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2-10-4 21:45 编辑

三十三章 或许有一天

“部长！”小笠原参事官顶着一张严肃认真的漂亮脸蛋从警视厅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过，经过之处都会有人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

“祥子还真是没有变呢。”即使满怀心事，水野蓉子见到此情此景，思路仍是忍不住岔开。祥子从高中时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就是这样气势凛然，所向披靡，还被某个促狭的人起了个“怪兽”的外号。可是蓉子的嘴角刚被有趣而温馨的往事牵引得微微弯起，心中又被酸涩填满，多少人能够像祥子那样始终如一？即使是祥子，也无奈地挥别了高中时本以为会地久天长的爱情，屈从于这个社会的法则，更何况有的人，早已面目全非。

“部长？”祥子已经来到蓉子身边，锐利的眼神里带着关切的询问。

蓉子笑了笑：“没事，最近有些累。没想到被祥子关心了呢，我做姐姐的感到很幸福。”祥子天生对人有种疏离感，连她虽然不相爱但还是很喜欢的表哥兼丈夫柏木优也不能让她完全放下防备，只有在蓉子面前才会流露柔软的依恋，至于那个她爱过的女孩，不提了罢。

被姐姐大人顺口开了玩笑，祥子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大方中略带羞涩地回应，她低声说：“杉浦碧去找鸟居部长了。而且，我查了一下，她好像还带着枪。”

蓉子骤然停住脚步：“她去了公安部？”公安部是警视厅隐秘森严的所在，杉浦要是不知分寸大闹公安部，后果会非常严重，连带她这个部长也会被抓一个大大的把柄，如果那位公安部长大人愿意这样做的话。

她承认昨天圣的话给她带来了阴影。即使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愿相信。但今天上午在办公室的发现，又让她不得不信。

“没有。”祥子否定的答案让她略感安心，“杉浦约鸟居部长在外面见面，鸟居部长同意了。支仓令参事官听说了这件事很不放心，所以暗中通知了我。”

“她做得很好。”蓉子向警视厅大门口走去，“她们在哪儿会面？”

“东京帝国饭店。”

“这么热闹的地方？”蓉子皱眉，帝国饭店冠盖云集，如果杉浦在那里拔枪，造成的影响比在公安部还大，当天就能上报纸头条。

“我听说，鸟居部长已经吩咐帝国饭店，包下了整个顶层露天花园咖啡座。”

“这个混蛋！”

小笠原参事官有些惊讶地看着从高中时一直敬仰的姐姐大人，不知道向来优雅冷静的她，突然爆出的这句骂人的话是指行为失当的杉浦碧，还是那个周身藏在谜团里的鸟居部长。

多半是后者。

虽然从来都不说什么，但一直跟在姐姐大人身边，姐姐大人的点点滴滴都尽收眼底，如果不是碍于大小姐的身份和高贵端庄的形象，“这个混蛋”在小笠原祥子心中已经骂过无数遍，真不知道那个貌似纯良的腹黑混蛋有什么优点，也曾经借个机会旁敲侧击过，当时只见姐姐大人沉思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看着眉头紧锁盯着车窗外的姐姐大人，祥子突然说：“其实部长不用太担心。”

“嗯？”蓉子转过头。

“杉浦虽然带了枪，但开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杉浦虽然看上去浮躁，但其实很有分寸。而鸟居部长……”祥子笑笑，“她好像有本事让任何人开不了枪吧。”

蓉子也回之以一笑，忧虑的视线又投入了车窗外，或者根本没有聚焦于任何风景。祥子看到姐姐的侧影，在纷乱的背景下更显得修眉端鼻，眉黛鬓青，这些年来，她的容颜并未改变多少，而心情却像这窗外晚秋，萧瑟如一地的落叶。

东京帝国饭店楼顶的咖啡座，身在闹市，却优雅宁静如秘密花园，偌大的场所，却只有两位客人相对而坐，连服务生端上咖啡后，也知趣地躲得远远的。

可惜两人对话的内容，却似乎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鸟居江利子仍是一派闲雅，而对面的长发女子却似周身有火焰翻腾。

“杉浦，你让我很失望，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能说明什么？没有证据就来找我，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杉浦碧突然起身，从身后拔出手枪，指着鸟居江利子的额头：“我是警察，就要履行警察的责任。鸟居江利子，不管你说什么，我现在怀疑你是内鬼，请你跟我走一趟。”

江利子的眼睛都没有抬，淡淡地说：“如果我说不呢？”这是她两天内两次被人用枪指头，两个人都是警察，这种概率还真是千载难逢，她已经有点习惯了。

“也许我会开枪。”

听了她这句话，江利子终于抬起头笑了：“如果我说你不会呢？”

“那可说不准。”她说着，拇指打开了保险。

“杉浦，你今天突然这么冲动，你知道这为什么么？你从未想过原因么？”

鸟居江利子仍是微微仰着头，带着惯有的冷淡笑容看着她。碧看着这张淡雅疏朗的面孔，那如寺庙里佛像般宁谧平静的表情，让她感觉好像是在仰视一般，甚至隐隐有一种催眠的效果，让她无端地不安，好像自己十拿九稳的结论在某个环节发生了纰漏。

她们就这样对峙，在几十张白色阳伞之间，以及阳光、飞鸟和风。

“杉浦，放下枪！”一声严厉的命令在入口处响起，在警视厅能这样命令杉浦碧而且立竿见影的，只有刑事部长水野蓉子。

鸟居江利子微笑着起身，整整衣服，“蓉子，贵安。你又救了我一命。”

水野蓉子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对杉浦碧说：“你到办公室等我，我和鸟居部长有话要说。”

她们面对面地坐下。

水野蓉子环视一周：“为了一次谈话，你就包下了整个咖啡座，纵观警视厅，也只有你如此大手笔了。”

江利子笑道：“就凭这个，你就让杉浦来查我？”她又倒了一杯咖啡。

蓉子扔给她一个透明塑胶袋，里面是几个黑色的小物件：“你窃听我！”

这是今天上午鉴识课在她的办公室的检查结果，来自于江利子送给她的一幅富有雷诺阿风格的肖像油画，画面的中心是蓉子秀雅的面容。

江利子瞥了一眼：“公安部的职责之一就是监察警视厅的各个部门，我不过是履行职责。”她的态度一如既往的镇定，连眼神也未曾躲闪。

“那你认识藤乃静留，又是怎么回事？警察的职责之一，就是忠实地报告自己知道的一切，不得有任何隐瞒。”

江利子笑了，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我隐瞒，而是你们从来没问过。她父亲和我父亲都是议员，五年前我曾经受她父母拜托，去东大探望过她，仅此而已。我没有说明，是因为我觉得和案件并无关系，不必拿出来干扰搜查，而且我和她久未联系，是以问心无愧。”

她往咖啡里放了三勺淡奶油，茶匙轻轻搅动，看着杯底泛起白色涟漪和深色咖啡卷起的漩涡纹路，一如复杂的心事，但很快奶油就和咖啡融为一体，杯子里的液体也由深褐色变成了浅棕色，她面上也是平静温润的笑容，“希望你在画框里取窃听器的时候没有破坏我送给你的那幅画，那可是我的一片心意。而我和藤乃的往事，也希望不至于影响你的心情。”她把咖啡推给蓉子，“来，这是按你的口味调制的，少糖多奶。”

她看到的是蓉子严厉的表情，不同的是，那用优雅外表强自抑住的愤怒中，竟有一丝哀怨。她的心也莫名地一痛，正待说些什么，就看见蓉子瞥了一眼咖啡，却并没有动作。她换上了自嘲的笑容：“怎么，害怕有毒？”

她看见蓉子冷笑了一下。有想法立刻行动一向是鸟居江利子的准则，她伸手端过杯子，喝了一口：“你可放心了？可以喝了吧。”

蓉子看着她笑意盈盈，明亮的眼睛里目光闪烁，带着半是妩媚半是慵懒的神色，一下子又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光，心里叹了口气，好像这杯咖啡已经不能不喝，她端起杯子，看见杯沿上淡淡的口红印，说：“怎么换了郁金香红，我记得你喜欢樱色口红的。”

江利子懒懒地说：“年纪大了嘛，没有资本装嫩了。看着那些年轻人，很羡慕啊。”

蓉子笑道：“在我心中，江利子是永远的少女哦。”

两个人都笑了，莫名其妙的，气氛变得融洽起来。蓉子端起杯子，咖啡香味之外，似乎仍能嗅到淡淡幽香，心里不由得一动，只是不知这香味，是来自杯沿的口红，还是对面的女人。

江利子看着蓉子，目光温柔，但随后她看到蓉子放下杯子，面容变得严肃起来。

“还记得十年前杉浦碧卧底的案子么？你、我，还有圣，都刚刚晋升为警视，在刑事部当参事官。”

“看来蓉子时刻不忘把自己放在我和圣之间，左拥右抱，距离对等。”江利子语带调侃，答非所问。

“那个案子，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蓉子并没有理会她的话，继续说下去，“杉浦就不用说了，还包括我们三人，我们都觉得那个案子没有完，选择了各自的方向在查，我继续留在刑事部，圣去了组织犯罪对策部，而你选择了公安部。这次黑曜集团的案子，我们又一次聚首，我觉得是个契机，多年前的疑问应该解决了。”

“十年前的案子的确改变了一切，那里面有太多的内容。但现在不是提那个的时候。”她莫测高深，却语焉不详，“你不认为我是内鬼？在杉浦那么多证据面前，还有这个。”江利子的下颌扬了扬，指向塑胶袋里的窃听器。

“江利子，我相信你。”蓉子握住江利子搁在桌上的手，“你有你的做事方法。”

江利子看到蓉子眼中的期待，她温度略低的手指被蓉子温暖的掌心覆盖，心里也暖起来，她很想回应，很想说点什么，可是在公安部十年生涯已经让她习惯躲在幕后，那层帷幕，已经伴随着她，成为她的一部分。“人是会变的，蓉子。”她不动声色地说，“永远不要无原则地相信一个人，在公安部，我听到过太多的秘密。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你要我别无原则地相信一个人，那么你就告诉我，江利子，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不是内鬼。”蓉子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充满期待。

江利子微笑地看着她，眼神中却有着看不透的东西。蓉子把手掌覆盖在她的手指上，感觉到她指尖微微的颤动，如果不是曾经那么熟悉，也许根本无法察觉，这个唯一可能泄露心事的地方。而这一点细节，来自她们十五年前的爱情，那时候她们可以阅读对方的一切，语言、表情、眼神，乃至呼吸的频率、皮肤的震颤，用一切感官去阅读彼此的心。可是蓉子却从未想过，她会把这种默契用在这里。

她们对视了很久，这段时间才发现，这个看似静谧的场所，其实并不安静，楼下马路的车流声，偶尔经过的巡逻车尖利的警笛声，还有红绿灯交错时一声紧似一声的嘟嘟鸣叫声……就在蓉子的思维天平上失望即将压倒信心的那一瞬间，江利子缓缓开口：“我不是。”

她们同时听到红灯转为绿灯时悦耳的声音，气氛轻松起来，蓉子微笑着靠向椅背，江利子则是盯着自己失去蓉子手掌覆盖的手，略有出神。

“好了，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该走了，我还有个会。”

“要不要我帮你接孩子？”江利子冲着蓉子的背影说。

“不用了，我让祐巳去了。”蓉子回眸一笑，挥挥手，走下楼梯。她在楼下抬头看了看天台，笑容慢慢沉了下去，对身边的小笠原参事官吩咐道：“布置监视，要做得隐蔽一些。”

在她抬头想看而看不到的地方，鸟居江利子调整了耳机的频率，完完整整听到了楼下的对话。一贯很少流露出表情的眼睛里有一点稍纵即逝痛楚和忧伤。那一瞬间，她是多想流泪啊，可是她只能睁大眼睛，让风带走眼眶的湿润，从五年前起，她就不允许任何感情的波动遮挡住她的视线，她必须让一切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蓉子，或许有一天，我会在你怀里，赢得深哭一场；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开口，告诉你一切；或许有一天……

但是现在……

她从桌子底部小心的摘下一个联络器，发了一串密码，如果翻译成正常语言，就是——清姬，敌已警觉，提前行动！

她将联络器握在掌心，捏成碎片，塑料碎片刺入掌心，有种钻心的疼。

就像她刚才发出那个“敌”字时一样疼。

她拿过蓉子刚刚用过的咖啡杯，端详了一番，慢慢喝了一口里面还剩三分之一的冷咖啡，“蓉子的口味，我到底还是不习惯。”她的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唇轻轻抵着蓉子刚才触碰的地方，犹如温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