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标题

作者:tlice
更新时间:2012-10-09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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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七


毕竟是皇帝倚重多年的重臣,钟远虽有许多子侄门生或下狱或流放,自己最后却只落了个罢官回乡闲住的下场。邸报到定远城时正值重阳节气,阳信公主与臣下属官等登高饮宴,在席中拆了文书看过,向着众人微微一哂道:“父皇倒是顾念旧情。”


右长史赵琰统管京里内外情报,便含笑道:“京里那班御史是惯于落井下石的,内阁里有几位大人也隐忍了许多年,听说这一回京察之后,朝廷便要指派几个厉害人物去秦州,钟相这个富家翁未必做得安稳。”


阳信公主微微一笑,知道钟远那些对头想必是要先借着京察将钟门子弟一网打尽,再去寻钟远的晦气,又想到皇帝近年来性情猜忌愈甚,倘若这班人行事乖张,只怕又要生出些波折,便令赵琰先写信去叮嘱京里自己那些亲信眼线行事小心些,留些不偏不倚的余地出来。


众人都料到宣召入京的圣旨不日便下,饮宴间并不甚游乐,反而谈论了一日军政,阳信公主将诸事安排妥当,掌灯时回了府,也不及换衣,便到后边去看郑氏,见她睡在榻上,脸颊比之前红润了些,探手抚了抚她的额头,觉得已退了烧,才放下心来,见玉环端了药来,又低声细细问郑氏这一日的起居。


郑氏却是已经醒了,向着阳信公主道:“劳殿下挂心,臣的风寒已经好了许多,不妨事了。”


阳信公主回身将她扶起,一手接过玉环手里的汤药,一手揽住郑氏要喂,见郑氏意欲推拒,示意玉环退下,亲了亲郑氏的额头道:“你我也只能亲近这几日,等待进了京便要避人耳目,有许多时候不能这样了。”说罢想起这许多年来皇后于来往书信中竟从不提郑氏一个字,抿了抿唇又道,“如今你是我府里的典簿,论品级没有入朝觐见的份,也不算内务府拨过来的宫人,倘若有人召你入宫,你也不必理会,只管拖着来告诉我,我自然替你驳回去。”她虽如此说,心里却隐隐觉得这样藏头露尾的行径委屈了郑氏,还待婉言劝说,郑氏已自她手里将汤药一饮而尽,伸手抚了抚阳信公主忧心忡忡的脸,低声道:“殿下不必替臣担心,臣自有应对之道。倒是近年来定州诸军战绩甚佳,今上年老,太子与诸王诸多争端,殿下入京,总要定下个保身之道才行。”


“你就是日日这样替我思虑,方才亏了身子。”阳信公主握住郑氏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吻,见郑氏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许多,把她揽在怀里,与她细细讲述了各样安排,笑道,“你这几日且安安心心将养,什么也别想,好不好?就不说还有许多时日的风餐露宿要熬,便是眼下离别在即,你那徒弟送行时若见你这样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怕就要以下犯上地当场翻脸。”想了想又百思不得其解地道,“我看苏家小娘子倒是个精细谨慎的性子,怎地就看上了五娘那样莽撞的人?”


“姻缘的事哪里说得清?”郑氏道,“我平日里也担心五娘这孩子性情跳脱,她年纪尚轻,早早看轻了生死,却不是什么好事,正要有个稳妥人提点着才行。”


阳信公主却不喜郑氏替旁人操心,当即不动声色地将郑氏的心思引开,又暗暗在心里将五娘记了一笔。


三日后,果有两份圣旨同时到了定州,一份是圣上手谕诏阳信公主入京觐见,一份却是内阁拟出的追封苏御史的旨意,将苏御史夸得花团锦簇,追授了个中宪大夫的正四品虚衔不说,更追谥忠节,诏入贤良祠。苏湘因这封赏丰厚得意外,心里很是战战兢兢,郑氏却知道这封赏是太子因扳倒钟家与苏家的奖赏,心道太子果然还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冲动偏激性情,怪不得虽然册立多年,却有大半朝文武都难把他当成正经储君,当下便好言安慰了苏湘一番,又私下里叮嘱了阳信公主几遍小心行事的话头。


因周文祥也即将任满须得入京叙职,众人便商定九月二十五一同启程,待到秦州时周文祥随阳信公主先行,周老夫人陪同苏湘姐妹先将苏御史遗骨送回乡与苏夫人合葬后,再送牌位入京。


此刻定州已下过了两场雪,天气更是一日冷过一日。苏湉这一日清晨立在寒风里只拖延着不肯上车,趁着阳信公主叮嘱臣子们的时候悄悄在军校中打量,却并不见五娘的踪影,因苏湘身边的侍女几次暗地里催促,只得爬上车去在苏湘身边坐定,悄悄扯了苏湘衣袖道:“怎地不见五姐姐?”


“想必是她有事脱不得身。”苏湘心中也一样失望,却不愿意在苏湉面前表露,只沉着脸斥道,“这个且不说,许司礼教你的礼数呢?咱们苏家如今招眼,一步也错不得。”


“五姐姐和女先生也这样对我说。”苏湉心里越发恋恋不舍,只是央求苏湘,“姐姐,我们送了父亲回乡就回来这里好不好?当初余杭县里的情形,我还记得的。”


苏湘见苏湉握着拳说得咬牙切齿,自己倒怔了怔,抚着苏湉的发梢一时出神,忽觉身下动了动,忙悄悄挑了车帘角看,果见车夫都在车辕上坐定,脚夫也都挑担待发,先头仪仗已沿官道向南去了,只是目力所及之处,却并不见五娘身影,忽见李娘子领了个抱着匣子的小丫鬟赶过来,与那领班维持秩序的伍长亮了腰牌,匆匆提着裙子跑到苏湘车前,也无暇多叙寒温,只自小丫鬟手里接了匣子递与苏湘,只道:“他们都集结出城去了。因是十万火急的军令,五娘特为嘱我将这些物事送来与你践行。”又自怀里掏出薄薄一册书卷并一封信递与苏湉道,“女先生昨天赶了一夜,替你预备了一年的功课,你不可懈怠,辜负了先生的好意。若有不明白的,可拿信去京南陈家女学堂请教陈老先生,那位是女先生的启蒙恩师,人品学问都是有的。”说着抚了抚苏湉头发,向着苏湘道,“日后相见有日,今日便不罗嗦了,且记得我昨天叮嘱你的话!”说着退后几步,车夫吆喝一声,长鞭一甩,随着众人上路了。


苏湉将那书卷展开,见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因在车中细阅不便,只将书并信视若珍宝地小心藏了,自己笔直坐在苏湘身边,心里默记这些时日来学过的窗课,见苏湘抱着匣子若有所思,仰头道:“姐姐如何不打开看看?”


“不必了,这里面是你五姐姐赠我们的几样首饰,”苏湘看了看坐在自己姐妹对面的两个周老夫人送的贴身侍女,将匣子递给那个年长些名唤灼华的,“你且替我收了,待晚上到了下处再看吧。”


这一日队伍只走了五十里,早早在一个小镇上打尖歇下,苏湘打发灼华两个领了苏湉去与周老夫人几个孙女闲话玩耍,自己在房里开了五娘送来的匣子看,果见里面是两套一金一银的头面,打造得十分精巧,又另有一金一银配了璎珞的项圈并十几支金银两色诸样短钗,另有一小包散碎银两。她与五娘管了几月账目,心里大略算了算,料得五娘是将拿得出的银子都用在了自己姐妹身上,不觉眼圈便有些发红,按着五娘之前提过的法子开了暗格,里面却是面额不等共计百余两的小额银票,并一封书信。


苏湘打开书信来看时,却只有没头没尾的几句白话——“我替你预支了十年的地租钱,将那院子与田地都抵押在那里。文书先生已经与我约定,倘若有时机时,便派我上京去那里讨债,想来自然是相见有日了。”她此时才明白五娘讨了号牌并那几纸契约的用处,盯着纸上那得意扬扬的无赖口吻看了半晌,只觉好气好笑,离情别绪都无影无踪,一时想起五娘的笑脸,不觉也笑了,将信又小心翼翼收到暗格里。


因定远城连着送了几封紧急军书来,阳信公主与郑氏并不歇息,招了随行属官并周文祥去商讨。周老夫人亲自盯着人用小风炉子煮了汤,送了几份去前院,又招呼自己孙女并苏湘姐妹吃点心玩耍。周文祥膝下一嫡二庶三个女儿,嫡女比苏湉还小一岁,因周家无子,便按定州风俗充作儿子教养,名字也一般按族谱排辈唤作周宝箴,如今与苏湉一同在女学堂里读书,两个年长的庶女寄娘安娘与苏湘年纪相仿,这一回入了京便要相看人家,平日里却都足不出户的只做些女红棋画等物。


因苏湉与自己初见面时便坚持要论学堂里的辈分,并不似其他长辈般只唤自己的乳名阿宝,周宝箴与苏湉格外亲昵,拉着她请教了半晌功课,见众人都坐在另一边闲话,又悄悄向她道:“师姐,那东西可得了?”


苏湉点了点头,也悄悄笑道:“五姐姐虽然没空,但昨天铁匠师傅就送来了。”


两人心怀鬼胎地对视一眼,各自寻了借口出房,到了后院马车那里,苏湉自座下翻出个细长包裹,打开却是一对软鞭并一对连鞘五寸长短的短匕首,周宝箴拿在手里试了试,觉得分量长短都甚是合手,便将自己一份小心翼翼藏在身上,扬了下巴道:“倘若那几个堂哥胆敢再欺负我,我便给他些厉害瞧瞧,也告诉他杨家阿宝一别三年,也须得刮目相看。”


苏湉知道因周文祥无子,身上又有爵位,周家族里都催促他寻个嗣子过继承爵,只是周文祥在定州浸淫日久,也暗暗觉得自己女儿聪明大方,意欲让她日后在阳信公主门下讨了恩典前程,又担心那几位太过心热的族兄对自己的家产别有用心,便只拖延不理;也因此周夫人与周宝箴每次回京时都听了无数闲言闲语,暗地里受了不少闲气。这一回杨宝箴早早准备了,想象着自己将堂哥打得落花流水的模样,欣喜自得了一阵,见苏湉将自己的软鞭匕首重新包好藏在座下一堆包裹里,便道:“我听说你父亲虽然只追封了个虚衔,苏家也有人想要占他的便宜呢,难保你那些叔伯兄弟没有异心,怎么不带在身上防身?”


“我早就知道苏家没有好人了,”苏湘干干脆脆地道,“只是先生教我要先礼后兵后发制人,五姐姐也向我道先生的意思是面上礼数尽管做足,暗地里只管算计,算计不成再背后悄悄地打,实在不成也要把那些人嘴脸宣扬了败坏了这些人的名声再明刀明枪鱼死网破,是这些人多半都有一张假仁假义的面皮舍不得撕下来呢,咱们只管暗地里寻他们晦气,最不济宫门口还有登闻鼓呢。”


周宝箴听得睁大了眼睛,半晌方喃喃道:“先生与我也说的是这八个字,却没人与我解说的这样简单明白。”心中一时觉得女先生果然高屋建瓴高深莫测,一时又羡慕苏湘有五娘替她深入浅出地解说,恨不得时光倒流几个月让她早日结识了苏湘,与她一起多听听五娘的教诲才好,却不知道女先生是一片慈心,因自己两个弟子幼年坎坷既怕她们吃亏也怕她们年幼不知轻重或一时激愤或为人教唆犯了大错难以翻身,便并不多说那些损阴德的阴谋,只教她们以静制动稳重行事,却不想遇到五娘这样行伍里出身市井里打滚的人,见惯了心黑皮厚的算计,又胆大手狠口无遮拦,一个苏湉近墨者黑还不算,竟把素来稳重忠厚的周宝箴也带累坏了。


苏湉将五娘的叮嘱一股脑卖弄出来,见周宝箴面上尽是崇敬赞叹,心里一半欣喜,一半却也隐隐心虚起来——她不将东西带在身上,三分是因为听了五娘的话,七分却是因为自己姐姐慧眼如炬,并不似周老夫人般老眼昏花,生怕她觉察了如前一次将那物事收起,又罚自己抄那见到就头疼的《女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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