せつなとイース、ただ立ち尽くすのみ(Epilogue)
把一封寫了整晚的信放在客廳桌上,Love眷戀地站在玄關,最後一次銘記家庭光景。
光潔整齊的空間已讓人想像不出兩星期前的骯髒雜亂,灰戚戚的暗光、寂寥的地下基調也被一盞明亮的日光燈所驅逐,如果不仔細回味現實中的危難困頓,她肯定會以為自己在看著好幾個月前……半年前了吧?這個、就是半年前的桃園家。
居然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了啊!Love感慨地關起大門,遙望烏雲密佈的天空。
就這樣了吧、曾如此想著。但意外與突破總在不經意時發生,正如難以預知的未來,她突然之間就遇到帶給自己精神上無限衝擊的人,使她看到一種改變的可能性,累積起一份很難壓抑的鬥志。在此之前,原本認為無論忍氣吞聲或奮戰不休,總歸都是達成幸福的方式,但對現況的焦躁、對夢想的執著,讓她無法再跟隨前者的步伐。
……媽媽也已經不再讓Love擔心。
本來該是父母擔心孩子的,但在這個重要之物眨眼就會被奪走的異常環境裡,小孩擔心父母安危並非是不可思議的事。兩個星期裡相互扶持,憤怒或失望等深具壓迫感與張力的情緒幾乎缺席,Love跟母親度過了短暫而溫馨的時光,這段安穩日常卻更是加強她的決意──已經夠了,必須有人做出了結。
她不想再繼續活在提心吊膽裡,也不忍再看著別人同樣經歷自己的飽受折磨,如果沒有人能阻止Labyrinth,那就由她來做。
無論如何,這個忍無可忍的現況,不能再存在。
將行李包背在身後,Love獨自走到郊外森林,距離白色洋館尚有幾十尺,那名黑衣的少女出現了。看來對方已從遠處發現Love的接近,卻無法猜透行動理由,這對Love來說無疑是一個有利的開始,在撲朔迷離的心思裡,雙方都找不到立足點。
「──妳為何回來?」Eas一手放在腰上,擺出悠閒的姿態,吐出無所謂的慵懶音調,那雙警戒赤瞳卻洩漏了真正情緒。
「我們約定好了,我要跟妳一起去找那個奇妙的力量」
很好,聲音聽起來還算正常,Love對自己鼓舞,不要害怕,妳有對方想要的東西,這就是協商的籌碼。
「約定?」
Eas先是詫異地挑起眉,那銀色的兩道細紋,比本人的面無表情或冷笑更具靈魂。Love的身體震了一下,不知何時,還站在不短距離外的Eas,居然眨眼間就近在咫尺,她的右手強硬地包住Love的下巴,火焰升騰的赤瞳能燒盡生靈萬物。
「妳在愚弄我嗎?」低沉黯啞的音節,多疑而充滿威嚇力,聽不出真實年齡。「我跟妳從來沒有過任何約定」
Love吞了幾口口水,扯出一抹逞強的笑。「既然妳這麼說,那就當沒有吧,但從現在開始,我們將會有一個約定──妳讓我使用那個能去其他平行世界的裝置,我則帶妳去找那個神秘的力量」
「我知道很多法子能讓一個人說出我想聽的話,而那些法子沒有一個會讓妳感到高興」Eas瞇起眼睛,唇邊的嫣然淺笑讓人想到溼滑冰冷的蛇。
「我既然會來找妳,就表示我已經確保除了我的自由意志以外,妳沒有別的法子能讓我交代一切」
這當然只是吹牛。Love的背後冒出冷汗,她其實根本沒把握自己能熬過Eas口中那些“法子”,兩星期前被扭成詭異形狀的右手腕現在仍會刺痛發疼,她實在不想再嚐一次相同、甚至是比此更深的傷害。
Eas顯然在考慮對方話中的真實度。她知道眼前這名少女身邊有個一直無法掌握的情報來源──東剎那──使自己直到現在也難以推測整體局面。
兩名少女在那夜憑空消失的現實,讓她不得不變得更加謹慎。
她得暫時妥協,即使光是這個字眼就讓她極端憤怒。
Eas 不再說話,轉身走入洋館,Love在楞了幾秒後匆匆追上。她跟著黑衣少女走在這個第二度踏入、但此時才有機會觀諸全貌的大屋子,覺得這裡空曠地像個樣品屋,就是這個地方讓她兩星期前感到如此恐懼嗎?這裡,就是讓四葉鎮陷入恐慌的根據地?現在看起來,根本想不出為什麼會害怕。
「呦~Eas!」不久,廊上轉角走出了一名高壯的男人,他豪爽地笑著跟Eas打招呼,但在看到Eas身邊的少女後,笑臉轉為怒意和猙獰。「妳怎麼又把髒東西帶回來了!」
髒東西?是指我嗎?Love生氣地鼓起臉頰。
「她自己回來的」Eas淡淡譏諷:「誰能想到,這個地方有讓人如此懷念的魅力」
「她想要什麼東西?」男人一直看著Eas、只跟Eas對話,彷彿Love只是個聽不懂人話的低賤生物,不需要多花心神去注意她。「我可以幫妳問她,我剛好閒著沒事幹」
「她想說的時候就會說了,不饒你費心」Eas不感興趣地揮手,逕自結束話題,邁步越過仍站在原地的男人。
Love沉默跟上,卻在此時,右手腕被強勁抓住,整個人被迫與箝制者近距離面對面。手腕舊傷根本承受不住這種蠻橫力道,Love臉色發白,痛苦地咬著下唇,自己的手臂在男人粗大手掌裡,簡直跟一片紙張似地脆弱。
Love看向左方的Eas,期待那名少女會來阻止對方胡鬧,但不知該說是意料之外還是理應如此,Eas只是雙手環胸站在那裡。那副享受著Love不適感的戲謔表情,不僅沒有被Love忽視,顯然也給了男人為所欲為的允許。
「妳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Eas這麼在意?當妳跟妳的同夥在我們監視下消失後,Eas連出擊都沒心情了,整天關在洋館裡找那堆書和資料,變得非常無趣、非常討厭──我也想看看妳讓她改變的東西──是不是只要把這個弱小的身體撕裂,就能看到那東西了?」
「…放開我」心口有一股被拋棄而憤怒的哀怨之氣,強烈地壓過疼痛和恐懼,使Love不甘示弱地瞪著男人。
「不放又怎樣?妳會咬我嗎?」
不受威脅,高聲哈哈大笑。
──霎時,他的笑聲中斷,被疼痛呼聲所取代。
「妳這傢伙!居然真的咬我!!」
Love死命咬著男人粗厚的手背,嘴中都能嚐到血的味道。
「別咬了、混蛋──!!」
男人抬起另一隻握成拳頭的手,猛力往Love的臉部擊下。
“砰”、肉體與肉體衝撞的聲音,但Love沒有如預期被壯碩手臂擊飛,甚至連早有心理準備的痛楚也沒有降臨。
她驚愕的眼裡,映照出銀色的髮與黑衣的背影。
「Eas!!」男人的拳頭被Eas用一隻臂膀輕鬆擋下。「妳搞什麼啊!?這傢伙咬我耶!」
「我還有用得上她的地方,Wester」對同僚的抱怨無動於衷,Eas的左手抓住Love的衣領,把她當成不聽話的寵物般硬是拖曳了好幾步路。
Wester悻悻然地撫著被咬出清晰齒痕的手背,在後方大喊:「Souler說得沒錯,妳再這樣下去,一定會惹Moebius大人生氣的!」
Eas對警告置若未聞,放開Love的衣領後持續往前走著。
她真是個奇怪的人。Love跟在身邊,忍不住打量那張不受動搖的側臉。
一下子很激動瘋狂,一下子又變得冷漠無情,宛若一輪在陰謀黑幕中散生盛耀的萬華鏡之花,用不同角度觀看就衍生出不同風景。
她很難否認Eas對自己掌有荒謬的影響力,比執迷不悟的戀情更讓人膽顫心驚,在苦無了解良機的挫敗感中升起一股想拆散對方肉身的殘忍衝動,這才是真正使Love驚慌的事。
一道奇詭的謎題。
Love對這個名為Eas的大謎團毫無頭緒
「……為什麼那個萌耶什麼大人的、會對妳生氣?」
「跟妳沒關係」
「那個萌耶什麼大人如果真的很生氣,會懲罰妳嗎?會怎麼懲罰妳?妳不會害怕嗎?」
Eas瞪了Love一眼。「Moebius大人不容忍無用之徒,而妳就是我能證明有用之處」
「妳為什麼要煞費苦心跟別人證明自己很有用?不會很累嗎?」
「這就是我活著的方式」在Love還要冒出更多問題前,Eas再度跩著她的領子,把她拖往某個陰暗的入口通道。「妳很囉唆,我最討厭囉唆的人,別再給我添麻煩」
「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妳的事──」Love被粗魯地推往某處,這時,四周大放光明。「──……哇」
她發現自己正站在遼闊的房間裡,而正中間,五顆青銀的光球漂浮,牆邊有個類似設置台的東西。
「那個世界是哪裡?」
「啊?喔……!是、唔…Sweets王國」
Eas皺了下眉頭,在這種時機去敵對關係的世界顯然不智,但也實在沒辦法。
設定好幾個按鍵,五顆光球沿著既定軌跡飛舞旋轉,青與白相交的五道光芒構成璀璨星形,那或許是Love一輩子所見過最神奇美麗的景象了……才剛這麼想,讚嘆的認知就被徹底顛覆。
「── Switch Over ──」
Love親眼看到這件事,卻無法用言語詳述一二。
白雪般的銀髮轉瞬化為柔亮的黑,黑紅交雜的皮衣換成紅與白相間的T-Shirt,鮮艷的赤眸褪成亮茶色,凸顯那對漆黑神秘的瞳孔。
站在Love身旁的少女,與兩星期前雪夜下分離的友人一模一樣。
「……剎那」
即使Eas聽到這句低語,她也沒興趣多做評論,只是冷冷地瞄了Love一眼。
「我、我必須跟妳說清楚!」在Eas準備往五芒星的光球踏去前,Love突然開口,語氣迫不容緩。「我知道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妳並不是真心對我好,但、但是!因為有妳在,我的確很平穩地睡著了,那是我很久都沒有過的好眠……不管妳怎麼想,事實是,我確實從妳那邊得到一個很珍貴的經驗,而我想為此…向妳道謝」
告白完想說的話,心裡輕鬆許多,Love挺起胸部。
「就是這樣了。好了,我們走吧!」
腳步輕快地往光球踏去兩步,卻旋即被抓住衣領,暴力地扭過來。
Love愕然注視著Eas,對方臉上洶湧的怒火捲起驚人的爆發力,在自己體內炸了開來。
「我們不會走了」Eas低啞地說著,咬牙切齒的嘴型,既像發洩又像極力忍耐,使她脫胎換骨似的完全變了一個人。這名充滿生氣與活力的女孩子,在此同時,又被複雜情緒疑惑地更加動怒,她必須找個人宣洩燥亂的精力。「在我瞭解妳來找我的目的之前,我們不會走──妳、不能走」
「什、妳──妳想反悔嗎?!我們有過約定的!」
「我們沒有約定,我從來沒答應遵從妳的要求」
「妳──!!」
沒有特別目的。Love想去Sweets王國就需要借重Labyrinth的裝置,而能讓Eas甘願把裝置借她的條件,就是確保Eas也有機會獲得那個奇異力量,這明明是很簡單的邏輯──太過簡單了──Love知道Eas根本不會相信,就更別說另一個潛在目的了。
我想更加瞭解妳。
兩星期以來,Love心裡總是迴響這句話。
她必須真正瞭解Eas,之後才能做出決定,這不僅是剎那臨走前的希望,也是自己真實的心願。然而,就像好意的連鎖是沒道理可言的人性,很多事情也不是單純講理就可以解釋清楚,更何況是對著一個不想聽她說話的人。
Love知道自己必須在千鈞一髮的時間裡做出選擇。
當揪著衣領、正要把她拖往出口的Eas轉頭瞬間,Love拿起背包,往對方的頭部重擊。
背包裡放著應急糧食,當然還有幾個鐵罐頭。
那是讓人不忍再聽第二遍的凶狠擊音。Eas放開Love的衣領,往後退了好幾步,一手暈眩地撫著額頭,Love趁這時跑往五芒星的水光中,一邊心想,她似乎老是打傷Eas的頭,希望Eas不會被自己打壞腦袋了。
Love的身影消失在Eas眩然的視線中。當右手從額前拿開時,一道血痕便自太陽穴沿著頰邊流下,Eas不可置信地怒瞪掌中血跡,全身都在發抖。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動怒過了,即使是踢斷某名少女三根肋骨的那時,也比不過現在腦中近乎空白、完全被本能駕馭的**衝動。
「別以為妳能逃得了──我一定會讓妳付出代價!」
對著無人的空間,Eas陰狠起誓。
幾秒後,她的身影消失在五芒星裡。
***
「Love,這個週六晚上,我們去約會吧!」
當剎那抱著一堆雜誌興沖沖跑到房內這麼宣佈時,Love正在跟Chiffon練習走路。由於剛洗完澡卻玩耍地忘了時間,只是簡單套上一件襯衫、穿著與洗得泛白的老舊上衣顏色明顯不合的寬鬆長褲、自然卷的栗色頭髮尚未吹乾、臉上還有一道被Chiffon用彩色筆劃過的大紅線──那已經是五天前的事了。
Love 五天來在意地旁敲側擊,剎那卻每次都用“秘密”幾字帶過,而且每天放學後就說有要緊事便把Love獨自拋在家裡,跑去不知名的地方忙碌。終於,今晚就是要約會的時刻,時鐘已經過了十一點,桃園家父母都入睡了,剎那卻還是沒出現。坐立難安,緊張地看向衣櫃,裡面放有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盒,是Love打算在一星期後的聖誕夜贈送給剎那的禮物,也算是共同生活半年紀念日的祝賀禮。
當她開始懷疑剎那可能忘記幾天前興致高昂地說要約會的約定時,房內一道赤光顯現,剎那的身影出現在未消的光芒中。
「──抱歉,Love!讓妳久等了!」剎那的臉紅通通的,像在寒風裡待了一段時間,也像只是單純為遲到而不好意思。她將牆壁上的厚大衣拿下,以雙手遞給Love,那姿態讓人想到高級餐廳的服務生,使Love不禁莞爾。
「我們要去哪裡?這麼晚了…」
「當我們到那裡的時候,妳就會知道」剎那咬咬下唇,那是她慌張時的慣常動作,之後,朝Love伸出有些顫抖的手。「能把手給我嗎,Love?」
感受到剎那營造出的正式氣氛,Love微紅著臉,將手交由嬌嫩的掌心包裹。
很冰,果然是從外面回來。
Love剛這麼想,紅光就帶領她們消失在房內,等到一股低溫撫上肌膚、視線能容納周圍環境的全貌時,她已經啞口無言。
這裡顯然是四葉鎮外的山丘,卻又感覺如此不同。剪得整整齊齊的草地上舖有一張粉桃色地毯,在地毯上則放置好幾份餐點──馬鈴薯沙拉、火雞肉三明治、水果拼盤、薰衣草茶、飄散抹茶微香跟白巧克力濃郁甜味的卡蕾特酥餅──旁邊,小小的瓦斯火爐上正燉著香味四溢的南瓜濃湯,增添一股格外溫暖居家的熱度。
遠離鎮上日光燈掩蓋的天幕,此時繁星點點,Love一眼就認出獵戶座星辰,而在它的對面,清冷明月靜靜照看大地。
「… 我曾保證過,會多找些資料、會、會選一個比廚房更有情調更浪漫的地方」剎那的雙手背在身後,羞怯地觀察Love的臉部表情,不想漏過任何細微線索。「雜誌上說,這個世界的女孩子最喜歡高級餐廳的晚餐約會,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帶妳去高級餐廳,而且、即使存夠了錢,我也不知道怎麼跟お母さん和お父さん解釋,為什麼我不能也帶他們一起去……唔、然後,我去找了美希和ブッキー商量,她們建議由我自己“創造”一個浪漫的環境,但、但是,我連什麼叫浪漫環境都不知道,要我創造一個實在是……總、總之,Love…妳會喜歡嗎?如、如果不喜歡的話也沒關係!下次、我會再努力找一個更好的──」
剎那一長串與本人性格不符的累贅說明尚未結束,便發現自己被Love緊緊抱入懷裡,在還沒聽到Love的回應時,對方劇烈的心跳早已清楚地傳至全身。
「我好高興、好喜歡!謝謝妳,剎那!」
「真的…?」
「真的」Love稍微鬆開懷抱,但雙手還是放在剎那身後。她微笑的眼底有著淚光,比起夜空星光閃爍,對剎那而言,這才是真正鮮活閃耀的畫面。「從沒有人像妳一樣,為我做這些事」
剎那眨了一下眼睛,不清楚Love這句話是好是壞。「……因為沒有人像我一樣有瞬間移動的能力」
「那也是」Love笑了出聲。「但我是指,沒有人像妳一樣為我如此細心準備。跟家人朋友在一起時,雖然也很開心,雖然他們也曾為我辦過很多驚喜派對,可是……」
Love靦腆地搔搔臉頰。
「他們從沒把浪漫這個字眼跟我連在一起。只有妳,剎那…只有妳,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值得被浪漫事物圍繞的女孩子」
「妳是個女孩子,我從沒把妳當成男孩子,其他人也沒有」剎那還是不太明白。「有誰曾讓妳覺得自己不是女孩子嗎?」
「那個不重要,已經一點也不重要了」Love又熱切地抱住剎那,鼻尖埋在頸間,同時被最喜歡的香氣所擁抱。「…我現在有妳」
這才是最重要的。能聽到耳邊喃喃細語,挑逗心弦。
我有妳。
剎那總算能確定,Love喜歡這次的約會。
「──啊、對了!」Love歡喜地抓住剎那的肩頭。「我也有準備禮物!本來想在聖誕夜給剎那,但現在不給妳的話,我就太失禮了!」
「禮物?」
「嗯!就在我的衣櫃裡,最下面數來第二層。妳能…能去看看嗎?」
「現在?」
Love點點頭,滿懷期待。
剎那實在不喜歡留下Love一個人在外頭,卻又不能拒絕,滿是猶豫地問:「一定要現在嗎?」
「嗯嗯!」
「…好吧」直到叫出紅色精靈,跟紅光一起消失前,她看著Love的表情都還是有些為難。即便很清楚Love有自保能力,仍舊沒辦法不擔心。
Love坐在地毯上,雙手交握,期盼地等待。
十分鐘後,赤亮的光帶著一名少女出現了。
少女身穿酒紅色的連身洋裝,黑耀髮尾落在肩上那件黑絲羽毛披襟上,顯眼的服飾巧妙烘托出雪白膚色。平時被制服和便服所遮掩的圓挺胸型逃出束縛,在洋裝設計下呈現完整風貌,精巧且富有韻味,讓人幾乎忘記本人的稚齡。
沿著線條纖柔的雙腿而下,少女的雙足踏著一款與衣服同色的高跟鞋。
在此之前,Love雖然想像過無數次剎那套上這件衣服後的模樣,但沒有任何一個畫面比得過親眼所見的美感與震撼。這是第一次,她深切地體會到:啊啊、這就是我的女朋友!
「好適合!好適合哦、剎那!太漂亮了!」
「…謝謝」剎那的表情不太自然,手指拉拉披襟。「Love,這件衣服、還有這雙鞋…很貴吧?妳是如何…?」
「我跟美希たん和ブッキー借了錢,也跟媽媽預支半年的零用錢,再加上以前的存金,終於湊夠了呢!」
「半年?!」剎那難得尖銳的高音調,讓Love嚇了一跳,拍拍耳朵想去除迴盪其中的鳴叫。「居然把錢全花光了?!接下來的半年該怎麼辦?!」
「我有妳啊」Love完全不認為事態嚴重,天真地笑了笑。
「太浪費了!明天就去退貨,Love!」
「剎那都還沒嫁給我,已經開始像老婆一樣管我怎麼花錢了」Love受不了地轉著眼睛。「這是禮物,禮物就該花錢,而且又很適合妳,有什麼不好?」
「因為不值得」剎那固執地緊皺眉宇。
「瞧,這就是為什麼每次我都是正確的原因」Love自信滿滿地笑著,看在剎那眼中有些惱人。「剎那還不明白自己的價值──無價的價值──才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好的東西」
「…我不想跟妳爭論」剎那重撫額頭,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把賣這家衣服的商店電話給我」
「不~~要」
「Love!」
「妳得接受」Love偏著頭,十分滿意地上下打量她。「然後,妳得常常穿給我看」
剎那紅起臉,又羞又惱。「平日穿這種衣服太丟人了!」
「只要不是平日就好嗎?晚上也可以嘛」Love笑著把剎那拉過來坐下。「好了、好了,以後我會省點錢,等我們成了高中生,能夠合法打工時,我要用自己賺的錢買最好的禮物給剎那!」
「妳才剛說要省點錢……」
「來吃東西吧?我肚子餓了呢~~」
真是的、一直都這麼強人所難!剎那無奈嘆息,雙手下意識珍惜地整理裙擺。
Love滿足至極,咬了一口三明治,裡面放的食材全是自己的喜好,甚至包含調味料的多寡和口味,使她明白這些肯定都是剎那親手做的。「好好吃~~」
剎那無語地瞄了Love一眼,將南瓜濃湯盛入碗裡,因為剛才自己明顯又輸了立場,現在就裝作不想理人。
瓦斯的火持續維持著溫暖,身旁的剎那美得讓人陶醉,Love覺得有點醺醺然,沾了一點沙拉醬的臉上淨是燦爛傻笑。最後,剎那實在忍不住,輕笑地把南瓜濃湯遞給她,順便拿餐巾擦掉沙拉醬。
「不先喝點熱湯,妳會著涼的」
「我不會,我有妳」Love似乎特別喜歡這句話,從剛才就在反覆強調,她伸手接過濃湯,臉龐往剎那靠近。「──我能吻妳嗎?」
剎那睜大眼睛,來不及回答,雙唇已被一片柔軟包圍。
初吻是火雞肉三明治的味道。
唇瓣離開了大約兩公分,Love還是在呵呵傻笑。「我一直想這麼做」
突然,剎那一手抓住Love的臂膀,這次由她成為奪走初吻的惡徒。
比先前更久一點、比先前更熱的溫度。
──當然,那仍然是火雞肉三明治的味道。
「我們應該等刷牙後再做這件事…」剎那明智的結論,惹得Love噗哧大笑。
而跟她理智的邏輯不同,第二度,剎那身體傾前,細細地吻著Love的下唇。
彼此的眼睫毛輕輕劃過頰邊,氣息交融。
隨心所欲的行動永遠與理智和邏輯無關。
「…為什麼會選這個地方?」Love的手輕撫剎那的瀏海,望進那雙赤茶色的眼底。
「這裡是…」剎那抿抿微紅的唇,莫名感到乾渴。「我、曾經一個人在這裡,從早晨到黃昏,看著這個城鎮的變化,想著…自己的變化。即使在我來到這個家後,我偶爾還是會來這裡,跟Tart一起」
「Tart?跟Tart在這裡做什麼?」
「我們會在這裡聊天…聊我們原始故鄉的事,希望自己的國家能有怎樣的願景,以及這個世界、你們所有的人,帶給我們的轉變。即使我跟Tart離鄉背井的原因不同,但是,我們都會帶著相同的東西回去──關於這個地方的回憶」那既緬懷又傷感的笑,夾雜顯著的感激。「Tart非常健談,而且相當明智,像個可靠的兄長」
「是……這樣嗎………?」
不能怪Love露出奇妙的表情。Tart?明智?兄長?
那個總是把甜甜圈當成秘密糧食藏在床舖底下,結果因為忘記這件事而導致房間螞蟻和蟑螂爬滿地的罪魁禍首?那個熬夜打電動、只顧著快點破關以至於沒帶Chiffon出門散步的妖精先生?那個因為偷吃太多冰淇淋而引起大騷動的沒肚臍雪貂?
Love同情地看著剎那。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異世界同伴意識”吧?
「所以,這裡對我來說是個很特別的地方…我想、跟妳分享這個地方」
Love握著剎那的手,溫柔地說:「那麼,下次換我帶剎那去約會,去那些對我而言特別的地方。對了,不如就等下星期聖誕節過後吧?」
因為聖誕節要忙著佈置商店街,可能抽不出時間。
剎那羞澀地揚起淺笑。「我很期待」
當然,此時兩人都不知道,幾天後她們將失去重要的東西,並且在理應與親族摯友團聚的日子裡,自願選擇與他們分別。
──除此刻以外,其他事情尚無須考慮。
Love呼著熱湯,臉頰可愛地泛紅。
剎那只要凝視這樣的她,什麼都不做也能覺得快樂。
這是已經確定的事。剎那所拋棄的過去,此後一生都會糾纏她,想把她拉回原屬的黑暗,而轉變後、現今的她,直到迎接第二次死亡為止,都會為此而戰。為了被拋開的過去,為了所選擇的今日,為了能從這條道路走向結局,跟外在的惡意與內在的徬徨傾力戰鬥。
正如阿爾特米斯,永遠會想著當初能為解救奧立翁再付出些什麼,剎那也會不斷質疑,那些過去被她所傷的人、那些意圖傷害自己的人,她能夠為他們做些什麼,她所做的事是不是不夠多、不夠好?這是她一輩子都會思考的問題,並將花上同等的時間積極嚐試。
Love改變了Eas不可能改變的命運。
剎那則要將這樣的命運延續下去,看著一切,站到最後。
放棄,對她而言已非人生選項。
「Love」
「嗯?」
「告訴我賣這件衣服的商店電話」
「剎那!別再想著退貨的事了!」
「不是這樣」剎那深深凝望Love的側臉。「我也想、為妳買一件衣服」
Love楞了幾秒,接著,唇邊揚起難以抑制的笑。「等我們變成高中生、可以打工以後,我再告訴剎那」
「約好了?」
「約好了」
以吻封箴──顯然是兩人心有靈犀的默契。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