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真相（中）

我们一行人跟着鸟居江利子大人，走在一条陌生的通道里，在警视厅五年，我居然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看其他人的样子，好像也对此一无所知。

静留眼神不停地在我身上逡巡，几次想牵起我的手，都被我甩脱了。这么多人在场，她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造次，否则一定会像无尾熊一样粘过去。哼，即使是无尾熊，也会照样被我一个肘击打飞吧。

水野部长突然回头看向我，微笑着说：“小夏树，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相信其他人，还是相信自己所爱的人。”她只此一句，转回头的时候正好和正侧脸注视着她的鸟居部长视线相接，两人淡然一笑，加快了脚步。

旁边人也“嗤”地笑了，赶上两位大人，会心的把我们这一对甩在最后。

“夏树，你还在生气？”好不容易得到空间的静留担心地看着因为听了那句话还有点发愣的我。

“你告诉我，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闷闷地问。

“你信不信我？”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只要你说，我就信。”

静留呆住了，然后温柔的笑颜飞扬开来，如果没有众人在侧，她一定会扑过来拥我入怀。好像玖我夏树，才是圣母赐予我最珍贵的礼物。

静留，我怎么会不信你，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

可是就在此时，几个人的声音好死不死地飘过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可以让我们听见。

“好感动啊，有这样的女朋友。”

“静留运气好，技巧也高，恋爱水平超一流。”

“要不姐姐大人怎么会要我把静留的恋爱过程拍成录像，要我们观摩学习。”

“她自己不也经常看……”

前面的江利子大人突然咳嗽连连，她们赶紧闭上了嘴。蓉子大人则是关切地说：“小利，你的病好像还没好，要不要我回家给你治治？”

江利子大人干笑了两声，说：“好，简直是太好了。”这欢欣鼓舞的语气中，竟然有一丝寒风中的瑟缩。

姐姐大人的情绪也会传染，现在的静留也像是和寒风中的黄蔷薇并列的一朵飘摇的紫藤花。我看到她无辜又可怜的眼神，狠狠地掐了她一把：“你也等我回家给你治治。”

进入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穿过一架架尘封的文件，那个巨大房间的深处，居然还有一个门，

“我说……这里历来是最高机密。”支仓令参事官犹豫地看着江利子大人。

“是。”江利子大人点头，“但你们都是我绝对信任的人，你们每个人，都值得共享这些秘密。”说罢，她打开了房门。

这个开门之前神秘得让人屏息的房间，想不到里面朴素简单得让人失望，唯一不同的是，墙边一个壁架，上面陈列着一排照片，有男有女，有的很新，有的已经陈旧发黄，而最右侧还有两个相架，里面是空白的。

鸟居江利子一行人都站到壁架前，列队向这些照片中的人举手敬礼，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几个人，都一样表情肃穆，举止庄严。即使旁观者如我，也瞬间明白了，这照片里的人们，一定都是这个神秘部门历年来牺牲的人。

等待她们礼毕，蓉子大人慢慢走到一张照片前站定，凝视着照片里儒雅英俊的男子，静留细声告诉我，那是她的丈夫——明智健悟警视。

蓉子大人拿起照片，长久地凝视着，不说话。而江利子大人也只是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无语。

蓉子大人突然轻声唤道：“江利子。”

“嗯？”

“我觉得我很幸福，有你们。”

“因为你当得起任何一种幸福。”江利子大人上前一步，握住蓉子大人执着相架的手，低头对着照片轻声说：“你放心，以后就交给我吧。”

蓉子大人微笑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脸颊和江利子大人轻蹭了一下，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她又拿起一个相架，照片上是个银发赤瞳，俊美得有些邪气的男子，“诶，这个是……”

江利子大人接口：“对，是大神相马的哥哥，大神翼。”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黑道成员，还把他当做相马君的污点，真想不到。”

“他是英雄，这里所有人都是英雄，可是有时候他们的亲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而翼感到最幸福的事，就是临死前弟弟明白了他的真实身份，理解了他。”

“相马君和你那么要好，那样帮你的忙，这下我明白了。”蓉子大人笑笑，调侃着冲淡伤感的气氛。

“不然你以为如何？”江利子大人抱怨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含笑的双眸，也笑了，“不过因为感情因素帮我的人，不止相马一个。”她看向身边。

那边琴吹紬捧着一个相架已经很久了，那是一个带着眼镜的漂亮女人，看上去温柔娴雅。紬表情柔和，眼睛里却已经饱含泪水。

“紬。”宫永照走到她身边，“她就是？”

“对，就是她。”琴吹手指温柔地抚摸着照片上女人微笑的脸，“她就是我警官大学的老师山中佐和子，我们都叫她小佐和。”

那个名字好像瞬息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笑起来，眼泪却簌簌落下，滴在相架的玻璃上，溅出几朵水花。“就在我要毕业的那年，她要去美国，临走的时候，她摸着我的脸说：‘紬紬，等我回来，我追你好不好？’她那样没正经的人，说这话的时候特别认真。对，我也当真了，可是她食言了，她去了，就再也没回来。我等来的，是江利子姐姐交给我的……她的骨灰。”

这个总是面带微笑，被人称之为腹黑大小姐的人，此时已经是泪如雨下。

“那你和秋山……”问了这句，花藤紫突然觉得不合时宜，赶紧住口。

紬擦了擦眼泪，不介意地强笑：“那段时候佐藤圣得到情报，开始怀疑我和小佐和的关系，我必须找个掩饰，只好委屈我的好朋友小澪啦。我如果不装作热烈追求小澪的样子，很可能会暴露身份。好朋友帮忙做戏而已，案子结束了，小澪当然还是小律的咯。”她细心擦干净相架，把山中佐和子的照片放回原处，又用湿润的眼神注视一会儿，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当然还是你的。”

“那，怎么还有两个空白的？”我问道。我并不是好奇宝宝，只是看到琴吹紬的悲伤，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感同身受地疼了起来，不善言辞不会开解，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转移话题。

江利子大人和静留对视一眼，笑得云淡风轻：“前段最危险的时刻，这里随时准备放上两个人的照片。这两个人，一个是鸟居江利子，一个是藤乃静留。”

原来如此！

蓉子大人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江利子大人的手。

原来如此！

我转头看向静留，静留依旧注视着我，笑容是如此温柔多情。看着她优雅洒脱的模样，又怎么会想到她曾经每天在刀锋上行走，在生死边缘辗转，在刀光剑影里穿梭，而面对死亡谈笑自若的她，却是如此担心她的恋人的小情绪小脾气，好像那是天大的事，她的恋人皱一下眉头，有一点不开心，受一点伤害，都会十倍地加诸她的心头。

“静留，我……”我想说的是对不起，无能为力的自己，只会怪她怨她，却不曾知道，我随时会失去这个女人，永远的失去！

可能一个偶然，我就会成为第二个琴吹紬，只能对着冰冷的照片，倾诉真情。

这失而复得的珍宝，除了把她捧在心头，紧拥入怀，还能做什么？

静留看着我的眼睛，欣慰地笑了，低声说：“放心吧，我是九尾狐狸，至少有九条命呢。”

我压住哽咽的声音，倔强地回答她：“我才不管你有几条，全是我的！”我就是这样的傻孩子，即使是表白衷情，也是如此不坦率。可是脸已经悄悄地红了，告诉别人，感谢上苍，我是多么幸福的人。

“夏树，你认不认识他？”江利子大人说，静留也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一张照片前。

这张照片年代已经相当久远，照片中的男子虽然相貌并不出众，但是轮廓刚毅，目光坚定，很有男子气概。

仔细看着照片里男子的面容，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他……他……他是……”

“对，他就是你的父亲，玖我秀树。”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混乱了，我从未想过，这些神秘的事务，会和自己相关。从小到大，我都是个平凡的人，平凡地长大，做一个平凡的小警察，遇到静留，才让我平凡的人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甚至都会想，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直到那天在真白小姐的宅邸，我才对自己平凡的人生这种概念产生了一丝动摇，可随即又被后来的感情海啸冲击得无暇他顾。

可今天在这里，我才接二连三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很多人的任务对象，结城奈绪说过，静留居然暗恋了我五年，而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注视了我很久很久，而那个代号Hime的卧底行动，似乎一开始就是一个以我为目标的骗局。

我到底是什么人物，需要这些人大费周章，甚至耗时多年？

她们绝不会是为了好玩而耍我，那么她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的死亡，难道仅仅是一场普通的车祸？

还有，静留……

静留搂住我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言细语：“宝贝，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唯一不要怀疑的，就是我对你的爱情。”

“嗯。”我握住静留搁在我肩膀上的手，有了她，我就有了勇气，去面对这如黑夜般深邃的谜团，以及那解开谜团后，如无限虚空般的未来。

只要有静留相陪，一切都不是问题！

“请告诉我一切。”

“今天所有的一切，从二十年前开始。”

“诶，你二十年前就认识我？”问了这句话才发现我有多傻，二十年前鸟居部长也只是个中学生吧，天才也到不了当特工的程度。

大家都笑而不语，静留不动声色地给我打圆场：“二十年前，我就认识姐姐了，那时候好羡慕姐姐温暖的家庭，当年姐姐也是我的偶像哦。”

“现在就不是了？”江利子大人笑着反问，同时貌似无心地瞄了蓉子大人一眼。

“呵呵，记得那时候姐姐大人刚刚进入高中，哥哥们说你是未来的黄蔷薇大人，我还好奇地问什么是黄蔷薇呢？”静留微笑着看了看两位大人，慢悠悠地道，“我记得姐姐大人坐在廊檐下，看着天空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应该……应该是红蔷薇旁边的那一朵吧。’说这话时候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我看见江利子大人往后轻轻一靠，手肘有意无意地搁在蓉子大人的手臂上，而蓉子大人半低下头，嘴角微微上翘，笑得暖暖的。

我看着她们，在想有一天我和静留，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二十年后，当别人提及我们的相遇，我希望我们会是如此。

我看向静留，她也看着我，二十年后，我们的目光仍会如此默契相交，我相信。

“不是说二十年前么，怎么变成某些人的感情话题？真啰嗦。”结城奈绪刻薄地说。

这家伙是不是看我和静留不顺眼啊！

“小奈也该谈个恋爱了啊。”江利子大人轻叹一声，语气如同长姊，似抚慰又似逗弄，叫她还嘴不得。

被我打扰的话题总算言归正传，说起来好笑，最想知道答案的是我，搅局的也是我。

“其实真正的开始是60年前，1953年朝鲜战争末期，一个叫一番地的公司在美国注册成立，这个表面上借战争物资短缺短期内发了大财的财阀，其真正的资金来源，却是二战时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所掠夺的100吨黄金。而成立这个公司的人，是当年参谋本部的一群参谋。而成立这个公司的目的，旨在重启战争，复兴大日本帝国。”

除了我和蓉子大人，所有人都镇定自若，可是我相信她们知道这个真相的震惊不会比我少，因为稳重如蓉子大人，都手指关节发白，紧紧地握住江利子大人的手。我原本以为这个财团是黑社会或犯罪集团，想不到水如此之深。

“一番地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它的组成涵盖政界、商界、军界、警界，有无数有共同政治目标的人在暗中为它服务，也许你经常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某个政客、党阀、商界巨子，就是一番地的重要人物，而警视厅、自卫队的某个高官，就是一番地的内鬼。除了财富积累和人脉拓展，一番地还开始进行黑科技的研发，而二十五年前，财团得到了两个科技天才，一个是生化专家风花深优，另一个电子科技专家，也是风花的好友，她后来嫁给你的父亲玖我秀树，名叫玖我纱江子。”

迫水叔叔告诉我妈妈是科学家，其他的语焉不详，却是因为我的母亲，她的科学天才，曾经是邪恶力量的帮凶。那么……“那……我的父亲……”

“他是组织的精英特工，同样也是为了打入一番地，结识了你的母亲，和她结婚，而且有了你。而且在这个过程中，爱上了你的母亲。”

原来二十五年前，我和静留的这场危险游戏曾经上演，我和我的母亲，有惊人相似的命运，而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拥有不同的结局。

“你父亲向你母亲表白了身份，希望带她离开，可是你母亲却很犹豫，因为一番地可以提供最好的条件帮助她进行研究，作为一名科学家，这是梦寐以求的。可就在你母亲首鼠两端之时，风花一次试验失败，却使身体发生了奇怪的变异，你父亲冒死救了她，将她安置到老家风华隐藏，对外宣传她因为试验爆炸死亡，否则，对于这样一个失去利用价值又可能泄露秘密的人，一番地一定会置她于死地。夏树，她就是你在风华学园看到的风花真白。十一岁的外表，可是她和你的母亲一样大，已经五十岁了。”

难怪她有那样娇小纯美的外表，眼神却如此沧桑，十一岁的外表，五十岁的心，这二十年她活着的痛苦，可想而知。至于一番地让她研究的东西，也可想而知了。

“对，她研究的是生化武器。而你母亲也从好友的遭遇中醒悟，不愿做这种害人的事，她决心和你父亲一起离开。二十年前的一天，他们事先把你托付给你父亲的联络人迫水，那天晚上，他们从你母亲的研究室里获取了关键资料，却被一番地发现追捕，在逃往风华的路上，坠海身亡。而迫水在得知你父母死讯后，他不知道谁出卖了你的父母，也无力与一番地抗衡，所以只能将你送到孤儿院，他不告诉你一切，也不让别人知道你的存在，只希望你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平平安安地长大。”

所有人都沉默着，把目光投向我父亲的照片，又看向我。我听着这好像是不属于我的故事，心里沉重闷痛，想大声嘶喊，却找不到一个出口。这二十年来，我不知道身后藏着这样一个秘密，身负这样的血海深仇，却安之若素地活着，等我有朝一日明白这一切，而这一切却已经结束。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是这样了不起的人，却不幸有这样一个女儿！

“夏树，你还记得么？”静留清澈柔软的声音像是浸润我心灵的温泉，“真白小姐曾经对你说：‘你父母唯一的牵挂和遗憾就是你。所以，为了你的父母，你也要珍惜自己。’你现在长大了，很幸福，我想他们也很幸福，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静留，可是我，很多我应该做的。”我像是祈求救赎似地看向她，她温暖的红色眸子，是我的太阳。

“你应该做的，就是为了父母，加倍幸福才是。何况还有我，我爱你！我宁可自己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会让纯洁无垢的你染上一丝罪恶的痕迹，你应该做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你不用自责，因为我们相爱，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说到这里，我已经泪眼模糊，可是她突然眼睛眨眨，“何况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别忘了，我生日那天晚上，在那个断崖，你父母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你可不能耍赖！”

在场的人都拼命地忍笑，终于在江利子大人绷不住笑了之后全部大笑。我真是羞得无地自容，天哪，你这混蛋不要在我这么感动的时候突然调戏我好不好！我父母要是活着，绝不会把我许配给你这混蛋！