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式神的尊严

我开始调整自己的睡眠时间，试着适应夜行的幽幽子大人和不需要睡觉的西行妖。西行妖的花期眼看就要结束，这当然是个好事，这也意味着我的磨难就要看到尽头。

幽幽子大人相当的中意我，时常在夜里拉我去她的房里聊天，也是通过幽幽子大人我才知道，原来紫大人也是夜行性的妖怪。说来也是，我见到紫大人的时候多半也是夜里或者傍晚。

不要孤军奋战究竟是指的什么呢？我一直在琢磨这句话，青不成战力，也不能麻烦幽幽子大人，当然妖忌先生也不行，而紫大人也不会来帮我。那么我不是一个人的话，我还有谁呢？

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在附卡中沉睡的那只黑猫了。

我召唤出橙，将自己的力量分给她一些，帮助她化作了人形。不过这种人形很不稳定，如果离我太远就会失效，我只需要把织给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就能解决问题，然而我终究是没有那么做。

是否要遗忘织而选择我，我想给橙充分的自由，更何况，现在的状况不是提起织的时候。

橙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没有说。本来我还在犹豫如何告诉橙织的死讯，然而橙只说了一句“我在符卡中都看到了”就没有让我再说下去。

橙只是只小猫妖，但是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甚至觉得她也许比我知道的还要多。或许在兰的小城中，她也这样跟着织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了吧。

“你一点都不了解织！”某一天，橙指着我的鼻子教训道。被自己的式神教训还真是奇怪的状况，然而这样诡异的状况就发生在了我的身上。说到底，橙还不是我的式神，她虽然改由我提供力量供给，但是她在心理上依旧是织的式神。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织才会在帽子中加上那样的功能吧。

“织才是真正地恶棍，我认识的蓝大人可是很强硬的。”小猫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着，一边套上我的衣服，虽然只是一件上衣而已，但是橙穿起来倒像是长裙。

她时不时地就会用“蓝大人”来称呼织，也许有一天她也会这样称呼我，但是我并不希望那是帽子的效力。

“就算你这么说，织也不会活过来，现在的蓝，就是我。”我一边用绳子给橙过于宽松的衣服绑上腰带，一边头也不抬地这么说道。

“我的主人才不会是你这种性格软趴趴的家伙！”橙嚷嚷了起来，叉起了腰，看上去相当的不满，“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在被叫蓝之前，你还有别的名字吧？”

“有也不是你叫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小家伙面前我特别容易火大，我站起身来，冷淡地看着她。

我发脾气是非常稀有的事情，也许是性格使然，我非常地不容易发脾气。也许小猫她说得对，我的性格就是软趴趴的。但是在橙的面前，我非常容易来脾气，这真的很奇怪，她只是个小孩子，我不该跟她一般见识。

虽然是这样，虽然这么说……

至少这个时候，我生气了。

“你只需要知道我叫蓝就够了。”我挺起胸膛，盯着橙的脸。

橙有点畏缩了，我不知道自己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也许会很可怕吧？

“你以为我叫你蓝你就是蓝大人了吗？”橙嘲笑般的摆了摆手，“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你哦，软脾气，没主见，你这样还不如我呢。你这家伙成不成九尾又有什么区别，说到底只是一个小纸人而已吧？你和那些漫天撒的小纸人有什么区别？跟牵线木偶一样，主人说一就不会做二，要你的脑袋有什么用？”

她说的并不完全是错的，但是也不完全正确。

我伸出手去，小猫大约以为我要揍她，吓得闭上了眼睛。不过我并没有打算揍她，我伸出手去只是提起了她的衣领，将她抱了起来。

在我看来“服从”是式神的第一要务，也许橙并不这么认为，不过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她也有她自己的自由，随她怎么想吧。

我的怒火不知不觉中熄灭了。大约是对橙的话也有些许的认同吧，作为一个式神来说，或许我还算称职，但是作为一个狐妖来说，我的确太失败了。

而且，橙的话中有一点我很在意，那就是紫大人为什么要找九尾来做式神呢？不用说，力量一定是一个考量，但是对于现在已经成为八尾的我，紫大人并没有催促我继续成为九尾的修行，而只是放任我在这里消磨时间。她究竟在考虑什么？她想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她想从九尾身上得到的除了力量之外还有什么呢？

答案是“智慧”。

头脑并不会因为身体的强大而增长，不论我是一尾还是九尾，我的脑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我想起曾经的那个地藏菩萨对我说过的关于“人性”的话题，人性是什么？人心是什么？我想我还是不太明白。我对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抱有疑问，我到底有多少力量？我是八尾，但是八尾是什么样的呢？

在这之前我从未离开过岚，或许到现在我也没有学会独立地思考。

“呐，橙，你觉得我有多少力量？”我抱着橙望向院子中的樱花树，“我得到了织的全部力量，加上我自身本身还有二尾的力量，从数字上面来说我的力量应该在织之上。为什么我还是感到这么艰难呢？”

“因为你不是蓝大人啊。”小猫抱着胳膊，扭过头去不看我，看上去好像还在生气。

我把橙放下来，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她有些警惕地看着我。

“我要怎样才能成为蓝大人呢？”

见我真的认真问她，她似乎被吓了一跳，涨红了脸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坐了下来。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蓝大人……”橙嘟囔着这么说着，“你干嘛不去问你自己的主人呢？”

我从来没有主动询问过紫大人什么事情，不知道为何我总是在畏惧。虽然我很喜欢和紫大人在一起，但是她的威严让我畏惧着，我不敢主动向她开口说话，只是机械着执行着紫大人的指令。

织曾经说我很胆小，我想她还真说对了吧。

“不过，你叫我出来是想解决西行妖的问题吧？”橙背对着我这么说道，“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哦……毕竟我也算是你的式神……你说的我还是会听的……”

橙的态度变化了，虽然她现在或许还无法接受我，但是至少她愿意与我共处，这是个好兆头。

“那么，要怎么做呢？”橙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看我，“我会听话的，所以告诉我该做什么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是啊，该怎么做呢……”我盘腿用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脑袋。

织教给我了许多东西，我在脑子里仔细地回忆着，有什么样的技能可以应付眼前的状况呢？离西行妖的花期结束还有大概半个多月的时间，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接近极限了，就算试着调整睡眠的时间效果也并不是那么理想，更何况我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强行调整睡眠时间给我自身的身体也带来了不小的负担。

如何撑过这半个月呢？不仅仅是这半个月，还有接下来的一年时间，我要支持幽幽子大人度过接下来的一年，直到预定的那一天到来。我该怎么做？

独立思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我习惯于向岚寻求建议。但是至少这一次，我觉得我可以做到。

主见，怎样的决定算是有主见的？

不如反过来想，我到底有什么是我所擅长的？

数字。从以前我就精于计算，我知道自己相当擅长计算。而与计算和现在的状况都紧密相关的事情，那就是结界。

结界。什么样的结界？做什么用？能起到多大的效果？

我想我是无法做出封印西行妖的结界的，否则紫大人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幽幽子大人以死封印西行妖，一定是没有别的方法了。

为什么要我召唤橙出来？紫大人的提示到底是什么含义呢？

“一件我俩就能完成的事情，妖怪樱、人类大小姐、八尾狐狸和猫妖，还有什么呢？”我用手指敲着头，觉得有些头痛了，“还有一个三尾的狐妖，神出鬼没的间隙妖怪，一个半人半灵的老头子和一个半人半灵的小孩子。这里还有什么？”

“还有怨灵哦。”橙转过脸来很认真地看着我。

“怨灵？”

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东西在这里。

“你看不到吗？”橙指着西行妖说道，“有很多很多的灵魂围在这棵树旁边哦，而且还在树干上进进出出的，这棵树上肯定没有妖精住，妖精不喜欢太冷的地方，这么多幽灵在一定很冷。”

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这才是妖怪樱的真相啊。”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紫大人让我将橙召唤出来是这样的用意。

“呐，橙。”我抬起头来看向橙，橙也扭着身子看着我，等我发话，“我听说，猫又会吞噬死灵为食，是真的吗？”

橙移开视线挠了挠脸，看上去不太愿意让人知道这一点的样子。

“话是没错啦，你该不会想让我去吃那些灵魂吧？”

“当然不是了，西行妖不会让你抢它到手的灵魂的。”我站起身来，“但是至少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灵魂吧？我们都看不见的那些灵魂，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吧？”

“看到是没问题啦……”橙转过身子来面对着我，“原来你们都看不见吗？”

“至少我是看不见的。”我点点头，“不过你能看见就行了，只要你能帮助我，我们就能做到。”

“做到什么？”

“削弱西行妖。”

西行妖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呢？通常来说，一个妖怪要从一个普通的生物变成妖怪，需要漫长的过程和非常好的运气。而西行妖从一棵樱花树成为妖怪樱用了多少时间呢？西行法师死后这株樱花树才逐渐成为妖怪樱，而幽幽子大人尚未满二十岁，并且早在西行法师出家之前幽幽子大人就已经有了几岁的年龄，也就是说，西行妖作为妖怪的年龄是非常小的。就算这是一株千年的古树，作为妖怪樱的时间也不到十年。

我从小狐妖成为二尾用了百年，如果没有织的帮助我恐怕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现在的力量，仅仅十年西行妖就成为了能够威胁八尾狐狸性命的强悍妖怪，只要稍加计算就能明白这其中的不合理。

而这个不合理的答案就在这里——怨灵。西行法师在这棵树下长眠，他的灵魂对这棵树有所依恋，也许就是这份依恋让这株樱花树化作了西行妖。西行法师本身就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他的死和他的浪漫有吸引着无数的追随者前来这里。越来越多的人死在这株樱树之下，他们的灵魂被这棵树所束缚，久久无法散去，而这些灵魂就是西行妖的力量之源。

那么，只要抑制或者消除这些怨灵，西行妖就会被削弱。

“橙，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有些事要问问妖忌先生。”我站起身，走出房间。

什么样的人能对付怨灵呢？也许我的爪子和牙齿都对它无可奈何，但是作为冥界庭师的妖忌先生一定会有不错的建议。

是的，我不是一个人，并且我拥有的也不仅仅是橙而已。

“怨灵？”妖忌先生摸着他的白胡子有些迟疑地思考了起来，他怀里的小妖梦正在睡觉，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受到西行妖的影响。

“妖忌先生能看见那些灵魂吗？”我坐在妖忌的对面小声问道，生怕吵醒了睡觉的孩子。

“看是看得见啦……”妖忌有些迟疑，“不过这个数量还真是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呢……”

“有多少？”

“让老夫几乎看不见这满树的樱花，还不算在空中飞舞的那些。”妖忌捻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幽幽子大人无法看见这些亡灵，在她去往冥界之前老夫也并不希望这些幽灵烦扰到她。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了，既然知道幽幽子大人看不见，我也不会去烦扰她。”我向妖忌低下头来，“我会来这里是想听听妖忌先生有没有应付亡灵的方法。”

妖忌看着我，拍了拍他身边的爱刀。

“只要一斩，就足以超度任何亡灵。”妖忌自豪地挺起胸膛，“但是如此数量的亡灵，若是被这样强行超度，阎魔殿下会怪罪的。所以老夫才说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并不需要这些亡灵就地成佛，只要能让它们无法成为西行妖的力量就可以了……”我思考着方法，感到相当的苦恼，“只需要一个将亡灵都赶走的方法。”

“亡灵自然有自己该去的去处，因为亡灵数量众多，不可能全部度过三途河接受审判。那些滞留的亡灵，将会在冥界的白玉楼的庭院中等待死神的引导。看管庭院就是庭师的工作。”妖忌坐正了身子，“老夫就是为此存在的。若你能让它们脱离西行妖片刻，老夫就能将它们引向白玉楼。”

若是短时间内，我想以我的力量是可以做到的。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做如此重大的决定，我想这个决定可能会影响到我的一生也不是不可能。

我没有去询问幽幽子大人，也没有向紫大人回报，不过这是因为紫大人不知去向，我觉得她或许在故意躲着我。

我把这个行为理解为对我的默许。我画下了整座寺庙的平面图，以西行妖为中心的庭院，还有我们每个人的住处，调整我们所处的房间，由我、幽幽子大人和青的房间作为基点，计算出橙和妖忌先生需要身处的方位，将整个寺庙变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我有八尾之力，青有紫大人留下的结界，而幽幽子大人自身就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以我们三人为基点就能撑起一个结界，以能看到亡灵的橙为诱饵攻击西行妖，橙的力量不足以伤害西行妖分毫，但是在三人结界之中就没那么简单了。只要橙让西行妖的束缚有了片刻的动摇，妖忌先生就会举起人魂灯【一种可以吸引幽灵的冥界道具，出自《东方香霖堂》】将亡灵们引向白玉楼。

当然这是理想的计划，到底实施起来会有多大的风险我心里并没有底。最大的难度就是，不知道在结界的效力和橙的攻击下，西行妖会做出怎样的反抗，西行妖到底能做什么，到底能做到何种程度，我一无所知。

但是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人尝试过就不可能会知道，所以我决定冒这个险。

准备结束之后，等到夜晚降临，一切就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