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命运之人
当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我与藤原妹红一同登上了离开的马车。青准备回老家去，所以会与我们同行一程。
妹红带来的孩子是个女婴，据妹红所说是个孤儿，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因为某些原因两人一同被养父母抛弃，妹红之前到达的村子将姐姐留了下来，大约是姐姐还能干点活，长得又漂亮的缘故，而这个孩子就塞给了妹红，让她去给孩子找个新家。
“这么小的孩子，养不养的活都是个问题。”妹红坐在马车的前面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大家都觉得这家伙是个包袱，到京都去看看有没有没孩子的有钱人，塞给人家得了。”
孩子很乖，在青的怀里安静地睡着，有时候会睁开黑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四处观望。所有人对这个孩子的了解都很少，妹红那里得到的讯息，除了她有个姐姐之外，也只有留下她的那家人，有“雾雨”这样的姓氏。
“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会被抛弃呢？”我用手指逗逗孩子，小家伙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妹红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因为‘不吉’。具体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会明白的。”
不吉……？这么含糊的理由吗？我看向孩子稚嫩的脸，孩子转过脸来冲着我笑了。
一股热流从丹田一直冲到脑袋上，一口气喘不上来冷汗就渗了出来。我捂住嘴，一阵强烈的食欲让我的唾液几乎要流淌出来。
我向孩子伸出手去，一层结界将我挡在了外面。
“那是八云设的结界。”妹红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个孩子只要呆在家里就会不断地招来异常者。她总能激发对方被压抑的欲望，因此突然凶暴起来的温和妖怪不占少数。”
“为什么青不受影响？”我冷静下来，在车中坐下。
“谁说我不受影响了，我只是跟你的表现不一样罢了。”青轻轻抚摸孩子的头，“我从来没有吃过人类，所以对我来说根本不存在‘对人类的食欲’这样的东西。”
青被压抑的欲望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由得开始好奇，但是我也明白，这并不是能随便问出来的问题。
我们将青送到一座城里，青将向南回家，我和妹红则要北上。短暂的告别之后青把孩子交给了我，我许诺等修行告一段落会回老家去看看大家。青在小城中暂住下来，而我和妹红带着孩子继续北上。
我们刚出城没走多远，突然马车紧急地停了下来，车身猛烈地抖动了一下，然而我怀里的孩子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好像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孩子真灵性……我这么想着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有一个小孩子拦住了马车，看模样很可能是个乞丐。她衣衫破烂满身都是尘土，脏兮兮的头发只有泥土的颜色，只有那一双眼睛非常非常的清澈，只看一眼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想死吗！”妹红扬起胳膊怒气冲冲地嚷嚷道。
“把我的妹妹还给我！”小孩子毫不退缩地对着妹红嚷嚷了回去，“把雾雨家的大小姐还给我！”
妹红“啧”了一声，站起身来跳下马车，下车去和小孩子说了什么，小孩子看上去很害怕地看了看我所坐的车子，然后向妹红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妹红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孩子领上了车。
“这就是那个小家伙的姐姐了。”妹红似乎觉得有些麻烦地挠了挠脑袋，“没想到光着脚还能追这么远。去找个能收留两个孩子的人家吧，路上有个人类照顾孩子对你来说也安全些。”
“人类的话，你不也是么？”我看着妹红这样说道，小姐姐爬上车，在我对面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眼睛始终盯着我手中的孩子。
“带孩子你还是饶了我吧。”妹红举起双手，“先去找个地方把小家伙洗干净，然后就把人家的妹妹还给人家好了。”
马车缓缓地又跑了起来，我仔细打量对面的孩子，虽然满身都是泥土，但是依旧掩饰不住她的姿色。或许对于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用“姿色”这个词很奇怪，但是这个孩子的模样的确就是够得上这样的形容。
孩子绞着双手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眼睛一直望着自己的妹妹。
“你叫什么名字？”我对着孩子笑了笑。
孩子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有些畏惧地咬了咬嘴唇，用小小的声音回答：“我叫上白泽慧音。”
上白泽慧音……这个名字似乎让我想起了什么，也许只是错觉而已。
“我叫蓝。”我对孩子眯起了眼睛。
“你是妖怪吧？”慧音往后缩了缩。
“我是狐狸。”我点点头，老实承认自己的身份，“不过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会怕吗？”
小慧音摇了摇头，低下了脑袋：“因为我是怪物，所以没关系……”
“狐狸。”
我还准备说什么，这个时候妹红的声音从车厢前面传来，我便将接下来的疑问咽了回去。
“怎么了？”
“我们现在在往京都方向走，但是具体去哪还是确定一下方向比较好。”妹红似乎在思考什么一般地停顿了一下，“马上就要月圆了，呆在这个孩子身边，你的状况恐怕会不妙。”
“我会保护她的！”慧音的双手攥成了拳头，“我会保护小雾雨的。”
“小雾雨……她没有名字么？”妹红随口问道。
“因为我是怪物，所以没有人告诉我她的名字……”慧音低下头来，“但是，我会保护她的，雾雨先生说她是我的妹妹……正因为我是怪物，所以才能够保护她。不论她招来什么，我都会保护她的……”
“怪物怪物的烦不烦！”妹红拉紧了缰绳，马车停了下来，妹红转过身子对着小孩子怒吼了起来，“谁说你是怪物了？你哪里是怪物了！”
没想到会被妹红凶，慧音看上去有些害怕，她把头低得更下了。
“满月一出来，我就会变成怪物……”慧音紧紧地抓住自己破烂的衣摆，身上在发抖，“明明和平时一样地睡觉，但是早上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抱着妹妹睡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身上都是不知道是谁的血迹……很可怕……我不知道自己晚上做了什么，我一定是变成了怪物了……雾雨先生也说我的身体里住着恶魔……”
妹红哈哈大笑了起来。
“和我们在一起你就放心吧，因为我们是更大的怪物。”妹红伸出手去摸了摸慧音的头，对着她裂开嘴笑了，“而且，慧音这么善良，会住在你身体里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坏东西。”
“但是……”
“蓝。”妹红把头转向了我，“能查查她身体里是什么么？既然是失去记忆的话，应该是被什么附身了吧？”
她身体里的东西是显而易见的，甚至于她的名字都早已明确地表明了那样“东西”的身份。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她是个人类。
“她是半人半兽，体内住着神兽白泽。”我把一目了然的结果说了出来，不过妹红和慧音似乎都很惊讶，“白泽是一种通晓万物的神兽，并不是什么怪物，是极其少见的瑞兽。虽然很早就知道白泽的传说，但是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那个什么白泽是干啥的？”妹红似乎被我说得一头雾水，“厉害么？长什么样？”
“据传说是一头青牛的模样，全身布满了眼睛，因为通晓万物，所以能对任何的历史如数家珍。”我看了看面前露出惊讶神色的慧音，对她笑了笑。
“那，能把它弄出来么？”慧音的眼睛发亮，那光芒就像一汪清泉，清澈动人。
“抱歉，那不可能。”我无奈地耸耸肩，“你并不是被白泽附身，你就是白泽。不过因为你是以人类的身份存在，所以应该说你生来就是半兽。虽然如此，除了月圆之夜白泽出没之外，你和普通人类的是一样的。而且白泽是不可多得的吉祥之物，绝不是什么怪物。”
慧音似乎并不是很接受我的说法，她低下头去，眼里的光又暗淡了下来。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好像很厉害。感觉很厉害就行啦！”妹红开朗地笑了起来，抬起手拍了拍慧音的头，“跟着我们没事的，别看我俩这样，我俩可都是很厉害的人哦。不管你是白泽还是什么，都伤不到我们的。”
“但是，如果我变成怪物，难说……”
“你知道九尾妖狐么？”妹红指了指我，“她是八尾，离九尾只差一步，你身体里的玩意再厉害也不可能比得过她。至于我嘛，因为我是不死之身所以完全没关系。”
“你是不死之身？”我从来没有听妹红说起过，说来，我的确对她会和紫大人熟悉感到奇怪，但是并不清楚她的异能。
“哎？八云没有告诉你吗？我是被称作蓬莱人的不死者哦。”妹红指着自己理所当然地说道，“别看我这样，我可是飞鸟时代末期之间出生的，已经活了四百多年了。”
妹红洋洋得意地说着，又驱赶起马车往前前进：“而且，我身体里可是住着火凤凰的哦。”
“真的假的啊！”我和慧音都吃了一惊。
妹红缩起脖子笑了，回头看了眼慧音，没有说话。看来她或许只是哄哄小孩子开心罢了。
“火凤凰，我想看……”慧音的眼睛好奇地睁大，那清澈的双眼让我不忍心戳破妹红的谎言。
“哎？”妹红也没想到慧音会这么感兴趣，大概她随口说的话自己也没办法反悔了吧，“哎？你想看吗……也没什么好看的啦……”
“我听说火凤凰是超级漂亮的鸟啊，好想看一看……”慧音倾过身子眼睛里满是好奇。
“哈哈哈……”妹红干笑了几声，“行，晚上的时候我给你看看吧……不过它不一定愿意出来就是了。”
“太好了！”慧音开心地笑了。
刚才的紧张感已经从这个孩子身上消失了，或许这也是妹红的才能吧。我看着妹红不由得这么想到。
晚上的时候我们在一片小树林里露宿。我们在河边升起篝火支起帐篷，妹红把慧音带到小河里去洗澡，橙自己跑了出来，窝在篝火边打着哈欠。
橙意外的很怕小孩子，一直离小婴儿远远的。
“人类幼崽可是非常可怕的哦。”橙充满敌意地坐在火堆边，充满警惕地盯着我怀里的孩子。
“怕什么啊，这孩子牙都没长齐呢，又不会咬你。”我笑橙胆小，橙红了脸，但是并没有靠近的意思。
这个时候妹红带着慧音从河边回来了。慧音个子和橙差不多大，洗干净之后头发显现出了银白的色彩，在刘海的地方还有几撮蓝毛，她长得很漂亮，不是小孩子的那种可爱，而是真的已经拥有了作为女性的美感。她穿着妹红的衣服，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
慧音没有见过橙，看见了没有见过的妖怪慧音有些畏缩，橙摆动着两条细长的尾巴，也在眯起眼睛观察慧音。
“这是什么？”橙伸出脑袋嗅了嗅，“不是人类吧？”
“是人类哦。”妹红将手放在慧音的头上，“这孩子就是个人类。”
“她是半兽白泽，月圆之夜以外都是人类。”我将头转向慧音，慧音还是有些害怕，抓紧了妹红的衣服，“这是我的式神橙，是一只小猫又。”
“小字是多余的，蓝大人。”橙不满地指了指我，“蓝大人，可不可以把手上的危险品拿走？”
“哪里危险了，人类的婴儿可是很柔弱的。”我向橙招招手，“你过来看看就知道啦。”
“在我还是一只小猫的时候就对人类幼崽产生了强烈的心理阴影……”橙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对我叫她过去的指令依旧表示服从。她小心地伸出头去，小孩子也好奇地看着她，然后笑了起来。
橙依旧很警惕地盯着孩子看，用力地嗅了嗅。小婴儿突然抬起手来，一巴掌糊在橙的脸上。
“喵呀！”橙像受惊的猫一般迅速地窜上了我身边的大树，蹲在最下方的枝干上心有余悸地等着孩子看。
小孩子似乎觉得很有趣，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可以打人！”刚才还很畏惧的慧音突然来了勇气，她跑了过来严厉地训斥小孩子，小孩一看到她就拼命挣扎地向她伸出手去。
我只好将孩子交给了慧音，慧音自己个子也很小抱着孩子看上去有些吃力，她抱着孩子坐在篝火边，孩子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我抬起头，向橙拍拍手，橙乖巧地变回了小猫，跳到我的怀里窝成了一个毛球。
“这个位置明明是我的。”我听到橙在我怀里不满地自言自语。
妹红在我身边坐下来，用树枝拨弄着火堆，望着篝火出神。
“火凤凰你准备怎么办？你是随口说说的吧？”我看了看妹红，妹红苦笑了起来。
“糊弄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吧……”妹红无奈地耸耸肩，“她忘记是最好的了，别提别提。”
“火凤凰？”橙抬起头来期待地看着妹红，“我也是来看火凤凰的！”
“哈哈哈……”妹红无奈地挠挠头，回头看看慧音，慧音也期待着无言地看着这边。
看来是躲不掉了。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妹红默哀。
“只要把火焰做出形状来就可以了吧……”妹红咕哝着站起身来，“我试试哦。”
妹红走到河岸边，将脚踏在河滩上，然后飞起一脚，一道火焰就从她的脚上飞了出去落进了河水中。
“啊哈哈，今天凤凰不出来哦。”妹红笑着挠着头走了回来，“可惜可惜啊。”
不过看来慧音是没那么好糊弄的，她紧紧地盯着妹红的脸，似乎知道妹红一定是在敷衍了事。
“咳嗯……好吧，我再试一次……”妹红从怀里拿出符卡来，自言自语地从里面拿出来一张，“这张符卡还没完成，反正已经准备放弃了，应该不会有多大威力吧……嘛，能不能成功我也不清楚啦……”
慧音坐正了身子，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好吧……”妹红深吸一口气，将符卡举起来再次指向河滩，“不死「火之鸟 -凤翼天翔-」”
妹红全身燃起火焰，那火焰汇聚成鸟的形状顺着她的手臂飞了起来，火鸟突然鼓动双翅直冲天空去了。
“哇啊——！”橙和慧音都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
妹红清清嗓子，装作不那么得意地走了回来，在我身边坐下。
“其实，失败了吧？”我笑了起来。
“嗯，应该是往前飞的，而且也不太成形，发动也太慢了。不过……”妹红看看慧音，“她喜欢就行了嘛。”
“就算知道你是在骗人也还是很帅哦。”橙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妹红挠挠脸不好意思了起来。
“还想再看一次！”慧音两眼放光地又提出了要求。
“哎哎哎！不行，不能再来一次了！”妹红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对上慧音期待的眼神，她往后缩了缩，“那个，今天这个地方太小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肯定会烧起来的，而且刚才飞得也不太好，大概是火凤凰君的状态不太好吧。下次再说吧，下次肯定让你看到更漂亮的火凤凰。”
“更漂亮的吗！”慧音睁大了眼睛，然后特别开心地笑了，伸出手指，“好的，我等着哦！来，拉勾勾。”
看着老老实实跟小孩子拉勾勾的妹红，我不由得有些同情起她来。
“好好练习吧，老好人。”我拍拍妹红的背，妹红苦笑了起来。
还未满的月亮到了头顶上，慧音抱着小婴儿睡下了夜行的橙倒是越发的精神了起来。帐篷有点窄，我和妹红便睡在了外面。
“如果找不到收留她们的人家该怎么办？”妹红望着帐篷的入口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你觉得我能养得了她们吗？”
我看向妹红的背影，觉得她并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问她自己。
“如果为了她们的话，或许暂时定居下来也不错……”妹红自言自语的声音有些迷糊了，似乎就要睡着，“反正就算晚个几百年，辉夜也不会死……”
妹红睡着了，不远处的橙正在放哨，我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也在偷偷地看我，我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然而睡意浓烈，我还是合上了眼睛。
清晨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橙睡在我的怀里，她的头上，戴着织留下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