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ONE WEEK

作者:十字路口的橙子
更新时间:2012-09-09 14:36
点击: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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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eseed 发表于 2012-9-9 13:1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要是一系列的文就都放一块啊,单开有意思么


被人这么说了,所以整理成一篇,这个系列正式完结不再更新,我果然不适合来这里写小说……





【Monday】



友人被书砸死了。

“书本厚到能砸死人”这种比喻连小学生都会用。为了挂相框而打算在墙壁上钉钉子时,没有锤头的我也曾想过用硬壳辞海来代替。偶而整理书架,被失手抖落的文集撞击手臂,一样会颇感疼痛。但光凭这些人生经验,我怎么都无法预料到书本能够杀人。

直接造成友人死亡的乃是题为《地球杀场》的精装本,听说是科幻小说。虽然一心沉迷推理小说的友人为什么会对科幻小说出手这点让我有些疑惑,不过再一想科幻和推理似乎也差不了太多,由我这种不怎么阅读的人来看,推理也好科幻也好历史也好恋爱也好,通通可以归类为娱乐书本。话虽如此,毕竟和友人的性命有着无法断绝的联系,追悼仪式过后,我久违地走进商场买下了一册《地球杀场》。然而,在捧着重量相当于一袋橘子的小说回家后,摸着封面我又产生了复杂的情感。万一小说的内容很精彩,那接下来将津津有味阅读着杀害友人凶器的我算怎么回事?就算忽略凶器这个属性,而是作为缅怀友人的道具供放在房间……仔细想想我手上拿的只是《地球杀场》在全世界发行的400万册其中之一而已,与杀害友人的那唯一一册书没什么关系,如果带人来家中玩,被问到“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书啊”,发生这种事也会使我相当困扰。想到最后,我还是选择将未曾开封的《地球杀场》送给了职场一位看上去头壳很硬的后辈,看到后辈喜悦的笑容,我一同开心起来。当然我没将书本与友人之间的联系告诉她。



次日,后辈被书砸死了。



【Tuesday】



这是我从年龄已跨越三分之二个世纪的熟人那里听来的。

虽然现已退隐二线,低调而平和地感受岁月流逝,这位熟人年轻时实际是叱咤风云的企业家,挥挥手便能令商界政界翻云覆雨鸡飞狗跳。然而事业上获得巨大成功的熟人,却在40岁生日的身体检查中,发现了身患癌症的事实。详细测试后的结果有如晴天霹雳,熟人所得的是黑素瘤四期,余命半年,除了多吃甜食聊以慰藉外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

面对突如其来的死刑宣告,熟人并没有过于惊诧,倒不如说他早就隐隐料到这一天的到来。熟人的家族像受了诅咒般与癌症有着无法割舍的缘分,熟人的父亲便是死于肺癌,母亲则死于咽头癌,奶奶患的是乳腺癌,叔父也因胃癌去世。事业上前所未有的成就所堆积的大量金钱并不能挽救熟人,主治医生们尝试了多种方法,得出现代医学在他的病症上无能为力这一结论。夜深人静时分,即便是刚毅如铁的熟人,也不禁像小孩子般抱着膝盖潸然泪下。就在此时,天使在熟人面前降临。

天使外表有如少女,身着卡其色上衣与黑色短裙,胸前戴有红领结,是当时的流行款秋装。虽然说成降临,并不是说她从虚空中突然显型或摇摇曳曳从5楼窗外飞入,少女只是很普通地推开门,走到因失意而在床头蜷曲成一团的熟人面前。

那样的话为什么要把少女称作天使呢?我问。

熟人回想了片刻后回答,因为她的背后戴着怎么看都像从便利店买来的廉价羽毛翅膀。

“你想要得救吗?”

在熟人开口责问前,天使大大咧咧地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现在听来很可笑,然而正是这句话,恰好刺中了当时熟人的心事,他将肯定的答案脱口而出。

天使笑了,然后又说:“那么我就将你体内癌细胞的时间停止,虽然不能治愈,但也不会继续恶化。同意的话就在下周一前准备三百万现金,装成普通的邮包寄到这个地址,可以吧?”

熟人点头。

天使满意地走了,留下熟人独自在病房愕然不已。

固然心中怀有巨大疑窦,已经濒临绝境的熟人却做了一般人都不可能做的决定,没有任何多余手脚,熟人如实按照少女的吩咐支付了金钱。从那一刻开始,熟人体内的癌细胞奇迹般地停止了分裂扩散。

比腐败的官员们更为顽强猖狂的癌细胞竟会放弃增长端粒,主治医生用全身发痒般的兴奋语气转述给熟人这难以解释的现象,熟人大松一口气,庆幸自己抓住了这跌宕起伏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机缘。

“在那以后,我轻轻松松跨过了家史中最为长寿的外祖母都不曾达到过的50岁门槛,现在体格虽然称不上完全健康,却也游刃有余。”熟人说。

“原来如此,虽然是一段非常有趣的往事,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你想委托的工作内容了吧?”

我抿了一口茶水,斜眼瞟着墙上的钟。

熟人挑了挑眉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自然是想让你找出那位天使。”

“为什么,你的病已经不构成威胁了吧?明明是癌症末期,依然厚着脸皮多活了20余年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了。”

“癌症,是我们的家族病啊。”熟人叹了一口气,“我的女儿很快就要40岁生日了。”



【Wednesday】



在我结识的人当中,有一位17岁少年。

这本来是理所应当在学校浪费人生的年龄,然而别说上学,就我所知才是对少年而言的正常作息。少年定居在郊区一家冷清绿化公园,具体来说是公园角落的组合式滑梯蘑菇屋中。我曾去过他的房间两次,虽然窄小堪比蜗牛壳,设备却出乎意料得齐全,连煮咖啡用的塞风壶都有。如果少年哪天倒时差在白天出门,会用卡通式的大锁锁住房门,避免附近的小孩子弄乱他的房间。

头一次见到少年,我毫无疑惑地将他当成离家出走的问题儿童之一,虽然也生起过报警的念头,再一考虑立即心生麻烦而作罢。吃饱玩够后自然会回家吧——我这么想着,将为友人准备的自制鲜肉烧卖分了一些给他。

“实在太难吃了,劝你不要送给那个住院的友人比较好,对方会因此升天也说不定。不过就这样丢光也可惜,不如全给我吧,稍微处理一下,作为钓鱼用的鱼饵应当满合适。”

少年这样评价,抱走了整盒烧卖。

发生这件事后,我出于好奇而向附近自称博闻的花店主人打听,才知道少年已在这个城市滞留一年,早就脱离了离家出走的范畴。

作为最为年幼的成员,少年似乎很受流浪汉组织的照顾,虽然我也不知道是否存在这样一个组织。偶尔我因工作晚归或少女情怀发作开始夜间散步时,时常会撞见少年和不同的流浪汉们厮混在一起。他们在地道的墙壁上大肆涂鸦,在光线昏暗的路灯下打排球,有一次我甚至看到少年身穿兔女郎服装躺在博物馆的入口阶梯上,真不晓得在做什么。无论如何,这个城市非常自然地接纳了少年,而少年也在这个城市中生活得逍遥自在如鱼得水。对我而言,能够准确而辛辣指摘我的烹饪水平的人只有少年而已,如果他消失,我大概会感到寂寞。

然而我的这份寂寞却在一个月后变成了现实。

少年死去了,正午被发现仰躺在社区花坛中的他,肚子上多了一个风孔。警方调查数周,最后将那起事件定义为临时起意的强盗杀人案,结果凶手并没有落网。

新闻报导少年死讯的隔天,我在回家路上被三五个陌生男人围堵了。在我拉开挎包上的报警器之前,怀中便被塞入大量家电优惠劵,用上两只手都拿不住。

为首留着虬髯的流浪汉对我鞠了一躬,以诚挚的语气拜托我找出杀死少年的凶手。我向他们解释我只不过是一个在征信社工作的上班族而非私家侦探,流浪汉们却完全没有听我的话,只是频频鞠着躬并不断在我身边扬撒更多优惠劵。如果有路人目击到这一幕,搞不好会以为我们在进行某种古怪的宗教仪式。

接下来一周,下班后我便带着中性笔与记事本,像个真正的侦探一般在大街小巷奔走。命案现场的研究只用了20分钟便结束了,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即便有也很可能早已被警察带到以我的手腕无法触及的地方,因此我早早放弃了这方面的无用功。我真正的工作乃是四下询问目击证词,以此来寻找线索。由于少年的推测死亡时间在凌晨,是正经人不常出没的时间点,虽然不得已,我的主要询问对象依然是流浪汉。

流浪汉们大都是行动随性且无时间概念的人,预测他们的行踪比占星还要困难好几倍,同时人数亦是多如星辰,不均匀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想要靠自力来寻找是过于艰巨的任务。我像在蛛网上游走的露珠般,询问完一个流浪汉,就请求他带我去见他认识的其他流浪汉,以此一点点扩展搜索。

再一次遇到我的委托人时,线索已经差不多集齐。我将写有凶手基本信息的纸条递给那个全身只有虬髯很干净的流浪汉,他拿着纸条在路灯的幽暗光线下仔细阅读了一遍,露出深刻而严峻的神情。

“你们会杀了他吗?”

我问。

虬髯男摇了摇头。

“很感谢您。”

他对我深深鞠了一躬,走进了没有灯光的巷子。


几天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了邻镇小学生失踪的告示。想必出身家庭富裕,那个告示竟然连续两周占了整整半个版面。

我还是因为工作常常晚归,前天在博物馆门口,目睹了身穿兔女郎服装的小学男生以无比羞耻的神态躺在阶梯上哭泣。

“同样的事情,少年做的时候可是一派轻松啊。”

边上的流浪汉歪着头看小学生,自顾自向我搭起话来。

“那是因为少年根本就是自愿的吧,话说你们想让这种事情进行到什么时候?”

我问。

“这是个嚣张又顽固,被父母宠坏的小孩,所以才会因为‘讨厌对方长得像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杀人。我们决定在他认识到生命的珍贵之前,一直让他重复少年的生活。说不定某天,就会变成少年那样的有趣孩子。”

“如果不小心让他逃跑会演变成了不得的事态哦。”

“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流浪汉爽朗地笑了起来,“毕竟有整个城市的同伴在监视他啊。”



【Thursday】



我所就读的高中,是一所出了名的鬼校。

其天然地势三面环山一面傍湖,湖对面便是市内最大医院,常年怨气不绝阴魂不散。学校本身拥有悠长的历史,据说可以追溯到宋代某私塾,上世纪初在其原址建立了本市第一所现代中学。因此即便是现在,校内依然留有许多古老建筑。

虽然不能一口咬定自己是无神论者,但直到初中毕业前,对于幽灵鬼怪一类的现象我都抱着与己无关的态度。若是有人在我眼前摘下自己的脑袋当球踢,就算不乐意我也不得不承认鬼怪的存在,然而从来没有发生过那种离奇的事件,于是我坦然怀拥着科学理念成长。

在决定报考那所高中前,就断断续续有让人听后脊背发凉的传闻流入我耳中,然而那些乍一听带有莫名真实感,却摆不出严谨事实根据的流言,在学校优越的教学质量前显得相当苍白无力。经过中考拼搏后,我顺利入学了。

高中一年级,磨砺精进学业与参与享受社团活动的同时,我确实留意到这个学校三不五时会发生些微小而诡异的怪事。例如晚自习听到婴儿哭声,穿越中庭时看到打扮怪异的老妇,一到黄昏荷花池的池水就变色等。老实说几乎全部可以用错觉来解释,但却总有某种地方让人难以释怀。高一的第二学期,我经历了入学以来第一起死亡事件。死者是隔壁班级班长,听说是个文静的少年。与其它高中相比,这所学校有数幢停用的旧校舍,多到让人厌烦的废弃房间,班长失踪后第三天才在靠湖的小木楼二层教室被发现,文弱的身体吊死在天花板电扇的电线上。对于班长的死,官方说法是学习压力过大自杀,校内其他人均对此保持暧昧态度,我亦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这个学校的真面目。

二年级时,我加入了。既不是大学也不是艺术院校,校风严谨的我校当然不可能容许这种从名称开始就有违政治科目主旨的社团存在。灵异研究会的保护膜乃是校内最大社团——摄影部,其超过50人的部员中,对灵异感兴趣的家伙们擅自集合起来成立了这么一个小分会。在保证每年艺术节摄影展将提供灵异照片以作噱头后,摄影部部长大方默许了研究会的活动,必要时会出借器材及提供少量经费。

我会加入研究会纯属偶然,倒不如说,我是被稀里糊涂拉进去的,回过神来,成了第一个不属于摄影部却属于研究会的成员,打破两者间集合与真子集的关系。据我所知,我被强迫入会的缘由在于有成员撞见我在午休期间喝的饮料。那是刚刚入市,味道不受大众好评(听到最多的说法是近似牙膏水)的一款饮料,不知为何却大受灵异研究会众人喜爱,他们没有转而成立软饮料研究会,而是采取了将同好者全部拉进来的激进做法。结论而言,我还是退出了高一参加的火山科研部,化身为地下组织——灵异研究会一员。

当时研究会成员,包含我共有六人,分别是学姐A,学姐B,学长C,同学D,学弟E。我们的社团活动就是在校内取材,以摄影机,单反相机,数码相机,拍立得,甚至手机拍出各种灵异照片。

这应当是所有灵异爱好组织都会发起的活动吧,然而与全国其他研究会不同,我们不需要费尽心机寻找闹鬼名地,我怀疑这座高中本身就可以圈为一个巨大景点,注明“闹鬼胜地”。拍灵异照片的技术过于简单,研究会成员为了增加热情玩起不知哪里学来的积分排名制度。镜头捕捉到幽灵(basic shot)为10分,幽灵在镜头正中央(core shot)加10分,极近距离拍摄(close shot)加20分,同时拍摄到两只幽灵(double shot)加50分,同时拍摄到三只幽灵(triple shot)加80分。这实在是蠢到家了,但当时的我们却乐此不疲。

变故发生在某个周六,那天依然是自由取材。我埋伏在体育仓库后面的银杏林,努力尝试抓拍古井中伸出数只手臂的异象。下午回到社办,我才得知上周排名被划入底线的学长C与同学D,为了扳回一城,竟然头脑发热一同前往去年班长死亡的小木楼拍摄。

“没有事吧,那边毕竟是新死的……”

学姐B担忧地握着双手。

待到学姐A与学弟E归来,却依然没有C、D的消息。商量过后,我们决定趁着太阳还剩一线去小木楼寻找二人,以防万一,学姐A让学弟E带上手电筒,自己则拿起了爱用的拍立得。

走到小木楼前,天已经变成橙色,小木楼在光线中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氛围。学姐A对着入口拍了一张,没有任何异状。大门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发出木头特有吱呀声开启了。我们同时咽着口水,踏进屋内。

与现代教学楼相比,小木楼作为改革前遗留建筑,规模较为迷你,仅有两层楼。由于得知班长死亡地点在二层,我们穿越一层走廊,直接向上楼阶梯走去。为首的学姐A几乎隔半分钟就会拍一张照片,虽然在这所鬼校待久了,八字再硬的学生都能给改造成阴阳眼,大部分时间照片还是能捕捉到更多东西。

“啊!”

临近楼梯时,学姐A突然停下脚步,随后皱着眉头将新现象的照片递到我们面前。照片内映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看上去正要上楼梯。

“这是……C学长和D学长吧?”

学弟E嗓音发颤地问,学姐A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学姐B发出小声悲鸣,抱住了我的肩膀。

“这里真的很不妙啊,果然还是先回去吧,学姐!”

学弟E叫起来,我发自内心赞同他的意见。

学姐A摇着头。

“C、D恐怕还在楼里,马上就是晚上,如果他们失去意识在这里过夜就太危险了,没多少时间了,上去确认一下吧,应该就在这楼上。”

研究会领袖人物学姐A的决定是不可忤逆的,我们加快脚步,一口气跑到楼上。

二层布置与一层相似,除去厕所与办公室,一眼望去有四间教室。

“门上有胶带的痕迹,可能是那时候警察过来贴的,应该是这间。”

学姐A站到第二间教室门前。

“要开了。”

她回头告诉我们。学姐B紧紧揪住了我的袖子。

随着与正门开启近似的吱呀声,教室内部展露在我们面前,我们不约而同地首先向天花板看去。看不到电风扇,有的只是从墙洞钻出的散乱电线,看来就是这里没错。

这个时候,学姐A举起拍立得对着教室中央照了一张,相机发出的声音让我们集体肩头一颤,学姐B用谴责的眼神瞪视学姐A。

“不在呢。”

“不在啊。”

“呜……”

“确实不在。”

我们愣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

“不,在呢。”

学姐A突然说。

学弟E反射性问。

“啊?哪里?”

我有强烈的不详预感。

学姐A将2秒前现象的照片递了过来。

看清内容后我感到一阵眩晕,古旧教室内坐满了学生,大家视线的焦点都聚集在一个方向。

我们四人现在所站立的教室门口。

这个时候还保持理智就不是人了,回过神来,我已经跑到社办楼下,学姐A,学姐B与学弟E也都在我身边,大家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地喘息着。

“我……要退社!”

学姐B哭着说。

其实转学不是更好吗,我恍惚想着。

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回社办,打开门后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学长C,与同学D,坐在社办的桌子前边吃章鱼丸子边下着奥赛罗。

“喔,回来啦,你们真晚咧。”

学长C说。

“我和C学长在小木楼照到了不得的东西了哦,虽然因为太害怕没有上二楼,但一楼也很厉害啊,这下子排名一定会大逆转的哈哈哈~看,为了庆祝我们还翻墙去校外买了章鱼丸子。”

同学D说。

“死刑。”

学姐A吐出了一个短小精悍的词汇,我与学姐B,学弟E在她身后猛点头。

那年,艺术节摄影展上大出风头的是一张学长C与同学D仅穿内裤被捆在国旗旗杆上的照片。

顺道一提,学姐A那张收入42只学生幽灵的相片一举夺得1270分,成为我社镇社之宝,代代流传。



【Friday】



高中同桌变成了家喻户晓的有名人。

某天开始,同桌的身影突然铺天盖地袭来。报纸杂志电线杆,电视网络公告栏,随处可见她的倩影。公众对她的热情水涨船高,日日呈次方递增,这样下去,哪天她的头像被印在纸巾包装上也不奇怪。我被这唐突的事态惊吓到胃部不适,却完全无法拿出自己与她相熟这点来与人自满,要问为什么,同桌的社会定位既不是当红偶像也不是知名政客,而是从随处可见的OL摇身变为这个城市近十年来最为令人闻风丧胆的连环杀人魔。

初次听闻到这个事实,我很是迷惑。虽然高中二年邻座并未让我们成为密友,但关于同桌的个性我也并非一无所知。同桌毫无疑问是“聪明人”,头脑明晰乃是她给我最大的印象,当年她那扬手否决掉教科书标准答案的自信姿态至今依然叫我仰慕不已。即便误入歧途成为罪犯,我也满心以为金融界和政界才是她的温床,以五角大楼为对象施行华丽的巨额诈骗——这才是与她的头脑般配的犯罪行为,也更为符合她凡事斟酌取舍盈亏的个性。

学生时代,我们之间有过这样一次对话,题材为当天报纸所登的情杀案。


“真是缺乏效率。”同桌摇头看着铅字文章,露出怜悯的眼神。

“从软弱女性身上榨取金钱的无耻之徒确实应当受到裁罚,对于这点我没有意见,但杀人实在不是值得称道的手段,她就不知道用更聪明的做法吗。”

由于她的表情太过高高在上,我反射性替凶手辩解起来:

“那个女人长期处在受各方压迫的环境下,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就算拿刀捅向元凶也没什么好奇怪,还是说你能保证自己无论身处什么状况都不会杀人吗?”

“别太激动,你这种永远只替弱者考虑的习惯真是无可救药。”同桌满脸无奈地苦笑,“我没有苛责那个可怜女人的意思,只是难以认同杀人的必要性。当然如果是在卡涅阿德斯船板的情况下,即便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将对方推下去,然而正常社会中的‘杀人’行为本身,收支不够平衡。”

“平衡……”

“是啊。”同桌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口吻平淡地像在陈述科学方法论。

“以这个女人的情况来说,她的杀人动机既起因于金钱的损失,那么她当做的应是尽快挽救填补这个空缺。杀人不仅无法给予她金钱上的弥补,反而将今后能用来赚钱的数十年时间无故变成牢狱之灾,怎么想都是赔了——”

“……这样的,”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神烦躁,打断了同桌的话,“不是人类的思考模式。”

同桌小声笑起来,竟然点头。

“确实,人是更为感性的生物,容易受冲动驱使做出不合理的事,那个女人举起水果刀的刹那,想必脑中除了憎恨的情绪之外,没有任何计算的空间吧。即便如此,杀人依然是个愚蠢举措。与其让迫害自己的罪魁祸首迅速死去,将他的手脚斩断,让他一生陷入四肢残缺的痛苦中不是更能满足报复心理吗。”

“即使对象是社会渣滓,你说的手法也未免太过残酷了。不管怎样,察觉到自己被诈骗时还是老实向他人求救比较好,一定有比杀人好得多的解决方法。”

“赞成。”同桌可爱地倾首,“杀人什么的,无聊透了。”


大学没课的午后,我抱着大量文件来到车站旁的咖啡店。在前台要求摩卡加提拉米苏的朴素搭配,一边选定了光线良好的靠窗雅座。落座后不出一分钟,我便恬不知耻地将资料摊满整个桌面。

从来没有做剪贴簿的习惯,因此初次尝试起来有些吃力,枫木方桌被各种剪报、杂志、打印资料所掩埋,一眼望去尽是同桌温婉清秀的脸蛋、脸蛋、脸蛋、脸蛋、与脸蛋。连环杀手单是暴露身份,便已等同半脚踏入警局——这种定式思维显然不适用于同桌,也不知她采取了何种方法,在本人照片海量传发的状况下,依然巧妙且游刃有余地与公众玩着躲猫猫。事发开始一个月过去,被害者数量眼看即将脱离个位数,她的踪迹却依然时隐时现,无从追捕,实乃叫人佩服。

夕阳斜照,店内的枝型灯渐渐变成主打光源。吞嚼着方糖,一边眯起眼盯视一下午的整理成果,我发觉到沮丧情绪远远胜过成就感。

次日,我在店名为雏菊的音像店前发现同桌的背影,目睹听闻我的呼唤而回首的同桌的正脸,我楞在原地。原来如此,难怪公众看不到她,视线的焦点都强制集中到其它东西上了。

同桌先是迷茫地凝视我数秒,随后像醒悟般双眼发亮,露出和善的笑容向我走来,右脸上的凶恶刺青随着面部肌肉一同歪曲起来。

“好久不见,近四年了呢。”

“大概吧。”

“已经就职了?”

“还赖在学校。”

“是嘛,你从以前开始就很擅长找东西,侦探事务所、征信企业一类的地方应当挺合适。”

“我会考虑的。”

同桌走进附近的小型卡拉OK,若无其事地要了双人包间。我踌躇片刻,跟随她的脚步踏进密封状态的狭小空间。

“实际上我还是第一次来卡拉OK呢。”

同桌饶有兴趣地以遥控器“哔哔”操作着点唱机,一手将麦克风递给我。

“要唱么?”

“我是音痴。”

“我也是欸。”她用手指抵着下唇思考,随后抛弃遥控器飒爽地笑起来,“那就不需要BGM了。谈谈正事吧,你出现在那家店应该不是偶然吧,就算你说是偶然我也不会相信哦。”

“确实……从你变成网络红人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你了,不过直到昨天才完全把握到你杀人时遵循的规律……不,规则。”

同桌挑起了眉毛,对我露出又像鼓励又像挑衅的暧昧笑容,我吸了一口气将话题继续下去。

“你在一个月中杀死的七人,年龄性别身份背景均七零八落,全无共通点,我猜想被害人的挑选可能是随机的。如此一来想要找到你就必须掌握行凶时间与地点的规则。行凶的日期虽然零乱,但时间大体都发生在晚上7点至9点之间,你是饭后散步顺道杀个人吗?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行凶地点,之前的七起案件,即便在地图上连成线也只会变成比布朗运动更无章法的杂乱轨迹,想发现线索,不用自己的脚每个地方走一趟是不行的,虽然我走了远远不止一趟。杀人地点大部分在室外,不必说包含了海量信息,在其中找出玄机实在不易,不过和身为出题人的你详谈破解过程也毫无意义,所以我就直接列举关键词了。

第一位死者的死亡地点为中心街天桥下方,十米外有一家名为马蹄莲之梦的饰品店。第二名被害者死在儿童公园花坛中央,以她为圆心五米内栽满鸭拓草。第三位死者死于北门的一条窄巷,一墙之隔乃是阿迪达斯三叶草专卖店。第四位死者死于丁香大道。第五位死者死在人民广场的大波斯菊像前。第六位死者附近立着一个巨型广告牌,正在宣传名为《Rule of Marigold》的戏剧,Marigold即金盏花。第七位死者死于美术馆内,当时正在进行主题为紫苑的画展。第八位……尚未出现,如果有的话我想地点应该是雏菊音像店,又或者雏菊亭拉面馆,也可能是白雏菊托儿所,线索有九个左右,我只跑了两家就找到你实在太好了。”

“哈哈,好在现在不是雏菊开放的季节呢,否则选择范围会更加广泛。然后呢,你仅仅是凭借着与花朵的联系找到我的吗?”

“当事人打什么马虎眼,不是花朵,而是花瓣吧。马蹄莲的花瓣为1片,鸭拓草2片,三叶草自然3瓣,丁香花瓣为5片,大波斯菊8片,金盏花13片,紫苑21片,雏菊34片。1、2、3、5、8、13、21、34……这不是斐波纳契数列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干嘛用这种方式来杀人?!”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同桌发自心底愉悦般捧腹狂笑起来,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翻,右脸的刺青像活着的生物一样疯狂扭动着,令我一阵反胃。

“抱歉抱歉。”

过了好一阵,她才擦着眼泪断断续续止歇下来,不过肩膀依然微微耸动。

“和恶作剧被拆穿不同,自己的谜题被人揭破果然是件愉快的事,有种两人合力达成目标的成就感。”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你已经是罪犯了。”

“但是你没有报警不是吗?”

同桌含笑睨视着我,我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今天……只是来追问原因的,注重合理性与经济性的你,为什么会做出自己轻视的行动,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高中时期你侃侃而谈的平衡理论只是随便说说的吗?”

“呵呵,情况发生变化而已,我找到了比平衡更为重要的东西。”

“什么?”

“爱。”

“哈?”

“爱是比杀人更为不现实,不合理,且无意义之物。但却能轻而易举击垮人的理智与知性,信念与坚持,回过神来便飞蛾扑火投身其中。我果然也是人类呢。”

“等、等一下!你恋爱了?”?一下来不合理,且无意义的东西西,侦探事务所、征信公司

我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同桌将鬓角垂下的发丝揽到微微发红的耳后,点了点头。

“开玩笑的吧……”将杀人、犯罪等事完全抛诸脑后,我反射性变回情窦初开的中学生,紧张又兴奋地追问起同学的恋情:“对、对方是谁?怎样的人?”

我们的生活圈高中毕业后便不曾交集,本以为对方对我而言百分一百是陌生人,没想到同桌却报出一个耳熟能详的姓名。

“诶?”我一时没回过神来,“但是那个人……不是我们市市长吗?”

“没有错哦,是个礼貌且温柔,颇具绅士风度的人。虽然个性稍微有些软弱,但这也是他的可爱之处。”

“你们在交往吗?什么时候开始?”

“去年就认识了,由于在市政厅做义工的契机得以与他相遇,偶尔也要感谢一下我校那个喜欢差遣人的学生会呢。不过,并没有……交往,我不曾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他,何况现在我们二人的身份都有些特殊。”

“啊……”

我终于回想起八卦杂志给同桌所起的恶俗称号,若“新世纪猎奇杀人魔”与“偶像型青年市长”走在一起,确实会是个惊世骇俗的搭配。

我揉着太阳穴,感到一阵剧烈的偏头痛。

“结果,你的恋情和连续杀人有什么关系,难道说杀人会叫市长更喜欢你吗?”

“哪里可能,那个人连虫子也不忍心踩……等等,也可能是觉得恶心才不踩,当时他的表情……不,没有必要纠结这个。总而言之,对我会杀人一事,他事先概不知情,当然也不可能是他指使的。”

“那为什么……”

“嗯~~和我在脸上刺青的理由相同吧。”

同桌伸出食指戳了一下自己的右颊。

“如你所知,目前我的照片遍布各个角落,传阅的人员中不乏对相貌记忆灵敏的人,这样下去我连出门一步都难。所以除了基本的变装以外,我采用了更容易转移他人注意力的手段。刺青的效果比想象中还要拔群,普通人即便和我对话,留下的印象也不过是‘面部刺青的怪异女人’,刺青太惹眼,反而无暇注意我的本来相貌。”

“等一下,虽然我想应当不太可能,但你杀人的理由该不会是……”

“是为了转移公众的注意力哦。”

我哑口无言地望着同桌。

“这一个月内,那个人筹备对政府内部队伍实行大规模人员整改,这种关键时刻,公众的视线会很麻烦呐。”

“只为这点理由,杀了这么多人,太奇怪了!况且身为通缉犯的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有与市长站在一起的可能性了。”

“即便我身家清白,也不可能与那个人结合的,虽然至今为止都掩藏得很好,但那个人其实是GAY。一开始我就不曾妄想这份单恋能够开花结果。不过,能帮到喜欢的人是件高兴的事。而且也有你陪我玩了一场畅快的游戏。”

“游戏……”

“嗯,反正要犯罪,不如依照自己的美学来做,我是这么想才设下谜题。实际上如果你没有出现,再杀一个人后我便决定停手了,毕竟目的已基本达成,继续下去只会白费劳力。”

我皱起眉头,抓住了同桌的左手:“还要再杀一个人吗?”

“……如果你阻拦我,我就不杀。作为解开谜题的奖励,将那个无辜人士的性命送给你。”

“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但是别杀人了。”

“好啊。”同桌干脆地点头,将右手覆盖到我的手背上,露出令人怀念的温柔笑容。

“实际上我在布置谜题时,就隐隐觉得你会到来。”

“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朋友很少嘛。”


新的一个月开始,有一张清秀脸庞的连环杀人魔唐突地停止了行凶。杀人魔已伪造证件逃亡海外,杀人魔被不明人士刺死在巷口等民间说法不计其数,然而具体缘由却无人得知。社会焦点的革新速度更甚激流,不消两周,杀人魔的身影已从主流媒体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坊间巷里开始流行一个名为刺青女的都市传说。



【Saturday】



“话说回来,学姐,我其实是吸血鬼。”

午后,我被后辈叫到家中,一同处理他从电视购物抽奖所得的大量棉花糖。正当我不成体统地半跪在地板上,迸发出淘金者的贪欲,不断从棉花糖之山挖出自己喜欢的口味丢进肚中时,后辈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出这种话。

我转头观察后辈,对方正交叉着双腿,以同样不像样的姿势靠坐在茶几旁,悠然自得地喝着大麦茶。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却也不见得认真。

“在说游戏的话题吗?”

“不是不是,是现实。”

“狂犬病?嗜血症?”

“……也不是这个意义上的现实啦。简单来说便是晚上睡前忘记拉上窗帘,第二天搞不好就会被射进来的阳光晒成灰的吸血鬼。”

“听上去好蠢。”

“当然我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说到底我晚上要打工,哪来时间睡觉。”

“也是哦。”

三条街外,一家名为“EAT ME,PLEASE”的便利超市便是我与后辈的暑期打工地点,由于二人的一周工作安排有三天重合,并且还是同校,我们因此而熟识了起来。

“嗯……什么来着,吸血鬼?”

“没错。”

“要吸血吗?”

“这个嘛,不吸会很饿。”

“……这样哦。不过你真的不要轮胎口味的棉花糖了吗,我全部拿走了。”

“学姐,反应好稀薄啊。”后辈表示抗议般撅起嘴,“虽然不是想让你尖叫着拿桌腿钉我,但这种怎样都无所谓的反应也太叫人失望了。”

我该如何向他说明自从高中毕业后我就对幽灵狐仙之类飞来飞去的东西免疫,事到如今吸血鬼出来一只两只也不比早餐吃到双黄荷包蛋更能让我惊讶。

不过也不能因此就坐视后辈消沉下去。

“吸、吸血鬼,听上很有一种哥特式的浪漫嘛,十分有魅力哟。”我装作激动,以变调的嗓音试着安抚后辈。

“真的吗?学姐觉得我这样子会受女孩子欢迎吗?”

后辈的双眼灼灼发亮,我仿佛听到他的头顶发出微波炉般“叮——”的声音。

“绝对没问题。”

我不负责任地点着头。

心情转晴的后辈,开始在接下来30分钟时间滔滔不绝地同我科普起吸血鬼的生态来。

由于内容太繁琐,中途我又频频走神,到头来明确记住的只有会吸血、见光死、嗜甜食三点。

“说起来为什么特地把身份告诉我,不就是因为不想曝光才装成普通人的吗?”

“这个……”后辈搔了搔后脑,语气变得犹豫不决,“实际上,我有事情想请学姐帮忙。”

“嗯?好啊。”

“连内容都不问一句就答应吗,不愧是学姐。”

“因为你有请我吃棉花糖。”

我看着漫出垃圾桶的各色包装纸回答。

“总而言之,还是先由我来说明一下情况吧。”

后辈将环绕我的棉花糖堡垒开出一个口子,来到我正前方正襟危坐。

“实际上,我和城市里的同伴们,正在被人捕杀。”

“捕杀?”

“是的。今年年初至今死者已经达到二人了,杀手一定是穷凶极恶的家伙。”

“年初……现在是十一月耶,你确定那两个人不是因为意外而死的吗?”

“你不了解,学姐。”后辈左右晃着头,“我们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死的,除了太阳以外没有任何弱点。车祸、火灾根本不可能杀死我们,哪怕被炸得只剩一根头发,我们也能恢复原状。今年全省都只有我们这一带死了吸血鬼哦,所以那两个同伴必定是出于某人的恶意被杀的。”

“哈啊……那知道杀手的身份吗?”

后辈用肃穆的表情答道:“完全不知。”

我无言以对,只能选择吞吃棉花糖。

“不过线索还是有的。一,两个死者消失的地点附近,都发现了少量掉落的子弹。手枪在这个国家可不是随处可见的玩具,对方的背景有可能是教会的赏金猎人。二,子弹居然是银制的。稍微多加接触我们就会知道银制品对吸血鬼的杀伤力不过是传统造谣之一,虽然成功杀掉两人,但那家伙绝对不了解吸血鬼。”

“换言之,就是对吸血鬼知识模棱两可,却有实力杀死吸血鬼的半吊子赏金猎人?”

“大致是这种感觉吧。按照时间来看,近期对方可能又要动手了,托他的福同伴们都像兔子一样骚动不停,还有因此搬家的人。”

“那还真是困扰。然后呢,你不会是想拜托我去干掉那个吸血鬼猎手吧?”

“怎么可能!”后辈赶忙摇动双手。“我可没有胆量做出让学姐陷入危机这种等同于向全城宣战的事。想请学姐帮忙的是盯梢与跟踪。”

“诶?”

“一个在地下社会打混的同伴通过情报贩子得知,最近订购银质子弹的客户只有一人,并且那人将在明天正午到气枪店取货。虽然我们可以团结人数在店内偷袭他,但万一不小心让对方溜到有阳光直射的店外,我们就会完全丧失追击手段。和同伴商量后大家决定不打草惊蛇,而是找普通人来跟踪杀手直至太阳落山。”

“原来如此,正巧无论是跟踪还是被跟踪我都小有经验,的确不算难事。”

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还是点头同意了。后辈兴高采烈地捧住我的双手。

“如果感觉到危险,就去找附近的同伴吧,说明事态后应该会保护学姐的。”

“吸血鬼同伴?哪里能找到。”

我歪头。

后辈自信满满地答道:

“很简单,去近处的甜品店就可以了。俗话说天使常驻图书馆,死神扎堆音像店,吸血鬼永远绕着可丽饼转。”

诶?是这么回事吗。

“我们白天不能走出室外,不想睡觉的家伙一般会选择在甜品店内泡上一整天,光闻着奶油的香味就已经身在天国了。”

“我明白了。”我从地板上站起,稍微松了松筋骨。“那么我就先回去做准备了,明天的具体安排写到短信里发给我吧。”

“好的。学姐请好好休息,回头我请你吃昂贵的B型血果冻。”

我盯住后辈的眼睛,对方赶紧摆手:“玩笑玩笑。”

“话说回来,”走到门口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回过头询问后辈:“你们的总人数大概有多少?”

后辈天真地眨了眨眼。

“一千人中有一个吸血鬼——这样的比例吧。”


以猎杀吸血鬼为天职,潜伏于夜色中的赏金猎人——文字罗列而出的是何等让人浮想联翩的形象。潜伏于气枪店前,我发现手执双枪、黑色风衣飞扬的基努里维斯的幻影在我脑中挥之不去。然而,

“为什么现实总是如此叫人沮丧呢。”

12点06分,一位身材干瘦,第一印象让人联想到脱水黄瓜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店门口。男子瑟缩着肩膀不断观望四周,随后一个闪身溜进气枪店,不到一分钟便全身打颤着出来了。

“真的假的?确定是那个人?”

我不禁反复确认。

手机另一端传来后辈镇定的声音:“没有错,他就是目标,接下来拜托学姐了。”

叹着气踏出自贩机的阴影,我开始了对象为中年大叔的健康有益尾随活动。

尾随这个词乍一听犯罪意味十足,实际做起来却并不需要显得偷偷摸摸,有着明确目的地的人,走在路上根本不会想到回头看。我光明正大地跟在男子后方10米处走了两条街,在犹豫要不要趁前方的红绿灯抓准时机买一杯果汁时,男子突然拐进主干道分支而出的一条窄巷。我赶紧追上去,迈进巷子的一刻才惊觉到丢失目标。

现在向后辈道歉还为时过早,我顺着巷子前走,果然在尽头处找到一家不起眼的酒吧。

掀开画有母子猫头鹰的布帘,酒吧全貌立即映入眼中。虽然面积小巧如八音盒,别具心裁的布置风格却异常对我的喜好,更何况一度走失的中年男子也赫然现身于吧台,我决心将这家酒吧纳入常驻地址。

虽然不知道平日的客流量如何,正值正午时分的店内十分冷清,客人除开男子与我外仅只一人,且正埋头趴在雅座桌子上昏睡,飘扬于酒吧上空的舒缓音乐中隐隐掺杂有他的鼾声。那人周围堆放着数个空玻璃杯,站在吧台后头酒保似乎丝毫没有回收的意思。

此时任务已由跟踪转为盯梢。我犹豫片刻,选择在离中年男子稍有距离的吧台落座。玩弄着吧台上造型奇特的牙签罐,我装作不经意轻瞟目标人物,这才发现对方也在窥视我。正当我为相撞的视线惊疑不已时,男子已如螃蟹般横移到我身边。

“小姐,你一定是巨蟹座的吧?”

“咦?咦?我是射手座的。”

“我也是,我们相当有缘嘛。我请你喝一杯。”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男子已经替我叫了自由古巴。吧台后头的酒保用怠倦的嗓音应了一声,仿佛身体时间被放慢三倍般懒洋洋地操起调酒杯。

“那个……请问?”

“啊,不好意思。”男子突然将手伸进怀中,我的脑中立即出现漆黑枪口抵住额头的场景,不由得全身僵硬,然而男子拿出的仅仅是一张名片。

“保险公司?”

“是啊,我干这行也有十多年了。由于工作使然,阅人无数,磨练出一双火眼金睛。我一看就知道了,小姐你一定是个好人。”

男子说着,闷了一口啤酒。

我有些混乱。

“大叔你专门卖保险?其它工作呢?”

比如猎杀吸血鬼。

“其它?喔喔,我还兼职帮电影剧组准备特殊道具。你看这个。”

男子从外衣口袋拿出了五颗银制子弹,在吧台上排成一列。

“这些不是用来杀吸血鬼的吗?”

“亏你知道啊,最近一个大剧组正在拍吸血鬼题材的电影,有关子弹的特写导演非要用真品,真是个怪人,这些要弄到可不容易哩。”

“也就是说,这些子弹不是大叔你自己要用的?”

“我用?用在哪里,我又没有枪。”

我仔细盯着男子蚕豆般的干煸五官,感觉不出说谎的痕迹。

“……果然是弄错人了吧。”

“嗯?你说什么。”

“只是自言自语,请不用在意。”

我起身背上挎包,打算离开酒吧用手机通知学弟这项事实。

没想到走到一半中年男子一把抱住我的左臂,用被抛弃的神情说道:

“你要走了?酒还没来呢。”

“稍微有些事,酒还是大叔你自己喝掉吧。”

“等、等一下,我知道啦,我跟你讲些有趣的事情,总之先坐下,我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能说话的人。”

由于担心僵持下去会使风衣袖口揉皱,我只好回到座位。

这时男子所点的自由古巴终于送上,我试探地尝了一口闪烁红宝石光泽的液体,朗姆的香味通过舌尖扩散,瞬间在我的大脑中绽开花海。

“哈……真好喝~~”

沉醉在酒香中,我再也做不了其它事情,只想一口接一口喝到来年。旁边的男子正絮絮叨叨讲着什么,然而等语言真正进入我耳中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那个时候我对他说,想死的心情不是罪过。没有一个人的出生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大家都是回过神来就已经来到世上,换句话说既是被强迫的。那么至少何时结束生命,应当由自己来决定吧。”

“咦?这什么话题?”

由于鸡尾酒消耗完毕而苏醒的我,在等待第二杯酒出炉期间,开始听起男子的侃侃而谈。

“只是劝人买意外保险的诱导谈话而已,有助于解开那种有寻死情节却又困扰于伦理的人的心结。奇怪的事情就发生在隔日。我再次去那间公寓准备按门铃时,发现门是开着的。心想大概是人在里头才这么大胆,于是我一边呼唤客户的名字一边走进门找他,然后发现客户光着身子站在起居室中央,脸色比纸张还要苍白。客户看也不看被他的裸体吓到跌倒在地的我,只是眼神呆滞地盯视着阳台,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从跨入阳台开始他的身形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最后竟然消失在空气中,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堆不知哪里来的烟灰。”

“消失……?”

“是啊,像是被阳光融化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真是恐怖。没想到我这个年纪也会碰到脏东西。”

男子感慨般晃着他那童山濯濯的脑袋。

我的胃部一阵抽动。

“呃,不会吧……大叔,莫非你那天也随身带着银子弹?”

“子弹?啊啊,对,那天掉了几颗所以我还记得。你怎么知道的?”

“随便猜猜而已,”我胡乱摆着手,“像这样人消失在阳光里的例子,你还见过几次?”

“就这么一回而已啦,那种解释不了的东西看多了哪还受得了。不过客户失踪的情况倒是比较多。”

“失踪……该不会都去自杀了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希望他们没有忘记意外保险上到两年后,自杀才有赔偿。”

“大叔一直像这样,为了工作劝人自杀吗?”

“啊哈哈,小姐你误会了,那些人就算我不从中插一脚推波助澜,迟早也会忍受不住诱惑去追寻死亡的。反正结局相同,顺带让我的业绩添上一笔也毫无坏处吧。”

“死的诱惑吗……”

“没有错,死并不像一般人想象般遥远,死随时潜伏在人群,任何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因为任何原因而由任何方式死去,根本毫不奇怪。”

“我可以同意这点。”

我的第二杯酒来了,再度陷入酒精的梦境之前,我转头问这个吸血鬼杀手。

“说来大叔,你自己有买吗?意外保险。”

“啊哈哈,我是不会自杀的。”

我在说的是被杀的可能性。算了,没所谓了。



【Sunday】



小学二年级的某个秋日,隔壁公寓搬来一位正在研习魔法的少女。

“不是魔法,是魔术哦。”

脚尖脱离地面三十公分,以散漫的姿态漂浮在半空的她这样对我说。

小学二年级的我没有任何友人,岂止是没有,如果在个人档案将友人一栏数值化,我的正确填写乃是﹣32个。简而言之,虽然没有朋友,敌人倒是不少。教科书时常被撕烂,座椅一不留神便会被移走,走道间总有无数为了绊倒我而伸出的腿,甚至好不容易熬到课间打算去厕所时,才发现自己的鞋带被紧紧系在桌脚上,还用透明胶带缠绕固定了好几圈。接二连三且永无止境的欺侮使得学校一词在我脑中越发越与地狱的概念相接近。哪天能炸飞掉就好了,我偶尔会这么想,然后陷入自我厌恶。

身为流放者的我,自然没有在放学后与同学玩耍的权力,然而若是直接回家,就必须帮忙家务或者听姑母的没完没了的说教,在我为这个问题苦恼了一个季度后,有幸与魔女相遇了。

“你知道魔术与魔法的区别吗?”

这天放学后,我老样子熟门熟路地敲开魔女家大门,听她抱怨一阵后,接受了一同喝下午茶的邀请。

整洁亮丽,以鲜花装饰的巴洛克风格铁艺阳台上,置放有一套白漆桌椅,那里便是下午茶的惯例场所。我与魔女对坐于铺有碎花桌布的樱桃木圆桌两侧,品味着以精美瓷器盛放的大吉岭红茶与蔓越莓磅蛋糕。

舔掉粘在嘴角的果酱,魔女一如既往开始说起我听不懂的话题。

“魔术与魔法,数十年前还是相当分明的概念,最近由于魔术业界的成熟与发达,两者的外见形式变得越发相似。比方说像这样,”

魔女摇晃着手中的茶杯,眯起眼睛凝视泛起波纹的茶水片刻,将其缓缓倒在了桌面上。与桌布接触的瞬间,茶水突然汇集成好似简笔画画成的短小人类形象,手脚笨拙地在桌面上跳起机器人舞。

“好可爱!”

我伸出手指去碰触小人,却被魔女阻拦了。她将杯子横倒,小人赶紧手忙脚乱地钻进杯中,待杯子放正后,里面只剩下稍微有些浑浊的红茶。

“你觉得刚刚的是什么?”

“魔法!”

“再猜。”

“……魔术。”

宾果——。魔女笑眯眯答道。

“利用现代科学与工具,魔术能造就的效果早已远远不限于从帽中放出鸽子。很多近代魔术的构造之精巧曼妙,说成是魔法也不会有人质疑。即便如此,魔术那有理可循的本质依然不会改变。”

你现在已经学过算术了吧?魔女突然问。

我点头。

“比方说将1变为10这件事,由一般人来做,会将10个1逐一叠加,理所当然就变成了10。而到了我们魔术师手里,会让事态变得没有经过任何加法,1突然变成了10。看上去很不可思议对吧,实际上只是暗地里用了1×10的乘法而已。然而在这点上,魔法却可以让0变成10。不管是多少个0叠加,或是用0去乘任何数字,本应都不可能得到0以外的结果,能够打破、践踏这一铁则的现象,方可称之为魔法。”

“唔……”我皱紧了眉头,“魔法是不存在的吗?”

魔女托腮,将视线投向从地平线那头绽放开来的晚霞,用懒洋洋地嗓音回答她也不知道。

我的鼻头难以抑制地酸涩起来,眼眶仿佛被炽热感情灼伤,不断涌出大滴泪水。

“诶?诶诶?!为什么会哭?!我做了什么吗?咦——!!呜哇呜哇!!”

惊觉到我在哭泣后,魔女一改往常的潇洒姿态,无头苍蝇般慌乱地绕着我转。像是为了体现她的心情写照,不断有绣球花团在她身后的空气中炸裂开来。

“怎么办?怎么办?!哎——!”

不知意欲为何,魔女一把拉过我的脑袋压进她贫瘠的胸部,与PAD的碰撞给我的鼻骨造成致命打击。

“冷静下来了吗?”

上方传来魔女轻柔的声音,我捂住鼻血泛滥的鼻子拼命点头。

“难得的红茶都浪费了。”

魔女叹气,打了个响指,由于刚才的混乱倾倒在桌面上的红茶纷纷活动起来,排成队列爬下桌子,以悲壮的姿势一个个自杀式跳进阳台排水沟。

魔女用瞳仁狭长的猫眼直直盯紧我。

“和因你而死的红茶交换,你要好好解释原因哦。”


“实际上,我希望用魔法治好一个同学的病。”

“病?”魔女瞠大眼睛,“找医生比较实际哦,治愈不是魔术或魔法可以达到的领域。魔术主张华丽的假象,魔法主张大面积破坏,两者对修复都不是很在行。”

“不是的!”眼看魔女又将口若悬河滔滔万言下去,我赶紧掐断她的话头。

“那个病只有魔法才能治好,因为就是由于诅咒才得的病。”

魔女挑起了眉毛。

我比着双手食指,慢慢将学校中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告诉她。

“被欺负?”魔女显得十分惊异,语尾音调开始上浮,“真意外呢,你看上去不像是会受到欺负的类型。身上并没有懦弱或排他的气息。”

“嗯……实际上直到去年都还没有事,今年升了二年级后,突然……”

“知道原因吗?”魔女的眼光变得严肃起来。

我点了点头。

“因为同学受了诅咒。”

班级里最可爱的女生说,一天不看到我难过她就会死去。温柔的同学们为了救她,才不得已得每天欺负我。

魔女的眉毛快要打结般蹙紧,用冰冷的语调问我:“你没有反抗过吗?”

“诶?……嗯。因为我也不想她死,我们之前是朋友啊。”

“原来如此。”魔女怔了一下,突然忍俊不禁似的捂住嘴轻笑起来,有如白刃的锐利眼神飘到我身后远方。

过了一会儿,她用仿佛在吟唱诗歌的温柔语调呢喃着。

“这的确需要魔法来治疗。”

“是吧!”我兴奋地双手攀住桌面,不过立即又失落起来。“但是你不会魔法……”

魔女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也许是我的错觉,夜色下她的两只猫眼发出绿莹莹的光芒。

“不要紧,虽然我不懂得魔法,但魔术还是可以做到的。驱除这种程度的病,用一个小小的魔术就足够了。”

“真的吗?”

“是呀。”


第二天课间,确认老师离开教室后,我穿越绊足走道(自己命名)来到讲台,将魔女借给我的道具套到手上,高高举起。

“我现在——”全班33个人,共计66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将用这个魔法道具打破X同学身上的诅咒!大家今后都不用担心了!”

“哈?白痴吗?”

台下传来X同学尖锐的嗤鼻之声。X同学抱着海星布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理工整的波浪卷发配以草莓发夹,今天也非常可爱。

“不要紧的。”我跳下讲台,跨步向她走去,“这是我从正规魔女那边拿到的魔法道具,如果不信的话你们可以亲自去问住在桃花心木街31号C幢404室的魔女。”

“诶?不会吧?真的假的?!你骗人!”

随着我的走近,X同学露出恐惧的神情,越发勒紧怀中的布偶,同时求救般环顾着四周,不过谁都没有动作。

“是不是骗人,你试试就知道了!咬紧牙关吧!”

装备了魔法拳击套而挥出的友情之拳,直面击中了X同学玫瑰色的面颊。

“呜……咳、呜呃……”

“解开了吗?你的诅咒。还不够的话再来一拳!”

“解、解开了!对不起!”

X同学哭着对我说。全班都欢呼了起来。

当晚我打算将拳击套还给魔女时,她倚着门对我摇头。

“这已经是你的东西了。”

今后,再度遇到友人危难的情况,就把这个魔法道具活用起来吧。魔女这样教诲我。

我郑重点头,将她的言语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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