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朦胧成了灰色,街道、围墙、居所的轮廓似乎消失了,眼前只有凝重的暗淡色块。远处隐约透出了星星点点的街灯的光亮,就像晕染开的水彩,显眼得刺目。
已经亮起灯了吗……看来是傍晚了啊。
咲抬起头,没有撑雨伞,眼睛被这如箭锥般笔直锋利的雨刺得几乎睁不开,高高罩起天幕的雨帘抖动着,连云朵都像被天空吞噬了一样。
身上的校服是长袖款,吸了水后厚重无比,咲却浑然不觉,只是麻木地迈动着双脚,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前进、拐弯、再前进……本就极差的方向感彻底失灵,只是顺着路这样走着,越偏越远。
当她终于无路可走停下来后,一座公园出现在视野前方。咲微微偏头,想要看清公园的名字,却只看到黑底白字朦胧的边。
自己没有带手机,又不认路,连现在在的公园名字都不知道,根本无法向部长她们提供准确信息吧……还有小和,一定让她担心得不得了。而且,那会还拒绝了让她同行……
咲垂下了头,刘海黏在了额头前,遮住了一部分视野。
一小时前,清澄高中休息室。
“——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去吗?”粉色长发的美丽少女皱着眉,忧虑地望着自己的好友。
“嗯,没关系的,我好好地记过路了,一定不会再迷路的。”站在门边准备开门的短发少女闻言转过身来,向好友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不是这个问题……你姐姐她……”和欲言又止,咬了咬唇,过了一会才说:“至少,让我陪你走到白糸台休息室附近吧?你和姐姐见面后我会先离开的。”
咲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把放在门把上的手抽回,走过来握住了和的手。
“和同学……”咲微笑着,“从我加入麻将部以来,你一直都帮助我跨越了很多难关,也一直都相信我,所以我才能站在全国的舞台上,跟麻将部的大家一起赢得了团体赛冠军。但是……”
咲轻轻地放开了和的手。
“现在还依赖着和,还有大家,是不行的。”咲的声音低缓却坚定:“……所以,在团体赛结束,个人赛开始之前,请让我单独去见姐姐吧。”
“接下来,就是我一个人的战斗了啊。”
咲望向什么都说不出来的和,以及和身后的队友。
“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哦,但是咲还有梦想没有实现吧?”竹井久倚在沙发上,露出了熟悉的自信满满的笑容:“那么,就去吧!当然,如果受伤了,我还是可以安慰安慰可爱的学妹喔~”
“部长!”
“哎呀哎呀……你就不要再添乱啦,小和的脸都气红咯。”真子无奈地瞥了眼卖萌耍宝的部长,然后朝咲露出了打气的笑容:“小咲,加油啦!”
优希“唔唔唔!”地拼命塞下墨西哥饼,含糊不清地说:“噶乌爹(干巴爹)!”然后帅气地竖起了大拇指。
“嗯,那我去了!”咲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却坚定地转身,迈开了步伐。
团体战已经结束,许多记者和观众都已经陆续散去,大堂里也只有少数参赛学校的学生还在那里准备集合,但当她小跑着经过时,仍可以感觉到许多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据说她不接受采访呢……”
“打败了那所白糸台却还打算装低调吗?”
“人家的精神境界和我们凡人不一样啦……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留意到她的姓?”
“宫永咲……那不就是……但我记得宫永照接受采访时,说过自己没有姐妹啊?”
“谁知道呢,也许是私生女也说不定?”
包含着好奇、审视、嫉妒和恶意,那些话语就像毒蛇一样缠上她,冰凉黏腻得让人忍不住发抖。
这就是……荣耀的代价吗?
小和那么不放心她,也是担心她受那些暗波涌动的议论影响吧……当时在县预选的时候,甚至她也被素不相识的对手羞辱过。但她不像自己那么懦弱,总是坚强地应对着一切。
……啊。
就像姐姐一样呢。
强大、冷静、应对得体,让一切中伤不攻自破。在媒体以及大众的眼里,姐姐就是那样高不可攀的存在吧?
所以……即使放弃我们过往的一切,也没有关系吗?
拐进选手专用的休息室,走廊上空无一人。咲停下来喘了喘气,仔细地确认着各个房间前的学校名字。
似乎来得有点晚了,刚才比赛完后被一堆记者逮住询问自己的获胜感言,如果不是部长和小和去应付,自己一定会在摄像头前,紧张得话都说不好吧?好不容易等记者们散去了才能来找姐姐,可是……现在姐姐还在休息室吗?
“白糸台高校……啊,找到了!”咲松了一口气,几步小跑来到白糸台休息室门前。
可是……怎、怎么办?敲门吗?还是叫一声比较好?可是要叫什么呢?直接叫“姐姐”的话……
咲的眼神黯淡下来。
交握在胸前的手还在颤抖,也无法挪动脚步,只能站在门前,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不能就这样停在这里啊!
姐姐三回战时,自己连进会场看她比赛都办不到,只能坐在外面静静地祈祷;决赛先锋战开始前,终于能鼓起勇气叫了她一声,虽然姐姐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入了赛场……
如果只原地踏步的话,什么也改变不了。就算被拒绝了无数次,但是就这样放弃的话,就永远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我已经来到了这里,所以……
咲深深呼出一口气,慢慢将已经出汗的手放在门上,轻轻地叩了几下。
“……进来。”
透过门扉传来的,是略模糊的女声。
这个声音,她认得——不如说,是无数次梦中都响起的声音,是无数次醒来,难过得快要哭泣,都渴望能在现实中,再听一次的声音。
啊,手抖得更厉害了。
咲紧紧咬着唇,压下了门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门推开。
“……堇?”
休息室里只有一个人。
照坐在正对着门的沙发上,把视线从手中的书上移开,静静地抬起眼。
“那、那个……我……”有好多的话想和她说,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真是太没用了。咲望着面无表情的姐姐,为自己笨拙的口舌感到了十二万分的懊恼。
一定……一定要说些什么才行!
“姐、姐姐……”
“——我没有妹妹。”
咲猛地抬起头。
那是迄今为止、自己一直不愿去想象的,最冷漠的声音。就像最锋利的冰刃,毫不犹豫地刺入她小心翼翼维持的冰面,将那脆弱之极的平衡彻底打破。
几米开外,姐姐漠然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红瞳里再也倒映不出自己的身影,只有一望无际的墨色。
……什么都没有。
本来以为,可以装作不在意的。可是自己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哪怕已经设想过无数次姐姐这样的反应,但心底总会自欺欺人,卑微地留一丝期盼,或许、或许……
但是,现实是没有“或许”存在的。
……所以现在的痛苦,都是自己应得的东西。
咲努力地用手撑住门板,如果一放手,她可能就要失去所有力气了,但是,有一定、一定要传达的话,所以,拜托了……
这个笨拙、懦弱,总是会失去信心,要不断靠大家的帮助,才能走过来的自己。
——不要在这时候认输。
这不仅是和自己,也是和大家的约定。
“我获胜了……姐姐。不是打正负0分,而是为了胜利、为了实现和大家的约定才打的麻将。”她觉得自己声音似乎有些发颤,眼前也开始模糊了:“我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了,我希望,能和更多强大的人一起快乐地打麻将,所以……”
你可以,认真地看看现在的我吗?
声音越来越低,喉咙似乎被哽住了,连吐出一个字都费力无比。
“我……”
“说完了吗?”
“哎……?”
“说完了就请离开吧。我要走了。”照合上了手中的书,站了起来。
咲无法移开视线,就连迈步都做不到。
一步、两步。
三步。
……还剩两步的距离。
“我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
“我的存在……对姐姐来说,是多余的吗?”
照没有回答,继续迈开步子。
姐姐就站在自己面前。但是自己却站在门边。
动弹不得。
眼前的少女似乎将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了门上,左手死死地抓着门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微垂着头,只能看到她棕色的头发。
照闭了闭眼。
然后,用手抓住了门沿,用力地把门往里侧一带,本就意识恍惚的少女瞬间失去了唯一的凭仗,手从门把上滑落,“啪咚”一声,跌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耳边传来清晰的皮鞋在瓷砖地板上摩擦的声音,以及从头顶上方降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