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浴室里腾满雾气。

少女拿着淋喷头，探了一下水温，将之伸到背后，开始冲洗满身的颜料和血污。

热水刺激着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冲洗干净后，她关掉喷头，透过爬满水雾的镜子望着里面的自己发呆。

常年被虐待的身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创伤，由于营养不良导致的比同龄人要娇小瘦弱的体型。

真是、连女孩最基本可以炫耀的资本都没有啊。

ミク苦笑一声，扯过浴巾包裹住自己，走出浴室。

说来，虽然每年父亲都在拒绝，但有时还是会与自己一起吃圣诞节的晚餐。

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

虽然席间没有一句话，菜色也不见得很丰盛。

但至少，这是和唯一的家人，一起共进晚餐的时刻。

好——！

少女拍了拍脸颊，提示自己要振作。

今年也要好好准备！

边这样想着，边在衣柜里翻找着合适的衣服。

突然在柜子的最里端，发现了一个带锁的小箱子。

箱子外围裹着一层青碎花的白瓷，光滑的质地，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微光。

啊，那是——

ミク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时候在看了某部寻宝动画后，自己总是嚷着要一个“藏宝箱”。

当看到母亲捧出这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箱子时，自己兴奋得一个晚上睡不着。

“我要把所有的宝贝藏在这里！”

小女孩兴冲冲地接过“宝箱”，把自己认为“贵重”的小物件放进里面，藏到衣柜的最里端。

ミク轻轻打开盒盖，感慨地端详着里面的物件。

精美的彩色糖纸，可以发出芳香的夜光小珠子，第一次画的一家人的卡通涂鸦…

还有、那张父亲画给自己和母亲的，带着可爱微笑的一大一小葱形状的天使。

那些如梦一般，理所当然的幸福日子，自己也是拥有过的。

虽然现在自己被困在了暗无天日的轨道里，但是，只要不忘却这心中的暖意和光芒，

一定会在下一个起点，获得重新出发的力量。

＊＊＊

寒风在街道上肆虐，虽然还不到睡觉的时间，严寒的天气已经让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ルカ漫无目的地在家附近的街道闲逛，夜风飞扬起樱色的长发，她急忙伸手按住头部，帽子才不至于被吹飞。

街上虽然没有什么人，但是路边的商场都亮着柔和的灯光，壁橱玻璃上贴着雪花的装饰，圣诞树也都挂上了彩灯和卡片，祥和的音乐不时从里边飘出来，相当有过节的气氛。

「圣诞节啊…」

她对着双手呼了几口白气。虽然戴着手套，但是天生的寒性体质让肌肤常年如冰冻般寒冷。

对她来说，这种充满温馨的节日反而让她没有什么实感。

训练，侦察，任务，休息…

每天每天重复着类似的行动，也许内心也跟着麻木了吧。

在美国时，组织内部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搞个大型的晚宴。

看着身边爱玩的同事们在舞池里疯狂的扭动着，叫喊着，她只是静静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喝着度数不高的鸡尾酒。

完全、融不进去。

当然外貌出众如她，自然不乏有人试着上前搭讪。

但每次，都被她冰冷的视线吓得退却了。

相爱的家人围坐一起，举杯祝福来年的好运。

这是种什么感觉？

想不起来…

也许，童年的自己，确实有过这样的时光。

但是现在回忆起来，记得的，只有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和灼人扭曲的火焰。

突然很想、和她说说话…

蓝瞳蓦地缩了一下，头痛的感觉更为强烈。

又来了…

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起她。

这个星期里她疯狂地工作，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有空闲的时间。

不让自己，有思念她的余暇。

你现在、在哪里呢？

在干什么呢？

雪花一片片飘落，在节日的灯光下，显得很梦幻。

一定是很开心的，在和家人一起布置节日的装饰吧…

这样就…够了…

我会一直一直、为你的幸福祈愿。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就在这时，路边一家店的名字，吸引了ルカ的目光。

这不是那个寿司店吗？…

店门不大，因为假日，大门紧锁着，看不到里面。

这是那孩子打工的地方啊…

她微微一笑。

也许邂逅什么的，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

边想着，迈开脚步正要离开。

「ルカ…さん？」

熟悉的男子声音传来，她回头一看，围着蓝色围巾的男子就站在身后，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Kaito…？」淡樱色的眉微皱，对在这里碰到工作上的同事感到有些吃惊。

「真的是ルカさん！这个点能在这里碰见，真是好巧呢。」Kaito微笑着打了一声招呼。「这是我女朋友开的店哦～～」

「欸？」ルカ一时反应不过来。

「所以说，既然你来到了这里——」Kaito热情地推了推发呆的警探。「不进来坐一会吗？Meiko做的寿司很好吃的。」

「啊，我就…」潜意识想拒绝，却发现根本找不出理由。

「来吧来吧。」蓝发男子边招呼着，边掏出钥匙打开店门。「进来喝一杯热饮也好。」

「……」

现在是放假时期，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ルカ跟了进去。

＊＊＊

ミク套上一件纯白的吊带连衣裙，解开红黑色的发带，让长而柔顺的绿色长发倾泻而下。

虽然现在完全不是穿夏服的季节，但对于刚刚找到的裙子，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下。

刚刚在那个“藏宝箱”里，发现了一枚钥匙。

想了很久，才记起这是用来开母亲房间衣柜左侧的柜子的。

说起来，似乎很久以前，母亲有跟自己做过这样一个约定。

“这是爸爸当初为了讨好妈妈，专为妈妈设计的裙子哦。”

“好好看！”小女孩举着一件对她来说尺寸过大的纯白连衣裙，小脸透着小孩子特有的红润。

“呐，妈妈，我长大后可以把这件裙子给我吗？”

“当然可以哦。”绿发女子看着女儿尝试把尺寸不合的裙子套在她小小的身子上，满脸笑意。

“等ミク有了喜欢的人，妈妈就把这件裙子送给你。”

「妈妈…」

ミク站在镜子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与镜子里面的自己手心相抵。

虽然还有些宽松，但这件在当时可以覆盖两个自己的裙子，已经很合适地套在了身上。

「ねえ、ママ。私、好きな人が出来たんだ。（呐，妈妈，我有喜欢的人了哦。）」*

轻轻将额头贴上冰冷的镜面，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微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寂寥。

如果妈妈在的话，会说什么呢？

『おめでとう（恭喜呀）』

一定会，这样笑着祝福吧。

然后用轻柔温婉的声线问: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ミク盯着镜子里的少女，对方清澈的碧瞳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很美丽……的人哦。」

她的发色，是樱花绽放时最美的色彩。

没有粉色的甜腻，

没有赤色的张扬。

有的只是高贵而恬淡的气质，以及渗透其间的暖意。

她的眼瞳，是秋天无云晴空的湛蓝。

带着清肃的寒意，迫人仰望。

亦有浅色的柔和，让人着迷。

那是看一次，便足以深陷其中的颜色。

「呐，妈妈…」

少女尝试着呼唤天国的母亲。

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吗？

暗色杂质逐渐侵蚀着那对透明的玉色晶体，将光芒一点一点吞下。

温暖的话语，

温暖的琴音，

温暖的怀抱，

温暖的笑颜。

温暖的、她。

温暖到不真实的幸福。

这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乞求温暖时的幻象吗？

微弱而短暂的火光。

一闪而逝的美好。

这是何等、让人心痛的魔法啊。

＊＊＊

「Meiko～～」Kaito和ルカ两人踏进店门时，一层餐厅的灯并没有打开，店面漆黑一片。

「我回来了——」蓝发男子边扯着嗓子冲楼上喊着，一边轻车熟路地摸索着打开了电灯。

带着暖意的橘黄色灯光瞬间充斥屋内。

「你迟到了。」

ルカ循声望去，楼道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褐色短发的女子，穿着黑白条纹间隔的低领毛衣，白皙的颈项上挂着一个精致吊坠。

因为低胸的V字设计，胸前饱满投射的阴影线条一览无遗，加上毛衣略微收紧的质地，衬出腰部动人的曲线，配上低腰紧身牛仔裤，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女人成熟的风韵。

『温和的烂好人Kaito警官的女朋友居然是这种类型的啊…』

ルカ在心里默默吐着槽，接下来的一幕完完全全证实了她的猜测——

「你跟我说8点回来现在你看看都几点了！」Meiko一个箭步上前紧揪住Kaito的耳朵，后者非常配合得低下头，让女朋友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

「对不起——」Kaito非常诚恳地道着歉，嘴角却展露笑颜。「我去商场挑礼物了——迟到了真是对不起。」

「哼，看在有客人的份上饶了你——」Meiko松开手，看着在整理围巾的男友，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

「以后有事要先打个电话——谁叫你个冰淇淋星人一天到晚干些危险的事情——搞不好哪天就被子弹吃了——」

不满地数落着，在最后却不忘小声地加了一句：「欢迎回来。」

ルカ无奈地转了下眼睛，为什么今天自己老是被各种粉红结界袭击啊？

她暗暗握紧拳头，勉力暗示自己不要去管心里翻涌的空落感。

「这位是——？」Meiko将目光移至ルカ，由于一直面瘫的冰山表情让外人很难发现她此时真正的想法。

「巡音ルカさん，我一起工作的同事。」刚获“大赦”的Kaito连忙介绍道：「我们刚好在店门口碰见，于是我就请她进屋坐坐。ルカさん，这是我女朋友Meiko。」

「你好。」ルカ微微颔首。「突然来打扰真是抱歉。」

「啊拉不会的。」Meiko笑着摆手。「店里最近休假中，我还觉得有些冷清呢。总之ルカさん先坐下吧，我去泡茶——」

「嗯…谢、谢谢。」很少与工作以外的人交流，ルカ不免有些紧张。其实她从进店门开始，就非常惊讶自己居然没有拒绝Kaito的邀请。

一缕缕雾气自翠色的圆口茶杯里升腾，混着玄米茶的香气。

ルカ捧着Meiko为她准备的茶，冰冷的双手隔着陶瓷的材质汲取温度。

「啊～～」坐在一旁的Kaito喝了一口热可可，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

「那个，Kaito君…」ルカ盯着茶杯出不断冒出的白烟，有些迟疑地开口：「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了。」被这位平常无口属性满点的面瘫同事突然的搭话弄得一愣，Kaito点点头。

「你也是刑侦科的主力。你有没有考虑过——她会因为你遇到危险…这种事？」

雾气持续升腾。过长的樱色刘海在她脸上投射阴影，掩盖着眸子里的迷茫。

「嗯…」Kaito瞟了身旁的发问者一眼，对方垂着头，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上茶杯的握力。

「考虑过哦。」放下热可可，蓝发男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而且，已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了。」他抬眼望着Meiko刚离开的方向。「她有时会收到匿名信什么的，有几次还被跟踪，还好我调用警力及时——」

「那为什么她还愿意和你在一起呢！」听得他越来越矛盾的回答，ルカ再也按捺不住打断了Kaito，语调因为情绪的波动微微上扬。

「啊——失礼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改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像这种成天都得提心吊胆的生活，一般人是不会接受的吧。」

「是吗？」Kaito挑了挑眉毛，眼睛里有微光闪烁。「你不如亲自问她吧——这种生活，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什——」ルカ刚要继续，Meiko已经端着一份宵夜过来了。

「在说什么呢？」意识到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而僵化，Meiko有些不解地看了看Kaito，最后将目光落在一旁的ルカ上。

「你有问题要问我么？」

「嗯…」ルカ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抬头正视褐色短发的女性，有些不安地问道：「我刚听说你有时会受到Kaito敌人的威胁，既然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能和这冰淇淋怪人交往是吗？」Meiko作理解状地点了点头。「确实，自己一个人时的确会有些害怕。」

看着ルカ脸上掩饰不住的不解，Meiko不禁莞尔。

「不过这些跟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相比，都不算什么啊。」

「欸？」

「虽然在这里说这些不是我的风格——」Meiko在两人对面的柜台坐下，握住男友的手，两人四目相对。

「这家伙会保护我，所以我一点也不需要担心。」

听得这话，Kaito唇角不禁露出笑意。

「我要担心的——」

加持在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对上女友凛冽的视线，Kaito全身一颤。

「是这个傻瓜完全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我、我错了…」Kaito满头黑线，连忙求饶。「让你担心真是对不起。」

「可是若因为这份爱而失去对方，不是会更加难过么…」ルカ盯着一口未动的热茶，白雾已经渐渐消散了。

「如果因为害怕失去和受伤而选择放弃，那根本不是爱哦，充其量是“恋”而已。」

Meiko双手支撑着下巴，看着对面一脸急切寻找答案的ルカ，觉得对方虽然无论表里都表现出超年龄的成熟，但有些方面还是像个小孩子。

「“恋”可以一心只追逐各自的理想，是如童话一般的理想状态，所以“恋”在现实面前才会如此不堪一击。与此相对的，“爱”则必须连痛苦的现实也一起接受，在互相伤害，保护，依赖的基础上前进。」*

「所以说，如果知道会受伤的话，一开始远离不就好了。」ルカ觉得在Meiko面前，自己靠理性得出的结论竟是如此站不住脚。

「封印掉感情，便不会出现这样的担心，也就不会有多余的考虑。」

「ルカさん——」一旁沉默的Kaito终于开口。「我们做这一行的，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人么？所以你应该很了解，保护的力量。」

「保护的力量——？」ルカ有些无力地扶住前额，原来因为热茶而暖和的右手在离开茶杯后又变得冰冷。

「是啊。如果你心里有一个必须拼上性命保护的人，就会变得勇敢。」Kaito继续说道。

「正是你的感情，使你变得强大。」

＊＊＊

ミク正对着镜子发呆时，玄关处传来一道甩门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个有些沉重又趔趄的脚步声，伴随着酒瓶碰撞的碎裂声。

是父亲…

少女稍微静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身子自然恢复成紧绷的状态。

不过…这次回来好早呢…

紧张的同时，疑问渐渐自内心升起。

往常拿走自己的工资后，父亲便会到附近一个地下酒吧里买醉。

父亲是那家酒吧的常客，除了喝酒，还会去那里还欠下的债务。

最近迷上嗑药，也是在那个酒吧里染上的恶习。

ミク曾不止一次到那个酒吧，在一群凶神恶煞的黑帮分子轻浮的调笑和淫秽的目光中带走烂醉如泥的父亲。

说来也奇怪，面对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涉世未深的少女，夜晚独自到一家非法经营的酒吧无疑是羊入虎口。

但那些满口脏话，可怕的男人们，也只是冲她吼一些带着情色的粗话，视线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淫靡外，并没有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嗯…也可能自己的存在感在他们眼里是零也不一定…

毕竟要身材没身材，平凡到了极点…

心里默默想着唯一的可能性，这种近似自我贬低的原因虽然有些难过，但这时候更多的还是庆幸。

就在这时，玄关处的响动更大了，随之传来的是“碰”的倒地声。

「父亲…？」

有些担心，ミク顾不上把衣服换掉，直接走出房间门查看。

男人呈大字型倒在玄关走廊的地板上，明显已经醉倒，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出的气体里带着浓烈的酒味。

唯一让她在意的是，父亲脸上有一层不健康的红润。

虽然经常喝醉，但父亲是越喝酒脸色越青白的体质。

这难道是嗑药的后果…？而且这呼吸也过于急促了…

少女皱着眉移步上前，用手探了探男人的前额。

远高于常人的温度让她瞬间缩了下手。

即便是发烧…这也太热了点吧？！

ミク越想越不安，她抓住父亲的一只胳膊，使力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感到一双冰凉的手贴着肌肤，接着一股不大的拽力自手臂处传来。

有人在试图移动自己。

醉到发晕的男子睁开醉眼，朦胧中看到的是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青绿色的披肩长发垂落肩上，及膝的无袖白色连衣裙衬出修长的体型。

布满血丝的双瞳瞬间缩得极小。

是你…？

他猛地伸手紧抓住对方纤细的手臂，紧到指关节处都在泛白，仿佛害怕对方会消失一般。

「父亲！？」少女被男人突然的举动吓得全身一颤，但手臂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回神。

「父亲…你弄疼我了——」少女细瘦的手臂被成年男子的大手完全包裹住，手掌上的粗糙硬茧紧贴少女柔嫩的肌肤，竟似刀割一般疼痛。

「请…放开手——」ミク惊慌地想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掰开手臂上的钳制，无奈她越是挣扎，加持在手臂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甚至让她有了下一秒骨头会被捏碎的错觉。

「父、父亲…」她忍着眼泪再次恳求道，但当对上男人的目光时，她再次愣住了。

往昔无神的瞳孔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喷射着炙热而可怕的光芒。

男子的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她感到肩上一沉，一股不可阻挡的下压力将她硬生生按到了地上。

灼热的气息喷到脸上，混杂着呛鼻的酒精味。

ミク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恐惧犹如迎面而来的巨浪，瞬间将她吞噬。

「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男子含混不清地说着不明所以的话，双眼充血，眼球突出，他牢牢将少女压在身下，过于恍惚的神智让他看底下的人甚至出现了重影。

「你在哪里——」

为什么看不清楚——

他有些慌张，凑近少女的脸庞，努力地想要聚焦。

看着眼前不断靠近的父亲，放大的五官扭曲可怖，ミク本能地想要逃开，然而越是用力的挣扎，加在身上的钳制就越是沉重。

动不了——

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气息压迫着她的神经，挑起她的恐惧。

不、不要——

泪水自玉色的双眸不断涌出，强烈的无助麻痹着她的感官。

依然没有办法看清眼前的人，男子的视线落在那颤抖的樱唇上。

小巧而薄，优美的唇线雅致而不失性感。

很熟悉——

依旧、如记忆中那般美丽——

他突然笑了，俯下身想要捕获那看起来让人怀念的柔软。

＊＊＊

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撕裂般的头痛让她一时思考不能。

「保护的…力量…」ルカ怔怔地重复Kaito的话，对这过于沉重的字眼竟不知如何回应。

「抱歉，我不明白——」

舍弃自己的感情不是更好么？

不用为所谓的羁绊束缚，

不用忍受失去的疼痛，

什么也不用顾忌…

这不才是真正的强大么？

「ルカさん有重要的人么，想要保护的人——？」

重要的人…？

自己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爆破声、哭喊声仿佛再次充斥耳际，不断舔舐空气的火焰释放的却是深深的寒意。

“ルカ，你不想复仇吗？”

正是这句话，电击着她将死的灵魂。

可以说，她现在心脏依然跳动，完全是“复仇”这个起搏器的运作。

她只要有这个就够了——

“这是ミク写给重要之人的吧？”

我在说什么？

蓝眸蓦地缩小。

为什么我会说出这种话？

明明都不需要知道何为「重要」——

头痛欲裂。

“ルカ…ルカ…谢谢你…”

眼前浮现少女紧搂住自己哭泣的样子。

真是个、傻女孩…

因为一个推测的结论便哭成这样。

啊啊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之所以会那样讲，

一定是因为曲子自身表达的感情。

我只是很客观地、在鉴赏一首曲子罢了…

“任何想法的得出，都要基于体验的基础上——”

你没有感情，又怎会得出如此结论？——

耳边一片嗡鸣，唯一清晰的便是太阳穴过速的跳动撞击血管的声音。

心理和生理上的极端疲累让她突然很想吐。

真是、讽刺。

拼命用理性说服自己，

结果还是被理性推翻。

「重要的人…我不知道…」实在得不出结论，她望着杯中自己憔悴的影子，喃喃地说着。

「简单来说，就是看到那个人受伤，自己也会很难受。」

杯中原本平静的茶水突然泛起了层层涟漪。

“ミク，你跟我说实话，你是被谁欺负了吧？”

受伤的她。

心痛的自己。

「这…」ルカ僵在当场，脑子一片空白。

「跟那个人在一起，就会有温暖安心的感觉。」

“果然…虽然ルカ冷冷的表情很酷啦…但还是笑起来更好看呐～～”

笑……？

我居然、会笑——？

温暖安心的感觉…

重要的…人…

「我想…是有的吧…」杯中的茶水再次回复了平静的状态，ルカ低下头说出答案，无力让嗓音更显沙哑。

＊＊＊

看着上方猛压过来的男人，少女觉得自己惊恐地要窒息了。

她全身颤抖，过度的挣扎让她疲惫不堪。

在不断喷出灼热气息的嘴唇将要落下时，她本能地将头一偏，男人的攻击瞬间落到了颈项位置。

扎人的胡子刺着肌肤，陌生的热度和重量让恐惧进一步升级。

「父——」ミク想要叫喊，却发现声音破碎地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男人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舔着少女纤细的脖子，一路向下，来到精巧的锁骨处，张嘴咬了一口。

极度的惊惧让全身感官变得尤其敏感，即便只是轻咬，ミク都觉得被刺了一刀般疼痛无比。

沉痛的触感移至了胸口处，她感到肩头一凉，察觉时右肩的肩带已经被扯了下来。

「不要——」她开始尖叫。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比笔尖的切割，铁尺的抽打还要疼上百倍——

父亲，求你醒一醒…

眼角不断翻涌出滚烫的液体。

强烈的疼痛甚至让她觉得，体内的血也随着泪一起流出来了。

我不是母亲啊——！！！

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孤注一掷的幼兽。

无力而绝望。

失焦的双眸锁住上方再次压下来的男人，少女抬起唯一可以动的头部，狠狠砸了下去。

绝境处被激发的潜能让这一击威力无比，强烈的撞击让男子一下子放开双手，紧按住疼痛的头部。

感觉身上一松，ミク用最大的力气将身上的男人推开，撑着发软的身子强迫自己站起来逃离。

然而体能过度的消耗根本不允许她这样做，她手脚并用地移动到不远的墙角处，便再也动弹不得，倚靠着墙瘫软在地。

男人单手捂住发疼的前额，狂乱的目光自指缝中漏出，一下一下将少女刮得体无完肤。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迈着不稳的步子，一步步缓缓朝绝路的少女逼近。

「呜——」无意识的呜咽着，ミク徒劳地往角落里缩，无奈身后坚硬的墙壁彻底阻挡了去路。

笼中困兽。

阴影不断逼近，一点一点，逐渐吞噬着近乎虚脱的少女。

「我不是…母亲啊…」祈祷一般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她甚至已经没有了意识，仅剩下身体本能的颤抖和无尽的恐惧。

冰冷而浓烈的吐息凝滞了周围的空气。在被让人窒息的沉郁完全笼罩时，少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的伤害并没有出现。

ミク微微睁开双眼，父亲蹲在前方，怔怔地望着自己，瞳孔中沉淀着浓郁的黑暗。

僵尸一般呆滞的脸。

死透的眼神。

连呼吸，也没有人的气息。

与刚才的暴力相比，这突然的死寂将少女的恐惧推至顶点。

她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昏过去。

黑暗中伸来一只手。

他开始动了。

！！！！

少女只觉得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连微弱的呼吸都似刀割一般刺穿五脏六腑。

掌心无声地、落在少女侧脸的墙上。

「……？」ミク失神地望着前面垂着头的男人。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依然可以知道，这个人，正如自己一般剧烈颤抖着。

「滚。」

嘶哑的喉头吐出一个单音。

「啊….？」她依然没有恢复思考的能力，茫然地望着依旧没有抬头的父亲。

「滚——！！！」男子突然压下头部用尽全力吼叫着。「给、我、滚——！！！」

他的头抬起来了。

ミク没有任何神智的瞳孔蓦地缩得极小。

血——

真的是血——

取代了泪水，不断自那泛白的眼眶流出。

动不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彻底摧毁了少女的意志。

好害怕——

动不了——

我会死吗——？

就在这时，双肩突然被紧紧捏住。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甩飞出去。

「我叫你滚——！！！」

那绝望的嘶吼犹如炸雷，毫不留情地穿透脑部。

觉察时，自己已经被父亲，如扔垃圾一般丢到了玄关处。

“嘀嗒”

液体落地的声音。

诶——？

“嘀嗒”

“嘀嗒”

越来越密集。

肩膀处火烧一般疼痛。

强烈的刺痛让ミク终于回神，她按压着肩膀，努力撑起身体。

她刚好摔在了玄关处被打碎的酒瓶上。

锋利的碎玻璃无情地扎上最先与地板接触的左肩，血流如注。

眩晕。

她好想就这样晕过去。

可是——

「滚啊——！！！」阴暗角落里的男人咆哮着，将随手抓住的东西往她这边仍去。

「不要再回来了！！！」

不要、再回来了…

本以为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泪水，与地上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如果你一开始、不存在就好了——！！！」

伤人而绝情的语句直击少女的心脏。

我、不存在…

啊——

原来竟是这样么…

她抓住一旁的柜子，作为支点缓缓站直身子。

我的存在、是个错误么…

艰难地转过身，趔趔趄趄地朝门的方向走去。

那些、果然都只是——

用尽全力拉开门栓。

肆虐的寒风刮得全身生疼，她紧抓住门边，才不至于被吹倒。

赤脚踩在雪地上。

好冷——

穿刺骨髓的寒意剥夺着仅剩的意识。

果然那一切都只是——

划燃火柴时出现的幻象罢了。

＊＊＊

重要的人。

想要拼上性命守护的人。

因为那个人的受伤，自己也会觉得疼痛的人。

喉咙干涸。

ルカ捧起茶杯，啜了一口冷掉的茶。

「真的会、变强大么——？」

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

Kaito和Meiko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这个人受的伤，不是一般得深。

深得让她甚至不愿意去寻找痊愈的方法。

那样刻骨铭心的疼痛，就算是常年戴着的冰山面具，也无法掩盖。

「ルカさん，我觉得你很强。」Kaito望向身旁的ルカ，还是如往常般美丽不可方物的侧脸，此时却有着竭力掩饰情绪的痕迹。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今年才不过20岁。

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罢了。

「你在局里是大家钦佩的偶像哦。那么年轻就成为FBI引以为豪的顶级特工，想必你也付出了许多心血…」

「但是——」稍微停顿了一下，Kaito诚恳地道出内心的想法。「这应该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心声——我们觉得你，会下意识排斥身边的人给予的正面感情。」

「欸？」冰瞳有些失神地望向蓝色围巾的男子，等待着进一步的解释。

「虽然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这种情况，不过一个人的强大，若是建立在“恨”的基础上，那真的是——太悲哀了。」

Kaito低而沉缓的嗓音穿刺耳膜，一字一字地敲击着伤痕累累的内心。

「我刚刚说感情会让一个人变得强大，我原以为ルカさん会理解——」

毕竟你自身的强大，不正是基于“恨”这种情感吗？

「我——」

无法反驳。

下意识地握紧布满伤疤的左臂。

这么多年来，她都一直觉得自己封印了感情。

做一部什么也感觉不到的机器就好。

即便是遇到ミク后——

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她也是、很理性地拒绝掉了。

现在却有人对她说——

“恨”也是感情的一种。

这未免、太过于讽刺。

「既然如此，若是有机会将“恨”转为“爱”，为什么要拒绝呢？」

反正都是基于感情的行为。

爱——

蓝瞳蓦地放大。

那温暖地让人灼伤的感觉…

我竟是如此怀念。

「Meiko姐，我装好圣诞树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了ルカ的思绪。

回过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黄色短发的女孩。

「辛苦你了，Rin～～现在有客人哦，我待会再去看吧——」Meiko冲Rin微微一笑，这个女孩的出现，多少缓解了有些沉重的气氛。

「姐姐你好漂亮！！！」仔细端详了ルカ的长相，Rin很夸张地惊呼一声，发出毫无吝啬的赞美。

「最近我都看到好多美女吔！」没大没小地跳上ルカ身旁的椅子，大眼睛里闪烁着星星。

「Meiko姐啊，还有ミク姐也很漂亮——」

听到这个名字，捧着茶杯的手再次颤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褐发女子的眼睛。

从她开口那会就一直很在意了——

难道是…

双眸闪烁了一下。

「呐，莫非ルカさん认识ミク？」

「什么？」ルカ有些惊愕地抬头望向对面发问的女子。

「如果不是我先提前道个歉——」Meiko继续道，

「只是你的声音——实在太像几个月前一直在晚上在我们店里订购外卖的一位客人。负责那位客人外送的就是ミク，我们店里的一位店员。」

「这…」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ルカ苦笑一声：「没错，那个客人就是我…多次承蒙贵店关照，真是非常感谢。」

「诶诶！！姐姐就是那个让ミク姐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人么——？！」Rin发出更夸张的尖叫。「不过也难怪，这么漂亮的人——」

「Rin，你安静一会啦。」Kaito连忙止住兴奋的女孩，让Meiko继续谈话。

「哪里，说感谢的要是我才对。」Meiko扬起微笑。「ミク那孩子——虽说是我们店里的店员，但也许是相处久了，总有种把她当妹妹的感觉。」

ルカ喝了一口茶，静静地听着。

「只是那孩子，总是太过坚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我们也不好意思问太多。」

「她不怎么爱笑，只是非常拼命地打工——」

『不爱笑——？』双马尾少女天真的笑颜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自从接手了给你外送的工作，她就开始变得开朗起来——实话说，那孩子笑起来真是非常可爱呢。」

确实——

想到这里，ルカ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

ミク的笑容，羞涩而腼腆，纯净地不含一丝杂质。

天使般的笑容。

「能让ミク出现这种变化，想必是因为你吧？我一直都想谢谢你呢——」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感激，ルカ有些措手不及。

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明明无数次被那个笑容拯救的，是我才对——

啊——

难道？！

习惯思考的大脑瞬间冒出了一个可能。

不会吧…

光是想到这个猜测，内心就剧痛无比。

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疼痛——

「我还得向那孩子道谢呢。」压下心中的不安，ルカ礼貌地笑了笑。「和她聊天很开心。」

「呵呵，ミク确实是个可爱的孩子。」Kaito接上话头。「很善解人意，也很聪明——」

「ミク姐还会写曲子啊！」Rin按捺不住地插了一句。

「Rin——？」Meiko有些惊奇地转过脸。「这是真的？」

「当然了！她还自己写了词——」

「写了词——？」

这下轮到ルカ惊讶了。

如果说作曲，她当然知道Rin指的是哪首。

不过若是写了词——

「这里啊～～因为旋律和歌词都很美，我把歌谱拍下来了。」少女的手在手机触屏上划了几下调出照片，递给三人眼前。

「哦哦真不错呢——」Kaito赞叹着。

「确实——」Meiko点头表示赞同。「只是这歌词…」

她说不上来。

这样的歌词…

结合整体的旋律…

总觉得、很悲伤。

ルカ没有表态。

她说不上任何话。

每一个手写的字符，即使隔着屏幕，也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她的内心。

原来那看似平静的笑颜，

亦隐藏着如此汹涌的情感么？

我是有多钝感——

居然没有发现，

那天晚上她那太过于自然的表现。

自然地、过了头。

「ミク……」情不自禁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先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重要的人，就是在她受伤时，自己也会感到疼痛。”

拽着手机，紧得指尖泛白。

所以才会觉得如此疼啊…

她受伤了。

因为自己。

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

鹅毛般的大雪自天空不断飘落，与纯白的连衣裙融为一体。

天气冷得可怕。

夜幕黑得可怕。

街道静得可怕。

ミ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

凌厉的寒风毫不留情地侵蚀着遍体鳞伤的躯体，飞扬起葱绿色的长发和纯白色的衣裙。

赤足踩在铺上厚重白毯的地面，双脚被冻得又红又肿。

我要去哪里——

无法聚焦的双眸没有一丝光。

只剩下墨色和深绿这样单调阴郁的底色。

那是完全死掉的眼神。

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在街旁商店的橱窗前停驻。

商店已经打烊，内部漆黑一片。

但隔着橱窗上贴着的圣诞窗花，还是能隐约窥见那挂满美丽装饰的巨型圣诞树。

很漂亮——

她突然笑了。

没有神智的笑容。

很漂亮啊——

她继续向前迈着虚浮的步子。

不知走了多久，身体自然停了下来。

到极限了吧——

她无神地注视着前方的一栋公寓楼。

这里是哪里？

目光小心翼翼地数着楼层，停在15楼。

窗子漆黑一片。

不在呢。

她不在呢。

意料之中…

少女又笑了。

这样、也好——

夜空中划过一道流星的轨迹。

童话里不是说——

“一颗星星掉下来，就有一个灵魂要到上帝那里去了。”

去天堂…

她缓缓闭上玉色的双瞳。

就可以见到妈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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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句日文出自ミク的歌「二息步行」，其中一句歌词里的男性称谓被我换成了女性。

* 那段关于「爱」和「恋」的见解，出自TM10周年蘑菇和老虚对Fate中的爱情剖析，我摘取了两句蘑菇说的话。

蘑菇的原话是：「 “恋”可以一心只追逐各自的理想，与此相对的，“爱”则必须连痛苦的现实也一起接受。没有理想，处处要与现实妥协，没有追求梦想的余裕。……」

这两人虽然非常无节操，但果然是我的soulmate啊（拍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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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双节快乐噢{:4_383:}

我居然真的在今天码了将近12000字的文{:4_330:} （码字比较急，欢迎挑错

其实Chap.8完全可以拆成两章的，不过我果然还是很想让这两人在下章见面{:4_330:} (所以这个算是双节特别篇？{:4_342:} （炸飞

然后便是...缓更预告{:4_353:} （远目前方黑暗的神无月和霜月...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压力会比较大...

所以更文速度会明显放缓...（虽然本来也不快（喂

当然上网回复什么的还是会的...（炸

以上，真是非常感谢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