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虽然还不是正午，但空气中的凉意已逐渐被温热的日光蒸发，附近的行人开始变多，参赛的选手和观赛的观众都一批批地涌入了大楼里。

堇站在大树下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应该差不多也到公布比赛会室的时候了。

她呼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因回忆而有些纷乱的思绪，步入了会场。

跟料想的一样，因为即将公布比赛会室，大堂被选手们挤得水泄不通，密集的人群前方，不断滚动着选手信息的电子板看起来实在是遥不可及。

堇在心底叹了口气，走上了正对着电子板的二楼看台。

因为是全国个人赛选拔赛第一天，所以来自全国各地的所有个人赛选手都要参加首轮东风战的淘汰赛，不过，就算是这个东京最大的会场也容纳不了这么多人，还有相当一部分被分到了东京其他的小场馆比赛。

但庆幸的是，东京及其周边各县基本都被分到了这里比赛，除了方便观看照和淡她们的比赛，还可以看……

堇注视着长野赛区出线的那三人的名字。

——没有想到，那个在2年前对她说“不太喜欢打麻将”的孩子，也来到了这里啊。

她在第一次看到全国出线队伍中有那孩子的名字时，不是不惊讶的。

在她来到全国大赛的赛场后，更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被称为继天江衣后长野出身的又一个“魔物”。

将让奇迹实现的可怕实力绽放于牌桌上的高岭之花。

还击败了淡……该说，不愧是照的妹妹吗？

如果她能参赛的话，即使是照，也没办法保证能守住全国冠军的称号吧。

不过……

“叮铃铃——”

长长的提示铃在大堂上空响起，不一会儿，广播中就传来了健气爽朗的声音：

“观众朋友们，万众瞩目的全国大赛个人赛终于在今天拉开帷幕了——！我是今天的主播福与恒子，负责解说的雀士还是我们20年前夺得个人战冠军的小锻治雀士~！！”

“什、什么20年前啊！是10年前啊！用这种方式在大家面前出丑实在是……”话音刚落，又传来了小锻治健夜文弱却抓狂的声音。

“诶~~今天的小锻治雀士一如既往地否定自己的年龄呢~也请大家多多包涵青春已去的小锻治雀士吧！接下来，就是选手和观众们都期~待不已的会室公布！！”

“我、我才没有否定自己的年龄！小恒你究竟让我在广播里说了些什么啊……”小锻治健夜欲哭无泪，抗争无效后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那、那个，虽然各地区只能派出三名选手，但这依然是一场激战……除了赛前便备受瞩目的选手，我也很期待有黑马出现……总之，请大家都多多加油……”

“好的，赛前的轻松一刻就到这里~！请大家看向大屏幕！”

“滴”地一声，电子板彻底暗了下去，几秒钟后，出现了各个会室的选手名单。

堇默默地看着，暗记下关注的选手们的所在会室。

照在A，淡在E，还有去年第二的荒川和第三的辻垣內……

电子板上所有会室的选手名单都轮过了一遍，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音逐渐变大，相熟的选手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都浮现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堇依旧神情不变，双眼却紧紧盯着电子板。

不一会儿，电子板切换了信息，与之前黑底白字的参赛选手名单相对的，荧绿色的字体浮现在电子板上，幽幽地闪烁着有些不详的光芒。

“因故弃权选手名单一览”。

排在名单第一个的，就是……

“诶？！来自长野清澄高校的宫永选手不参加个人赛吗？！”突兀的惊叫令大堂的气氛更为骚动，选手们满脸黑线地抬头望着大堂上方的喇叭。

“小、小恒！你忘记关广播了啊！！”

“可是这是轰动性的消息啊！！宫永选手退出比赛的话，不就意味着少了一个夺冠热门吗，小锻治雀士？”福与恒子完全没有关广播的意思，扯着嗓子一个劲地追问着小锻治健夜。

“这、这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可能要一会儿后才能知道原因吧……小恒！怎么说也不能这么大声地宣布啊！”

……看来现在连主播那边都还没有收到消息，之前叫那个女孩子不要声张还是正确的。

至少“因伤弃权”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

不过……是严重到需要住院的伤吗？之前那个女孩说的，在医院看到照的事如果是真的话，莫非照也……

堇心里有些躁动得静不下来，虽然经过了2年，自己的性格比起刚入高中时沉稳了许多，也不容易失态，但是遇到这样让自己觉得无处解决的情况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就像2年前改变了她们三人的“那件事”一样。

堇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又想起来了，明明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就算真的想问，也只能去向当事人了解情况吧？

堇强行压下杂乱得毫无条理可言的想法，转身朝楼梯走去。

照的休息室所在的楼层较高，再加上知道分组后许多选手都径直前往比赛会室了，所以当堇到的时候，休息室外的走廊空无一人，也听不到紧闭的房门内有什么响动。

堇走到照告诉她的那间休息室前，有些犹豫要不要喊一声，最后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如果她休息不好的话……自己是不是晚点来会更好？

不过再晚一点的话就赶不上了吧，照虽然部活时经常会踩点过来，比赛时却会习惯性地最早到会室，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在堇走神的片刻，门传来了轻微的“咔擦”一声。

“……我准备好了，走吧。”红发红瞳的少女从半开的门后走出来，轻轻地带上了门，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

衣衫整洁，气色也还好……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医院待了一宿的样子。

堇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没事吧？”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你现在又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总觉得，这些都问不出口。

虽然弘世堇与宫永照相识了整整3年，当然关系出现了变化还是从2年前开始，自己也的确是她在同学年中唯一的朋友，但是照从不会主动和自己说她的私事，也不会去问她类似的问题。即使无意间聊到这方面的话题，照也不会将它深入挖掘下去。

堇也不是会关注他人私密的事情的人，所以两人的相处模式一直是默契的，虽然没有争端，但总能平稳地维持在完美的平衡点上。

距离不远不近，不会刻意疏远，也不会有意靠近——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是和自己性格很相近的人，相处也不必为双方的关系考虑太多，算是非常舒服的相处模式吧？

——但是感到不适应的却是自己。

朋友应该是这样的吗？

不是应该互相牵挂着对方的事，会随着对方的情感变化而亦喜亦悲，既有和睦的相处，又有分歧的争端才对吗？

但她们却是没有争端的“朋友”。

——是因为没有深入了解对方吗？

因为想要了解，因为想要更好地相处，才会成为朋友——从决定成为“宫永照”这个人的朋友那一天起，弘世堇的心情一直没有改变过。

然而。

——朋友的妹妹出事了，自己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无法说出口，甚至不敢去询问她的心情。

这样，根本不能称作是真正的朋友吧？

“……堇？”在她懊恼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时，不知什么时候，红发少女就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诶？怎么了……”

“我没事。”红发少女抬起头来，红色的双瞳闪了闪，眉眼慢慢柔和下来，“……谢谢你。”

虽然没有笑，但嘴角轻轻勾了起来——或许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吧。

不是以往被她吐槽至死的商业笑容。

堇有些发愣。

记得以前那孩子说过，照原本是个很温柔的人。刚才的笑容里，依稀可以窥见往日的影子。

……所以才会一直想要令那样的笑容重现吗？

“这时候说什么傻话啊。”堇呼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照的肩，“我老早就习惯帮你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了，不差这一次……你的对局室在一楼A号厅。”

“想要感谢我的话……就老老实实把冠军捧回来吧。”

红发少女点了点头，说了声“我会尽力的”，就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

堇在后方望着远去的背影——就像这3年来的每一次一样。

即使带着不可磨灭的伤痛，那个人也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吧，只会踏着自己的鲜血走上孤独的不归路，直到生命的终焉。

到了现在还在逞强……甚至反过来安慰我吗？

“真受不了……这样，不就让我觉得根本没机会赢过你了嘛。”

我做不到你那样。

可以强硬地割舍掉自己柔软的部分，让痛觉神经彻底麻木，任何的事情都动摇不了自己的决心。

可是……

“照，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

“喂，咲……”沉默了一会，堇低问着不在此地的少女，“你是不是预料到了这一切……才会拜托我成为照的朋友？”

我答应了你，但就算是陪在她身边，我还是无法阻止她走向孤独啊。

那么，现在，你在哪里？

依旧没有人回答。

只有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中午。

8场东风战的角逐后迎来了中场休息，虽然是场数较少的短期速战，但已有耀眼的选手崭露头角。堇没有入选西东京赛区的三名代表，在观众席观看了关注的比赛后就径直前往了E对局室。

照有很大概率会被记者绊住……还是先去看看一年生的淡的情况吧。

刚走进E对局室，就看见有着亮丽发色的白衣少女“呼呼呼”地旋转着椅子，似乎自娱自乐得很开心。

“状态不错嘛，淡。”

“啊~堇前辈！”淡伸脚在地面卡了一下，椅子很快就停了下来，她敏捷地蹦下椅子，露出可爱无比的笑容朝堇扑了过来：“抱~抱！”

“……喂！你这见人就抱的习惯能不能改改？”堇慌忙接住扑过来的娇小身躯，还被撞得退了几步。

“诶，哪有~我只会对虎姬队的大家撒娇不是吗~”淡撅起桃色的小嘴，不服地在堇身上蹭了蹭，“而且今早的比赛很无聊啦~一点都不刺激~”

“毕竟是预赛第一天，什么样的对手都有，忍耐一下，明天就都会是劲敌了。”堇伸手理了理被淡给甩乱的金色长发，安抚着好胜得躁动不已的小狮子，“而且……我刚刚去看了下你下午第一场的对手，有长野的福路美穗子，那可不是个简单就能应付过去的人，好好打起精神吧。”

不服被堇顺毛但仍旧乖乖站着不动的淡听到后面，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

“怎么了？不舒服吗？”堇有些奇怪，伸手想要摸摸淡的额头。

淡用力地摇摇头，伸手环住了堇的腰，像寻求母亲慰藉的幼狮一样收敛了爪牙，乖顺无比。

“前辈……”好一会儿，才传来淡闷闷的声音：“长野的宫永……那个宫永咲，出了什么事吗？”

堇一愣。

对啊……她还没告诉淡这件事。

在白糸台的一年生中，淡没有实力能与她相提并论的对手，虽然全国舞台上虽然强手云集，但她感觉的确没有那种可称为“对手”的角色来促进淡的成长……直到这次决赛的大将战。

咲狠狠地挫了她的锐气呢……不仅勾起了淡前所未有的好胜心，而且她也是淡最崇拜的照的妹妹……

所以今天才对咲的弃权如此在意吗？

“现在消息还没有证实，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但很可能是出了事故，因为我们有后辈打听到她因伤弃权。”堇叹口气，“而且听说照是今早才从医院赶过来的，那么很可能就是昨天下午比赛完后到今天凌晨这段时间出的事吧。”

淡突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昨天下午？”

“嗯……那会儿你不是和诚子她们先离开了吗？”

淡抱着她的手有些颤抖，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我们去找照吧！”

脸上的表情变了几次后，淡松开了手，双手拽住堇的手臂要求道。

“一会儿再过去吧？现在她可能还被记者围着呢……”

“不行！我有事一定要确认清楚！堇前辈也和我一起去吧！”淡死活不依，执拗地扯着堇。

“好吧好吧我跟你去……话说你要确认……”堇无可奈何地应下来，话还没说完就被淡拉着一路往前冲。

“……喂？！”

“前辈就先什么都不要问了！我们加大马力吧！”淡元气的声音中带上了莫名的急切，头也不回地说，然后继续加快了奔跑的脚步。

……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被一群二货搞得乱七八糟。

这绝对不是错觉！

堇被后辈扯着一路狂飙，感到青春就这么一去不返了。【喂？！！

“呼~前、前方拐角就是目标啦！”在拐弯处“咻”地刹住了车，淡一把倚在了墙上，抹了抹额角的汗。

“……都叫你不要跑那么快了，撞到人不就糟糕了吗？”堇耸了耸肩，其实刚刚过来的一段路有不少人都差点遭殃了。

“不行，让我顺口气再说……可我真的有问题要问——”

“今年宫永的状态依然很好呢。”

“嗯，果然是两届个人赛冠军，心理素质就和新参赛的选手不能比，整个上午的比赛完全没有失误。”

拐角的那头，传来了两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淡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在意的前辈的讯息，蹑手蹑脚地走近了点，紧挨着墙壁聚精会神地听着，让堇直摇头。

“这么说的话，今年还是以宫永照为主要采访对象吧。”

……看来是记者。

“不过除了比赛时的介绍，主编对她的个人的经历也很感兴趣呢。”

“你是说……喂，麻将联盟那边有规定，采访不能随意曝光选手的资料……”

“当然当然，我也不打算冒险嘛！只是觉得……她真可怕啊。”

“连续和牌吗？那的确很能摧毁对手的自信……”

“不是这方面，是她给我的感觉……我以前也采访过很多被称为麻将天才的高中生，但没有一个人能回答问题回答得像宫永那么巧妙，完全找不到死角……而且，从来没有情绪失控的情况。”

“前段时间不是有传言吗？长野的宫永咲选手是宫永照的亲戚……但当我问她‘你对宫永咲选手的弃权有什么看法’时，她一点也没有在意的反应，只说了一句‘我感到非常遗憾’……”

“这样听上去……很让人毛骨悚然啊。”

“对吧？简直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一旁的淡紧紧攥着拳头，白皙精致的脸因怒气而涨得通红。

不过，没有失控到冲过去质问他们就已经做得很好了。堇想着，不发一语地把淡拉到附近的安全出口的门后。

等到记者走远了，淡才挣脱开堇拉着她的手，低下头来小声咕哝：“我不会就这样跑上去啦。”

“那样，照不是会更加困扰吗？”

堇不由得笑了起来。

虽然很任性、偶尔还会撒娇，但一直以来都是知道分寸的懂事的孩子。

“嗯，做得很好喔。不过……现在你不是该过去找照吗？”

“啊，对！差点忘了！”淡一拍脑袋，低呼了一声，又像个小火箭一样“蹿”地冲过去了。

当堇懒懒地挪步挪到A对局室时，刚随手带上门，就看到红发的少女静静地拿着书坐在椅子上，脖子上圈着一双手臂，淡坐在她旁边不停地扭来扭去。

“……树袋熊？”

“好、好过分！至少要说是藤蔓啊堇前辈！”

“个人觉得后者的意义要糟糕很多……你和照的话说完了？”

“……话？”

照终于把视线从书上移开，不解地望向她们。

“……嗯。”淡开朗的神情微微沉了下来，松开之前死活不肯放开的手走到照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有件事情，我必须向照确认清楚。”

照把书合上放在一旁的麻将桌上，抬起眼来，“……说吧。”

“清澄的宫永咲，真的是照的妹妹吗？”

红发少女没有回答，偏了偏头，视线投到了书的封面上。

那是一本精装本，硬质封皮上是4个亲密地挨坐在一起的少女。

《小妇人》。

“……以前是。”照对上了淡的目光，慢慢地说。

“那么，现在呢？”

“……”

“她有私下里去找过你吗？”

“淡，你问得太多了。”一直在旁观的堇忍不住开口。

“老是这样。”

淡垂下头来，平日里总是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摆的金色长发现在却服帖地垂在肩膀处，声音里也没有了往日的活力，低沉又空洞。

“……咦？”

“无论是堇前辈，还是照……都什么都不和我说。”

“就算我不像堇前辈那么可靠……我也会一直支持着照啊！”淡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激动起来，“为什么、为什么照就不会试着去依赖我一点呢？！”

“我会努力做好的，做得比堇前辈和照的妹妹都好啊！”

“……淡。”照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照你别过来！”淡猛地抬起头，声音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眼眶里的泪珠似乎马上就要决堤而出。

“因为照很温柔，肯定又会纵容我的任性的……”

淡的声音慢慢低下来，不断抽着鼻子，终于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

“可是……照，你从来就不让我叫你‘姐姐’……”

站在原地，难得露出了无措模样的照，听见“姐姐”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了僵。

淡也不顾照的反应，转身朝门口走去。

沉重的“咔吱”声响起，金发的娇小少女消失在视线内。

“……你不跟过去么？”

照打破了沉默，问向站在门口附近的堇。

“这话该谁对谁说啊。”堇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人弄哭的可是你哦，印象中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

堇望着再度沉默下来的红发少女，重重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没什么想说的？这里只剩我们两个了，你也不用顾忌什么了吧。”

堇懒懒地用手撑着头，照微微垂下眼，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会追上去的。”

对于淡而言，伤害她最深的就是自己的态度吧。

在没有办法改变态度时，就轻易地去靠近……这不是更伤人吗？

现在的自己，没有办法给淡她想要的东西。

除了保持沉默，她什么都做不到。

不用猜，堇都知道照会这么回答。

说真的，有点恨铁不成钢，但又无法否定她的做法，毕竟这样做才是对现在的她们最好的方式不是吗？

在三年间，她已经能逐渐理解眼前这个人，但只会感到更深的无力。

——无法去动摇她的无力。

……该怎么做才好……

“堇。”

“嗯？”堇有点疲倦地把头靠在麻将桌上，成九十度角斜眼望向表情变得有些犹豫的红发少女。

“今天比赛结束后……你愿意去医院见见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