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白泽
天还没有亮,我的生物钟通常会让我在太阳升起的同时醒来,不过大约是睡下的时候心中有事的关系吧,我醒的比平时要早一点。时间应该还没到橙睡觉的时候,所以当我发现橙睡在我怀里的时候,还以为她被什么袭击了而出了一身冷汗。
太阳升起来了,一点点的阳光从树梢中透了过来。橙“喵”地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眼睛,她的头上戴着织留下来的绿色软帽——可以将她关于织的记忆全部洗去的帽子。
小猫看了看我,揉了揉眼睛。
“早上好,蓝大人。”橙坐起身来,耳朵上的小环脱落了下来,她揉揉眼睛,然后理所当然地蹭上了我的胸口,看上去很困的样子。
没有去管趴在我胸口睡着的小猫,我捡起橙耳朵上脱落的小环。小环由两个半圈组成,但是上面并没有任何用来固定小环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个小环是用术式来固定的。换句话说……织的术式在橙的身上已经失效了。
看着这个小环,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蓝大人?”橙抬起头来,不明白地看着我。
“帽子……谁让你把帽子戴上去了!”我突然对着橙大声吼道,果然这只小猫总是能激起我的情绪波动,我并不讨厌她,但是此刻我非常的火大,我抓住她的肩膀,对她大声地嚷嚷,“谁让你擅自把织给的帽子带上去了!”
“咦咦——?”橙被我吓到了,她看起来非常的害怕,身子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我,耳朵也倒了下来,“蓝大人……您再说什么啊……”
“这个帽子!”我一把扯下橙头上的帽子拿到橙的鼻子跟前,“这个帽子哪来的?”
“这个不是……蓝大人您给我的吗……”橙畏惧地,尖声尖气地回答。
“我什么时候给你的?”
“不就是……”橙迟疑了,她看上去非常恐慌,她抱住自己的头,“我……我不记得了……”
橙身上发着抖,恐惧万分地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对不起……对不起,蓝大人……”好像觉得我会打她一样,橙一直用手护着头,“对不起……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织到死都在想着你,你怎么能擅自……”
“蓝,一大早就在欺负小孩子么?”妹红走过来,从我手中将橙抱起来,抱在怀里,“既然她不记得了,你问她也没用吧?”
我知道妹红说得没错,但是我的情绪并没有那么容易平息下来,我握紧手中的小环,咬紧了牙关。
“这个帽子的事情是织死的时候拜托你的吧?既然是她的遗愿,为什么不去完成?把橙逼迫到不得不自己选择遗忘织的人,不就是你吗?你有什么发脾气的立场?你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谁啊?”
我不希望织被遗忘,我不希望她真的消失。我希望大家能记住她,能和我一样永远地记住她。因为她是……
因为她才是真正的蓝。
发觉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在我的心中,我至今都没有认同自己就是蓝,我始终都是爱,就算顶着蓝的名字,我也只是她临时的替代品而已。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只是爱而不是蓝。”我想起了织最后对我说的话,是的,对我来说织依旧活着,我依旧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振作一点啊,狐狸。”妹红在我背后轻轻踹了我的背一脚,“这是小猫自己的选择啊,在你优柔寡断的时候,她已经帮你作出决定了哦。你应该高兴才对吧?她是你的式神啊。”
我抬起头来看向了妹红,橙趴在妹红的肩上,看上去依旧非常害怕。这是必然的,本来猫的胆子就小,何况一睁开眼睛就被我大吼一通。
“抱歉,橙。”我抬起握着小环的拳头按在额头上,橙比我有勇气,她用她的方式将我从织的阴影中拉了出来,而我自己还在为这样的变化而恐慌,“抱歉,我脑子发热了,别害怕,我不会再对你发脾气了。”
妹红将橙放下来,我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您不生气了吗,蓝大人?”小猫试探着问我。
我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背。
“那,这个……”橙握住我握着小环的手,害羞地低下头来,“因为我的体质不太适合作式神,所以就算加上了式也很容易脱落。但是只要给我戴上这个小环,蓝大人就是我的主人,就算我没有式,单纯作为一只猫来说,蓝大人也会是我的主人……”
我会意地点点头,将小环戴在橙的耳朵上,感应到我的力量,小环毫无缝隙地合上了,就好像那本来就是一个完整的铜环一般。
“蓝大人!”橙扑进了我的怀里,抱着她小小的身体,我第一次有了自己就是蓝的实感。
天色大亮的时候,我们来到了靠近京都的一个小城,从这里去京都就要不了多少时间了。本身京都离我们出发的河内就不远,我们到这个小城的时候,正赶上三伏天。这里虽然比我的故乡要北,但是依旧不算特别北方。对于这个概念似乎只有妹红比较认同,毕竟移动能力有限,大部分人并没有去过更北的地方。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对气温有这样的概念,我第一次离开故乡,理应并没有感受过极北之地的寒冷。
天气非常的热,我们住在一家小客栈中。
最近国家不是很太平,与幕府发生摩擦的大名有不少,总觉得最多再过一代人就要打起仗来。人类总是这么的不稳定,毕竟因为寿命短暂的原因,思想总是无法很好地传承。人类分分合合,就算把一些罪孽归咎于妖怪,根本上来说其实还是人类自己的恶行。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明明从几千年前就知道了……
几千年前?
我突然惊醒过来,最近是时常会有这样的事情,我好像变得不是我了,我的思考会突然不知道飞到了哪个国度。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生,但是如果参照岚的年龄来计算的话,我应该出生在飞鸟时代前期,也就一千岁左右吧。为什么我时常会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一些本应不知道的知识呢?
关于这件事,我在月圆之夜有了答案。
虽说我和妹红在京都的一大任务就是给两个孩子找可以寄养的家庭,但是其实我们都并不是很热心。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生活让我们对于两个孩子都有了些感情了吧,也可能只是因为小雾雨的体质让她不论放在哪里都无法让人安心。
这个月圆之夜,我们依旧住在小客栈中。天气非常的热,我的皮毛成为了很大的阻碍,稍微躺一下就会全身大汗淋漓。因为实在热得睡不着了,我便干脆起了身,来到客栈外面的小院子吹吹夜风。
在那里,我遇见了白泽。
说是白泽,其实也就是慧音罢了。只是此时的慧音头上生出了一对牛角,身后也有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本来蓝色的杂色头发变成过了绿色,当她转过脸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她鲜红的眼睛。
“啊,我还想说在我消失之前可能都见不到你了呢。”她笑起来,转过脸来对我说,只需一眼我就能明白,她不是慧音,“能在这里遇见你,也算奇遇了啊,苏小姐。”
“谁?”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觉得我不应该问下去,但是好奇心依旧占了上风。
“我是白泽,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小鬼的身体。”白泽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她坐在一个大树干上,看上去像个顽皮的孩子,“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呢,明明做了那么多的恶事。不过,几千年的浑浑噩噩半生不死的,也够赎清罪孽了吧?”
“你在说什么?”我觉得自己脊背直冒冷汗。
“哎,真可惜。”白泽不满地翘起了嘴巴,“你还记得‘苏妲己’是谁吗?”
好像在哪里听过……
“嘛,想不起来就算了。”白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记忆,想起来你只会更难受而已。我是白泽,所以我什么都知道哦。”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简单的来说就是,你被某个大神仙派去毁灭一个国家,你做到了,但是被砍了头,只剩一点精魂逃到这个岛屿上。这都是差不多三千年前的事情了。”白泽嘻嘻的笑了,“当年可是大闹了一场呢,这是西边大陆的事情。”
“有这种事……”她说的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大约是因为和白泽同行吧,近日我也的确开始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修成了九尾,没想到被打回原形还被一剑看了脑袋,你也够可怜的了。我倒不是要说某个大神仙过河拆桥,毕竟以你的劣迹也算是罪有应得。”白泽眯起眼睛狡猾地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没想到难得转生一次还真能亲眼见到你。这也是奇遇了啊,而且你还顶着这么一头黄毛。”
白泽哈哈笑了起来,我摸摸自己的头发。
“黄毛怎么了嘛……”
“身为九尾,连发色都不能自由改变吗?你也真是变得够虚弱了啊。”白泽的双眼聪明地闪着红光,“不过既然你已经失去了记忆,那么也就是说你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只是既然是曾经一度成为九尾的魂魄,再恢复到以前的力量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现在还是八尾呢。”我在白泽的身边坐了下来,她个子太小,坐在树干上两脚都悬了空。
“才一百年左右就成了八尾,你还好意思说自己速度不快么?”白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卷轴,借着月光看着,“历史并不一定是事实,而更多的是人们口口相传的记忆或记载,如果将所有人的记忆抹去,那么事实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这就是我的能力,吞噬历史的能力。”
我凑过去,看到了关于我现在行为的记载。
“对了,你可以看得到岚的历史吗?”
“可以,但是我没法给你看。”白泽又拿出另一个卷轴来,在空中摊开,“我知道你想找什么,你放心,岚现在依然还好好地活着。或许比你过得还好也说不定。”
在我看来,她所说的岚的卷轴不过是一卷白纸而已,但是她看着卷轴认真眼神让我无法怀疑她在说谎。
“好吧,她还活着就好了,希望有一天还能再见面……”我安心地叹了口气,“你这个能力还真是方便啊,不好的事情忘掉就好了。”
“这个能力并不是随便可以使用的东西,依我看来或许永远也不要使用是最好的。”白泽收了卷轴,红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听我说,九尾,抹去历史并不简单的只是让人失去记忆那么简单,而是将某个事物的存在完全地抹去。就算你现在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九尾的事情,但是在西边大陆的国家里,人们几千年来都没有忘记过你的劣迹。你曾经犯下的罪孽我可以一口全部吃掉,谁也不会再记得有过那样的事情,但是被你害死的人是不会复生的,你所做过的罪行也不会真的消失。说到底,这只是一个逃避现实的方法罢了,也许很好用,但是使用这个本身就是罪孽。”
“别叫我九尾……”
“那,苏小姐?”
“那是谁啊,我现在叫蓝。”我抱起了胳膊。
“哦,蓝,不错的名字。”白泽笑了起来,“我的时间不多了,能见你一面我也心满意足。”
“时间不多了?”
“随着这个小鬼的年龄增长,我的意识会越来越薄弱,最终将和她融为一体。我最多只会作为她的一个人格来存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是另一个人。”白泽笑着耸了耸肩,“看来以后要投胎到人类身上还是要谨慎点好。像你这样半生不死地等恢复或许也是个好办法。”
“等会,半生不死?”我不明白白泽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半生不死?我不是一千年前出生在南方山里吗?”
“是这样吗?”白泽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地笑了起来,“嘛,有机会你去问问你的头狐大人就知道啦。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其实她们谁都说不清呢。”
白泽说着从树干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小小的身体上还有些婴儿肥,看上去粉嫩粉嫩的,实在让人想不到她会是一个对几千年历史如数家珍的古老仙兽。
“对了,白泽。”我站起身来,“对于这两个孩子,我该怎么办?到底往哪里走才能遇到愿意收养她们的人呢?”
“不如问问之前收养过她们的雾雨家如何呢?说不定他们会改主意了呢?”白泽笑了起来,那个笑容聪明得让人觉得不怀好意,“雾雨家没有去京都,而是去了北边的山里面,上山之后一直往里走会看见一片竹林,竹林的前方会有一个村子,雾雨家现在就在那里。”
“能行得通吗?”我有点怀疑白泽的用心。
“吉人自有天相啦,反正一切事情早有定数。”白泽耸耸肩,“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哦。”
好可疑,越看越可疑。我不太信任地挑起眉毛。
“相信我啦。说不定会找到‘应许之地’呢?”白泽摆摆手,“好啦,早就过了小孩子的睡觉时间了,晚安哦,九尾。”
白泽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离开了我身处的小庭院。
我抬起头,向着西沉的圆月露出尖牙。
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