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在医院老老实实的，因为上次静留胡来，还没有实质性进展就让她再度受伤，医生对我下了严令，几个护士也用怨念的眼神盯着我。不仅是为了遵守医生的嘱托，更多是知道我是万人迷藤乃小姐的女朋友，对我各种羡慕嫉妒恨吧。
静留也规矩了很多，伤势恢复得很快，一切都很好，除了那个经常来的友绘•玛格丽特。
一看见这个人我就想躲得远远地，但职责要求我必须在旁边听她们的对话。
“静留姐姐你尝尝这个，记得你最喜欢吃了。”
“静留姐姐的车好像没办法修复了，我昨天看中了阿斯顿马丁的新款，买来送给你。”
“静留姐姐，新车要定制什么颜色呢，我自作主张定了紫色，静留姐姐喜欢紫色嘛，也是我眼睛的颜色嘛……”
“静留姐姐，这次受伤不知道会不会在光洁如玉的肩头留疤痕，一想到你受伤我就好心疼！”
“静留姐姐……”
静留姐姐，静留姐姐！不叫静留姐姐你会死啊！
我知道那个友绘也非常讨厌我，常常用蔑视厌恶的眼神看着我，当然，是在静留注意不到的时候；而我也毫不客气地用眼神回敬她，就是要在静留能看到的时候。
最可怜的是静留了，夹在其中，不得不敷衍友绘，只能趁空对我丢个眼神，做个鬼脸，安抚我一下。
活该，谁叫你不干不脆的，虽然看到你为难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心软。
静留出院的前一天，我去护士台办各种手续，同时接到了舞衣的电话。
“玖我小姐好久不来吃拉面了，是去旅行了么？”
“不是，是家里有人生病，抽不开身。”
“哎呀，真不好意思，还以为是小店的拉面不合口味，最近店里又有几个新口味，客人们说不错呢，有空一定要光临哦。祝您家人早日恢复健康，再见。”
放下电话，我继续办事，心里却知道，这是要我等探视结束后到刑事情报课临时本部去一趟。
“夏树，你以前有没有听过一番地财团的名字或任何情况？”碧老师问道。
“好像有……不太记得了。”
“是么？”碧老师只说了一句就沉默了，好像在想些什么，但是我问她怎么了，她却不肯说。倒是阳子医生接口说：“一番地财团是二战之后由在美的日本财团建立的，行事一直很低调，知道的人不多，但实力很强，经营则是类似于投资银行，但到底做过什么，外界很少知道。藤乃没有骗你，那个友绘•玛格丽特是一番地董事的女儿，日美混血儿，也曾是藤乃的……那个……呵呵……”她嘴角一挑，“三年前藤乃刚拿到美国纽约州律师执照时，友绘曾想让她进一番地，但不知怎么的藤乃拒绝了。”
不知怎么的，这还用问，当然是讨厌那个友绘啊！
“夏树，你负责弄清黑曜集团和一番地财团有什么交易，搞不好是案情的一个突破口。这个交易是藤乃负责，你应该不难搞到情报。”小碧说完就起身，“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其他的交给阳子了。”还未等我回答，就拿起外套匆匆离开。
“她这是怎么了？”我问道。
阳子医生苦笑：“自从发现有内鬼，她的精力主要就放在这上面，拼了命去查内鬼，到处搜集线索。”
“内鬼……真的是……”
阳子医生摇摇头：“夏树，你不要去想这些，事情还没有眉目，我们不能贸然去怀疑别人，特别是警视厅高层的事，一向很复杂。”
我只有叹口气：“如果和高层有关，碧老师压力很大吧。”
“谁不是呢？”阳子医生也叹道，她转向我，“你近来压力也很大吧，藤乃能用身体保护你，说明对你动了情，你要控制住自己，卧底是不能和任务对象发生感情的。”
“是么，难道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
“做卧底的，什么情况都可能。”她含糊地带过。
但我紧追不舍：“那小碧呢，是不是和她有关？”
阳子医生蹙眉道：“夏树，你不要做无谓的猜测。”
“阳子医生！你不要骗我！小碧这种状态，和平常不一样，不仅仅是我，千绘和小命都猜到了！”我激动地站起来，也不管会不会连累到朋友，反正做朋友就需要她们两肋插刀的，“现在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的是我，我有权知道真相！”
她无奈地看向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好吧……”
我们俩再次对面对坐好，她手中的铅笔敲了几下写字板，用沉重的语调说：“那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我刚刚加入警队一年，被上级征召到一个大案的搜查本部做技术支援工作，那就是著名的山口军火集团案。这个案子很大，上级也很重视，警视副总监督办，刑事部长亲自负责，由三名参事官共同担任管理官坐镇一线指挥。这三位，就是当时刚刚晋升为警视的水野蓉子、鸟居江利子和佐藤圣。那时候她们都很年轻，一个个风华正茂。”
“啊！”原来这三个人，和今天的任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不是说这个案子有内鬼，到现在没有查出来？”
“嗯，就是上次我告诉你的。”她点头。
怪不得碧老师会对水野部长说那番话，她怀疑另外两个人，并不是空穴来风。昔日的内鬼，会不会还是今天的内鬼？
阳子医生继续说：“在这个案子里，小碧就是卧底，她卧底军火集团三年，取得了集团老大的女儿的信任，那个女孩儿爱上了她，想和她一起离开犯罪集团，就把集团的秘密告诉了她。如果没有小碧得来的情报，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快破案。”
“后来呢？”我心里隐隐升腾起不妙的感觉。
“我们获取了他们的交易时间地点，进行了大围捕，集团首领，也就是女孩儿的父亲，被当场打死，那个女孩也被捕了，搜查到了交易的军火和很多证据，把整个集团几乎一网打尽，行动大获全胜。因为证据确凿，东京地检署也很快起诉，可是没想到，在案件审理的过程中，出了意外。”
“快说啊！”我看着阳子医生犹豫的眼神，不由得催促。这不是好奇心在作怪，而是有一个真相，在向我招手，而这个真相，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个女孩被捕后，始终一言不发。当她在法庭看到小碧以警察身份出现在证人席上，根本不敢相信。我那时也在场，看到那个女孩眼睛里全是痛苦和绝望，她冲着小碧大叫：‘我那么爱你，原来你是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你骗我！你骗我……’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会绝望到那种地步，她疯狂地喊叫、挣扎，法官没办法制止，连法警也差点控制不了她，只能宣布休庭。鸟居参事官吩咐我陪着小碧回家，因为看出她的情绪也很不稳定，可就在我们走到楼下停车场，突然……”
她停了下来，但此时我却不敢再催了，因为她呼吸急促，手捧着额头，这个回忆对她来说，也一定非常沉重。我有些后悔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件陈年往事，这件结局一定悲伤的往事。
她深吸了几口气，说：“我和小碧刚刚走到停车场，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砰’地摔在我们面前，我还没看清楚，小碧已经大叫一声扑上去了，原来是那个女孩，她跳楼自杀了，就落在我们眼前！”
我惊得呼吸都快停止了，怎么会这样！
“那个女孩从审判庭出来，在被押送的过程中，挣脱看守，从八楼的一扇开着的窗户跳了下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但我似乎并不害怕，只是呆呆地看着。小碧把她抱在怀里，哭喊她的名字，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并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对着天，脸上有一种绝望后的平静，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慢慢的，鲜血从她的眼睛、耳朵、鼻子里流出来，她痛苦的呼吸也渐渐停止了，可是那眼睛依然睁着……后来人都来了，警车、救护车、收尸车……乱成一团。从那天起，小碧开始了酗酒，被安排长期的心理辅导，而我三年前从美国回来，接手了她的case一直到现在。”她靠向椅背，长叹一声，“其实这件事对我影响也很大，很长时间，可以说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天的情景，那个女孩疯狂的叫喊，绝望的眼神，还有她跳楼自杀后，那流着血，被血染红的眼睛！”
我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连心跳、呼吸的能力也瞬间丧失，过了好久，只听见一个似乎不像我的声音颤颤巍巍地问道：“那……小碧……爱过她么？”
阳子医生也过了好久才回答，声音暗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此以后，她再没爱过别人。”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在入夜的街上，旁边是三三两两的行人，不时还有情侣嬉笑打闹地跑过，我的心情，却像这寒夜吹过的风，寒冷中带着凄凉。
今天我知道了一个真相，可是知道真相又怎样呢？故事里的女孩也知道了真相，可是真相把她推向了死亡。
“……那流着血的，被血染红的眼睛……”我拼命捂住耳朵，可是无法阻止脑海里反复出现这句话。阳子医生又说了什么我没再听，却把这句话牢牢地扎了根，即使我现在不想，可是我知道，这双眼睛一定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被血染红的眼睛。风还带来了我未曾听过的嘶喊：“你骗我……你骗我……骗我……”
此刻我突然好想静留！
想她，想她的所有！她温暖的怀抱，柔美的京都腔，身上淡淡的绿茶香，有点无赖的小表情，三分狡狯七分妩媚的眼神，所有的所有，我都想！
我只想窝在她的怀里，听着她的细声呢喃，哪怕她什么也不做，只是轻轻的抚摸，轻唤着我的名字，甚至只是让我感到她在身边，都会让我有回家的安全感，不会让我现在这般孤苦无依。
静留，我好想你！
我想告诉你，有些事情，我并没有骗你！
还没等我的头脑做出决定，心已经指挥我的双脚奔向她在的那个方向。
不管什么探视时间还是护士的阻拦，我直接冲到静留的病房。我什么也不管了，我只要见到她，见到她就好！
气喘吁吁地一把推开病房的门，却发现本该见到的她居然消失了，病房里空空荡荡。
静留呢？她去哪儿了？
“静留，你在哪儿……”我惶急地叫。
就听见走廊的一端，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地说：“你找我？”
我急忙回头，看到她高挑娉婷的身影，医院清冷的灯光下，她脸色格外苍白，脸上阴影浓重。
“静留！”我叫了一声，飞奔过去扑入她的怀中，紧紧地抱住她纤细的腰身。我猜想她肯定会借机调侃我，说我好热情云云，然后上下其手，可是我才不管，我只想紧紧地拥抱她，此刻她的爱和温暖，就是我存在于世的证明。
可是我的预料落空了，她被我撞得微微后仰，犹豫了一下，双臂才缓缓收拢，轻轻地环抱着我，并不说话。
“静留，怎么了？”若是她平常的调戏让我火星四溅，血压飙升，而如今她的一反常态，却凭空地让我更加不安。
怎么了，为什么今天一切都那么古怪？
静留仍是不说话，待我放开她，她注视着我的眼睛，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平常温暖的掌心，此刻却如风中的落叶，冰冷，颤抖。
就在我的不安逐渐堆积，淹没得我难以呼吸，终于看到她笑了，那种极清淡的笑容，并用她最平静的嗓音缓缓道：“夏树，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