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2-10-5 19:12 编辑
這是第一篇 Time Has Passed 的"前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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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好孩子
三天前，日本某地區發生規模極大的地震，房屋倒塌、地層下陷、管線和電路爆炸，引起該區一片熊熊烈火，在破垣殘壁與炎騰火海中，死傷無數自不用提，特別是小範圍的住宅區，甚至只有一個人活了下來。
自衛隊救難人員抱出奄奄一息的女孩，當地人和醫院人員都把她視為奇蹟，年僅六歲的孩子要如何撐過三天不吃不喝？除了奇蹟以外，找不到任何理由解釋。
可是，這場災厄對女孩而言，並非首次遇上。她在五歲時與父母和家族一起搭飛機，計畫著一場愉快的海外旅行，卻以飛機失事墜海當作結局。那天失去全部家人，機上乘客也全都罹難──偏偏，只有她保存了性命。
一年後，在寄養家庭過著被忽視和冷漠以對的日子，給周遭人們接連引起大大小小的麻煩，女孩其實在當地被當成壞兆頭，就像每個家中都想驅逐的壞神明。
女孩名叫菊 千鶴，乖巧過頭，安靜無語，她坐在病床上發呆。額頭和身體各處的外傷已被妥善治療，而茫然無依，不知何去何從的事實，早上也從醫生和社工人員口中得知，某個極有名望的慈善家願意負起醫院花費，將來更會成為她的法律監護人，直到她成年有資格為自己完全做決定為止。
千鶴想要感謝這個好心人。但是，聽到對方下午就會來探望，她恐懼不已，深怕與自己接近，也會將不幸連累給那個人。
因為我已經失去家人了──
千鶴小聲地說著，那名慈善家坐在床邊，耐心地聆聽。
「──不想害其他人也失去他們的家人。」
「妳怎麼會認為這些事都是妳的錯呢？」好心的慈善家，和藹而慈祥，老去後白色的髮絲間，有些奪目的銀色部份，暗示著青春時代曾有的模樣。那雙碧瞳在凝視千鶴時，泛開溫柔與理解的波光，眼眶旁的皺紋讓它們更顯睿智與美麗。
「因為大家都這麼說。因為大家……大家一接近我，就會受傷，就會……有危險。」千鶴低下頭，看著紗布纏繞的雙手。「他們說我是貧乏神轉世，說我只會偷走他們的運氣，帶給他們不幸。」
「妳沒有做任何不好的事，千鶴。」慈愛的慈善家伸出右手，輕輕撫著千鶴的頭，頸間掛著的某樣飾品，在窗外透射而來的陽光下，微微發亮。「妳是個好孩子。」
「不是……我不是好孩子……我很、很壞的……我是……」千鶴哭著說：「我是貧乏神轉世，很壞很壞的！」
「誰說貧乏神是壞蛋呢？」慈善家轉了下眼睛，無奈的舉措，卻與原本儀態展現出的端莊優雅不符，充滿少女獨有的風韻。「而且我可以向妳保證，真正的貧乏神是又髒又臭不會洗衣服又愛搶Pizza吃的大麻煩，說老實話，一般人要那樣惡劣很不容易呢！」
千鶴楞楞地望向對方，聽著奇妙的描述，連淚珠都忘記該滾落眼角。
「……不用擔心。」慈善家的微笑，就如盛開櫻花，典雅溫馨。千鶴眨了一次眼睛，發現脖子被掛上一個東西。
慈善家為她打開用紅色楓葉裝飾的項鍊外殼，裡面是一顆黑色的小石頭。
「這叫要石。我已經戴著它許多年，這些年月足夠使它蘊藏我的能量，加上最初給我這小東西的對象也具有神力……」是看出千鶴完全聽不懂整段話的意思嗎？慈善家並沒解釋完畢，中途便頓了頓，唇邊笑了開來。「總之，妳一輩子戴著它，就不會再發生不好的事。」
能跟我約定嗎？
那雙漂亮的輝綠色眼瞳，信賴而包容地望著千鶴。
「不是為了別人，也不是為了贖罪，只是為了自己的幸福，為了自己……再給這條生命一個努力的機會吧？跟我這麼約定，千鶴，我也會幫妳的。」
為了自己的幸福，再給生命一個努力的機會。
千鶴握緊雙手，掌心和指頭的擦傷仍舊刺痛著。「……為什麼、要為我這麼做呢？……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幫我？」
「理由有很多呢。」聽到了和善的笑聲，苦澀的幽默感。「因為這麼做才是對的，因為我現在有能力這麼做，因為……因為，曾經，也有人這麼幫助過我。」
理由有許許多多個，但是，結論只有一個。
「只有妳才能真正地幫助自己。」
＊＊＊
步出病房，來到走廊，比尋常女性更高大、身材精壯的好友，已站在牆壁前等待。
「──如何？那孩子是我們要找的人嗎？」
「沒有錯。我能感覺到那孩子的運勢。」
「市子，妳把要石送給她了？」好友皺起眉頭，流露不苟同的神情。
「嵐丸，我們討論過很多次了。」櫻 市子，享譽國際的企業家，更是不懼世界經濟蕭條、回饋付出依然多年如一日的慈善家，但談到與友人意見不合的這件事，也不免深深嘆息。「妳知道那傢伙消失前想要我們做什麼，妳也知道這是我為了幫那孩子走往應走的路，最該做的事。」
市子攜帶數十年的要石，以及曾受神力加持的歷史，不啻是人間界無處可尋的聖寶，用來平衡千鶴的運勢當然綽綽有餘。至於失去要石壓抑自身運氣的市子，就必須另尋途徑解決自己的問題。
她在很久以前……在與某個臭窮神分離之後，已明白會有這樣的一天，也一直為這天做足準備。十年前終於尋訪到功德近似神格的高僧，從對方那裡習得能抑止幸運能量的佛法技巧，之後便勤勉地反覆練習。
然而，為了抵抗市子的非凡能量，勢必得付出相應代價。
僧侶警告過她。
這個佛法，必以自身壽命為奉納。
「我已經60歲了哦，嵐丸。」市子再次嘆息。「活到這年紀已經很夠本了，隨時死掉都不會有怨言。」
「市子──」
「可是，我不會這麼早就先走一步，我可以向妳保證。」市子揚起自傲的笑，得意洋洋，比稚嫩高中時代更甚的意氣風發。「千鶴那孩子還需要我的引導和陪伴，在我能安心之前，就算只剩一口氣，也絕不會偷懶地闔上眼睛。」
「……市子、妳實在是……」嵐丸的苦笑，漸漸轉為招牌的哈哈大笑。「不會改變啊，妳的頑固和奇怪。」
「真是失禮的評語呢。」
「那我也向妳保證吧，市子。」舉起依然虎虎生風的結實右臂，嵐丸笑著承諾：「如果我比妳先走一步，如果我……比妳更早與紅葉再見，我會記得幫妳在她臉上好好招呼一拳。」
市子搖頭而笑。「那就有勞妳了，一定要打大力一點哦。」
“再過不久，會有一個命運與妳相仿的孩子出世──”
這是，紅葉離開人間界……與市子分別前，她最後的一句話。
彆扭的臭窮神什麼也沒說，但市子就是知道，市子很清楚的。
這句話裡深藏著擔心。
隨年月累積，科技與知識無止盡發展，彷彿能伸手觸及神明高度的人類，逐漸遺棄了神話。
不受人們信仰的神明，不再被需要的存在，自然只有走往崩滅一途。
紅葉當時也不再有足夠神力留在人間，神界更為此產生不小動盪，各路神明齊聚一堂商討對策，身為被山吹さん明言指定的下任窮神長，紅葉最終還是回去窮神界了。
之後，究竟是過了幾年呢？市子忙碌於生活和事業，拚命建構目標與理想，很少注意到時間流逝。但等匆匆醒覺，高中的同學們，一些曾與紅葉有交錯的朋友，已全忘記她曾活在這裡、活在這個世間的事實。
“神通力若是薄弱到某個程度，人們當然會忘記與神明的相遇。”那名僧侶曾如此為市子解答疑問。“妳還會記得，是因為妳非比尋常的運道，我猜想……那些直接受有妳能量加持的人們，也會繼承妳的心情。”
正如僧侶所言，曾浸染過、甚至飲過市子的幸福能量，嵐丸和石蕗成了少數還記得紅葉的現世人類。
「──從那之後也數十年了啊。」醫院的窗戶玻璃，反射出市子臉上的皺紋，儘管充滿高貴氣韻，儘管歲月並未在肌膚刻印太多痕跡，但都是毋庸置疑、一張屬於老婦人的臉孔。「真是的，那個臭窮神！說得這麼不清不楚，什麼“最近會出世”……千鶴明明是數十年後才出世啊！」
聽到抱怨，與她一起走出醫院的嵐丸，笑著安撫。「對紅葉來說，人間數十年，只是她的“最近之事”吧。」
「……吶、嵐丸？」市子摸著臉頰，指尖能觸及皺紋的紋路。「妳覺得她……那個混帳還會認得現在的我們嗎？我、我是說，我們找到千鶴了，那……那如果她想檢查一下、突然出現什麼的……紅葉會認得出我……我們嗎？」
「沒有問題的，市子。」嵐丸溫柔的語氣中，有著與眼神相同堅定的信賴。「我們絕不會忘記天天都想起的人，不是嗎？」
市子驚訝地眨了幾次眼睛，然後，臉龐微紅，沒有回話卻轉移了視線。
此時，醫院外頭，一陣象徵秋季將臨的涼風吹過。
市子仰頭看向走道兩旁枯黃的樹葉。
「秋天快到了。」她喃喃自語：「這裡會是一路無盡的楓紅吧。」
許多的春天過去，許多片櫻花飛舞又凋落。
許多的秋日到來，許多次踏過落葉丹楓繼續向前行。
她從沒遺忘如何來到今日的地方。
也不可能忘記，曾幫助過自己的人們。
啊啊……市子想到了。
耀石就像她的幸福能量，或多或少會影響配戴者的心情，那顆結合市子與某個臭窮神神力的石頭，會怎樣地保護千鶴呢？
＊＊＊
抱著小貓咪的千鶴，全身發抖坐在樹幹，岌岌可危，不敢看很高很高的地面。
怎麼辦、怎麼辦？她邊哭邊擦掉眼淚，更加緊抱小貓。
要是等市子さん回來就好了！
胡亂爬樹會惹她非常非常生氣的！
『……真是的，妳這孩子……』
忽然，耳邊傳來柔緩低沉的聲音。
『喜歡小貓的這點跟她一模一樣，我明明是比較喜歡狗的。』
抱怨的嘟噥聲，但是，飄入內心時，帶來無與倫比的溫柔。
千鶴有種自己被抱入大人懷中的感覺。
『要當個好孩子哦。』
一陣風吹起，她不由得閉起眼睛，等睜開眼時，發現居然已經雙腳站在地面。
就算看向四周和天空，也只有丹紅的夕陽彩霞，以及一望無際的妖豔楓樹林回應她。
嘩……！千鶴趕緊跑回家，懷裡還抱著顫抖的小貓咪，想快點告訴市子さん這個驚奇的冒險。
果不其然。
才剛說到自己爬到樹上，就被市子さん狠狠罵了一頓。
然後，千鶴總算提到好像被大人抱下樹的事。
市子さん露出了很奇特的表情。
小小的千鶴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表情。
「……好孩子。」市子さん微笑地摸摸千鶴的頭。「因為千鶴是好孩子，神明此後也會這樣看護著妳。」
明明之前才罵千鶴不守規矩亂爬樹太危險，市子さん現在卻說，千鶴是好孩子。
用那種……快要哭出來的笑臉，笑著褒獎千鶴。
不是傷心，不是難過，雖然有點寂寞，卻也有著自豪。
那是了解了什麼，體悟了什麼，能讓彼此胸口都盈滿溫暖的笑容。
這時千鶴決定了，想成為像市子さん的人，想要終有一天，自己也能擁有這樣的笑容，帶給許多人溫暖。
──好孩子──
似乎又聽到那道低柔的聲音。
但是，望著眼前的市子さん，總覺得，那道聲音並不是在讚美千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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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好孩子』是市子勇闖窮神界救紅葉時，紅葉給她的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