘玉樹臨風’更合適!”當她幾乎就要站在粵然面前的時候,她才發現,亭亭玉立和玉樹臨風都救不了她,粵然五官精緻的臉上現在所展現的表情,足可用“猙獰非常”來形容。“你想死啊!要我等那麼久!你從阿拉伯坐飛機過來的嗎?中途還轉機購物了?”蘇航猶如被狂風吹歪了小樹一般,身子向後微仰着,意圖躲過撲面而來的怒火驚風,好半天才想出一個好理由:“人……體檢的人多嘛!”“多個屁!今天註冊第一天,很多人根本沒來!別忘了,是我告訴你體檢的地方的,而且現在大中午的,別說人,鬼都被曬跑了!”粵然的語氣鬆下來,卻對蘇航編的理由嗤之以鼻。“……”蘇航乾脆破罐子破摔了,什麼都不說,可憐兮兮地看著粵然,徹底地Play innocent。粵然看蘇航竟然也會撒賴,好氣又好笑,只好彎起手指照着蘇航的腦門敲了一下,拉起她就往樓上跑——再不交表就得等下午了,她可不想再跑一趟。被拽着上樓的蘇航心裡滿是不服氣,覺得粵然敲她腦門的動作活脫像當了她是小孩兒似的,不滿極了。哼!按實習的輩分算起來,我還是你的師姐呢!蘇航鬱悶地腹誹。收表的是一個年輕女老師,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穿著素淨的白襯衣,問得粵然蘇航她們是從外校考來的,態度更加可親和藹,細心地指給她們最近的學校的食堂之一靜園的位置,叮囑她們看好宿舍才搬行李……蘇航覺得這老師的態度真好,感動而仔細地聽著,卻發現粵然東張西望地不以為然。下了樓出了門,蘇航嗔怪粵然:“你對老師的態度怎麼那樣啊?”粵然故作委屈:“我對老師的態度沒怎麼樣啊!”“我明明看見人家好心叮嚀我們的時候你不屑一顧的。”蘇航不依不饒。“我不是對她不屑一顧,我是對靜園不屑一顧,那是L大最貴的學生餐廳啊,你不知道?”粵然解釋着,音量不自覺地提高。“啊?你怎麼知道的?”蘇航不解。“噯!我即將要在這裡唸書三年生活三年度過人生的黃金歲月三年,不打聽清楚怎麼行?”粵然理所當然地說。“怎……怎麼打聽?”打聽哪個食堂便宜好吃?蘇航倒真的沒想過。“喂!”粵然徹底無語,“這種信息校網上大把啊!你來之前沒上過L大BBS啊?”蘇航這人是遠古時代穿越來的,一定是!“上過啊,就進咱們學院的板塊,看看專業問題和關於導師的一些信息,別的我倒沒留意。”蘇航還理直氣壯。粵然好笑地點頭,“行!”頭疼了,“你有道理。”其實蘇航經粵然一說,也真的覺得知曉一些學校生活的信息是很有必要的,也很佩服粵然設想得周到細緻,再看粵然的表情,知道她又在笑自己笨,也就努一努嘴笑笑,不再辯駁。看著蘇航像實習的時候一樣,再次對自己“沉默地投降”,粵然會心一笑,這也算是她們之間的默契吧?“那我們不去靜園,要去哪裡吃飯?”蘇航問。“去思園,便宜又好吃,而且品種還很多。”粵然熟門熟路地說,“就是離我們現在所在的辦公區遠了一點,在北區。”蘇航順從地點頭,跟着粵然走。其實她更傾向於去比較近的靜園,因為她剛才兜兜轉轉,真的累了也餓了,但她不敢說,怕又招出粵然什麼話來。走到一處小樹林,蘇航想,啊?這裡我剛才好像轉過來着。又走到一處校內招待所,蘇航又想,啊?這裡好像我也經過來着。……“蘇航,剛才這麼長時間你都哪去了?”粵然是真的想知道,就算是迷路,也總得有個譜吧。“就……好像到過這附近,我也不大記得。”蘇航瑟縮地說,心裡默念:完了完了,又要被粵然嘲笑了……“到了這邊?!”粵然崩潰:蘇航果然是路痴中的黑帶高手,真的是迷路起來沒有譜——竟然一直從南迷到了北又給迷回去了,倒也是還算走運。“是啊。”蘇航呵呵地笑,她現在也知道自己迷路迷得有多過分誇張了。“你真有本事啊,學生妹!”粵然又彎起手指想敲蘇航的腦門,卻被她擋了。“粵然!你怎麼能對師姐不敬呢?”蘇航故意佯裝教訓,一本正經地說。“師姐?你?”粵然知道蘇航指的是她比自己先跟隨雲哥實習,所以以自己師姐的身份自居,呵!想得美!抬起蘇航的左手,那手上拿着剛才研究生部領回來的研究生證,又將自己手上拿的湊過去擺在一起,“看見沒?咱們是同一屆的!”粵然得意地說,“咱們是同學!”呵呵,一不留神,真成同學啦!蘇航看了眼粵然的得意,開心地和她大笑起來。人和人輾轉的緣分,果然是妙不可言。


第五章 苏航的同学们

好不容易将托运来的行李搬回宿舍整理好,同专业的同学也都来了。还有两天才正式开学,大家都在闲散地认识新环境和新同学。同一个学院的学生大都分在一栋宿舍楼里,苏航在六楼,粤然在十楼。粤然逗苏航:“个子矮,住得也矮,也好,腿短的人爬太高的楼容易累。”苏航“哼”一声,白她一眼说:“那以后你可别想着我上去找你,你长腿大姐姐跑下来找我就好了。”粤然笑:“可以呀,照顾妹妹应该的!”旁边一间宿舍的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一身粉黄色连衣裙裹着的蜜色肌肤,是郁杰,带着玩味的眼神笑着打量在走廊说笑的苏航和粤然。苏航和郁杰点头招呼:“是不是我们聊天吵着你了?”跟苏航同宿舍的人叫林敏静,人如其名,敏感而好静,有点声响就皱眉头,对于苏航和粤然的嘻嘻哈哈更加不敢恭维,住在双人房里,自然要互相迁就一下,苏航就主动拉着粤然到门外说话。不想又吵着了别人。“没事儿,不是的。”郁杰爽快地否认,笑着对粤然伸出了右手,“你好!我叫郁杰,是苏航的同门。看来你和苏航的感情不错,我们认识一下吧?”注视粤然的双眼颇有深意。迎着郁杰的目光,粤然有一种碰见同类却互相排斥的感觉,本能地不想去握她那只伸出来的手,无奈感知到苏航笑着乐见自己回应郁杰的示好,只好浅笑着伸出手意思地握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苏航虽然对郁杰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莫名,却也不满粤然的冷淡,拉拉粤然的手臂,埋怨道:“怎么不自我介绍呀?”粤然眯起眼睛看苏航,有些火大,笨蛋!看不出我不想认识这人么?“不用了。粤然是吧?我听苏航叫过你几回,就记住了。”郁杰淡定地笑,语气也是淡定的。粤然抬一抬下巴,钩起嘴角,“是么?多谢记着。”也是淡淡的。苏航不明所以,有些尴尬地看着两人。“不客气。”郁杰回答,又眨着眼睛对苏航嫣然一笑:“苏航,明天下午两点半,学院开学典礼,我们专业的同学先在院办集合了再一起去礼堂。”然后转身又回房了,关门的时候笑了一下。苏航微笑着回应,粤然却觉得这女人笑得诡异。就是女人!要说她还是“女孩”,打死粤然也不相信。只有苏航这种笨蛋,才大学毕业了还是“女孩”。看着粤然的脸上忽而沉思忽而坏笑表情变幻不定,苏航忽然就有些烦躁。总觉得有些事情捉摸不透,又毫无头绪。索性不去理会。虽然和粤然聊天很开心,但苏航还是觉得应该多认识同专业的同学,毕竟是将来一起学习做项目的伙伴嘛,而且是研究同一个方向的,也许跟粤然相比,自己和他们在专业上更志同道合一些也不一定。苏航所在的Z专业那一年导师一共收了七个人,只有两个男生,用导师的话说就是“阴盛阳衰达到了一定境界”。其实这种比例在整个学院的所有专业中都是很普遍的,所以导致导师们更重视男生。但重视归重视,每年考上来的还是女生居多,就连研究项目出成果的也多是女生。越受重视越无为,不受重视的反而出成绩,是不是有点像中国足球?苏航他们专业的两个男生都是L大直升的,其中就有一个叫吴为。晚上他们专业的人约着一起晚饭,另一个男生郭立介绍吴为的时候,笑称他父亲大概是修道的,希望自己的儿子清静无为。吴为当场就把脸气青了,郭立却还是满不在乎地说笑。女生里就有人瞧不上郭立了,是从L大毕业几年后结了婚又考进来读研的甄妍,跟郁杰住一间宿舍。晚饭后回女生宿舍的途中,她就教训起几个未婚的女同学来,说像这样不修口德的男人可不能挑来做老公,会连累自己的云云。然后就又有人看不惯甄妍,就是和苏航同宿舍的林敏静。回到宿舍关了房门,林敏静就对苏航说:“隔壁宿舍的甄妍好直接啊,就教育起我们怎么找老公来了。”林敏静也是从L大毕业直接考上来的,说话声音细细的,用词虽然婉转却也尖刻。这就是当面背后议论别人的坏处,苏航决定到她这里为止就打住了。想一想,其实粤然和自己也没少当面互相嘲弄,大概是气场还算互相兼容,竟然没有生过什么嫌隙。这就叫缘分哪!苏航自己乐呵地感叹,躺在新宿舍的小床上美美地睡着了。还有一个同门,也是从L大考上来的女生,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听说本科的时候就是系花——陈冬艳。据说这名字还有一番来历,她出生那天恰巧赶上她爷爷家的红梅开放了,所以就叫“冬艳”。这个故事L大直升的同学都知道,苏航也就顺理成章地听说了。苏航觉得陈冬艳挺幸运的,碰着个挺有文化的家庭,叫了“冬艳”,没有叫“冬梅”。可陈冬艳这个人跟红梅的孤高冷艳是一点不像,相反的,热情之中还有些霸气,是学生干部中的骨干分子。第二天一大早,苏航正在琢磨该梳马尾呢还是盘个花苞头,林敏静正刷牙呢,陈冬艳就在门外急切地敲门了,一会儿又去敲甄妍和郁杰的房门。林敏静理都不愿理,也不让苏航开门,隔壁郁杰倒是开了,苏航听见冬艳说上午九点正什么毕业典礼学唱校歌什么的,又听见郁杰“谢谢”之后关了门,陈冬艳又催命似的来敲这边的门。林敏静“哒”地一声把门拉开,冲着陈冬艳细声细气地说:“知道了,不就是学校的开学典礼么,一会儿我和苏航会按时到的。”然后跟陈冬艳擦肩而过下楼打早饭去了。陈冬艳对林敏静的冷漠无礼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也不跟她纠缠,径直跨进门来,对苏航开朗地笑。苏航也笑着回应,奇怪道:“昨天郁杰告诉我开学典礼是下午?”陈冬艳的樱桃小嘴笑起来选美般露出八颗牙齿:“那是我们学院自己的开学典礼,在我们院办小礼堂,上午的是全校的研究生,在大礼堂。刚才敏静说你们自己去,那可不行,得提前半小时在院办门口点名集合,然后一起去,不然到时还不得坐乱套了?也防止有的人不愿意去。你一会儿和敏静说说,一起按时来吧。”可不是许多人不愿意去么,都是听学校领导长篇大论。心里如是想,苏航还是客气地答应着跟陈冬艳道谢。陈冬艳扫视一下苏航的宿舍,关心地说:“跟敏静一起住在这里还习惯吧?”说着自顾自笑了一下,又说:“她本科的时候就是比较好静,也挺敏感的。”苏航顿时有了戒心,心里虽然认同陈冬艳对林敏静的评价,还是小心地沉默着,只是末了说声“还好,多谢关心。”就送陈冬艳出门去了。L大的一切对于苏航来说,都有吸引力,哪怕要花费一个上午听领导长篇大论。那些不愿意去的人,省下这一个上午也未必就是做什么伟大的事情,也许只是睡一个上午的懒觉。当然,懒觉有懒觉的伟大,毕竟保证了人体的充分休息嘛。苏航自己内心辩论得欢,打了豆浆面包回来吃的林敏静臭着脸就进了门,责怪苏航:“怎么不关门?”苏航有些奇怪林敏静的态度,好脾气地说:“早晨透透气嘛,你不是也要进门么?”林敏静不说话了,将面包的皮儿一条一条撕着吃,忽然又说:“她走了?陈冬艳?”苏航说是,又把陈冬艳的嘱咐转告林敏静。林敏静“叱”了一声,继续吃她的早饭。正在泡麦片吃,安静了半天的林敏静又细声细气地说话了:“当初分宿舍,本来我跟她是一间,而你是分到跟外专业的一块儿住的,但我不愿意,说想多认识认识新同学,申请了跟你一块儿。她就去跟外专业的住了。”她?苏航一时没领会过来,不过很快就明了林敏静指的是陈冬艳。“我本科就跟她一块儿住了,研究生再跟她住一间,我宁愿不活了,闹腾!”林敏静慢悠悠地说,人家陈冬艳可是一口一个“敏静”地叫得亲热,可是林敏静却连名带姓地称呼相处了四年的同学,要么就一口一个“她她”的,苏航觉得,这俩人之间似乎不怎么对付是真,但明显陈冬艳的段数比林敏静高。烦死了!苏航倒宁愿跟外专业的人住一块儿,也不愿招惹这些人。没办法了,再忍三年吧!苏航悲哀地想。吃完了早饭,收拾停当,尽管一百个不愿意,林敏静还是跟苏航一道,按时八点半到了院办门口,就看见陈冬艳扯着嗓子指挥各专业的人集合。因为陈冬艳是Z专业的,所以Z专业理所当然地排在了最前面,这就意味着一会儿坐的时候他们也将最靠近主席台,想打瞌睡也是要斟酌斟酌的。“自己喜欢出风头,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喜欢老被领导看见?”林敏静小声地抱怨。苏航忽然觉得头疼。很快地,苏航发现,虽然林敏静不待见陈冬艳,吴为和郭立看向陈冬艳的眼神却是欣赏倾慕的,连带其他专业的男生看陈冬艳的眼光也是炙热的。远远地看见粤然对自己和Z专业所在位置投来戏谑的目光,苏航的头又疼了。这时郁杰老朋友一般搭上苏航的肩膀,大眼睛忽闪忽闪:“苏航,昨晚睡得好么?早饭吃了么?”粤然远远地看见,原本戏谑的眼光一变,有些什么向眼底沉下去。


第六章 八月暗涌

开学典礼还有十分钟才开始。礼堂里许多人在说话,一簇簇细小的声音集合在一起闹闹哄哄,让人莫名烦躁。粤然一直眯着眼睛看住坐在前面的苏航那颗花苞头,跟郁杰那个女人的一头卷发靠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花苞头偶尔还侧过去,像是对郁杰投去惊讶或是赞叹的目光,就好像以前跟自己聊天的时候一样。不期然心里有气,粤然索性闭上眼睛假寐,半晌,又不甘心地睁开眼睛再看看。恰好看见花苞头又转了一下,但不是转向那头栗色的卷发,而是朝后转来,然后小苹果似的红脸蛋展开一个好看的微笑。苏航是在跟郁杰聊天,听她说这几天在L大的所见所闻,又听见了许多是非:导师的喜好啦,研究工作和资金的分配啦,什么什么的,让苏航屡屡惊诧莫名。听得累了,她觉得要消化这么些信息很累,忽然想起那了不起的粤然此刻就在后面,于是扭头到后面去,想看看粤然在干什么呢,没想到却看见那家伙正闭着眼睛睡觉呢。却发现粤然又醒了,苏航就朝她笑笑。粤然也笑。同时又看见苏航旁边的郁杰投来饶有深味的眼神,粤然极度不爽地决定还是睡觉,身子朝后一倒,闭上双眼,眼不见为净。领导们惯性地迟到将近半个小时,就在郁杰和苏航聊无可聊,粤然已经睡醒一觉的时候,开学典礼终于开始了。唱国歌。领导讲话——《新世纪研究型人才该有的理想和素养》。苏航觉得讲得挺在理的,虽然都是一些正面的大话,现实中很少有人做得到,但总得有人讲呀,不然不是更被人遗忘了吗?然后是全体起立学唱校歌。那场面大家都觉得挺尴尬又可乐的,一众硕士博士研究生,其中更有的人已经为人爹妈,仍旧得像小学生一样站立着学一首韵律,真的有趣。学了足有四五遍,最后在领导的带领下大合唱了一遍,开学典礼圆满结束。领导边退场,下面的学生就边人头攒动地往外走。粤然注意地看苏航,看见郁杰拉苏航的胳膊,仿佛要一起走,苏航却和她耳语几句,径直挤过人潮向自己奔来。看着苏航在人群里左摇右摆地要过来,粤然迎上去拉住她。两个人并排走,在人潮中也就不十分吃力,粤然但觉心情立即就好起来。苏航问她:“一起吃午饭好吗?”人多嘈杂,苏航大声地问了两次她才听清楚。“好——!”粤然的声音盖过所有人。眼边闪过一抹栗色卷发的影子,粤然脸色一沉,在推搡中看着苏航的肩膀发呆。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挪到礼堂门口。被人推搡着几乎站立不稳,靠着跟粤然拉扯的力道定住身形,苏航才注意到粤然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自己一侧肩头,就也扭头去看看,疑心是不小心蹭了什么脏东西。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偏偏粤然看见苏航使劲儿往一边扭头,忍不住又要发笑:“别扭了,小心你那短脖子!”其实苏航的脖子不短,还挺细长的,似乎皮肤也还紧致,她第一次注意到这点细节。“我的脖子才不短!”苏航抗议。粤然又笑,如果是别人,可能抗议的语句是“你的脖子才短!”这样以攻代守式的,但苏航就一定是这样,只否认别人对她的攻击,不会主动攻击别人。“是不是我的肩膀蹭了什么?”苏航不解地问粤然,不然她老看自己的肩膀干什么……苏航的肩膀是古时仕女图上画的溜肩,又有人称此形状的肩膀为“美人肩”,但又有的人认为这种形状的肩膀“小气”,不符合现代审美观念,所以她断不会认为是自己的肩膀漂亮吸引了粤然的眼光。粤然笑笑,点点头:“没错呀,是蹭了脏东西!”郁杰的眼神不善,她搭过苏航的肩膀,自己怎么地就是觉得不舒服。“没事儿,我帮你拍拍。”伸手拍拍苏航的小溜肩,粤然仿佛觉得这肩膀顺眼多了,满意地自顾自点头,就势将手搭在上面霸占地盘。苏航觉得,高个子的女生是不是都觉得搭人肩膀顺理成章?粤然如是,郁杰也如是。说真的,负重行走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她们到了静园吃午饭。“为什么来静园?你不是喜欢思园吗?”苏航看着碗里明明颜色形状分量都跟思园一样价钱却贵三分之一的西红柿炒鸡蛋,郁闷地问粤然。粤然低头自己扒拉糊得可以跟黑炭称兄道弟的煎带鱼,挑出几块能吃的来,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觉得这里环境好么?”苏航用探照灯的方式迅速周围打量打量:都是食堂标准的长桌板凳,照样有不转的风扇和不亮的白炽灯管,照样自主餐具回收——没有比思园强的地方。粤然木着脸,慢悠悠地说:“你仔细看看在这里吃饭的人,都有什么特点?”苏航再次扫描了静园里面的稀少食客,“都是情侣?”有几桌也是都是男生或者都是女生的,但都是俩俩结伴,少有三人以上的组合。粤然点点头,字正腔圆:“静园的最大长处,就是饭菜没来由地贵。价钱贵,所以来的人少,所以安静,所以环境好,所以才会吸引情侣,你说对不对?”苏航略想一想,点点头。其实这个推理也不是很强大,只是一般人还真不大可能这么想吧?除了一类人。情侣。有话想低声慢慢说,自然就要到人少安静的所在,贵而难吃的菜算什么,总是有情饮水饱就是了。“那为什么我们要来情侣爱来的‘好环境’?”苏航心里有些打鼓。粤然终于笑出来:“不为什么啊,想和你聊聊天。”有的人,就是让你想慢悠悠地……就好像有一些电视剧,你看了第一集就想直接下载大结局看完了事,或者有30%的可能你还会去反刍前面的剧情,但大部分不会,而另一些,你虽然很想知道结局,很期待结局如你所料,可你不舍得去破坏那种神秘,不舍得放过任何结局前顺利或者波折的一分一秒。粤然也还记得,在火锅店里苏航表达过的爱情观。一个人脱口而出的往往是最真实的想法,所以粤然知道,在那个恰到好处的心理时机还没有到来之前,什么都不可能对苏航真正地发生。何况她也还在犹豫,要不要使这么天真的学生妹进入那种人生。所以,粤然还不想说,也不想苏航问,于是带离了话题:“怎么样?同专业的人处得来吗?”苏航立刻感觉头疼,但并不想说人是非,只是说:“还好。”好歹自己还不在是非之中,这可不是还好么?粤然立刻明了,实际是“不好”,如果真的好,苏航一早大方地述说起好的地方来了。“我看不太好吧?你们专业从本校直升的人太多。都同学四年了,树苗都参天了,人和人之间没有点嫌隙是非,实在是毫无可能的事情。”粤然毫不客气地断言。苏航也不否认,只是叹了一口气说:“是非,是非!有人的地方就有它们,见怪不怪就是了。”粤然含笑凝视苏航,柔声说:“说的是很有道理,只怕你没有那种功力,小心点就是,也别太强求自己八面玲珑。”又问:“那个郁杰怎么样?”苏航乐了:“她跟我一样,是外面考进来的,所以对许多是非跟我一样是看客,我们还挺聊得来。她有一点跟你很像,挺有观察力的,刚来就摸清楚学校周围的环境了。”粤然若有所思:看来有人充分在苏航面前展现了优点。不过苏航说的是她像自己,而不是自己像她,她忽然有点儿“老怀安慰”的感觉。“她,”粤然想知道,“都告诉你学校周围有什么重要的物事了?”超市,格子铺,一条小小的水果街,几间好吃的小餐馆,好的外卖铺子……苏航将记得的如数家珍。粤然略微直了直腰背,暗想,从郁杰所关注的一切看来,她的内心似乎和外表的装扮很相符合,是标准的女子心性。在粤然看来,更值得注意的,是纯净水站,移动联通服务点,公交车站,银行网点,注意那些吃喝玩乐有什么用,找不到这些,该抓瞎的时候还是会抓瞎。“你和郁杰很聊得来?”粤然有点不放心。苏航认真地想了想,“说不上‘很’聊得来,就是觉得她心挺细的,这点跟你有共通点。”还一本正经地评价。粤然注意到,今天苏航第二次说郁杰跟自己有相像之处,忍不住问:“那你跟我比较聊得来还是跟她比较聊得来。”眯起眼威胁地看着苏航。“废话!”苏航白她一眼,无视她的威胁,“我跟你都认识将近一年了好不好!”粤然舒心地笑。宿舍6楼,粤然靠在走廊栏杆上看着苏航开宿舍门,打算她进屋了自己就上楼,八月底,午后的阳光炽烈地叫人直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因为怕林敏静已经睡下,苏航慢慢地捣腾钥匙,半天也没打开那门。隔壁宿舍的门却开了。郁杰的栗色卷发盘了个发髻矗在头顶,显得更加高挑。她闪身出来,先看见粤然,浅笑着略点了点头,转而热络地朝苏航招手。苏航就靠了过去。粤然在心里骂:苏航你个笨蛋,大灰狼给你招手你也会把小红帽双手奉上吧?“中午不知道你被粤然带去吃饭了,我们专业一起吃饭七缺一,都纳闷你上哪儿了呢,甄妍还问你是不是把男朋友带来了,也不给大家看一眼介绍介绍。”话是对着苏航说的,郁杰的眼睛却笑睨着粤然,苏航忙忙地否认男朋友一说。郁杰又故作认真:“下午2点半在院办的学院开学典礼,你可得出现啊,千万不要坐到别的专业队伍中间去。”苏航笑着答应了,又走开去开自己的房门。郁杰也闪身进屋,却用粤然听得见的声音说:“你们可真的很要好。”粤然看见郁杰那漂亮的脸蛋笑得灿然,可心里就是明媚不起来。


第七章 一个萝卜一个坑

连着两个开学典礼,并没有使一干人等振奋无比,反而倦怠非常。现世十岁以上的孩童也不会因了美丽的大话洗脑,偏生台上做戏的人从不思变换戏码以进取。伟大理想,美妙人生,现实残忍的参照系。第二天上午,整个学院的人睡了个死沉。粤然上午十点半来敲苏航的门,看见她惺忪的睡眼不情愿地摇晃在门框中间,整张脸写着:“我是懒虫。”想起实习的时候日日早晨六点准时醒来,果然学校是安逸的塔,懒也好勤也好,鲜有人知。粤然自己也刚从无梦沉睡中醒来,看见苏航的懒样仍是没了好脾气,也不说话,一手撑着门框,脊背靠着另一边的门框,弓着腰默默等待她意识的苏醒。被粤然示威般观看了数秒,苏航大脑意识恢复,忙伸手对未发一声的粤然“嘘——!”指指里面,暗示林敏静。甩一甩脑袋,粤然将尚未洗漱的苏航拉出走廊——苏航穿的睡衣是开襟纽扣款,大概睡相不佳,松脱了两颗扣子,粤然想伸手帮忙,又停住,手指在空气中一伸。苏航顺着方向低头,忙乱扣好,彻底清醒。“我们专业中午聚餐,下午要开会。”粤然平铺直叙,其实她是想问苏航她们的安排,却变成了自白。苏航想了想,说:“我们应该没什么事吧?”粤然听出来了,苏航是期望下午能有半天空闲,为什么呢?她好奇。“我先刷牙洗脸吧,这么蓬头垢面着跟你在这说话怪怪的。”苏航不等粤然答话就奔回宿舍,留了半开的房门。等到苏航收拾停当穿着浅蓝T恤薄白长裤精神爽利地出来,粤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你洗脸还是洗澡啊?这么久!”“光洗脸就完啦?”苏航理直气壮,“还要刷牙,抹护肤品防晒品润唇膏梳头换衣服……我速度算很快的了。”“麻烦的女人!”粤然鄙视道。苏航啐她:“得了你,你不是女人?”粤然眼珠一转:“我不是女人啊,”看一眼藐视她的苏航,郑重其事:“我是,女中豪杰……哈哈!”忍不住两个人都大笑。笑声惊动了苏航隔壁宿舍的门,“什么事一大早这么乐呀?”甄妍一身水红短裙漂亮妖艳笑吟吟地走出来——大概是为免她的已婚身份在自己的未婚同学中间太过凸显,她总爱穿艳色系的衣服。实际上却是反效果。跟在她身后的郁杰穿着浅粉色网球连身裙才真是青春无敌,纤尘不染的白色球鞋衬着笔直长腿特别好看。郁杰温暖地笑着,对苏航和粤然说:“我们下去吃午饭,一起吗?”虽然是一句顺便的邀请,但粤然听来怎么都觉得有的人就是热心过度,在苏航正思量的当口,粤然搭上她的肩膀,抬着下巴替她回答:“不了,我们正考虑去那里寻找早晨的粮食。”语气不善。已经走到楼梯口背对着她们的甄妍听了,忽地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粤然一眼,神色间似乎有点不满,又背转身下楼。郁杰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也走了。粤然满意了,忽然觉得搭苏航的肩膀有着“物权公示”的效果,于是继续搭着。苏航不满了,说:“你的爪子重得很,还不拿下来?”噘嘴抗议。粤然不理她,反而问:“你今天有计划?”苏航约了去看在美院的高中同学,她的好朋友明敏,昨天晚上就打电话约好了,所以祈祷着今天不要有什么突发事件。呵!还真有知交故友,粤然心想。她自己虽然是朋友遍天下,但是没有什么非联系不可的人,除了老吆喝她回家吃饭的老妈。“粤然,走了!”一个粗犷的女生喝道。苏航被吓了一跳,看见一个大热天穿着橙红上衣的女生站在楼梯口,仿佛没有看见自己一般,眼睛就盯着粤然。粤然答:“好。”然后跟苏航再见,就跟橙红上衣肩并肩走了。苏航这才注意到,粤然的手上拎着她一贯的红白相间帆布包。回到宿舍,苏航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嗳!臭粤然!自己专业有聚餐,早就准备要走了,顺便来打个招呼而已,凭什么连带着拒绝我和郁杰她们午饭啊?还说什么寻找早晨的粮食,这会儿剩我一人饿肚子。”心里唧唧歪歪了半天,等着林敏静洗漱停当了,才一起下去午饭。不幸的是,关于美院的出游计划流产了。每个专业正式开学前必须由导师组组长牵头针对本专业新生开一次会,是新上任的院长亲自下的指令。而这位麻烦多多的院长大人,就是苏航的导师,牛正。唉声叹气地通知了明敏,苏航想说烦死人了,更想逃掉这个会,可她没那个胆。中午跟家里挂了个长途,就闷闷地睡了一个下午,林敏静不睡,上了一个下午的网,鼠标的嗒嗒声清脆得让苏航抓狂。晚饭是同林敏静、甄妍和郁杰一起吃的,林敏静心里对甄妍不待见,脸上却热情仿如花儿盛开,一顿饭整得艳丽老成的甄妍连连称赞林敏静文静可人。苏航彻底被林敏静无敌的面具功力征服,想起要跟她同室而居三年,立时寒得在三伏天里一抖一抖地,食不下咽。郁杰关切地问苏航:“吃不下吗?不适应食堂的饭菜?”苏航当然不能说真话,只好推说今天打的菜不好吃。说起牛老师,原来在甄妍本科的时候他还没来,在别处的学校任职,所以四个人里只有林敏静接触他比较多,看起来郁杰对牛老师也不是很了解,一个劲儿地问林敏静他有什么特点。治学严谨,不苟言笑,但在外面兼职甚多,钱和学术界的声望都提升得很快,这是苏航之前从搜集的许多关于牛老师信息里综合得出的结论。但林敏静却不是这样看,她说觉得牛老师是个和蔼慈祥的中年学究,然后再不肯多说一句。甄妍又问苏航为什么选这个专业,不觉得很冷门吗,苏航诚恳地回答:“我觉得挺好的呀,我喜欢这专业,喜欢L大,敬佩牛老师。”甄妍立时默不作声,眼神复杂地和林敏静对视了一下,就连郁杰也神色有异嘴角钩着默默地笑,苏航禁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仔细一想,又似没有。不明所以,苏航就有些闷闷的。近距离地看,牛老师是一个很有福相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偏胖的圆脸盘,皮肤白皙,五官清楚,像许多知识分子一样戴着眼镜,称不上是美男子,但衣着考究。前日下午在学院礼堂的开学典礼,他穿的是一身标准的黑色西服,虽然在八月底看着热得慌,却也叫人尊敬,今天面见自家弟子,就穿了整齐的灰色短袖丝质衬衫和黑色西裤,精神爽利。看着七个新弟子里有五个是本校直上的,牛老师有些感慨地叹气,然后分外和蔼地让苏航和郁杰自我介绍,又问大家是否已经相识了,陈冬艳爽利地回答,大家已经吃饭认识过了,牛老师了然地点头,神情一敛。大家都知道,这是友好和谐的开场白结束的信号。“我们专业最近几年忽然热门起来,我本人也刚刚升任了院长,所以,我估计诸位考这个研究生,必定有着名利的考虑。”牛先生的正文开篇分外地直截了当。他停顿下来,扫视众人。苏航看见郁杰和陈冬艳吐了吐舌头,林敏静绷着脸似乎也噎了一口气,只有已婚的甄妍刀枪不入地微笑如初。“但是,这很正常。并且诸位能够在漫长的学习生涯中坚持、选取并钻研我们这个稍嫌枯燥的专业,凭借努力和实力一关一关地闯到今天,殊不容易。我本人作为一名师长,对诸位表示由衷的敬佩和赞赏之情,欢迎诸位进入我们专业学习。”惯例,大家鼓掌,也是真的有共鸣。这七个人里没有一个是保送的,全是真刀真枪打进来,自然人人都认为自己当得起导师的一番称赞。“又但是,”牛老师话锋一转,语气严厉起来:“我希望诸位仍是有些理想的。研究我们这个专业,没有理想难以出真正的成果,甚至你会找不到理由让自己深入下去。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在本科都是什么,啊,这个,所谓的‘风云人物’,什么学生会啦,文学社啦,又是兼职什么的啦,积累人脉,为将来就业打算,这在本科时期无可厚非,但现在进了我这个门!我希望诸位不要再将触角伸到那些地方去!一个萝卜一个坑,把自己的学业搞搞好,不要到了写毕业论文的时候,自己不好意思,我也替你们头疼。”他又看向郁杰,“面试的时候你好几个基础的学科问题都回答不出来,自己要知道补上。”然后又评点敲打其他人,说陈冬艳浮躁,说林敏静不够现实,说吴为和郭立流于虚华,又说甄妍理论联系实际非常好……大家都没料到导师竟然会将面试关起门来的事情公之于众,一时都没了底气,只有甄妍得到了完全的赞赏,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说到苏航,导师略一沉吟:“苏航对现实思考得很多,但对学术大家的论点引用很少,我不清楚你是没有掌握还是故意不用,但两者都不好,以后要谦虚地从前辈理论中学习,多领会,多引用,知道吗?”苏航心知,乖巧地点头。专业会开完,大家回宿舍的路上都沉默着,各有心思,连之前商量好的宵夜也没有人再提起。敲打敲打在考研胜利中自我陶醉的弟子,也许这就是牛老师的目的,读研究生,做学问,哪有那么轻松?九月一号刚巧双休日,因此三号正式上课。这两天苏航抓紧时间见了几个还留在本城工作或者读书的好朋友,只跟粤然见了一面。当听到苏航前日午饭时面对郁杰三人就钟情专业所进行的表白,粤然哈哈大笑说:“难怪人家要变脸了!你说的尽是好话,表情又真诚,如果不是非常热爱专业的实力派,那就是演戏入木三分的伪君子,哪种人家不忌惮啊?”粤然心里想:苏航固然是单纯真挚,但能够识别的人是越少越好,否则好东西太多人觊觎,自己就要累了。苏航问起粤然的同学们,粤然说太多了,认识不过来。苏航又想起那天楼梯口一声就把粤然喊走的橙色衣服,有点来气,就问是谁,粤然说是她同寝室的同学,叫刘真,挺好相处的。也许是导师“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话言犹在耳,苏航脱口而出:“我觉得她像红萝卜。”粤然喷饭,略想一想,觉得苏航的形容依着第一印象倒也贴切,随即苏航对牛老师的偶像式描述又让她呕吐不止……九月三号,正式“开学”。


第八章 九月授衣

研究生的课程都是根据研习方向每个专业单独编排的,所以除了政治英语这样的公共课,在课业上粤然和苏航几乎没有交集,两人的英语成绩又都足够好,够资格申请了英语免修,就只有政治课能有机会碰面了。平日里每天基本只有两节课,多的时候也就是四节,其他时间都是自由支配。由于是研究生一年级,为了让他们先作积累,大多导师也不肯分配项目任务,所以许多人一闲下来,就过得比大四还颓废。但是苏航她们不敢。被导师义正词严地敲打过,每个人都在修补自己的缺憾。苏航过得紧张,粤然也不轻松。N专业十八个人认全名字之后,大家都知道粤然是补录上来的。有的人就议论,早就听说导师喜欢美女,果不其然啊,好像只记得粤然是补录的而不记得粤然的面试分数恰好就是第18名,传着传着就变了样,似乎背后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玄妙事实。粤然知道他们是故意“忽略”了事实,所以必须用实力再次证明。他们的专业是大专业,导师有三个人,谁跟谁是随机分派的。粤然跟的秦老师就是那个传说中爱请女学生喝咖啡的嘴上不饶人的中年男人,第一堂专业课的第一次提问就点了粤然,说对她的名字分外印象深刻,因为是补录的。粤然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看见同学中间又有人露出暧昧不明幸灾乐祸的表情,觉得此刻就是了结传言的最佳时机。于是她站起身,爽朗地说:“谢谢秦老师给我继续学习的机会。不过对此我有自己的看法:老师给的机会是幸运的一方面,我自己笔试和面试成绩还可以也是一个方面,因此我认为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所以我决定以后一样地努力。同学们都说老师您是一个喜欢美女的老师,但我却觉得老师您公正而严谨,否则成绩排在我后面的众多美女早就替代了我今天在此回答问题了,所以,我郑重地谢谢您!”然后慢条斯理地回答老师的问题,也是头头是道。导师的脸好像煎得过了火的带鱼皮,僵着不敢黑,曾经热火朝天地议论的几个同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变。粤然解了气,面子上倒仿佛若无其事地心情舒坦。只是较量就在细微间,如果自己不争气,难保流言不会再次甚嚣尘上,所以粤然还是丝毫不敢松懈。大家都忙,教室图书馆宿舍食堂四点一线,有时粤然路过六楼去找苏航,却总是看见门外上着一把锁。有时候在食堂碰见,苏航也是跟着同专业的几个人一起,或者和林敏静一道,或者和郁杰一道,还有的时候和一个短小精干眼神伶俐的女生一起,粤然不认识那个人。大家都有新朋友了,苏航想。她看见粤然天天和刘真或者其他的同学一起吃饭。每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们都远远地微笑着打招呼。仿佛是再平淡不过的点头之交。粤然有些不甘心,几次想直接坐过去苏航的一桌一起吃饭,又似乎巧合地看见郁杰若有所思地笑着看自己,没来由地讨厌,她就是不想和郁杰凑在一起。可是最经常和苏航一起吃饭的,偏偏就是林敏静和郁杰。郁杰是美丽的。苏航每天都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但栗色卷发的郁杰却有许多花裙子针织衫超短裤网球装,花枝招展地在苏航身边笑吟吟地说笑,像个就要淹没苏航的绚丽布景。有时好不容易苏航身边没有郁杰,甚至是独自一人在食堂,粤然自己身边又有同学,总不能忽然扔下其他人跑过去。粤然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潇洒了,有时候又想,苏航怎么就从没有上十楼找过自己呢……还是别指望了,那丫头太懒。九月,所有人似乎都在忙碌的时节身不由己,时间就这样漠然地擦肩而过。现在最经常出现在粤然身边的人,是刘真。当然啦,她们是室友。刘真个子一般,相貌一般,但成绩出众,据说她大学四年都是一等奖学金得主,但她性情平淡,不入是非,曾经专业里有人对粤然非议的时候,她作为室友不曾参与证实过其他人的什么说法,但也丝毫不为粤然辩解。冷漠地置身事外,粤然倒是欣赏她这一点。因为同专业,所以很自然地作息时间一致,两人经常一同吃饭去图书馆,对话倒是不多。刘真不喜欢别人打听自己的事情,也从不打听别人,包括对粤然,连粤然之前什么学校的她都不关心。刘真使她自己与众不同的,除了优异得吓人的成绩,还有作为女生来说粗犷非常的嗓音,和一柜子红黄绿紫等等色彩浓烈却没有款式的宽大衣裳,跟爱穿红色的粤然站在一起,倒有一种莫奈印象派的效果。她总是绷着脸,粤然就想起苏航说她像红萝卜,默默地笑。某天粤然在图书馆查资料,刘真自己去学校超市买日用品,约好晚饭时间在思园碰面。两个小时后在思园,刘真告诉粤然刚才碰见了她六楼的朋友。“朋友?”粤然疑惑,旋即明了:“是苏航吗?”“我不知道名字,”刘真淡漠粗犷的嗓音冷冷地说,“反正是那个圆圆脸蛋,头发乌黑的女孩子,专业聚餐那天你跟她站在楼梯口等我的那个。她问我你的手机号码。”“那你告诉她了吗?”粤然期待而急切,是啊,总是没有想起来当面问苏航的号码。倒是苏航更主动,竟然跟丝毫不熟悉的红萝卜打听,粤然想着就有些高兴。“当然没有!”刘真将粤然的期待理解作担心,“我想你们不是很熟吧?不然怎么连电话都没有交换?我怎么好越俎代庖!”粤然气结。如果刘真对别人如此,粤然会感谢她的谨慎,可是对象是苏航,粤然只觉得干着急。“就是因为太熟了,见面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所以就没想起来留远距离联系的方式。”粤然说着,仿佛也是在责备自己。刘真耸耸肩,不以为然。思园因为便宜而多样化,每天都是人头涌动,刘真正和粤然艰难地寻找着空位子,忽然就跟人用粤然听不懂的方言叽里呱啦地聊起来,粤然一看,是陈冬艳。原来陈冬艳和刘真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前几天陈冬艳想组织研一的同乡会才认识了刘真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刚好陈冬艳一伙人坐的桌子有两个空位子,就热情地拉刘真坐下。刘真征询粤然的同意,粤然爽快地答应了。适才一看见拉住刘真的陈冬艳,粤然就下意识地巡视这一桌子人,由远及近,掠过了栗色卷发的影子,才发现原来苏航就坐在她站着的位子正对面,正眯缝着眼睛很开心很开心地朝她笑着。粤然也很开心,看着苏航笑。所以她当然答应,索性就坐在苏航的对面。仿佛是好久没见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这么相对而笑。有一种淡淡的烟尘般的物质,在笑容里迷惑心神。忽然苏航笑容一敛,伸手进手提包里急切地摸索什么,粤然一怔,不明所以,随即看见苏航递过来的手机,立时会意。粤然仔细地在苏航的手机上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又摁了拨通键,然后又拿出自己的手机,储存好苏航的号码。心里很久悬着的什么落了地,觉得踏实多了。苏航拿回手机,低头保存粤然的手机号码。留意到坐在隔了三四个人的位子上栗色卷发又在看着自己笑,还是一贯那种有许多内容的眼神,粤然登时不爽,不甘示弱瞪大了漂亮的双眼回望郁杰,也夸张而甜甜地笑。两个大美女媚笑着眉目传情,在座的男生都有些恍惚,女生们莫名其妙,只有低头摁手机键盘的苏航毫无知觉。笑够了粤然不跟栗色卷发玩了,收回眼神,跟苏航说话。“最近很忙吗?”好平凡的闲聊开场白,粤然鄙视自己。“是啊!”苏航捣蒜般点头,样子一如既往地单纯可爱,声音还是一样柔柔地温暖地,“你去图书馆吗?怎么从没见你在图书馆啊?”她问粤然。粤然觉得心里恍如汪着一泓清泉,叮叮咚咚地荡漾着歌唱,“去啊!图书馆这么大,要碰见个人谈何容易?”何况谁在图书馆抬头东张西望啊,还不都低头奋战。粤然腹诽一阵,又开心起来逗苏航:“你想在图书馆遇见我吗?嗯?”知道她是逗自己,苏航白她一眼,“因为很久没见你了嘛!你不觉得吗?”觉得啊,很觉得!粤然心里点了一百个头,却故作沉思:“很久吗?没有啊!也就半个月吧。”却感觉长得像三秋一般。聊了些学业进展和各个专业导师带研究生风格的话题,粤然想起来,问苏航某次跟她一起吃饭的小个子女生是谁。苏航想了想,告诉粤然,那是她们的“二师姐”郑絮语。粤然“噗”一声,险些喷饭:“二师姐?难道还有大师兄?”“有啊!”苏航一本正经,“我们的大师兄就要考博士了,叫程伟仁。”粤然侧过脸去笑得咳嗽:“伟人?”太逗了,这名字。苏航白她一眼,木着脸小声说:“伟人有什么可笑的,又不是伟哥。”语调平淡,粤然听来却觉得笑死人不偿命,一个劲儿地咳嗽。苏航说完也笑个不住,但因为本专业的人就在旁边,忍住了不敢那么夸张大笑。学生妹啊学生妹,半个月不见,还是傻气得那么可爱……粤然心中感叹。“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粤然,你知道九月是什么吗?”苏航不想粤然一个劲儿地傻笑,抛个问题给她。粤然会意,忍了笑略想一想,说:“九月,是九月授衣吧?怎么了,你要做衣裳呀?”趁机拿起苏航的手捏一捏看一看,又说:“这么嫩嫩的,你会女红吗?”苏航抽回手,不服气地说:“缝扣子补掉线什么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又说:“我当然不是要做衣裳啦,有时间也没那本事,我是想问你,周末一起逛街买新衣服好不好?”“好呀!”粤然答应着,快活地。又捱了几天,周六上午照例睡个懒觉,粤然就收到苏航的短信:“我们去逛街吧?我在六楼等你,你收拾好就下来呀?”好久没单独聊天的两个人就头一次正儿八经地结伴逛街。


第九章 逛街

想看清楚女人的外貌,带她去游泳,想看清楚女人的心性,陪她去逛街。林敏静似乎约了某位师兄晨跑,七点半跑到十点半也没有回来,苏航估摸着可能是爱情马拉松。苏航一早就打扮停当了:杏白色的短袖翻领宽身T,亮黑色软棉运动长裤,一双跟衣服颜色相配的黑白相间慢跑鞋,中等大小的灰色双肩背包,梳顺了披肩的长发,抹好了防晒,打开宿舍门坐等粤然。粤然呢,左想想,右想想,开始拿的是一套自己一贯喜欢的酒红色休闲服,可是想起苏航喜欢浅色系,又拿出报名那天巧遇苏航时穿着的白色运动装,两相比较半天,拿不定主意。刘真被粤然开关衣柜的声音惹得烦躁,冷冷地抛过一句:“你约会去呀?琢磨半天。”那天苏航饭桌上约粤然,她明明听见了的。粤然怔忪发笑:在她体会看来,可不就像约会么?所以才挑来拣去的,既想让苏航看起来舒服又像一对儿……可是想想苏航,她的想法可能简单得多吧?在她,应只是逃离学校压力的一次朋友出游。嘿嘿笑着不答刘真的话,粤然快速地套上了白色运动装的上衣和酒红色休闲服的长裤,扎个随意的马尾,戴上一顶奶白色鸭舌帽,拿着帆布包冲下六楼。已经等得就要化了成石的苏航眼角闪过一抹熟悉的红色,抬眼一看,不禁喝彩:粤然一身装扮,明快中有内敛,爽朗又不失俏丽,配合她大眼睛里坦荡阔达的眼神和明媚的笑颜,真的是女人也要迷倒了!粤然看着穿着杏白色上衣的苏航,心中暗说:果然!再一看她全身的装扮,一贯地乖巧淡定,叫人舒服的自然,也许天气热,脸上一抹自然的红晕,忍不住就伸手捏一下,“走啦!”在校道上走着,看着两边的大树枝桠在头顶相交勾成时有时无的树荫,耀目的夏日阳光在树叶间闪烁,学校的气息自由而美好,两人的心情都是不错。想起方才挑选衣服的犯难,粤然对自己有些懊恼,就想看看苏航对于今天的装扮有没有琢磨过——她在意今天吗?粤然很想知道。“苏航,今天为什么这样打扮?”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只希望答案不是“没为什么啊,随便穿的”之类。 苏航想也不用想,脱口而出一堆道理来:“逛街其实就是长时间散步,当然是运动装运动鞋最适合啊;街上人多又杂,逛街容易分神,所以携带的包包就应当是能背在前面的双肩包最安全;又因为要坐公共汽车,为了永远看起来整洁干净,当然裤子的颜色要深一点咯。”又看一眼粤然,“不过我倒是忘了戴帽子防晒,哎!还是你想得周到啊!”然后又得意地 “不过我不怕!”手快地把此时背在后面的背包转到胸前,拉开拉链,还乐颠颠地自己配音 :“腾!哈哈!我有遮阳伞!”拿出来一把浅粉蓝色的阳伞来,得意地笑。粤然目瞪口呆地听完苏航的长篇大论,又看着她自己配音玩得不亦乐乎,终于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再逗她:“遮阳伞啊?太累赘了吧?看我的鸭舌帽,多帅,哼!”自己又得意了一把。两个人开怀笑着走出学校大门,几个门卫都看得眼睛挪不开。粤然进了L大还没有出过门,倒是苏航去了趟美院,于是就老练地拉着粤然到车站。其实粤然之前就打听清楚了去步行街的路线,但看苏航很享受做向导的快感,带的路也没有错,就由着她,自己乐得跟在后面不动脑子。也许因为近中午了吧,公共汽车上人不多,粤然就拉着苏航坐到车子最后面高起来一截儿的位置上挨着坐好,这样就算之后上车人多也不会挤到这个笨蛋了。司机师傅可能着急吃午饭,车开得摇摇晃晃的,在后面扶不着前面的椅背,苏航有些把持不稳,粤然就伸手扶她的胳膊,帮她保持平衡。苏航对粤然笑笑,想起一件事情:“粤然,实习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考的也是L大?”“因为心理承受能力差,不确定能不能考进来,所以不敢说呗!”粤然信口一说,也不全是胡诌,当初确实是有着不想和别人讨论的心情。“哼!是吗?可是你临走那天问我考哪里,我可是告诉你了。我不也不确定能不能考上嘛,还不是对你以诚相待?”苏航不买账,言下之意是责怪粤然不以诚相待了。粤然不知道怎么解释。实习结束那天在电梯口,苏航也没有问,也许是一种为了避免自己不想说的善解人意吧,但自己没有主动告知,想来其实是当时那一刹那就想要给苏航一个意外的吧?忽然意识到这点,此刻她倒是对自己有些意外了,不好意思说出真实心境,于是绕开了问苏航:“那你知道我考的也是L大,你是讨厌呢,没感觉呢,还是高兴呢?”按照粤然的估计,苏航应该是看面试结果那天才知道自己考L大的吧,同时也知道了自己当时面试落选,不知道那天她什么感觉?“当然是高兴啦!我还要谢谢你呢!”苏航倒是感叹得欢快而诚恳。粤然差点没气背过气去——那天她以为自己落选了,苏航考上了,心情可是沮丧得不得了……“因为你那天的背影还给我带了路呢!”苏航说得粤然莫名其妙,等她解释完面试那天原来是跟着粤然的背影找到学院的,要不是那个叫郑絮语的师姐过来搭话,她们俩可能当时就说上话了,粤然才明白过来所谓“高兴”和“谢谢”原来是这么回事。伸长手臂搭住苏航的肩膀,粤然坏笑:“呵!原来是这样啊!要不,以后我都给你带路?你也不用再跟着我的背影一路小跑,就在我身边当专业搭手好了,怎么样?”皱着眉头不满地耸耸肩,还是甩不掉粤然这长臂猿的爪子,苏航白她一眼:“你自己想搭人肩膀就承认吧,别拿给我带路说事儿,我又不会总是路痴。”苏航当然记得粤然是……喜欢女孩子的,所以在被她搭肩膀的时候也有点顾忌,可是郁杰也喜欢搭人的肩膀,苏航就想高个儿的女生可能对好朋友这样的小动作挺自然的,好朋友不是也常有勾肩搭背说悄悄话的嘛,所以次数多了也就不再多想。粤然不知道苏航这么多心理活动,反正搭着挺舒心的,“物权公示”,嘿嘿!忽然苏航严肃地说:“粤然,对不起!”粤然吓一跳,再听下去才知道苏航是为了看面试成绩那天的白目言行道歉,于是说:“得了,你考上高兴得忘乎所以是应该的,有什么可道歉的。”忽然发现到站,赶紧拉苏航起身下车。车上不知什么时候挤上来这么多人,等她们挤下车的时候,两人都已经鼻尖冒汗了。粤然笑话苏航:“你看你,还说自己不会是路痴,到站都不知道,还道歉,又不是不知道你笨!你见过跟笨蛋计较的聪明人吗?”苏航喘着气不回嘴,反而好脾气地笑:当时她可是纠结了很久,现在粤然不计较,就松了口气了。步行街人潮汹涌,热闹非常,吃喝玩乐衣食住行各色商铺应有尽有,俩人不脱女孩子心性,立时就兴奋地四处游逛。头贴着头拍了贴纸照,一人一套一模一样的拿在手里看着傻笑,又珍而重之收进包内。想起早饭午饭都还空着,在苏航的吵闹下,粤然陪着她吃路边小店一串串的烧烤小吃,喝了玉米汁,你一只我一只站着吃完了一盒六个的章鱼小丸子。在专卖店和格子小铺间来回穿梭比较,互相帮忙着不知死活地杀价,互相建议着买衣服裤子鞋子……到了傍晚,觉着荷包差不多要瘪了,也逛得困乏了,找间环境尚可的西餐厅坐了,互相检视成果。这才忽然发现都把对方装扮成了自己:粤然买了杏白色的长袖带兜帽卫衣,苏航买了正红色运动装,跑鞋式样的休闲鞋明明是在不同的店铺买来的,这会儿拿出来看却是十分相像的款式,互相看着就忍不住呵呵傻笑。喝了杯奶茶,想到囊中羞涩,就商量着打算回学校去食堂晚饭。在车站等车的人很多,不时有人追逐着不入站载客的公车,跌跌撞撞地跑,粤然怕苏航被撞倒,伸出手护着她,又帮她拎了手里的大包小包,让她只管自己站好。乐得做甩手掌柜的苏航就东张西望,忽然看见一个头发长及腰际、个子小巧眼神泼辣的女生看着自己目露凶光,不明所以,用胳膊肘子碰碰粤然,小声说:“你看那个女生是不是在看我?眼神这么可怕,可我不认识她啊!”说着又不住张望,女生原本凶狠的目光却闪出一抹幽怨,又决然地别转了脸,不再看她。抬眼朝苏航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粤然护着她的手臂一紧,站到刚好挡住那女生视线的一侧,没好气地对苏航说:“谁看你啊?既不是美女又不是帅哥,你只管自己站好,别管别人。”苏航也就不再理会那陌生幽怨的双眼。粤然却转头向女生所在的方向,深深一瞥,眼神警觉而忧心。上了车,苏航实在是乏了,不知不觉枕着粤然的胳膊沉沉睡着。因为车厢摇晃,有时头发掉到鼻子上,觉着痒,苏航就皱了眉,粤然伸手给她拨开,笑着看她熟睡的傻样子。下车,到思园草草地吃了饭,粤然觉得人声鼎沸听着脑袋要炸了,就赶紧催着苏航回宿舍楼,顺理成章地约定了第二天一起去图书馆。


第十章 十月围城之前奏

苏航和粤然最近常常结伴一起吃饭去图书馆自习,周末睡了懒觉起来就互相串门看网络电视上的连续剧,或者出去逛逛,时间过得也快。就快要国庆黄金周,开学一个月就有长假放,同学们都很兴奋。有的专业就要组织旅行,不过多数不能成行,因为各人有各人的计划和心愿,难以协调。粤然她们专业就是这样,首先刘真就不答应去,理由很简单:没钱!其他人却也想不出理由来反驳,没有人大方到说“我请你!”这样的地步,于是出行计划流产。苏航她们专业则根本没计划,因为陈冬艳作为研究生部干事要留校值班,甄妍要回家抱孩子,林敏静还是要天天和师兄爱情马拉松,剩下苏航郁杰吴为郭立,谁也没有组织的兴致。于是粤然就来找苏航商量国庆怎么过。敲了门,苏航在换衣服,要粤然在外面等一下。粤然就站在走廊栏杆上,伸长了手搭住栏杆,腰身后压,将头向后仰着伸出去看楼外的天空,长长的马尾垂在空中,钟摆一样长长来回地甩。一个婉转悦耳的声音响起。“进展不错呀。”郁杰倚在她自己的房门口,双臂抱在胸前,眉眼间笑得妖媚。粤然抬起上身,看见光泽诱人的栗色卷发下一张美艳的面孔,于是沉下脸来,眼睛盯着郁杰,嘴唇紧抿着不答话。郁杰离开门框,媚态丛生地踱步到粤然旁边,脸向着相反的方向,对着粤然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话。“这么单纯的一个人,你也忍心?”说完,笑着睨了粤然紧绷着的脸一眼,又媚态丛生地踱步回房她关门的时候苏航正好开门,郁杰却言犹未尽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别告诉我,你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才关了门。粤然没有再看她,只是阴沉着脸,看见苏航探出头来找自己,才恢复了明朗的笑。将粤然迎进了门,让她坐书桌前的椅子,苏航也走进宿舍坐在床沿上,脸色不像平常一般温和。注意到门没关,粤然心想:这丫头好像很喜欢敞着大门?偏偏她隔壁又住了个多事的人。她有些烦躁,于是问苏航:“你怎么不关门啊?怕我吃了你别人进不来救你?”苏航却没有平日温柔和善的好脾气,直来直去地呛:“什么吃啊救的?天气这么热,宿舍又没有空调,还不开着门透透气,不是要把人憋闷死!”粤然听了纳闷,心道:“嘿!近段时间处得熟了,这丫头脾气也见涨了?”嘴上怪道:“你今天怎么回事,谁得罪你了?”受苏航的情绪感染,她也觉得胸口堵得慌。苏航唉声叹气,拿出一份导师批阅过的论文递给粤然,一脸的不服和郁闷。粤然莫名其妙地看起来,看到最后才明白,导师批评苏航了:“对实际问题的解决思路非常好,但对学术权威理论的掌握和引用必须加强,并应在思路中引用!”呵!严重了,导师最后用了惊叹号,还“必须”,那么是很严厉的批评了,难怪把这笨蛋搅得脾气暴躁。见苏航期待地看着自己,在等自己给出观点,粤然默不作声,又将她的论文从头到尾详细地读一次。虽然专业研究的方向不同,但到底是有些互通的,读起来不算困难。读完,粤然倒是觉得导师虽然措词严厉,但确实是有道理的:苏航的见解有许多可取之处,思路也逻辑清晰,最后的结论在现实中非常可行,但通篇看来,用的专业词汇不多,学术泰斗的言论佐证就更是几乎没有——态度狂傲不说,这样的论文拿出去,要学术界接受是几乎没有可能——说穿了,就是“话语权”的问题。粤然知道苏航是希望自己站在她那一边,但如果没人点醒她,这丫头就会一直剑走偏锋下去,所以粤然点点头,认真地说:“牛老师对你的批语很中肯。”苏航原本充满期待的脸色一变,失望透顶。粤然坐下来,面对着苏航,柔声说:“我们研究是为了解决问题而研究,对不对?”话音未落,苏航就抢了话头:“对呀!为了解决问题。如果那些权威泰斗已经解决了现实问题,我们就不用倒腾了,我也心甘情愿地通篇引用,抄书多省事呀!”说着将粤然拿在手上的论文抢过来,甩在床上,别过脸去生闷气。粤然笑笑,原来苏航狂傲倔强起来是这么难缠的,难怪说什么人都有脾气,不在这方面,就在那方面,能看出来她在论文的思考上很有诚意也下了功夫,文字之间甚至多有暗示性地鞭挞权威泰斗言论过于不疼不痒。但也许,这就是牛老师必须严厉批评她的理由。“苏航,”粤然叹口气,“牛老师是为你好!”“是!所有的老师都是为了学生好!”苏航啐她。老生常谈,都这么说!以前自己那么佩服的老师,就因为自己不向毫无用处的权威言论膜拜,照样苛责不已……想得失望伤心,苏航红了眼圈。“苏航!”粤然正色道,决定不管她的情绪波动,把没吐尽的话说完,“如果你要解决问题,那么你的研究成果必须被实际工作部门接受。但实际工作部门凭什么接受你的方案?就凭你是了不起的L大里面一名不起眼的研究生?”粤然停下来,观察苏航的反应。苏航抿一抿嘴,眼神里的怒气敛去,看样子是在思考,于是粤然继续说:“当然不是不可能,但必须有人支持你。苏航,谁会支持你?不是我们学术界本身么?谁主导学术界的力量?不是已经从愣头青混成泰斗权威的诸位前辈么?你这么明里暗里看不上前辈的学术成果,又是摒弃又是暗讽——自家人的心尚且伤了,外人又怎么会采信你的论点呢?话语权还不在我们这一辈手上,不妨放宽心怀,忍一忍,谦虚一点。”粤然知道自己的话说得直白且近乎残忍,于是小心地观察苏航的反应。苏航果然哭了。她不是那么不厚道,她只是真的觉得扯那些虚的没用,难受!带着哭腔还是倔强:“可我就是引用不了,他们的言论要么不相关要么反着来,跟我的思路对不上。”粤然在苏航的桌面到处找面巾纸给她擦眼泪,可就是没有,听了苏航的话,又笑了:“那就是你的理论功夫不到家,运用理论的功力不足,得好好练练。”找纸巾找得不耐烦了,粤然连抽屉也扯开,原来真就藏在里面,忙扯出两张来,递给苏航。苏航接了,在脸上小心地印干眼泪,不再答话。粤然安慰她:“没关系的,下次写论文的时候好好琢磨琢磨,现在先不要烦恼了。”苏航吸吸鼻子,头一抬,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倔强地说:“还下次?”拿起被她甩在床上的论文挥一挥,“这一篇我就要整到他满意!我这几天就琢磨琢磨,怎么提升我的理论功力!”粤然笑,这苏航倔起来还真是跟平日里温婉傻气的样子完全不同,还不忘暗讽一下自己刚才说她的话,够气人的。“那你国庆七天乐,就准备都扎在里面?”顺着苏航的话猜测,她就是这个打算了。苏航点头,又问粤然:“你呢?”粤然想想,说:“我嘛,回家吃老妈做的美食啊!”或者在学校陪你吃食堂了,去那个“情侣才去”的静园,心里暗笑。苏航仿佛有点失望,气虚地“哦”了一声。粤然脸上笑意正浓,手机“叮咚”响了一下,是短信。掏出来看,粤然瞬间变了脸。“是那个女孩吗?小圆脸,披肩发?”——发件人:佩文苏航奇怪地打量粤然变脸,从未见她这么不快活的表情,却又听“叮咚”,又响了。粤然沉着脸再按,再看,脸色阴沉得发青。“我打听到了L大的地址,国庆给你送去南京带来的礼物。再见!”——发件人:佩文



第十一章 十月围城之汹涌

粤然刚下课,心情阴郁,连带课堂上的表现也不好,但是她现在没有心情理会专业圈子里那些隐隐约约的事情。 刘真走在旁边,眼望着前方面无表情地问:“今天晚饭你去找六楼的那个人一起吃吗?”那个人,刘真指的是苏航。“不。”粤然说。不知道佩文什么时候会来,会不会以她看得见的形式出现在校园里,所以这段时间还是不要招惹苏航的好,免得把她搅进来。她希望佩文还不至于太疯狂。“那就直接去思园?”刘真问,语气罕有地有了点稀奇,她以为粤然从上次以后就一直要跟苏航出双入对了。“不去思园,我想去博园。”去大家都会去的思园,会碰见苏航。静园,粤然还是想和苏航一起去,苦笑一下,不知道过多久才再有机会。“博园?”刘真有点出乎意料,那是学校的西餐厅,那里吃一顿思园可以吃十顿了,看来粤然不打算和她一起晚饭,最近这室友着实有些奇怪,对功课也不用心。刘真说:“我没钱,我去思园。”粤然点点头,在路口两人分道扬镳。冷漠的人有冷漠的好处,不需要交代太多。可惜她本科的时候不懂得。思园热闹,静园有种安静的小浪漫,而博园,就是一个西餐厅,昏黄的灯光,袅袅游荡空中的咖啡音乐,考究的桌椅,格子桌布,穿着制服的侍者。侍者的年龄和来吃饭的学生相仿,所以拉不下脸来笑着,表情永远僵硬。像打了肉毒杆菌。这是苏航说的玩笑话,粤然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了。坐在餐厅最角落的地方,粤然可以看见这里幽静的灯光下所有的人,和他们的表情。没意思。粤然忽然觉得心灰意懒,转头看向窗外。就要入秋了,傍晚的景致更使人觉得萧索。如果能和苏航在一起,她们会分手吗?如果会分手,分手以后自己是什么心情?苏航会怎么样?“这么单纯的人,你也忍心?”粤然想起那天郁杰的耳语。现在她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侍者端上摩卡和一盘肉酱意大利面条,卖相不错。粤然有了点食欲,胡乱吃了几口,结帐。手机的铃声响起,老土的歌曲铃声惊动了西餐厅里其他的人。两位已经零落江湖的艺人对唱的《慢慢地陪着你走》,某天粤然决定对苏航慢慢来的时候特地找来的悠扬旋律。打来的正是苏航。粤然笑,她是想我了么?“喂,”粤然一面接,一面走出餐厅,外面路灯已经亮了。“粤然?”苏航的声音柔柔地试探着叫,要确定通话对象的身份。“是我,我的手机没有被贼人扒走,你放心!”粤然笑。“你这个人!”苏航笑骂,“你回家了么?”“回家?干什么回家?”粤然莫名其妙。“你不是说放假要回家吃你妈妈做的美食?”苏航奇怪了。粤然才想起来,明天就是假期了,难怪校道上有很多背着行囊的人。自己在烦闷中忽略了一切。“还没有。”粤然回答苏航。“那你干脆别回了!”苏航忽然霸道而直接。“什么?为什么?”粤然倒是有些为难,如果回家,佩文就不能在学校纠缠她。“陪我去图书馆啊,传授我对理论引用的功力,我打算假期结束前把论文修改稿发给牛老板。”苏航说。研究生里叫导师“老板”的很多,一种大众习俗。“你可真爱较真,你们老板都会被你吓着,再说才几天,老夫的平生绝学焉能倾囊相授?”跟苏航说话,粤然就是忍不住打趣。“逃避不是办法,早死早超生。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修行早得道早,小生这里拜托粤老了!”苏航顺着粤然的话头调皮起来。粤然这次却没有笑。她听见两句话:逃避不是办法,早死早超生。粤然答应苏航,明早就陪她自习。早死早超生。也是不忍拂了苏航的意。苏航很开心,真心感谢老天赐给她粤然这样的良师益友。同专业的人苏航也请教过,但叫她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做“同行如敌国”,人人都对她的论文赞不绝口,虚心表示无法指教,连平日关系最好的郁杰也说:“老板只是顺手给的评语,你不用太往心里去。”脸上倒是笑得甜。只有粤然,不留情面地点醒自己,又答应帮助自己。苏航高兴得哼哼着音乐上网。粤然的手机也开始哼哼着音乐,还是那首《慢慢地陪着你走》,粤然微笑着拿起来看,却是佩文。她立刻决定将这首歌设置成苏航来电的专用铃声。接起电话,佩文用一种“老娘来了”的架势说:“粤然,我明天上午去L大。”粤然皱眉,讨厌这种盛气凌人,“我明天不一定在。”“这样啊~~~”佩文的语调夸张,“那我就随便逛逛L大,说不定能认识认识新朋友,下次你在的时候再去一起见!”最后的半句话,佩文说得恶狠狠,她并不确定那天粤然在车站百般照顾的女生是L大的,但料想可能性很大。逃避不是办法。早死早超生。粤然想起苏航说的两句玩笑话。“你几点到?”粤然问。“呵呵!我说不好,你等我电话吧,不过你有事你可以走,如果见不到你,我以后再去就是。”佩文说话的声音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但粤然不是早死的老皇帝,“你来了再说。”如果心情不好,她睡懒觉也可以说不在。却是一定要对苏航失约了,如果佩文真的她不在也走进学校乱逛碰见她和苏航……不能把苏航搅进来。“苏航,我明天有事,或者后天陪你自习,抱歉。”粤然敲了短信,犹豫着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苏航会对自己失望的。走到六楼,粤然拐向苏航的宿舍,还没有敲门,就听见苏航在哼歌。“苏航!”粤然叫,因为宿舍门是铁门,敲起来声响很吓人,所以她没有敲门。“哎!”苏航应和的声音好像唱山歌的刘三姐。开了门的苏航穿着套头睡裙,裙子上是一只可爱的大白熊。“你干吗穿着自画像?”粤然忍不住笑她。“去!”苏航嗔她,又迎她进门。林敏静不在,饭后爱情马拉松去了。“苏航,我明天回家,后天再来陪你自习吧。”粤然说着就心情烦闷。苏航看粤然一眼,有点失望,但是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笑着点点头。大家沉默着道了晚安。苏航直觉粤然应该不是回家,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推辞自己而已,有些难过,但也不想再勉强了。人要脸,树要皮。粤然也猜到苏航的感觉,但没办法,总比说又约了别人好吧?她决定明天还是直接面对佩文。已经为了她推了苏航一次,不想再有下次。也许是因为对苏航有了感觉,所以希望用她会认同的方式解决问题,如果在以前,她粤然会用更恶魔的方式摆脱麻烦。粤然苦笑:恶魔没事不要爱上天使,否则就要辛苦修行努力变成上帝。但爱了就没办法了。粤然一夜没睡,她只希望佩文不要逼得自己掐死她。九点,手机响了,换成了普通音乐,听起来顺耳多了,不用担心天使的伴奏后面竟然是獠牙的鬼。“我到了,在你们学校正门。”佩文说,听得出来,她有复仇前夕的兴奋。“知道了。”粤然说。正门,那就是东大门了。正好,那里外面有一家有隔间的饭馆。佩文站在东大门警卫岗旁边,沉默注视着校道。看见粤然红色高挑的身影越来越近,嘴角钩起一抹笑。她曾经那么想她,可现在那么恨她,直想毁了她。出乎佩文预料,粤然平静地对她笑:“好久不见。”仿佛是意外遇见的知交故友。佩文一时不知所措。粤然伸出左手朝校门外一指,“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聊。”说着自己先抬脚往外走。“你不带我游览校园?”佩文皱眉,这不是她的计划。“不。”粤然边走边说,头也不回。那里是她和苏航的地方。“那我自己去逛逛,你自己去坐吧!”佩文拔高声调朝着粤然的背影喊,一边作势要往里走。粤然低头不屑地笑,眼里闪过一抹狠意,仍是没有回头地朝外走。佩文,你吃定了我会见你,我也吃定了你会跟来。苏航是我的软肋,你抓住了。但要报复我是你的软肋,你也放不了手。没有我看着,你的戏码给谁看?怕是你自己都了无兴致吧!



第十二章 十月围城之短兵相接

佩文往里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回头,竟然不见了粤然的踪影,忙冲出了校门,看见粤然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不但根本没有回头,反倒忽然拐进了一个巷口。站在原地恨声不已,佩文怒火中烧,却是不能不追。她来就是找粤然的,要是粤然影子都不见了,就真的只能下次再来。下次,粤然未必会见她了。于是忙忙地从后赶上追去。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看戏的两个年轻门卫轻轻笑出了声,佩文听见,恨得咬牙切齿。气喘吁吁地追上去,终于看见了粤然,站在一间和式餐馆门口,眼神无波,看见她跟来,转身进去。佩文也追着进去。是山寨的和式餐馆,只是比较低矮的桌椅,用木板做出了几个装样子的隔间,能不能隔音都很难说。粤然只是听说这里有隔间,却是第一次来,看见那些薄薄的木板极度不满:一会儿佩文失控咆哮起来,还是会很丢人。没办法,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粤然按原计划要了一个隔间,只点了两杯玄米茶,跟侍者说其他不要。她让佩文先坐,自己坐在了对面。佩文示威般注视粤然,恨不得用眼睛吃掉这个人。粤然只是盯着桌面不理她。侍者端上来玄米茶,粤然就低头喝茶,或者看着杯中茶叶飘荡起伏,胡思乱想着古人看着茶叶在杯里落下的形状居然也能算卦——今天要唱戏的人不是她粤然,她只是被胁迫看戏的观众,她不着急。“粤然!”佩文叫,声音凌厉。“什么?”粤然随意地应,头只是低着。“粤然!你不问我为什么来?”佩文气急败坏地质问。“不问。”粤然回答得简短。“粤然!你不好奇我怎么会在Z市?”佩文的声势已弱。“每天有几百万人在Z市火车站飞机场出入,我无权过问。”粤然但觉好笑。“我是为了你!”佩文忽而又声色俱厉。粤然不说话,对于别人的陈述句,不必像疑问句一样回应。“粤然!你再不理我,我现在就进L大,去找那天步行街车站在你身边的女孩!今天找不到,我明天再来,明天找不到,我就假期结束了再来!把她翻出来,问问她做第三者是不是这么舒服!”佩文咬牙切齿地声嘶力竭。“砰!”粤然将手中的茶杯往木桌上用力一放,抬起头,严峻地注视佩文,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狠意:“佩文,我对你做过什么让你以为自己有这样的资格?”以前一直不想太直接,也不知道佩文如此疯狂,被迫跟她没完没了地谈论从前,现在她还想用骚扰苏航来威胁她。粤然决定,今天一定要简单直接地说清楚。“我们曾经在一起!”佩文理直气壮。“在一起?什么在一起?在一起做什么?”“吃饭,上课,学习,逛街。”佩文打开回忆的闸门,开始流眼泪。“吃饭,上课,学习,逛街,这些就让我欠了你?”“你知道我是喜欢你才一直在你身边的!”佩文哭。粤然承认,这是事实,“是,那你知道我是否喜欢你?”佩文语塞,她从来没有问过粤然——她不敢求证。但她有自己的理由:“你没有拒绝过我的陪伴!”仍是哭着喊。“我没有拒绝?你有明确地要求过以情侣身份陪在我身边?然后我点头答应了?默认了?”确实没有,佩文词穷。那个时候,其实她知道粤然是无所谓的,但以为,只要一直让粤然习惯了自己的陪伴,她就会离不开自己。她哭:“我为你做许多事:打饭,上课的时候霸位……”说起来,几乎全是琐事,但她那时只能做这些。“所以我一直说,感谢你作为朋友做的这些事。”粤然叹气。就是现在,她自己也会心甘情愿地为苏航做这些事情,但断不会因此就认为苏航活该为此以身相许。“但是,我向我们所认识的所有人都承认我们是情侣!”佩文说出她最大的筹码。她自以为全世界都是她的证人。情侣!说起这件事粤然就火大!“佩文!你向别人‘承认’之前,得到过我的同意么?!”没有,佩文不说话。“你得到过我的‘承认’么?”没有,佩文啜泣着沉默。“那么,我是不是甚至可以说,你侵犯了我的名誉?”粤然恢复了平静。“可是你事后也没有否认!”佩文相当地理直气壮。“我怎么否认?”粤然问。“你跟别人说,我们不是在一起啊!”佩文还是理直气壮。“我跟谁说?”粤然怒极反笑。“跟所有人说!”佩文脱口而出。“哈!难道我该平白无故地站在校门随便抓住一个人大叫说‘我和佩文不是一对’?!”粤然笑得咳嗽。当年粤然都没有此刻感觉那么窝囊。佩文背着自己对别人如是说,人家就认定她们在一起了。却没有人来找她粤然求证,她连个否认的机会都没有,结果造就了她默认的假象。难怪年中许多娱乐明星自放烟幕说傍了某低调富豪,却又总是嫁不出去。怕是富豪也懒得跟娱乐记者掰扯。但富豪也没有任何麻烦。只有她粤然吃了死猫还要买单。因为她不是富豪,她只是个倒霉窝囊的LES。在学校里,LES再低调,别人还是会在背后指点,当面却什么也不说。唯一的好处是,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越过泼辣的佩文来追求她,从此粤然脱离了高中那种错综暧昧的关系群体。“但是你对我也没有否认!”“我有没有叫过你不要再乱说话?”“我以为你是怕别人歧视我们!你为什么不明说?”“你连向我表白都没有,我怎么明说?”粤然知道佩文对自己有意,但佩文自己都从来没有提过,她也就懒得去拂人面子。那时太幼稚了,才任由了事情奇怪地发展到今天。佩文哭了,她很伤心,她不得不醒悟,也许自己对粤然来说不过是个无聊的花痴。“那你为什么放任我的感情?”佩文最后的质问。“从你告诉别人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对你就有所疏远吧?”粤然说。她承认“疏远”不如“绝交”彻底,当时她确实无所谓。现在后悔莫及。“你为什么不去追别人?这样至少可以暗示我你不喜欢我。”佩文忽然又想到一点。粤然大学四年,除了大一的时候和许多高中时期的朋友纠缠不清,后期别人看见的,只有佩文出现在她身边。因为她厌倦了。LES这种爱,局外人不见得接受,圈内也是暧昧不清,她厌倦了高中的心理游戏和自虐,所以什么都没有做。后期因为众人知晓佩文的泼辣,更是没人招惹她。她当然乐得不招惹别人。从这点上说,她确实有点利用了佩文的存在,虽然自觉并不过分,但还是有所愧疚。所以她才在离开学校后一再忍让佩文的纠缠。“你为什么不去追别人?”见粤然沉默,佩文再次追问。“因为我不想。”“为什么不想?”惯性地,佩文还要问下去。粤然不耐烦地好笑。“我难道要为,我没有追求别人,而向你,解释?道歉?”逻辑奇怪得粤然差点话都说不溜了。佩文语塞,半晌,又有了话说:“可是你不追别人,我就以为你也是喜欢在乎我!”佩文又绕回去了,粤然头疼。“我说过我喜欢你吗?”“没有,可是……” “我牵过你的手吗?”粤然截住佩文的话头。佩文用力地回忆,不甘心地摇头:事实上,没有。“我亲吻过你吗?”自然也是没有。“我上过你吗?”粤然索性更直接点。当然更没有。佩文哭得痛彻心肺,是的,这些都很明显没有,她只是以前不想承认。“佩文,你知道大一有好几个女生来过学校找我?”粤然耐心地启发佩文。佩文点头,全班同学都见过,那几个女生,有的平静有的暴烈,粤然请平静的吃饭,甩暴烈的巴掌,又被人甩巴掌,一来二去,全班都猜测粤然的感情取向。后来她问粤然怎么那么狼狈,粤然说,当时年纪小。“我和她们可是全套做齐。”粤然语调平淡。佩文怔住。“那才叫做曾经在一起。”粤然说,“可是仍然,分开了就是分开了。”说起往事,粤然也觉得荒唐,希望永不再见。佩文却说:“你对她们很决绝,对我却不是。”或许粤然对自己是有情的,只是现在又喜欢了别人,所以不肯承认,她这样认定。粤然知道她的想法,索性说得再狠一点。“因为我和她们之间曾经有感情,所以必须分手必须决绝,但和你不曾有过,也就无此必要。”佩文受不了,涨红了脸大哭:“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都这么久了!”“佩文,我真心希望你能想开,对于过去让你误会,不管事实如何,我真心地说,对不起。”曾经利用佩文散布的流言挡掉其他人,为了这份愧疚真心道歉。至于其他的部分,就当再吃一次哑巴亏吧。听见粤然说“误会”,又说“对不起”,佩文完全崩溃了,哭个不住。“粤然,你今天对我这么无情,是不是因为那天车站那个女孩?”粤然已经无话可说了:不说清楚被指责说让她误会,说清楚又说自己无情,顿感无语,真的无语。“是不是?”佩文要知道答案,那个女孩并不比她漂亮。“佩文,不关她事。我和你的事情也说清楚了,希望你不要迁怒别人。”粤然说。佩文看出粤然的在乎和担心,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是了,一定是了,因为那个女孩,粤然才会对自己再不留余地。佩文满眼再次蓄满恨意,却不让粤然看见,抬起手来擦眼睛,说:“我会试着想开,先走了。”起身离开。粤然本想请佩文吃饭,问问她在Z市工作还是怎么回事,想想还是算了,免得又造成误会,水洗不清。见佩文要走,她也没有留。



我要打赏

打赏请先登录

粉丝排行

您目前的粉丝值是:-
排行是:-
打赏动态 更多
  • 还没有打赏记录
没有找到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